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西门大官人在北宋末年 > 85. 起事中 人人都是赵二五
    赵二五原是盐山县赵家村人,在他幼时,家中有十来亩田地,算是村中富户。


    幼时的他无忧无虑,未曾知饥饿,不曾晓劳苦。


    可是后来黄河决堤改道,家中房屋和田地尽数掩埋于泥沙之下。


    爷奶和爹,也长眠在了退滩地下。


    他母亲拉扯着兄妹人,啃树皮掘草根,在黄河退滩淤流之处开荒,终于在累得咯血后,开出来二亩地。


    家中终于再次拥有了田地,赶紧种上粮食。


    可因为要交明目繁多的赋税,一年到头收获的粮食,甚至吃不到开春去。


    大多时候依,他们旧啃树皮、掘草根,日子也没有好起来。


    但到底家中有着二亩田,心中有了一个盼头。


    可是后来官府说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大河淤流之处,都是官府公田。


    差爷来到家中,告知他们:家中二亩田地,自此回归官府了!要感恩朝廷,没有叫他们补交田祖。


    赵二五他日思夜想,总也不明白。


    家中原来的五亩田地被水淹了,他娘于是在原来的地方又开荒出来两亩地,耕种成了熟地肥田,他们也交了田赋和人头税各种税赋。


    怎就要感恩朝廷,没叫他补交田祖呢?


    怎就不是他们的地呢?


    怎就成了官府的公田呢?


    赵二五一直没明白,然后他成了官府的佃农。


    佃农赵二五依旧勤快肯干,他早出晚归,侍弄着官府的二亩田地。


    可是他再如何勤快肯干,地里收的粮食,总也不够交纳官府收取的田租,一年到头,反倒欠了官府租子。


    作为官府的佃农,向官府缴纳田租,也是理所应当。


    可赵二五不明白,他都是佃农了,为什么依旧要交纳各种名目的赋税?


    赵二五不明白,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只有眼看欠官府的债务,一年一年往上累积。


    尽管他为还清债务,在耕种二亩田地之余,还去和同他一般的佃户抢着开垦退滩淤流荒地,又去打短工、下苦力。


    还是没能让债务停止增长。


    某一天晚上,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或许再算上下辈子,都还不完欠官府的债务了。


    他也将死在某一日的饥饿里。


    赵二五预感他了他的命运,可他依旧耕种着田地,等待着某一日死亡的造访。


    他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就像他身边许多和他一般的佃户那样。


    饿死、累死,下苦力时被货物压死,或者走路时倒进路沟里去。


    ……


    忽有一天,官府的差爷传话来,叫村长去衙门议事。


    村长议事回来,说是自此之后他们就是盐民了。


    有人哭嚎,不愿落入贱籍盐户,还要做耕种的民户。


    赵二五和大多数人一样,安静地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哦,自此之后就是盐户了啊。


    这没什么,总归做农户也没有自己的田地,那当盐户又有什么不好呢?


    之后有盐场的管事下来选工,赵二五因长得高大,被选做第一轮的盐工,到时去盐场做活。


    到了那一日,赵二五按照盐场管事的话,作为五百盐工中的一员,到盐场去做工了。


    然后他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高得齐天的红艳城墙,巨大平整的灰青石板(水泥路面)。


    然后赵二五发现,当盐工干活,比种地,比下苦力,都要轻松,他愿意日日都做盐工!


    管事的说:伤口撒盐最疼,他们整日踩在盐卤水中,脚上皮肤会被腐蚀,那时会很疼。


    赵二五低头看了他的一双脚,整个脚底板已经结成整块茧子,就是走在林间,都不惧枯枝尖刺硌脚。


    被盐卤水浸泡想来也没甚可怕的,就算日后茧子泡得薄软,腐蚀皮肤,那时肯定也已经习惯了。


    赵二五做了大半日工,一直饿着的肚子虽然更饿了,但还能忍耐。


    这时盐场管事叫他们下工,他和盐工们都很高兴,下工竟然这般早!


    管事却又说:“去食堂吃了饭,就立刻离开盐场。明日早些来,食堂有早饭吃,不要钱。”


    赵二五走在盐工中间,将信将疑来到食堂。


    他就看见了宽敞空旷的食堂里,有堆得山似的馒头!


    听从指挥排队,轮到他时,他也拿到了属于他的两个拳头大馒头,与一碗粥,那粥竟然能见着米粒!


    当混着麦麸的黑面馒头入口时,赵二五口中涎水直涌,立即湿润并分解了馒头,没咀嚼两下,就咕嘟吞入腹中。


    直到两个馒头都下肚,赵二五才真正确认,他竟然吃到了馒头!


    成为官府佃农后的第年,他第一次吃到馒头,第一次喝到有米粒的米粥。


    赵二五第二日天不亮,就到盐场外来等着了,尽管如此他也不是最早的。他到时,盐场外已经等着百来人了。


    盐工们都一样,怕来晚了就没有管事说的早饭吃了。


    “要是今早也能吃昨天那样的馒头,再喝上一碗米粥就好了。”


    赵二五也是这样想的,他还在心里念叨:如果能一直吃到馒头,喝到米粥,我愿意干一辈子盐工。


    赵二五的祈祷应验了。


    晒盐忙季的那四五个月,他每天都吃到了馒头,喝到了米粥。


    甚至初一十五那两天,还吃到了两顿米饭,两顿干的白米饭啊!


    盐工们下工回去路上,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过上了顿顿有饭吃的日子!只要去上工,就有一日两餐下肚,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赵二五也这样觉得。


    能吃上饭之后,赵二五又不想等死了。


    他开始担心忙季过去,不来盐场做工时,又要没饭吃了。


    可到了放假那日,盐场竟然要给他们发过去五个月的工钱——整整一千文钱!


    盐民给盐场做工,不但供一日两餐,竟然还有工钱!


    赵二五从管事手中接过叮铃作响的十串铜钱时,忍不住蹲到地上,不停地狠狠亲着铜钱,还止不住地流泪。


    却不会有人来笑话他,因为像他一样激动的,放眼望去并不少,甚至嚎啕大哭者都不在少数。


    ……


    赵二五对生活逐渐重新有了盼头。


    晒盐忙季,他就在盐场做工,听管事的话,早出晚归勤做工,多思多学做好工。


    淡季时,他又去盐场码头做苦力,背盐运盐,按数量结工钱,虽然很累,但每天挣的比忙季时还多。


    两年过去,他终于还清欠官府的债务,还攒下两贯钱。


    有了钱,他就打算请媒婆给他说亲。


    他想要娶上一个娘子,生上两个孩子,然后一直在盐场做工,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若是娶了娘子,肯定就不能再住在这只有一间房的窝棚里。


    于是赵二五开始筹谋建房。


    就在在这时,盐场宣布,要给优秀盐工分房!


    就是分盐场外围,那些建得整整齐齐的,比城里房子还坚固漂亮的红砖瓦房!


    赵二五因为过去两年表现优异,分得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红砖瓦房。


    同他一样,第一批分得房子的共有一百人,这些人时刻都沐浴在其他盐工的羡慕目光中。


    不过旁人也只是羡慕,因为房子还在不断修建,表现好了以后也能分房。


    第二批,第批,……第五批,后来又有近两千户盐户分到了房。


    曾经活着等饿死的赵二五,能吃饱饭了,住上了不惧风雨可住百年的红砖瓦房。


    还娶了一个娘子,又生了一个孩子,刚满百日。


    ……


    这日,赵二五进家门时脸色奇差,赵娘子抱着白胖儿子问:“怎的?可是有甚么事?”


    “今日有从东京来的盐商,带来一个天大噩耗!”


    “甚么噩耗?可紧要?”


    “关乎我们性命的事,怎的不紧要!”


    赵娘子抱着孩子急了:“怎么一回事,怎的就要了命了?”


    赵二五恨恨地一拍桌子:“那盐商说,我们西门大官人奉召往东京去朝见谢恩,参见朱太尉时,朱太尉道是为给圣上营造夏天也能赏的雪景,要以洁□□盐充作冬雪!”


    赵娘子震惊:“精盐何等珍贵,怎能用来充作冬雪!”


    “那些权奸岂会和你我一般作想?!”赵二五气得大口喘气,“那雪景造得又大,长九里、宽九里,这般就是万多亩宽广了!仅仅平地积盐一尺,就得八百亿斤盐!”


    “可那朱太尉,竟还觉得配不上,要让西门大官人进上九百亿斤精盐!”


    赵娘子闻言又急又怒:“那就毫无办法可想了?”


    “能有甚么办法可想?!西门大官人提议用白石灰充作冬雪,还遭那朱太尉一番发作训斥,逼着要进上精盐。”


    “那盐商说,即便西门大官人的两个盐场日夜不停的晒盐,也要千年才能进上九百亿斤盐!”


    赵娘子觉得朱太尉那厮简直是疯了!“我们哪能日夜不停晒盐千年?”


    “谁说不是!朱太尉根本就是想强占西门大官人的两个盐场,却又不愿意付给我们盐民衣食工钱,于是便想了这法子。”


    “那盐商说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来批发盐了,之后再不敢来。”


    赵娘子急得想掉眼泪:“那、那盐场的盐日后不就只能白白送给那朱太尉吗?西门大官人可就得不到一文钱了。”


    “西门大官人赚不着钱,还能养得起我们这些盐民吗?还有一日两餐饭吃吗,还能有工钱吗?”


    赵二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盐民又不是五个,光我们沧州盐场就有男女老少万多盐民,还有无棣盐场,据说也有好几千盐民。”


    “四万多盐民,四万多张嘴,还是倒贴钱养着,哪里能养得起!更莫说工钱了。”


    赵娘子原也是赵家村人,经历和赵二五差不多,也不止她,还有许多人如赵二五一般。


    甚至比赵二五更苦更难的,也大有人在。


    赵娘子哀哀落泪起来:“天爷眷顾,我们好难得日子好了,如今竟然又要将我们打落回去吗?”


    “天爷啊!你怎就如此作弄我们呢!”


    相比感叹苍天弄人,赵二五反而被激出了反骨,“怪甚么天爷!要怪就怪朱太尉那鼠辈!”


    “西门大官人骂得好,权奸活在世上都有害,那过着做甚么!……”


    赵二五和赵娘子又骂了一阵朱太尉,却依旧没能消气。


    过了四五日,西门大官人携家带口,搬来了沧州。


    赵二五不过一个:


    “朱太尉那贼厮被西门大官人骂到了痛处,不肯饶人,西门大官人的官儿也当不成了,清河县也住不下去,只能搬到沧州来。”


    “至于进上精盐这事,西门大官人也无计可施,只能且走且看,或许能有转机。


    但转机哪那么容易就有的?好比眼前有一泡屎,你能叫狗不吃?朱太尉那贼厮,你能叫他放过到嘴的肥肉?”


    “权奸鼠辈!恬不知耻!”


    赵二五和赵娘子一日顿地骂朱太尉权奸之流,却也无可奈何。


    眼看着盐商绝迹,眼看着精盐堆积成山。却又想着再过不久,这盐山便要被移走,运往东京,且将不会有哪怕一文钱的进账。


    眼看着盐场港口沉寂下来,眼看着食堂的饭菜份量在变少,馒头里掺的麦麸越来越多,米粥里渐渐看不见米粒。


    然后就在过年前——甚至都等不及让他们过一个安生年!


    听说州衙里就收到东京来的邸报,西门大官人遭免职去官,且由沧州知州杜充就地拘押,即日押送东京受审!


    西门大官人义弟、副千户武松,亦遭免职,同样处置。


    闻此消息,盐民们惶恐不可终日。


    其中有见识的盐民,则还要更惶恐:


    “天下人皆知西门大官人豪富,即便两处盐场遭夺,他也能当着富家翁,人又仁善,或许还能像眼下一般,即便食堂饭菜差些,总也能救济盐民一段时日。”


    “但显然,那些权奸并不满足两座盐场,更是肖想西门大官人的整副身家!”


    “言之有理,西门大官人被捉拿拘押,然后押送到东京,这一趟多半是有去无回。


    如此,西门大官人的那些营生,不就全到了权奸手中?”


    “那到时,我们这些盐民,还能有活路吗?”


    “求生无门啊!莫说现在住的砖瓦房,就是衣食,怕也是没有着落了啊!”


    恐慌在盐民中间扩散,膨胀,只等到达极限后爆炸。


    盐民中有威望的二十几个盐民,不算隐秘地聚到一处,商量应对之法。


    赵二五也是参会者中的一员。


    开始商量之后,大家各抒己见,却都拿不出可行的办法。


    于是就又开始骂一轮朱勔权奸之流,骂着骂着,群情愈加激愤,就像是一锅滚油,只要蹦进一颗火星子,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这时,忽然有盐民闯进来,大喊:“来了!来了!杜知州带着几十个捕快,来捉拿西门大官人了!”


    “真来了?!”


    盐工的宿舍区,建在盐场高墙之外的外围,两千多套砖瓦房,足够将盐场靠近陆地的一侧,围得严严实实。


    只要有人经陆路靠近盐场,就必须穿过宿舍区。


    宿舍区由内向外,呈同心半圆环布局,甲乙丙丁四区依次分布。


    “真来了!已经到丁字区了,这会儿怕是就要到丙字区了!”


    如果一直在苦难中,赵二五或许会麻木地接受。


    但他幼年富足无忧,后来穷困劳苦,如今美满幸福,却又即将堕入深渊。他不甘啊!


    一旦尝过了日子美好是什么滋味,就再也不能接受堕入深渊!


    赵二五捞起手边的瓷杯,“咵嚓!”狠狠地摔在地上,溅起的碎屑就仿佛一颗火星子,点燃了盐民这一锅滚油!


    “拼出一条性命,我也绝不会让杜充那厮进入盐场!我不想过回长年饥饿,只等一日饿死的日子!我不想住回担惊受怕,唯恐一日就被压死的窝棚里!”


    “若叫西门大官人被害,盐场归了东京的权奸,如同我们的田地成为了官府公田,那我们还有活路吗?


    上天已经给我们一次机会——叫我们做了西门大官人盐场的盐民,可若西门大官人不再,谁能说上天还会给我们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


    “对!不能叫杜充那厮拘押西门大官人!”


    “对!我要吃饱饭!我要住红砖房!我要领工钱!”……


    呼喊声愈来愈大,直到几欲冲破屋顶!


    喊着喊着,不知是谁,喊出一声:“除权奸、救万民!”


    这个口号更简洁有力,于是盐民们的呼喊渐渐统一:“除权奸、救万民!”


    “除权奸、救万民!”……


    情绪到时,赵二五首先冲进这家的厨房,抄起盐场锻造的菜刀,夺门而出冲在最前面,口中喊着:“除权奸!救万民!”


    其他盐民随后跟上,或随手抄起长板凳、晾衣竹竿,或跑回家去抄出菜刀,然后往同一个方向冲去!


    边冲边喊:“除权奸!救万民!”


    领头的二十几个盐民集会商量一事,并不隐秘,正是所有盐民推举请愿,才有了这一场集会。


    此时其他盐民听到动静,出门一看,或者扯住一个盐民问一问,就都知道是怎的一回事了。


    于是沿途的盐民见此情景,也返身回厨房抄起菜刀,冲出家门,跟着往同一个方向冲去,边冲边喊:“除权奸、救万民!”


    一开始边冲边喊口号,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等到后来,跟着冲的盐民越来越多,多到汇成一股洪流时,再边冲边喊口号就是在声明正义了。


    杜充带着二十几个捕快,踌躇满志骑在马上,穿过红砖瓦房间的街道,往盐场哒哒小跑着。


    “西门大官人家财丰厚,待会儿你们发财了。”


    “知府相公发财!知府相公吃肉,我们跟着远远地闻闻味儿就饱了!”


    “哈哈哈!”


    哒哒。


    “除权奸……救万民……”


    哒哒。


    “除权奸、救万民。”


    哒哒。


    “除权奸、救万民!”


    声音越来越清楚,驻足去听去看时,洪流似的盐民已经转过街角。


    他们举着流闪寒光的菜刀,扛着板凳,擎着棍棒,向他冲了过来!


    杜充不及多想,下意识勒马回头打算策马逃遁。


    可回头一看,背后一股洪流向他涌来!


    眨眼间,杜充被包围了。


    再眨眼间,两股洪流汇合。


    接着杜充座下马匹,被洪流切割吞噬。


    最后杜充被拉下马,跌入洪流之中。


    “除权奸、救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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