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担忧宿醉的自家爹跌下马,走两步回头看一眼,便发现他在看煎饼担子,于是问道:“爹,可要吃炊饼?”
武大郎听到忙停住脚,仰头看向骑在高头白马上的西门大官人,谄笑着问:“大官人,可吃炊饼?”
西门卿低头,武大郎笑得更加讨好。
身量确实矮小,可说‘三寸丁’就言过其实了。笑得面皮挤在一堆皱皱巴巴,但说‘谷树皮’也不至于。
不是多好看,若说人物猥琐、惹人憎嫌,也是个人情感偏见了。
一天一夜灌满一肚子酒水,一路颠簸晃荡得都要叮咚奏响了,是要吃点干稠的实在货才好。
西门卿于是回道,“吃两个炊饼罢。”
武大郎得了准话,忙放下担子,掀开盖子捡炊饼:“俺才从家中出来,刚捡出炉的炊饼热乎着,大官人吃着看可好?”
把两个炊饼用纸包了,递给西门卿,奈何人矮马高够不着。
正为难着,西门卿弯腰,几乎伏趴马背上伸出一条长臂,才接到炊饼。
这炊饼就是后世的实心面饼,类似馒头,咬一口,虽没酵母粉却也用老面发的暄软,没放糖却齿间香甜,热热乎乎,吃进肚里舒舒服服。
“吃着不错,再装上二十个。”
既然走了这条路,或许能遇见郓哥,可以把炊饼给他。他和他老爹两人吃,这种天气能吃上三四天。
“再,再装二十个……”武大郎笑脸越来越苦,手上动作慢慢吞吞。
“对,二十个。”西门卿疑惑道,“怎不快些?你才出门,满满当当两担炊饼,又不是卖光了……”
说到这里瞬间明悟:武大郎是以为他要白吃白拿。
炊饼是利薄的小本生意,两个还能白给,二十个炊饼白给,这一天不仅白干了,还要折本一大块。
可即便这样,武大郎在他催促后,还是麻利地装了二十个炊饼递给他。
看来他西门大官人的名声确实响亮,也说明武大郎性格的确懦弱。
可是武大郎和武松父母早亡,他一个‘三寸丁谷树皮’靠卖炊饼,养活自个儿和兄弟武松,其中艰辛不言自喻。
不懦弱些受些欺负,只争一时骨气,怕也活不长。
西门卿解下腰间荷包,数了数铜板不够,就挑出一块约莫二钱重碎银子,扔进蒸笼盖子里。
“收着罢,我不白吃白拿你的。”
玳安暗道:对,他家爹可不干白吃白拿的事儿。
都是记在账上以后清算,这不最近都把账清还完了嘛。
武大郎都打算忍痛白给二十二个炊饼了,不曾想峰回路转,原来是一笔大生意!
碎银子有多余,忙在怀里掏铜板:“给大官人找零,炊饼八文一个,二十二个…一百七十六文,找大官人二十四文,可使得?”
“不找零,再捡三个炊饼。”
“好嘞!”武大郎又捡出三个炊饼。
一挑两笼炊饼就去了一半,还剩一笼晌午就能卖完,今儿能早些到家了。
[‘武大郎·武植(r)’羁绊值:30点。]
买他二十三个炊饼,就得了30点羁绊值?
前边玳安一手牵马,一手怀抱炊饼,刚出炉的热炊饼烘得他直冒汗。
又往前走几步,来到王婆茶坊门前,西门卿一勒马嚼环停住,翻身下马。
同站在门边觑探的王婆打招呼:“王干娘起的早,一大早探甚么?”
王婆神色不太自在,“不探甚么,绝早无事,开门换口气醒醒神。大官人从哪里来?”
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叫没探什么?
“从东街口来。”西门卿回道,“刚遇见武大郎,买了些炊饼还热乎着,干娘给冲碗梅汤来,好叫我就着吃两个垫肚。”
“……好,好。”听见武大郎,又听见梅汤,王婆笑得生硬。
西门卿看出来了,王婆不想卖他这碗梅汤,不是因为赊账,而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
“干娘吃早饭不曾?若不见弃,可要将就吃两个?”
“哈哈。”王婆还是干笑,却好上许多了,“炊饼可是好食儿,不见弃不见弃。”
“我去烧热水,给大官人泡上一碗热茶!”说着就转身钻进屋去。
“谢过干娘,我就是冲着热茶来的。”西门卿话音未落,已不见王婆人影。
又转头吩咐玳安:“给我炊饼,再找个地儿牵马等着。”
迈步进入,翻开一张桌上倒扣的茶碗,给王婆放上三个炊饼。
接着随意找张桌坐下,安安静静等着。
只当没听见后面嘀嘀咕咕的细碎动静。
坐等半晌,王婆烧水还没回来,却有一个熟人走进来。
正是昨天白日一处喝酒,晚上一起通宵,本该还在李家院里熟睡的吴典恩——玉皇庙结义十兄弟排第八,此时竟出现在王婆茶坊。
因为西门卿习惯性地坐在里面帘下,吴典恩进屋来,打眼一看都没察觉有人。
这大清早,日头都没升起,谁想到会有人出来喝茶?
结果不巧,遇到了早归的人。
吴典恩扬声:“王干娘,叫六姐苦等,我这就来了!”
“唉哟!”吴典恩话音刚起,王干娘就从帘后窜溜出来,却终究晚上一步,让吴典恩一句话说完了。
“吴先生来早了!”
时人称呼女子,初见称娘子、小娘子。知晓本姓或夫家姓氏,就称某娘子。
亲近的女眷,则称某娘——如(吴)月娘。
再亲近些,就称闺名、小名——如月姐(吴月娘小名),如六姐。
六姐?
西门卿琢磨着这个称呼,又联系此地是王婆茶坊……
[潘金莲,家中行六,小名六姐。]小名系统实时科普。
所以,忘恩负义吴典恩,红楼梦里贾雨村的原型,这是和潘金莲搅一起了?
“王干娘你既遣迎儿去催,怎又说我来早了?”吴典恩不解道。
王婆则拼命努嘴,使眼色。
西门卿已经明白,率先出声笑说:“吴典恩,真是巧,刚分别又照面上了!”
书中无论武松,抑或西门庆,都相貌堂堂,又会拳脚棍棒身材魁梧,有一身好受用的气力。
而吴典恩的仪容相貌,是后来到东京替西门庆给蔡京送生辰纲时,蔡京都夸过的‘好仪表’,自也算相貌堂堂。
这会儿还换过了一身衣裳,仔细打整过一番,更是一表人物。
不过吴典恩是典型弱质书生,一点也不魁梧有力。
潘金莲改好这一口了?
“哥哥,好生巧了!”吴典恩上前见礼道。
西门卿只是笑道:“早饭吃过不曾?一道吃几个炊饼垫垫肚儿?”
吴典恩原是本县阴阳生(风水先生),后因事革退,就在县前为官吏保债,做了个保人。业务相近,与放官吏债的西门庆多有往来。
手上营生还要靠西门卿抬举,吴典恩更殷勤了:“不曾吃过,谢哥哥救我五脏庙!”
在西门卿对面的条凳坐下,扭头与王婆说:“干娘快些上茶,我先与哥哥吃过早饭。”再去同六姐会面。
西门卿装作不懂吴典恩的未尽之言,只跟着催:“对,干娘快上茶。”
“哈哈,好,好,这就来。”王婆返身回去,一会儿才提出一壶烧开的水。
给西门卿和吴典恩先后冲泡上一碗热茶,“大官人,吴先生,且吃着。”
没像以往一样打诨说话,冲完就提壶转身,挑帘进到后面去了。
坐着的西门卿和吴典恩,同时收回目光。
西门卿拿出炊饼递出去:“酒水穿肠过,挂不住肠壁,还得干货才顶饱。来,吃着。”
吴典恩从善如流接过炊饼:“哥哥也吃着。”
之后两人就吃着炊饼,你递一句我回一句地说着话。
各吃完三个炊饼,肚子发撑了才停嘴。
从头到尾,西门卿没问吴典恩一大早换衣打整,到王婆茶坊来做甚么,也没问六姐是谁。
关键时候会来事儿,送生辰纲时靠冒充西门庆的舅子,从蔡京那里谋来官位的吴典恩,也是只字不提。
都当成是一次寻常偶遇,坐到一起吃了三个炊饼,仅此而已。
西门卿吃完也没邀吴典恩一道走,掏出铜板放到桌上,付了两碗茶钱。
“我这便走了。”
吴典恩起身相送,“哥哥慢走。”
西门卿出门,举目四顾,就看到了在来时街边树下牵着马的玳安。
往回走了几步,玳安发现后忙牵马迎上来,没用搀扶一跃翻上马背。
拿过缰绳,一拍马背,“走,回去!”
再经过王婆茶坊时,大门已经掩上。又往前走了一路,也没见到吴典恩。
人去了哪里,已经显而易见。
西门卿一走,吴典恩就进了茶坊内间,那里有给王婆做寿衣的潘金莲等候着。
……
西门卿骑马哒哒走出一段,果然遇见提着篮子的郓哥,篮子里今天卖的是青枣。
“大官人!”郓哥见了人,挎着篮子飞奔过去。
昨儿大官人寿诞,他也去府上磕了头。
大吃一顿不说,还带回一海碗装得冒尖儿的大块烧肉,到家回锅热了,几月没见肉腥的老爹吃得红光满面!
西门卿没下马,一点下巴说到:“一时兴起捡了好些炊饼,吃过后还剩十几个,你拿回去与你老爹两个吃。”
谁一时兴起买炊饼会买上这老多?恰又走到县前街上来遇见他?
这是大官人惦记他,专门买与他的哩。
这白.面炊饼八文钱一个,暄软香甜,细腻不剌嗓子,掰开夹入还剩下的油汪汪的烧肉吃,饱腹抗饿是再好也没有了!
“谢过大官人。”郓哥当即给西门卿磕一个头,万分感谢道。
西门卿摆摆手,“顺道的事。”
郓哥自己心里明白,他记在心上也就是了。
站直身体后,眼珠子一转问到:“大官人是在武大郎处捡的炊饼?”
又凑到马腿边,神神秘秘地:“大官人,见着武大,可觉他吃得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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