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偏移值:13%}
——有那么一瞬间, 你是否也渴望……被“看见”?
*
药店大部分时候都是这般冷冷清清。
一身白衣的药剂师正靠在柜台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即便是有人进来了,她也只是头微抬了一下。
“要什么?”
“碘伏和棉签。”
闻言, 药剂师问道:“伤口很严重吗?”
在看到少年脸上狭长的红痕后,她的嘴唇很微妙地抿了一抿,仿佛在说“这点伤口也没必要处理吧”。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说出来。
两样东西被“啪”地扔在玻璃柜上, 随后, 她重新低下头看手机,不再理会二人。
——谢天谢地。
祝水雯拉着少年在旁边坐下。
整个过程中,贺雪岐表现得就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是令人诧异的乖巧。
略带刺激性的碘伏棉棒触碰过来,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的感觉。
“怎么弄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的眼眸重归死气沉沉的模样, 只道:“不小心弄的。”
她心中惴惴,又试探道:“你妈妈和小姨, 人都好好哦。”
“嗯。”
“弟弟也很可爱。”
“嗯。”
“你跟你弟感情还好吗?”
“差不多。”
……你是石头吗,嘴巴死活都敲不开!
祝水雯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他既然不想说, 她也只得作罢。
她将剩余的碘伏和棉棒递过去:“你带回去擦一擦哦。”
他道:“谢谢。钱我等会儿转给你。”
听到这句话, 祝水雯莫名觉得有些窝火,想也不想道:“好的, 没问题。不过……你教我那么多题,我该给你多少呢?”
贺雪岐沉默了数秒, 顺从地将东西收下:“好的, 谢谢。”
——这是不提钱的意思了。
本做好要和他拉锯的准备,没想到轻而易举地达成了目标, 祝水雯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反派……他居然屈服了!
但还没等她嘴角咧到天上去,贺雪岐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重归地狱。
他拿出手机,以一种寻常的态度道:“来加个好友吧。”
在她骤然僵住的表情里,他幽深的眼眸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是要以后经常跟我‘交流’吗?祝绯绯同学。”
*
……最后是拼着手速,临时注册了一个小号。
她的脸皮从来没有这么厚过,尤其在是验证信息发过去那一刹那,账号详情弹出,昵称下头明晃晃地挂着半颗星。
——这说明,它的累计登陆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
她没说话,贺雪岐也没说话。
但祝水雯能清楚感觉到,一种极其难以言说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
她觉得自己该解释点什么,但在那之前,贺雪岐以一种令人敬佩的视若无睹态度,平静地通过了好友验证。
她心惊胆战地试图弥补两人——准确地说,是弥补姐姐和他——脆弱的友谊:“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好的,我会的。”
他应得是很好,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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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
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只是在礼貌性质地敷衍她。
不,或许……她真心实意说出的这句话,也被对方当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敷衍。
……都开那种露骨的小号了,被这么理解好像也很正常。
祝水雯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她忖度良久的问题:“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对待你呢?我是说,我要怎么做,能让你更高兴一点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有些突然,可能是反派超乎寻常的礼貌和配合,让她生出了“冒犯”的胆子。
贺雪岐愣了一下,随即用他惯常的语气道:“祝同学这样就很好。”
——骗子。
“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
——大!骗!子!
如果有敷衍学的话,贺雪岐绝对是十级强者!
祝水雯不得不气馁地认识到一个问题——
她很清楚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大多数人并非如此。
所以,贺雪岐也只能按照大多数人的理解,去对她的话进行普世意义的多余加工。
增加了沟通的成本,但它却事关人类的体面问题。
她只得结束无意义的尬聊。
*
这一次,反派一直把她送到了车站,目送她上车。
祝水雯坐上了公交车,随着“列车已经开启”的播报,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后退,化为一片模糊的光带。
不多时,少年清瘦的身躯被黑夜彻底吞没。
她的眼神从窗边移开,落在眼前蓝色的椅背上。
突然间,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埋下去,身体细细地颤抖起来。
她慢半拍的反应,终于在一切结束的无人之际,延迟地爆发了出来。
好可怕。
手变得津津的,她试图去湿滑的掌心去压住腿,可惜失败了。
膝盖不住地磕碰着前排的座椅,发出连续的沉闷撞击声。
后怕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这才意识到,从进门开始,她的视线就一直徘徊在少年的双手上。
她在害怕。
哪怕大多数人都能通过聊天增进友情,但贺雪岐绝对不属于“大多数”里头。
他仿佛一个礼貌的机器人,外界的干扰极少让他产生波动。冒犯也好,关怀也好,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脸上无表情,语气无变化,眼神无波动。
她很怀疑,哪怕把反派的手按在滋滋冒油的铁板上,可能也不会和塞给他鲜花有多大差别。
……这种机械般无机质的冷淡,难道也是天生的吗?
即便是梦境里的青年贺雪岐,都比少年要更像个活人——起码,在面对她的不合作时,青年显而易见地展露出类似于“烦躁”的情绪。
她真是……太“天真”了。
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反派的黑化,是剧情开始以后的事呢?
姐姐竟然要面对这么危险的人物……?
她几乎不敢去深思这件事,陷入空白的大脑只兀自追索一件事——
她没有在反派面前露馅吧?
少女拼命地回忆着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咬住唇的牙齿不断打着磕碰,直到口腔里出现铁锈的气息才稍稍松开。
为什么“磨刀”之后,反派对她态度大转,恐怕是因为——那时候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把刀装在袋子里意味着什么。
她的慢半拍救了她。
如果要让反派知道,她的确是知道他想做什么的……
会怎么样?
而一无所知的姐姐,又会不会……
不,不可能。
广播兀自为并不需要它的乘客播报:“前面车辆拐弯,请拉好扶手,注意脚下安全——”
她的手近乎虚脱地垂下。
姐姐是天才,一定能做到游刃有余,绝不会像她一样狼狈。
她心想。
13%的数值闪烁着天蓝色的光芒,和霓虹灯交织着,逐渐消融在光带中,化为虚无的一体。
*
“姐,我带睿睿去上英语班了。他明天美术课要用胶水,家里没了,你去买一下吧。”
小姨往头上戴着防风用的帽子,以惯常的语气命令道。
许卉枫本在给乱蹬的小孩儿穿鞋,一听这话,犯难道:“我碗还没洗……你自己买一下行不行?”
“这都快到点了,我哪有时间去买啊?”小姨翻了个白眼,“等睿睿下课,文具店都关门了——这不影响小孩儿上课吗?”
“可是……”
“你碗让贺雪岐去洗呗。”
许卉枫迟疑了:“这……不好吧。”
刚那小姑娘还强调了竞赛的重要性,她还琢磨着,这两天还是别叫儿子了。
“他今天又没事做,课没上,也不用做作业,晚上还跟人出去玩了那么久——洗个碗能费他多少劲?”
她才不相信什么“交流竞赛题”的说辞,这小子多半是不想带弟弟,就跑出去跟小姑娘约会去了。
还让小姑娘给他来打掩护,也就许卉枫这傻子会信!
她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许嘉睿,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费妈妈的钱啊!”
小孩儿立刻不闹了,乖乖让许卉枫替他穿上了鞋子。
临走前,小姨绷着脸,扔下一句:“姐,你不要偷懒,想着喊贺雪岐去买胶水——我算是发现了,那小子不会给我干活的,根本就使唤不动。”
饶是许卉枫大多数时候,都对妹妹言听计从,也被对方这个语出惊人的“偷懒”给惊着了。
但下一秒,门就给关上了,令她有火都发不出。
她只能去敲儿子的门。
“琪琪,妈妈交给你一项任务。”
*
说实话,那一刻,许卉枫真的怕儿子又像之前一样,重复一遍她刚说过的“好好学习,不用管别的”。
这种兴致来了就给开空头支票的事,许卉枫做过多次,但……
她也不是故意要破坏承诺的,这不是现实不允许吗?
还好儿子没真下她的脸。
大概是知道说了也没用,他只是用冷淡眼神看了她一会儿——也许有数秒,也许连“秒”都算不上——便去厨房了。
那么短的对视时间,许卉枫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心虚。
(当然,等她回来,发现许嘉睿的碗被单独挑出来扔在水槽里没洗,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听到哗啦的水声,想起儿子脸上刮开的伤口,母亲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歉疚。
她并不是不知道,儿子受了委屈,但这点愧疚,在下次面临要儿子和外甥二选一的抉择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她依然会选择偏帮外甥。
并非如她所说的,“你哥哥要让着弟弟”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为——
许卉丹会闹,许嘉睿会闹,但贺雪岐不会闹。
所以,牺牲他就成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就这么简单。
*
贺雪岐本人倒是没他母亲想的那般,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他此刻已然回归冷静,一边洗碗,一边大脑复盘着今天相继折戟的计划。
在荣锦巷时,他的情绪确实有了相当程度的起伏——无他,为了能把宿启鸣逼到失去理智,他硬是让自己着凉发烧了五天。
直到对方几近狗急跳墙,他才带着现金前来会面。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
少女突然出现,横插一脚,以至于他的前期准备全部泡了汤。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感谢她。
多亏了她的意外折返,许嘉睿才没有出事。
大概是高烧导致身体还有些虚弱,他的忍耐性较平时略有降低。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劝诫自己:忍。
他早就规划好了,等高考结束,就填报外省的大学——离馥海越远越好。
平时在校学习,寒暑假则忙于企业实习,这样就可以整整四年不用回家。
而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
忍。
再忍一年,他的生活就能平静下来,回归所谓的正常。
他倒是也没想真让许嘉睿死了,只是想让对方见点血、晓得点疼,以后好绕着他走,能图个暂时的清净。
当然,这个“暂时”是一个月,还是一星期,还是一天,谁也说不好。
但被少女打断后,他发觉这个计划有一个相当大的漏洞。
许嘉睿是好处理,但他那个妈不是省油的灯。
即便在警察面前,他也有自信能做到不露破绽,但是……
那套话术,在许卉丹面前是派不上用场的。
她有着自成的一套逻辑,即便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一个意外事件”,她也不会相信。
就像先前他错过了几次她的电话,她便认定为是他故意不接——因此他干脆把这个“罪名”坐实了,再也没接起来过。
倘若许嘉睿真有什么意外,她在激动之下,大概率会无视各种证据,只认定她脑补出来的“真相”。
“你害我儿子变成这样,你得给我儿子当牛做马”——八成会变成这样。
有时候他会厌憎于自己能将小姨的行为预判得如此活灵活现,这仿佛是从侧面印证了他漫长的忍耐时间。
“哗——”
柔和的水流漫过半透明的医学手套,将满是污渍的盘子冲刷成洁净的白。
也就是说,如果要解决许嘉睿,那就得……把许卉丹一起解决了。
他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他的理智强迫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
短时间身边的人接连出意外,这太明显了,馥海的警察不是吃素的。
宿启鸣这个定时炸弹还在嘀嗒作响,再去节外生枝,没必要。
沉闷的气流从喉管里慢慢涌出,他将告诫了自己一万次不止的那句话拿出来,又默念了一遍。
要忍。
忍到高考结束就好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不差最后一年。
他漠然地想。
只是……
既然先前已经忍了这么久,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忍耐不住了呢?
——「贺同学,你受伤了。」
少女的指尖落在伤口边上,轻微的刺疼感逐渐被陌生的痒意所盖过。
咔嚓。
好像有薄冰破碎的声音,那团浮在她周围的浓雾,倏地褪去了。
他的观察范围一向广阔,但那一刻,他却像是被少女的动作完全捕获了一般,只看得见她一人。
微微仰着的头,月光轻飘飘地笼着她的发梢,细细的眉毛担忧地颦起,瞳孔里倒映出他错愕的神色。
叮当——
本已冲洗干净的盘子从手中猝然滑落,掉落在槽底。
淤积的泡沫一拥而上,争先恐后覆上盘面,将它沾染上心烦意乱的脏污。
为什么……她出现的时机,能如此恰巧呢?
在意识到自己又在钻牛角尖,难以言说的厌恶与劝他放任的诱惑交织在一起,愈发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异样。
他分明很清楚,少女的出现大概率只是巧合,但是……
那和许卉丹一般令人生厌的偏执,似乎早早就通过血脉潜伏在他的骨髓深处,却常年描摹着活人的皮,假装出正常的模样。
直到少女温暖的指腹触摸上来,那怪物才骤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在他的血液里复苏。
它以一种急迫而陌生的态度,催促着他牢牢抓住那个概率极小的可能性,好似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少女产生更多的联系了。
——「小妹噶好看,你没点想法的哦?」
——「没有想法。」
水击打在槽底的盘子上,叮叮咚咚,好似心跳不该发出的杂音。
没点想法?
……有了。
不甘只有她对一切清清楚楚,偏偏却拿假名字来糊弄他——这样也太不公平了,祝同学。
他心想。
将滑落的盘子捞起来,他再次思考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非得说自己叫“祝绯绯”?
尽管他跟班里同学的关系都不亲近,从理论上说,她自称是谁都没差,他并不会因为她报出的名字而有亲疏远近的对待,但……
是什么特殊的理由,让她选择假扮成“祝绯绯”?
他的脑中闪过那半颗星的新建账号。
其实他和祝绯绯早加了好友——全班大半的人都躺在他列表里——只是平时根本就不说话。
少女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她却知道,六班的班主任是“黄老师”,也知道竞赛卷是学生自己去申请的。
最关键的是——
他喊她“祝同学”时,即便她在走神的状态,也会不假思索地应下来。
也就是说,她大概率,确实姓“祝”。
他脱下沾水的一次性医用手套,拿起手机。
画面转入群聊,他的视线停留在新增的群成员上。
【大家好,我是刚转过来的祝水雯,以后就是六班的一员啦[兔兔鞠躬]】
原本都打算放过她了,结果又慌慌张张地一头闯入他的领地——这不能怪他了,对吧?
祝、同、学。
第15章
祝水雯下车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收到了一则提醒。
[剧情节点顺利完成,小水,恭喜。]
“哎?”她怔了一下, 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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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旷神怡的蔚蓝色拓印在面板上,映出少女脸上的茫然的神情。
“……我做了什么吗?”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还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延迟完成啊?
难道反派是看到了那张她留下的竞赛卷子,想起了温馨的补课环节, 重新唤醒了他“好为人师”的快乐?
她琢磨着是不是得趁热打铁, 去送送温暖,巩固一下双方的友情。
她是没啥事了,但接下来要面对凶残反派的,那可是姐姐啊!
好感度如果能高一点,他也许、大概、没准……能对姐姐客气一点?
哎, 等下。
少女的脚步停住了。
突然间, 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万一,他对送温暖过敏呢?
*
会有这样的顾虑, 并非无的放矢。
老实说,反派的家庭情况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做好了闯龙潭虎穴的打算, 没想到……挺正常的。
尤其是小姨, 看着对他颇为疼爱, 言语中多有夸赞,物质上似乎也没太亏待。
就连反派脸上那道让她颇具疑虑的伤口, 如果说是跟弟弟玩闹的时候留下的,也说得过去。
如果他的家庭没太大问题的话, 那, 反派之所以成为了反派……
这总不能是天生的吧?
她之前听说,某大热的游戏主播有厌人症, 那会儿她只当是趣谈,但……
万一反派也有类似的毛病,温暖送着送着,他反倒杀心顿起呢?
踌躇间,她的脑中突然闪过楼道口的那个画面。
在她的掌心里,反派一直毫无变化的眼眸,蓦地颤抖起来。
仿佛一口幽暗可怖的深井,第一次被光拂照。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打开了社交软件,并切换到了小号上。
然而——
看着界面,少女哽住了。
半颗星的账号,她怎么好意思跟人说话啊——!
*
三分钟后,闪亮的会员图标出现了。
“我为什么要给这种东西送钱?”
祝水雯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
——哦,因为想要让等级加速。
……她有病。
贺雪岐的头像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是一本摊开的书。
放大一看,被标注的位置写的是“它表现出一个不肯安于天命的意志,一个经不起艰难痛苦的心,一个缺少忍耐的头脑和一个简单愚昧的理性”[1]。
祝水雯觉得这段话有些眼熟,查了一下以后,发现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她停在对话框良久,最后退了出去。
等她等级高点,小号的痕迹不那么明显了,就过来和反派聊聊天、谈谈心。
——明明想好是这样的。
【你戳了戳贺雪岐】
退出去前,她的手指不小心戳到了对方的头像。
祝水雯:……!
啊——!!!
明明冷风正吹在身上,少女却硬是急得脑门冒汗。
不不,不不不!
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听说戳一戳是没有消息提示的,只要她接下来打定主意装死……
[贺雪岐]:【?】
[贺雪岐]:[狗狗疑惑]
这人是在高强度网络冲浪吗请问!!
祝水雯急中生智——
【你看我新换的气泡,好不好看?】
……超级会员,谢谢你。
*
没聊几句,祝水雯就找机会使出“下线遁”了。
不是因为聊得不好——正相反,是聊得太好了。
贺雪岐在网上和现实里一样礼貌,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他在网上显得更礼貌了。
具体表现为——
他会熟练地运用各种可爱小狗的表情包。
不管祝水雯说什么东西,哪怕连有些话题尴尬到她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也能和她说得有来有回。
她在网上看过一个说法,说如果你跟人聊天觉得很舒畅,那有可能是对方在向下兼容你。
她不知道这个适不适用贺雪岐,但反正她觉得自己只会说些弱智东西,一时间内心有些惭愧。
早知道要聊天,她不得先去准备下哥德巴赫猜想或者黎曼假设,才配得上二位的身份吗?
……哦当然,她如果提前准备了,那肯定不会来找反派了。
不过就在这个档口,她收到了一条信息——
[贺雪岐]:【到家了吗?】
[祝水雯]:【到了】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少女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看着最上方的“您和贺雪岐还不是好友,点击此处添加”,少女眼前一黑。
这不是她那半颗星的小号,而是班群里的大号!
*
不、不是吧!
【您已撤回一条消息】
[祝水雯]:?
[祝水雯]:你是?
等下——她为什么要撤回啊!
这不是显得更可疑了吗?
不不,不能这么想,先别自乱阵脚——假装祝绯绯这件事,她不可能露馅!
那是系统打包票没问题的伪装啊!
小说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伪装得毫无破绽的人被看出来历——这种吊诡的事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她颤抖着手、以死刑犯一般的心情等了半分钟后,对方才悠悠地发来一句——
[贺雪岐]:【不好意思,发错了】
*
什么叫一秒从地狱回归天堂。
祝水雯长出一口气,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乌龙”是怎么发生的:估计是反派找姐姐的时候,不小心点进她的头像了。
她和姐姐都姓“祝”,挨着也是难免的——所以戳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敲字道:【哈哈没关系呀】
想起来这应当是“自己”和贺雪岐的第一次对话,她欲盖弥彰又发了一条——
【我想起来了,学神你好!啊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刚转过来的祝水雯!】
[贺雪岐]:【我知道】
这把少女一下子干沉默了。
大概是她做贼心虚,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没有任何标点修饰的方块字,她越看越觉得意味深长。
稳住啊,稳住!
尽管她脑子在拼命地大叫,但一着急就会突然话痨的毛病,一下子发作了。
明知道多说多错,她还是噼里啪啦地敲字道:【对了对了,以后大考的时候,能来你这里沾沾喜气吗?】
她听方慕柔说,每逢大型考试,贺雪岐的桌子就会被排队的六班人——还有一些混入其中的外班人——给摸秃。
她也不是真的打算“沾喜气”,只是紧张的情绪一上来,她就没话找话。
[贺雪岐]:【好的】
[贺雪岐]:【不是大考,也可以沾】
祝水雯:……???
她条件反射地开始夸人:【你人也太大方了吧!】
但是,网上没了语气辅助,黑白的文字,越看越阴阳。
她赶紧补救道——
【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有点担心喜气被沾没掉。果然学神就是有底气啊,一点都不怕这种事】
[贺雪岐]:【不,只是觉得,比在我的照片前上香要好】
祝水雯:……
[贺雪岐]:【你说是吧,祝同学^_^】
祝水雯:…………
——你到底喊多少人“祝同学”!
*
还好,这煎熬的对话总算是结束了。
少女站在玄关里玩了半天手机,这才想起来要把灯给打开。
灯一亮,墙壁上的腾龙图便浮了出来,金箔的颜色闪闪发光。
这是她大伯的家。
独栋别墅,二层复式,带小花园和停车库。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
没人气。
这都晚上九点多了,祝水雯居然还是第一个回来的。
一楼挑高的层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璀璨绚烂的光芒亮起后,更显得空间萧索异常。
姐姐还没回来吗?
还是说,跟男主见面很顺利,二人一见钟情,所以就多聊了一会儿?
她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见了门锁旋转的声音。
“梦境”里头,她听见姐姐回来的动静,都会识趣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避开和对方见面,省得闹出不快。
但今天,她没有躲。
“姐姐,你回来……”
她转过头,正撞上祝绯绯阴沉中隐带怒气的双眼。
少女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因为祝绯绯这明显窝火的表情,而是因为对方的手臂。
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破了,鲜血流水般从胳膊上冲刷而过,凝结成一道道暗红的河床。
皮肉翻卷着露在外头,她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丝毫没有处理一下的意思。
见少女望过来,祝绯绯将身上那明显是男式的迷宫格外套往下一拉,遮住了看着颇为狰狞可怕的伤口,烦躁道:“干什么看,没见过打架啊?”
第16章
……还真没见过。
从小到大, 祝水雯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也就是过年的杀鸡杀鸭杀鹅,杀猪都没见过——猪场离她家的位置比较远。
这么血淋淋的伤,在祝水雯眼中, 起码得上卫生院去处理了。
但是,还没等她说什么,门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有女音道:“阿绯,你站门口干嘛?难道你爸妈回来啦?”
另一个男音道:“袁瑕仙你别吵!绯姐, 让让, 我来,我帮你把爹妈赶出去……嗝……”
祝水雯一愣,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十几个人一拥而入。
原本还嫌空旷的屋子,当即变得拥挤起来。
这些人里头有男有女, 共同特点是身上都带着酒气, 神智好像也不太清楚。
有人进来后鞋子也不脱,往客厅的地毯上一倒, 就呼呼大睡起来;有人东摸摸西摸摸,还尝试抠腾龙图上鎏金的眼珠;有人径直摸到厨房, 打开冰箱, 翻得乱七八糟后, 突然“哇”地一张嘴,呕吐物全溅到了可乐罐上。
面对这魔幻的一幕, 祝水雯呆站在原地,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
如果大脑有CPU, 估计已经烧穿了。
在看到有人满不在乎地将鼻血一揩、再随手涂抹到柜子上后, 祝水雯终于忍不住了,往姐姐的方向跑去。
她总算知道, “梦境”里,为什么有时候,她会听见大半夜里,大伯父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那柜子是非常名贵的木料,
——然后她发现,就连“靠近祝绯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姐姐的身边围了一圈的人,最得意忘形的当数邓绪杰。
他从旁边的酒柜里拿了瓶红酒,正一手捏酒瓶,一手握高脚杯摇晃,绘声绘色地和其他人进行转述——
“绯姐当时,绝了啊!绝了绝了……”
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形容的词,在“绝了”半天后,有人替他说了:“英姿飒爽!”
“对对对!那简直跟天神下凡一样!一个扫堂腿!啪!一个左勾拳!好家伙!”
“什么狗屁顾少,衣服都给扒下来了!”
听到这里,祝水雯下意识把视线投到祝绯绯身上的那件迷宫格外套上。
姐姐身上的衣服……是男主的?
其他人都不在现场,听到这里,纷纷问道:“那然后呢?”
邓绪杰干脆放下酒瓶,兴奋地拍着大腿:“顾瑾宴那小崽子,吓得立刻跪地求饶,给我绯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说着说着,他又是蹦又是跳起来,好巧不巧一脚踢到了脚边的酒瓶。
酒瓶倾倒在地上,红酒渗进灰绒绒的地毯上,化为大块暗沉的酒渍。
一时间,祝水雯当即忘了“跪地求饶”这样一听就跟事实不符的谣言,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大伯父一定会气得脑溢血的!
那条地毯,超——级——贵!
祝绯绯没看到这惊人的一幕,表情倒是还算淡定。不过,就算她看到了,可能也不在乎。
不过,尽管祝绯绯被一大群人围着,仿佛一派热热闹闹的,但她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反倒是有些厌倦般地垂下眼,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敛着。
看得出来,她兴致不太高。
为什么没人注意到姐姐手臂划开了那么大的口子呢?
祝水雯心里暗暗着急起来。
有人看不顺眼邓绪杰那上蹿下跳的样子,故意戳他痛处:“我怎么听说,是你偷偷摸摸占了顾少的卡座给,最后差点被弄进局子里去啦?”
邓绪杰果真急眼了:“格老子的,那怪我吗?王哥跟我说的好好的,顾瑾宴那王八,今晚要去垠霁区飚摩托车——那跟暗夜玫瑰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吧!”
他越想越生气:“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我草他大爷的!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我弄死他……”
袁瑕仙闻言,脸微微一白,眼珠转了转,突然打断了邓绪杰慷慨激昂的“弄死”陈词,转移话题道:“阿绯,你看谁来啦?”
顺着她的话头,邓绪杰大笑起来:“绯姐,她还真住你家里啊?”
祝水雯不太想搭理这过分明显的讥讽,只喊了一声:“姐姐。”
祝绯绯的头总算抬了起来。
“祝水雯。”她的嗓子郁气沉沉,“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妹妹。”
“就是啊,绯姐只有我这个弟弟。”邓绪杰厚着脸皮拍了拍胸口,“土妹,你在这里干嘛呢?你是自己没有家能回吗?哎哟哟,真可怜……”
还没等他说什么,下一秒,祝绯绯的手已然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邓绪杰,你搞清楚点,我不是你姐,我是你债主。我给你垫的钱,是借你的,不是送给你的。”
本来凝固的伤口,在这样的大力下,又开始往外渗血。
祝绯绯明显是觉得疼了,但这皱着眉的样子反倒更凶狠了。
在她的视线里,邓绪杰抖索得宛如一只鸡崽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顾瑾宴的钱,你最好尽快给凑上。还有,在我家里,别大呼小叫的。”
说罢,祝绯绯松开手,一脸厌烦地往外走。
大家自觉给她分开了一条小道。
一时间,屋内只听得见那位躺在地毯上睡觉的仁兄的呼噜声。
她和祝水雯擦肩而过。
走出几步路后,她毫无征兆转过头,不耐烦道:“不是有事吗?”
“……哦!”
祝水雯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跟自己说的,语气很是高兴地应了一声。
随后,她又喊了一声:“姐姐。”
倒不是故意的,纯粹就是开心,就忍不住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有病。”
祝绯绯虽然是骂的语气,却是缓了脚步,等少女跟上来。
“姐姐。”
“祝水雯,别吵。”
“姐姐姐姐。”
“……听见了,别叫了!”
第17章
出了门, 那股沉闷的酒气一下子没了,空气里能闻到泥土的湿润味道,和屋内令人作呕的气味一对比, 显得分外清新迷人。
祝绯绯没离后门太远,只在台阶上站着:“什么事?”
她没打算和祝水雯说太久。
三分钟,就三分钟。
说实话,她有些气恼自己的没原则——之前还信誓旦旦说, 祝水雯住进来以后, 她不会跟对方多说一个字,结果……
要不要这么不争气啊!
不就是让人在那里站桩,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但是……
一想到少女略显瑟缩的身姿、怯怯的眼神,和闻及邓绪杰瞎说八道时她突然爆发的怒火——她更恼火了。
你在搞什么啊,祝绯绯?
她琢磨着, 祝水雯八成要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比如嫌太吵,或者觉得她不应该把那么多“流里流气(父亲的原话)”给带进来, 云云。
她都想好了,只要祝水雯开始抱怨, 她就拿同样的话给堵回去——
你都能在这里, 其他人为什么不能进来?
你不乐意, 你自己出去啊!
她就像是一只竖起刺的刺猬,准备随时跟面前的“敌人”同归于尽——当然, 在“尽”以前,她会狠狠把对方先扎个头破血流。
快点, 战斗完她要回去休息了。
在祝绯绯耐心到达极限以前, 少女总算说话了——
“姐姐,你的伤……我陪你去医院吧。”
“关你什么事……”
在意识到对方说出了不在预期范围的句子时, 她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下去。
吵架,最忌讳的就是气势泄了。
少女一点急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认真道:“是不关我的事,但是,你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吧?洗澡会很麻烦,不处理一下,没准会烂掉的。到时候上体育课,会很麻烦吧?”
实际上,双方都很清楚,杀伤力最大的是“你爸妈看见了,你要怎么解释”。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祝绯绯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扭头走人了。
但偏偏,少女没有这么说。
她倘若想强行切断话题,反倒显得没道理起来。
少女又道:“当然了,可能会有人夸你,‘你打架很帅’,但我觉得,夸你的人不会帮你穿衣服,不会帮你写作业,也不会帮你去食堂抢饭。”
祝绯绯的表情像是有些来火:“我不是为了听别人夸我才这么做的。”
“那为什么要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呢?”少女睁大了眼睛,“因为你是大好人吗?”
祝绯绯:……
如果这是第一天的时候,她一定会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
“你可以直接说我是大傻帽。”
少女摇摇头:“我不觉得对朋友好是傻。”
——只是,“朋友”的界定,她们二人似乎略有分歧。
“邓绪杰……他不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
*
祝水雯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哪怕明知道这很逾越,她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她的记忆时断时续,但模糊间,她想起来,似乎有人跟她说过一些邓绪杰高考后的消息。
邓绪杰也算是馥九招生时不太愿意提及的痛点了。没考上大学的人,全校都找不出几个,他便“光荣”地占据了一个名额,听说连累老鹰头当年的绩效都被砍了一大截。
高中一毕业,邓绪杰去家里的车行帮忙了,算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便是他入狱的消息。
听说,他和来洗车的客人起了冲突,当时无事发生,他的父亲按着他的头,让他道了歉。
但晚上,邓绪杰越想越气,趁着四下无人,关了监控,用扳手砸坏了客人的豪车。
大年三十萧瑟的夜,光荣地蹲进了派出所。
他在所里一开始是极其嚣张的,后来警察告诉他,因着车主损失惨重,并且不接受和解、赔偿,他很有可能要因此蹲大牢,邓绪杰这才慌了神。
那会儿他正在跟一个女生谈对象,遂拿出了高中对待祝绯绯的态度,百般哀求,妄图让她给自己做假证,证明车窗是自行爆开的。
后来鉴定物证确凿,实在无可抵赖,遂又各种花言巧语,想哄她替自己坐牢。
那姑娘气得当场连扇了他十个耳光,走人了。
总之就是——
姐姐,为这种人垫钱,不值得啊!
祝水雯都能想象到,这会儿邓绪杰跟孙子似的,等真正要钱了,他八成又成了个大爷。
但这件事,当事人似乎比她更清楚。
“别说了。”祝绯绯略显烦躁地踢了一脚台阶,“也不是我想……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
祝绯绯虽然对邓绪杰没什么好态度,但袁瑕仙却很喜欢他。
刚在酒吧里,一场混战过后,那眼镜男删掉了祝水雯的照片,还录了一段痛哭流涕的道歉视频。
如果他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她保证,第二天就会有一辆带外置显示屏的卡车开过来,停在校门口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他的视频。
但即便如此,估计也不可能比祝水雯的照片更广为人知了。
通过眼镜男颠三倒四的叙述,她才知道,祝水雯的照片,竟然都传到隔壁的馥海六中去了。
隔三差五,就会有人在论坛问——
【这个漂亮妹妹是哪个班的?】
在一通宣传普及后,这群好事佬就兴致盎然地拱起火来。
【都是兄弟学校,能不能来个有本事的,把馥九的妹子抢过来啊】
【支持,请漂亮妹妹吃咱们食堂的油焖大虾和酱爆八爪鱼。我知道馥九的食堂跟猪食一样[滑稽]】
【我证明是真的,啤酒鸭咬不动。建议漂亮妹妹多来俺们馥六吃饭,我可以给她带路、刷校园卡。妹妹看到请加我,联系方式XXXX】
祝绯绯:……
虽然把眼镜男暴揍了一顿,但看到这些消息,她感觉自己更火大了。
【馥九不是快校庆了吗?要是她有什么演出节目,咱们借两件馥九的校服,偷偷溜进去看一下】
【顺便帮大伙看看,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祝绯绯面无表情。
确实是徒有虚名。
照片上的祝水雯看着文艺又温婉,还隐约透露着一股古灵精怪的机灵,但真人根本就是一只呆兔子——这都算得上是诈骗了吧!
都别过来啊,馥六人给她滚出馥九的校园!
【可以可以!话说妹妹爱喝什么口味的奶茶?我们多带两杯进去呗】
不要乱认妹妹!她不是你妹妹!
等回过神来时,这人已经被她举报了。
面无表情地握了会儿手机,她“啪”地一下按下了锁屏,将视线移到顾瑾宴身上。
*
顾瑾宴表示,祝绯绯那些砸坏的酒水,他不计较了。
要说为什么——
面对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的眼镜男,顾瑾宴一脚踹了上去:「喜欢那你去追啊,一边骂人家土妹一边藏人家照片,你变态啊?」
作为道歉,祝绯绯造成的那些额外开销,小太子表示,他会承担下来。
但是——
卡座的钱,邓绪杰必须给他出了。
祝绯绯没意见。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突然走了出来。
袁瑕仙咬着唇,泪盈盈地看向顾瑾宴:「阿杰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话……顾少,你这么有钱,心地又善良,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啊?」
顾瑾宴愣住了。
灯光下,袁瑕仙的眼眶微微泛红,愈发显得柔弱可怜。
三秒钟后,他转头去问旁边的跟班:「她谁?」
*
最后,是祝绯绯出钱了。
因为顾瑾宴很讥讽地说了一句:「你这么大度,那你替他把钱出了?」
眼看好友方寸大乱、支支吾吾,祝绯绯实在看不下眼,只得拿钱去堵顾瑾宴的嘴。
——倒是没全付了,只出了三分之一,因为顾瑾宴说“要保留一部分当债主的权利”。
她怀疑这人根本是想没事来六班找点乐子。
眼见袁瑕仙不住地抽泣,祝绯绯实在忍不住,扭头对他道:「你对人能不能有点风度?」
顾瑾宴一脸莫名其妙:「我的风度为什么要给不认识的路人?我看着很像冤大头吗?」
真当了冤大头的祝绯绯:……
「哦,对了,遮遮吧,一身血的,怕你回去把你妹给吓着。」
少年拽下身上的外套,手一抬一压,就把它按在了祝绯绯的肩上。
还没等她抗议,顾瑾宴一脚蹬上摩托车,走了。
刚才还在哭的袁瑕仙突然没声了。
她幽幽道:「阿绯,他是不是喜欢你?」
祝绯绯沉默了。
……你一个恋爱脑,不要看谁都是恋爱脑啊!
*
好友必然是恋爱脑,还是顶级的那种。
祝绯绯心想。
不然她实在解释不出,刚才好友干嘛要突然跳出来替邓绪杰求情。
——下场是差点被小太子怼得下不来台。
但即便顾瑾宴说得刻薄,袁瑕仙还在锲而不舍地恳求,还让加她的号,大有“我替邓绪杰当担保人”的意思。
总之,场面很悲壮。
事后,祝绯绯委婉表达了“邓绪杰这个人不值得”的意思后,但好友的表情却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跟害羞不沾边,更像是吃了屎一样的难受。
恋爱太难懂了,如果都像数学题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是祝绯绯唯一的想法。
*
比恋爱还难懂的,可能就是“妹妹”了。
祝绯绯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陌生,原因是——
她居然说了十个三分钟不止的废话。
为什么会答应去酒吧,酒吧里有什么东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顾瑾宴来了,顾瑾宴又走了……
这都什么啊!
先前,她不止一次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家要聚在一起,浪费时间在说废话上面。
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
——好,她现在理解了。
但是……
怎么能是祝水雯帮她理解的啊!
她的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我背叛了从前的我自己”的恼火,但嘴却是停不下来,顺口就将眼镜男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给对方看了道歉的视频。
视频播完了,少女却是久久没说话。
祝绯绯正奇怪呢,却发现妹妹抬起手,很快地擦了擦眼睛。
但下一秒,一滴新的水珠落了下来,溅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她哭了。
祝绯绯觉得自己应当很波澜不惊,就像邓绪杰在趴在顾瑾宴的脚边哭爹喊娘的时候,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事实是,她在手忙脚乱地从翻口袋、找纸巾。
纸呢?
她想起来:哦,外套是顾瑾宴的。
……顾瑾宴,你为什么出门不带纸!?
在迁怒情绪爆发出来前,少女突然小步地靠过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然后——
少女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
祝水雯你干嘛!
放手!
你有病啊!
这三句话同时出现在她的大脑里,但最后,她说出口的居然是——
“我帮你揍过他了,别难过了。”
少女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大概是为了不蹭脏她的衣服,对方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边,隔着一小段空隙呜呜地哭。
……莫名其妙跟着难受起来了。
邓绪杰嚎叫的声音都没让人这么心烦过。
祝绯绯突然后悔自己下手太轻了,连那小子的眼镜都没打碎——凭什么饶过他啊?
她道:“周一我领你过去,你再揍一回。”
“不是这个原因。”
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姐姐保护我了,还流血了,我就是,又高兴又很难受……”
才不是为了你。
只是觉得顾瑾宴欠揍,找个借口打他的人,仅此而已。
……说不出口。
少女环着她的手很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好像很害怕会被她一把推开,但身体却是依赖地靠过来。
好笨,怎么会有人被拒绝了那么多次,还是不长记性啊?
祝绯绯僵硬了好一会儿,正当双手下意识要回抱过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阿绯。”
袁瑕仙捏着一把扑克牌,若无其事道:“说完了吗,我们等你好久了呢。”
“我们”两个字,她加上了重音。
*
“砰”的一声,大门给关上了。
祝水雯站在外头,心里只有“凄凉”二字。
本来,“去医院”三个字,她都快说出口了。
祝绯绯是给酒瓶飞溅出来的玻璃碴子给划伤的,看着恐怖,但其实并不严重,流血也很快就止住了——这可能就是其他人没太在意的原因。
毕竟祝绯绯打架,实属家常便饭。
只是,祝水雯担心有残余的玻璃碎片嵌在肉里,想着总得让医生检查下,可惜——
祝绯绯,非常讨厌医院!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说的机会,偏偏又让袁瑕仙给打断了。
她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找到机会,主要是……
姐姐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要说讨厌她吧,偏偏跟她说了那么久的话。
要说喜欢她吧,走得又很决绝,一副“我把我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我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她尝试和系统讨价还价:“你可不可以再给我派个任务,能检测女主好感度的那种……”
系统:[……不要试图卡BUG。]
它决定,回去以后,得在宿主手册上多记一条——
不可以把补漏系统当攻略系统使用。
求它也不行!
没这功能!
*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深夜。
凌晨三点钟。
祝水雯困得都快晕倒了。
试卷写完了两张,外头的声音才慢慢低了下去,陆陆续续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全黑了。
她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打开手电筒一照——
祝绯绯居然没回房间,而是闭着眼躺在沙发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她突然反应过来,祝绯绯可能是把自己的房间腾给袁瑕仙和她那几个朋友了。
……好歹盖条毯子啊。
少女绕过几个横躺在地上的人,将药箱放在地板上,屏住呼吸,将光源对准了祝绯绯的手臂。
还好,没看到有明显的玻璃碎渣。
难道是姐姐自己先处理过了吗?那怎么不把伤口冲洗一下呢?
祝水雯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结果,只得把手机放在膝上,低头打开了药箱。
先用酒精把血迹擦干净吧。
她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刚把手机举起来,却是撞上了一双眼睛。
在黑夜里,它像狼一样散发着冰冷的光。
——祝绯绯没睡。
“你干嘛?”
随着这声质问,祝水雯手一抖,手机“呲溜”一下,掉到了沙发下。
*
“半夜不睡觉,跑来检查我手臂有没有玻璃?”
祝水雯像小学生一样坐地毯上,小声道:“你不是也没睡觉?”
……很好,她长进了,敢跟姐姐对呛了。
黑暗里,唯有祝水雯膝上的手机在发亮,把少女的面容照得面目全非,宛如恐怖片现场。
听闻动静,旁边有人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刚好和下巴亮得跟灯泡一样的祝水雯对视了。
“哎呀,我怎么见鬼了。”
咣当一声,他又倒了下去。
晕了不打紧,但他这一下,把旁边的瓜子盆给掀翻了。
顿时,碎屑翻飞,磕过的瓜子壳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毯子上。
祝水雯感觉自己又快窒息了,下意识拿手去拢,却听见了祝绯绯道:“你不会还要打扫卫生吧?”
尽管对方音量不高,但祝水雯总觉得,此刻的祝绯绯,负面情绪比以往都要重。
祝绯绯干脆走过来,将还堆积在一起的瓜子壳碾开。
瓜子壳一颗一颗地嵌进绒毯的缝线里,即便是拿强力的吸尘器过来,恐怕都很难将它清理干净。
——报废了。
“祝水雯,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
她俯下身,视线恢复了祝水雯熟悉的冰冷:“你没必要那么热心。”
少女终于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吗?”
祝绯绯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她:“对啊,不然我放一群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进来干嘛?”
第18章
“不认识!?”
尽管祝水雯很快捂住了嘴, 但压低的声音里,仍泄露出了她的震惊。
“阿仙叫来的,鬼知道都哪里来的。”祝绯绯耸耸肩。
祝水雯:……
祝水雯怯怯道:“这条地毯, 阿伯好像很喜欢……”
她那天听大伯说过,这是从西弗克运过来的,过程很是费劲。
虽然没有在小辈面前炫耀的意思,但既然祝水雯都说了“家里的地毯没有这条舒服”, 大伯一时得意, 就把来历跟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他干脆说,要是祝水雯喜欢,就送她一条。
祝水雯没有拒绝。
——因为, 在她说出“不用不用”之前, 叮咣啷一声巨响,打断了她和大伯的寒暄。
祝绯绯摔了筷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饭桌边站了起来。
走了。
大伯母跟大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才打圆场道:「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小水, 吃饭, 别理她。」
祝水雯忘了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但她还记得, 扔了筷子的祝绯绯,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
锋利扎人的冷淡, 冰壳中封印着怒火。
听到“阿伯”两个字, 祝绯绯冷笑起来:“我知道啊,他肯定喜欢啊。”
直到那一块毛被磨秃了, 她才停住了:“要是不喜欢,答应送给我的毯子,出尔反尔又拿走干嘛?
“说什么,‘先拿出来招待客人了’、‘以后再买一条给你’、‘这次肯定不骗你’……快一年了,毯子呢?”
祝绯绯干脆抄起身边的餐盒,稀里哗啦,粘稠的赤色料汁全裹在了暗红的毯面上。
空了的盒子,轻飘飘地落在污秽的毯面上。
“好了,都别用了。”
她面容冷肃,仿佛在念诵葬礼的最后一句悼词。
*
不知怎么的,祝水雯总觉得,姐姐环着手看她的样子,充满了一种“你可以来骂我了”的挑衅感。
她好像很希望自己能给点反应的样子。
祝水雯冥思苦想了一阵,小幅度地鼓起掌:“好帅!”
祝绯绯:……
少女一边鼓掌,一边绞尽脑汁地揣测姐姐的心理。
没反应?莫非是觉得还不够?
她一击掌,天花乱坠地夸起来:“扔碗的动作很潇洒!酱汁洒得很均匀!没有十年的功底,出不来这么优美的姿势!”
……她好像看到姐姐的嘴角抽搐了。
不确定,再多说点确认一下。
因此,她以第一天上岗的导购的语气,双手往毯上虚虚地一比划,拙劣地推销起来:“哦,您看,一幅美丽的水墨画!高雅的艺术品!时尚的先锋代表!您甚至闻到浓郁的十三香小龙虾的味道,充分感受画家创作时饥饿的心情!”
在听到“经由著名泼墨艺术家祝绯绯女士的妙笔,它从普通的毛毯华丽转身,变成了一张艺术毛毯!”时,祝绯绯终于破功了。
“你别烦好吧!”
她张牙舞爪地过来捂祝水雯的嘴,少女却是往后仰倒,一边躲着,嘴里还在浮夸地念念有词:“卢浮宫未能陈列展出,实在是全人类的损失……”
祝绯绯的脸都给她讲红了,凶狠道:“住嘴!不准讲!”
少女的嘴被捏得快成鸭子了,但即便如此,那气音也突出一个气势逼人:“干嘛!我就讲!”
“别烦!”
少女比她还凶:“就烦!”
“住我家里还这么嚣张?”
“就嚣张!”
祝绯绯震惊了:“你脸呢!?”
少女呜呜地叫:“在你手里呢。”
祝绯绯:……
好,她赢了。
*
因为祝绯绯手还疼着,打闹没持续太久就结束了。
但在少女提出要给她上药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处理完了以后,祝水雯突然道:“我还是觉得是阿伯不好。”
这么久了,少女竟然还在纠结:“他答应要送给你的嘛,怎么能不讲信用呢。”
两个人坐在毯子还干净的地方,一人拿着一罐汽水。
“是吧。”
祝绯绯道:“他后来说,你可以把它再拖去房间里。但毯子都不是新的了,我不想要了。”
在少女说话前,她抢先用很快的语速道:“我知道我很矫情。”
说着,她还笑了一声。
只是,连她自己都发现了,这声音很生硬。
她喝了口汽水,故作轻松道:“像你,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吧。”
在祝绯绯心里,祝水雯是个标准的好好怪。
这也好,那也好。
这也可以,那也可以。
如果能有的选,她也想选省心的祝水雯当女儿。
“不是的,我也会不高兴的。”
汽水在喉咙里哽住了一瞬。
少女没发现她骤然的滞涩,认真道:“不是我拆掉的包装,那就不是送给我的礼物了。”
“……哎?”
“但我会跟爸爸讲的,让他下次不要这么做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我会生气。”
在寂静中,她听见少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生气是因为很在乎啊。”
*
祝绯绯常常觉得,人跟人似乎生来就没法互相理解。但可喜的是,所有人都平等地感受着不同的痛苦。
高兴的时刻也不是没有,但那就像短路时那一刹那迸出的电火花,短暂的绚烂过后,就会再次沉入永恒的泥淖之中。
「不就一条毯子吗,太小题大做了吧?」
「物质上也没亏待你啊,那不就行了吗。」
说得对。
偶尔,袁瑕仙能看出来些苗头,能磨她半天,问到底怎么了。
听完后,好友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你借着这个机会,多跟你爸妈要点钱。」
袁瑕仙的务实,经常让她感觉羡慕。
她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一只小手搭在了她的背上。
“姐姐,不哭。”少女笨拙地拍了拍她。
她愣了一下。
她很想说,自己没有哭,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但在张嘴的那一刹那,她愕然发现,原本干涩的眼眶涌出热意。
轻轻的拍打,像是天鹅绒的小扇子,一下一下温柔地落在她的背上。
……幸好,唯一的光源在祝水雯那里。
她心想。
能哭的地方,只有没有人的角落。
其他时候,都是会被笑话的。
*
祝水雯做梦了。
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从脑中闪过,但等她去追寻的时候,它们又像是流水从掌心里滑过一般,了然无痕。
「小水!小水!」
她是被人摇醒的。
祝水雯睁开困顿的眼皮,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柔软的床上。
面前半跪着、不停摇晃她的人,是一脸焦急的大伯母。
奇怪了。
她分明记得,她抱了被子出来,跟祝绯绯两个人在客厅里聊天。
最后是聊困了,她也没意识了,倒头就睡。
按理说,她该在地板上醒过来……
哎?
突然间,祝水雯的心头浮出一丝违和感。
她跟祝绯绯,怎么可能会关系好到睡一条被子呢?
聊天?
不可能。
自转学以来,她就没怎么跟祝绯绯说过话。
只要她凑过去,对方就会嫌恶地别过头,再快步走开。
祝水雯想,也是自己不好,如果她住校的话,姐姐也许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没准,还能平平淡淡地叫声“妹妹”。
……妄想罢了。
真实情况是,她跟祝绯绯宛如同居屋檐下的陌生人,不仅上下学错开,只要祝绯绯回来,她就会识趣地躲进房间里。
不过,这样做的次数不太多。
因为,祝绯绯很少在她睡着前回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原本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祝绯绯回来的时候,撞上了刚打牌结束的大伯母。
于是,祝水雯开始频繁听见争吵声。
开场白永远是大伯母先开始,一般都是——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
因着是别人的家事,房间里的祝水雯只能卧起来,在床上竖着耳朵听。
有时候急了,就蹲在门边,心惊胆战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有好几次,她的手指都悬在了报警键上,直到听见祝绯绯上楼的声音,才悄悄地移开。
但今天……
祝水雯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她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祝绯绯没回家。
大伯母像是个走丢的小孩,嘴里不住念道:「小水啊,你今天有没有见着绯绯啊?绯绯去哪里了啊?你知不知道绯绯的朋友都有谁啊,能不能帮我问问啊?小水,绯绯不见了啊,这死孩子跑哪里去了啊?」
但等真正找到人时,却并没有出现祝水雯设想的“热泪盈眶母女相拥”的画面。
正相反,大伯母的担忧和恐慌,似乎尽数消失了——仿佛从一开始,它们就从未存在过。
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她昂首挺胸、怒气冲天地走过去,一巴掌如雷霆般劈了下去。
「我怎么会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
在鸦雀无声中,祝绯绯的嘴角渗出血来。但她没擦,只是冷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怪你生得好啊。」
大伯母脸色煞白,唇不住地哆嗦:「同样都姓祝,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小水?比你乖,比你懂事、还比你听话,什么事都不用家里操心……」
她越说越气急:「早知道你会这副德行,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我这么让你丢脸,你干嘛要生我啊?」一直毫无动作的祝绯绯突然爆发了,「你掐死我啊!我比你都恨我自己,你懂不懂啊?」
*
祝水雯惊醒了。
无助感如同深水堵住了鼻腔,她的身上全是冒出的冷汗。
宛如嵌金的眼睫毛不断地扑闪,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日上三竿了。
灿阳照在她的脸上,让少女的瞳孔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宛如一颗晶莹透亮的宝石。
然而,祝水雯没心情去感慨“阳光好刺眼”了。
大伯母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她旁边,环顾着垃圾场一般脏、乱、差的环境。
被子从少女的手臂上滑落,露出了祝绯绯极差的睡相。
大概是感觉到冷了,祝绯绯闭着眼,自动往少女身上蛄蛹。
姐姐,大事不妙——!
在少女惊恐的眼神里,大伯母的吼声响彻整栋别墅——
“祝绯绯,还睡?你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
第19章
其他人如鸟兽状一哄而散, 屋子当即空了。
祝水雯也想跑,但她跑不掉。
少女顶着一头蓬蓬的乱发,讷讷地垂着头, 战战兢兢地招呼道:“阿姆,你、你回来啦……”
大伯母和蔼地对祝水雯道:“小水,你回房间睡啊。你看这地上冷的,感冒了怎么办啊?”
一转头, 对着祝绯绯, 她脸色当即一变,怒吼道:“祝绯绯,你自己烂就算了,带小水一起干什么?你这样带坏人家,你想没想过我怎么跟小水的爸妈交代!?”
眼见家庭大战一触即发, 祝水雯深吸一口气, 张开双臂:“停——!”
两个人都顿住了。
少女咽了口唾沫:“我、我先说。”
*
“她?给你庆祝?”大伯母一脸狐疑。
祝水雯拼命点头:“阿姆对不起,来的好多人我们都不认识, 好像是什么搞婚庆的,结果给弄成这样……可能是被人给骗了……”
一边说着, 她一边把毯子捞起来:“我、我去把毯子洗了……”
这动作实在是突然, 大伯母立刻道:“不不不, 不用不用!小水你放下,阿姆来。家里有阿姨, 阿姨会洗的……”
“不不不,都是给我庆祝才弄成这样的, 我……那阿姆我去把地板拖了……”
“不不不小水你坐着……”见抢不过祝水雯, 大伯母急眼了,一拍桌子, “坐着!听见了没!”
祝水雯:……
沉默了数秒后,在大伯母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她道:“不不不,要的要的。”
眼见着抢不过年轻人,大伯母一扭头,对祝绯绯吼道:“你妹在这里忙来忙去,你个当姐的就干坐着是吧?”
糟——!
听到“你妹”两个字的时候,祝水雯浑身一个激灵,石雕般僵住了。
明知道这时候该把话题岔开,或是说点俏皮话打圆场,可是她的喉咙却像被塞住了一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伯母还在道:“你看你妹多勤快,人跟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祝绯绯猛地站了起来。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是吧……”
大伯母的声音卡住了。
祝绯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把抹布从祝水雯的手里拿走了。
祝水雯愣住了。
大伯母也愣住了。
看女儿真去擦地,她反倒露出了无所适从的表情,充满了战斗感的姿态也透出几分茫然。
被塞住的气管骤然顺畅,祝水雯转身去拿水桶。
她听见身后飘来一句嘀咕:“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半个小时后,家政阿姨上门,正式宣告这场拉锯的终结。
*
“阿姆要睡觉去了,打牌打了一晚上,人扛不住了。”大伯母不住叮嘱道,“小水,有什么事你就喊绯绯,使唤她就好了。”
这种客气话,祝水雯当然不会当真,只道:“姐姐对我很好的,还要辅导我学习呢。”
大伯母沉默了。
想到祝绯绯那个成绩,她心里难得生出一丝心虚。
倒数第二,辅导倒数第一?
开玩笑呢?
不过,面子上大家都很过得去,于是这事儿就算是结束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祝水雯才长出一口气。
用胳膊肘捣了捣身边的祝绯绯,她小声说:“幸好没让阿姆看到你手上的伤。”
“让她看见也没事。”祝绯绯撇嘴。
“有事,她肯定会心疼的。”
“她不会。”祝绯绯面无表情道,“她会骂我又给她找事。”
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少女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突兀的——
“姐姐,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
“那要不要一起写作业啊。”少女的脚尖踢着光洁的地板,是忐忑的样子,“我、也想试试那个竞赛……但我题目做不出……”
祝绯绯心想,如果换了她妈,这个时候该说“竞赛?才考几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了。
所以她没有对着祝水雯说出来,只道:“我卷子没带回来。”
少女眼睛一亮:“我带了我带了!我去找,等我一会儿!”
祝绯绯低下头,手机微微一震。
是袁瑕仙发来的。
【阿绯,你妈妈没把你怎么样吧?[可怜]】
她还没回复,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她是不是又骂你了?】
【别理她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对了,栾舒玉说,米恰广场那边又开了一家新店,我们今天去试试看吧?】
祝绯绯:……
*
祝水雯冲进房间,一把打开帆布袋。
呼——!
三张复印卷,一张给了贺雪岐,一张她自己写过了,还剩一张,刚好拿给姐姐!
祝水雯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拿着试卷就往外跑,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像在多个片场之间轧戏到晕头转向的菜鸡演员。
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又刷出新的剧情点啊!
{下午,和反派一起讨论题目}
{随着和女主的相处时间增加,反派内心顿生波澜,奇妙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这刷新的速度也太密集了,周末好歹让人喘口气啊!
她拿着试卷和草稿纸跑出来,却看到祝绯绯正站在房门口,一脸复杂的神情。
怎……怎么了吗?
祝绯绯很不自然道:“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脸上的笑容少了些,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好、好的……”
祝绯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语速很快道——
“如果有人找你,问我怎么没出去玩,你就说我这两天生病了,听懂没?——好了,别摸我额头,我装的!我没病!”
祝水雯:“……喔!”
*
姐姐不能出门了。
虽然祝水雯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我今天不想来”,好似不是到生病的严重地步就无法拒绝人,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问道:“那我可以喊别人来这里吗?”
“哦,好。”祝绯绯转着笔,头都没抬地应了一声——她已经很久没在家里学习了,正在努力适应这种怪异的氛围。
她漫不经心地多问了一嘴:“谁?方慕柔吗?”
“呃……是那个……老考第一的……”
“喔。”
三秒钟后,祝绯绯的头“刷”地抬了起来。
“谁!?”
*
叮咚,门铃响了。
祝水雯抢先跑去开门。
她昨天假扮过祝绯绯这件事,她还没和姐姐说,万一反派顺口就聊起来……
打断,必须打断!
门一开,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贺雪岐。
少年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领口最上方的扣子松了一颗,隐约能瞧见瘦削的锁骨。
他低头看她,碘伏的浅棕色拓印在眼下,逐渐蜿蜒,随着深红的伤印没入黑发中。
——我有在用你送我的东西。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对方在这么说。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送他碘伏的人,不应当是“祝水雯”。
是“祝绯绯”。
她艰难地收回视线,愕然发现,除开肩上的背包,少年的手里还拿着不太寻常的东西。
——是一束包装精巧的洋甘菊。
“啊、是我!你好,第一次见面……我之前跟你聊过的、就是那个……”
他只是稍稍一怔,便以笃定的语气道:“祝水雯。”
“……嗯。”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超乎寻常的时间,久得近乎专注。
“第一次见面,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祝水雯同学。”
热烈盛放的洋甘菊一簇一簇地紧挨在一起,猝不及防地落入她的怀中。
*
她去厨房把空置的玻璃花瓶拿出来。清洗干净后,她把洋甘菊放了进去。
这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买给她的吗?
还是说,本来就是买给姐姐的,只是看到她来开门,不好意思再送给姐姐,只得送给她了?
又或许,只是反派单纯觉得,需要给新来的转校生一点来自鲜花的鼓励?
她搞不明白。
为什么要送洋甘菊呢?
是随手选的,还是说……有什么特定的意思?
她悄悄搜索了一下,洋甘菊的花语网上众说纷纭:坚强、越挫越勇,即便身处逆境也能向上生长的活力,活泼懵懂的可爱,以及——
想和你更亲密地往来。
和姐姐的性格很相配,她心想。
*
刚抱着花瓶出来,她 依誮便被餐桌上诡异的氛围给惊着了。
预想中女主和反派聊得热火朝天的画面,那是一帧都没出现。
正相反,两个人虽是面对面坐着,却愣是谁也没说一个字,眼神一个赛一个冷淡,压迫感之重,活像是即将要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重大比赛。
听闻她的脚步声,二人转过头——
“你来了。”
“弄好了?”
祝水雯浑身僵硬地把花瓶放在桌上,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话,只得含含糊糊地应道:“啊、嗯……”
她走到桌子的短边。
这是她给自己挑选的吃瓜席位,既方便女主和反派交流、对视,也方便自己在一边随时隐身,但是——
察觉到两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祝水雯战战兢兢地坐下了,突然觉得——
她虽然是电灯泡,但好像……是一个瓦数极高、存在感高到喧宾夺主的巨型探照灯。
“想吃点什么吗?”
“要不要喝水?”
少女的手,在桌下握紧了。
你们倒是……聊天啊!讨论啊!
为什么,这两个人……都在看她啊?
她几乎要觉得嘴巴不是自己的了,好一会儿才让声带震动起来:“啊、不用了!谢、谢谢你们等我,那接下来……”
——接下来,你们可以不用管她了!
相处啊!
起波澜啊!
然而,她暗示的眼神,全都落了空处。
左边,贺雪岐偏着头,语气平静:“现在开始讲吗,从哪道题开始?”
右边,祝绯绯冷着脸,隐含怒气:“这几道题都很简单,不用麻烦你,我来就行。”
夹在中间的祝水雯:……哎?
第20章
“仙仙, 绯姐她不来啊?”
袁瑕仙专心地给手指上补指甲油,对桌上的手机应了一声。
她的脸是拉着的,但声音却还挺温柔的:“是啦, 说是生病了。我拉了好几次她都不出来,没办法了。”
“以前也不是没个感冒发烧的,不照样出来玩吗?”对方抱怨道,“她要是不来, 谁付钱啊?”
袁瑕仙涂完了指甲, 随手将桌上的一条手链拿起来。
这是和田玉的手链,颜色温润。比较特别的是,手链上吊着一个足金挂饰,是一只小羊。
它是某知名珠宝品牌和“小羊朵莉”的联名款,溢价严重, 且难买。
她套在腕上, 对着阳光晃了晃。
黄金的颜色在闪闪发亮。
“仙仙?”
她这才如梦方醒,对手机那头道:“你们先去, 我想办法。”
数秒后,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镇定自若地问道:“启鸣哥, 我们要去米恰广场玩, 你要不要一起啊?”
*
……真辅导竞赛啊?
祝水雯慌了。
对不起,她不该用这样的借口的!现在全成惩罚她的刑罚了!
“这题只要能想到g(x)在R上为减函数, 就不难想后续步骤了……”
“把四面体补成正方体会不会?然后再让A1D1·A1E1=A1M1·D1E1……”
“延长AH交BC于P……”
“m为奇数时,m, m+1, m+2互质……”
祝水雯终于撑不下去了。
少女双手一拍桌子,一声重响后, 她“唰”地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挤出笑容,看着蔫巴巴的:“我好饿哦,去买点东西……你们聊!”
说罢,她也不等二人作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玄关。
穿鞋,出门,一气呵成。
在跑出去十米远后,她的脚步才慢了下来,高兴地踩起了格子。
数学地狱,拜拜啦您!
*
贺雪岐本想跟出去,却听到一声厉喝:“坐下。”
祝绯绯环着双手,背靠在椅子上,紧紧地盯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贺雪岐坐了回去。
果然,审判现场开始了。
“她为什么会邀请你?”
想起少女特意用大号联系他,并强调了“我现在跟姐姐住在一起,要不三个人一起学习,也好交流一下”,贺雪岐的目光略微一沉。
……因为你。
但如果这么说,接下来的话题,就会导入一个他也回答不上来的方向——
为什么是他和祝绯绯?
他跟祝绯绯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在少女充当粘合剂以前,两个人连正眼互瞧的次数都不多。
他淡淡道:“谁知道呢。”
没了少女在场,他的态度重新变得疏冷起来,带了点拒人千里之外的不配合。
祝绯绯道:“那我换个问题吧,你俩怎么认识的?如果没记错,你好像一周都没来上课了吧。”
她的演技并不好——或者说,她也压根没想演——露骨的警惕昭然若揭。
她虽然没注意到妹妹的拉郎配行为,却是敏锐地发现了贺雪岐的不对劲。
为什么送花?
尽管送的是洋甘菊而不是玫瑰,但她的心里还是本能地拉响了警铃。
就她的印象而言,贺雪岐称得上是班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没见他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也没见着他对谁格外示好过。
袁瑕仙以前还试图和他打好关系,说是“这样以后就不用发愁抄作业了”。可惜,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她就讪讪地回来了,从此再也没往人跟前凑过。
能把擅长交际的袁瑕仙逼得无计可施,她实在想不明白,祝水雯是怎么把人喊上门来的。
——还心甘情愿地给她做家教。
“她来给我送试卷。”贺雪岐的语气毫无起伏。
“什么试卷?”
“你手里的那张。”
祝绯绯:……
少年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你不会比我还迟才拿到吧?”
“吱——”
沉重的乌金木饭桌发出了位移的惨叫声。
“可能是她觉得,我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祝绯绯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毕竟这套试卷,真的,很、简、单。”
“赞同。”
少年的指尖敲了敲石质的桌面,垂着眼道:“不过,祝绯绯,既然你觉得很简单,她为什么还要把我再喊过来呢?”
吱呀——
乌金木餐桌,二度惨叫。
“果然,还是更相信我一点吧?”他慢条斯理道。
祝绯绯怒极反笑:“也是,自从高一以后,我好像就没跟你坐在同一个地方考试了。你忘记我数学是强项了,也很正常。”
高一的第一次月考,唯一跟贺雪岐在数学上平了分的,正是祝绯绯。
他打开倒计时的界面:“20分钟,正确率,速度,来比一下吧。”
“开始”键按下,两个人的笔尖一起动了起来。
*
她出来果然是正确的。
祝水雯很庆幸自己没有继续留在那里当电灯泡。刚出来没多久,“反派内心顿生波澜,奇妙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就跳成了“完成”的状态。
但是……
反派的内心是海啸了吗?
眼见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偏移值从80%“哐当”掉到40%,又噼里啪啦降到了0%,祝水雯只能感慨——
还得是她的姐啊!
正好,她也走出了小区,正琢磨着要去哪里买东西时,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下一秒,摩托车的轰鸣声在她耳边响起。
一个漂亮的甩尾回旋后,穿着机车外套的少年摘了头盔,很是自来熟地对她打招呼道:“哟,这不是冤大头的妹妹吗?”
少女倒退了一步,受惊地眨着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碰见男主?
*
来者正是顾瑾宴。
“听说你姐病了,我来嘲笑一下她。”顾瑾宴拍了拍摩托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塑料袋。
上头是“馥海大药房”的字样,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隐约能看见有感冒药和阿莫西林,还有一盒润喉片。
“谢谢你来看望姐姐。”少女赶紧对他道谢,但紧接着,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煞白,语气紧张道,“要不……我替你转交给她?她现在不太方便见人……”
“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是、是有点……”少女说得吞吞吐吐。
顾瑾宴觉得她表情好玩儿,故意逗她:“还是说,你姐现在正在约会,怕我搅黄了啊?”
“没、没有!没有没有……”
少女看样子是真急了,但“没”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
“绝对没有!”
眼见着少女又是急得握拳又是眼神乱飘,顾瑾宴忍不住笑出声:“怪不得你姐保护欲那么强。”
“……啊?”
“我要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我走哪儿带哪儿。”
……哦,不过酒吧还是算了。
妹妹还是比较适合穿着可爱的洋裙,坐在满桌的点心旁边,慢悠悠地喝下午茶。
“要去哪里?我送你吧。”顾瑾宴将头盔扔给她,开玩笑道,“油钱记你姐头上就行,回头连带着酒钱我一起要。”
少女不太擅长应付这样没正行的人,当即有些手忙脚乱:“什、什么?”
看她茫然的表情,顾瑾宴猛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跳过了一些必要的流程。
——他还没自我介绍。
他一拍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少女乖乖道。
“知道啊?”顾瑾宴有些意外地挑眉,“说说。”
他挺好奇祝绯绯怎么跟妹妹转述的。
王八?没人性又没风度的混账?还是冷冰冰不带一点个人情绪的“顾瑾宴”?
“姐夫。”
顾瑾宴:……
轰隆一声,摩托车摔在了地上。
第21章
“不要乱叫啊你!”
少年狼狈地把摩托车拉起来, 脸红脖子粗地怒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乱讲的!”祝水雯连连道歉,“我什么也没说!”
看顾瑾宴还在瞪她,少女对天发誓, 信誓旦旦道:“我姐也什么都没说!”
顾瑾宴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撑起摩托车的支架:“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靠,所以干嘛莫名其妙来一句“姐夫”啊?
他莫名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但少女怯怯地交叠着手站在旁边偷瞄, 一脸做错了事的心虚模样, 他只得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要干嘛去?”
“买吃的。”
“那走吧,我请你。”
——也顺便买点给你姐。
这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真见鬼!
*
等下……他为什么要请她吃东西?
站在奶茶店里,顾瑾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冤大头体质是会传染的是吧?
少女踮着脚,在拍墙上的菜单。
过不多久, 她道:“大吉岭红茶, 玫瑰海盐椰乳,茉香奶绿。”
说完, 她又看顾瑾宴:“姐、呃……”
迟疑片刻后,她的CPU像是烧空了似的, 露出无助的迷茫神情:“那个……顾少?你喝什么?”
她显然不太确定这个称呼对不对, 气虚之下, 像极了台词都念不好的蹩脚演员。
在日常生活里突然听到这个称呼,负责点单的店员小姐一时间没忍住, 嘴角很快地扭了扭。
见顾瑾宴要炸毛,店员小姐立刻摆出正襟危坐的表情, 目不斜视地看着点单的屏幕。
偏偏少女又道:“还是说, 要叫‘小太子’?”
“噗!”
店员小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试图靠抿唇来管理自己的表情, 但失败了。
她只得背过身去,假装给奶茶加盖。在身体的抽动中,猖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流淌起来。
顾瑾宴掐住少女的后颈,像提兔子一样,咬牙切齿道:“……给我喊‘宴哥’!”
*
“谢谢宴哥。”
少女接过奶茶,又向他道谢。
……听着比“顾少”舒服多了。
“才几个钱,这么客气干什么。”顾瑾宴摆摆手,又像不经意一般问道,“哪杯是你姐要的?”
少女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就先慌了神,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啊我先说一下啊,我不是对她喝什么感兴趣。就是,你刚才点的,没有一个像她会喝的,我就……”
他语无伦次了一会儿,最后,破罐子破摔了:“行吧,我就是,有点好奇。她点的是玫瑰还是茉香?”
少女眨眨眼:“都不是,姐姐点的是大吉岭红茶。”
……靠!
怎么是这个?
“你姐的口味这么怪?在奶茶店点红茶?”他讶异道,“那那个玫瑰海盐椰乳谁点的?”
“是我朋友点的。姐姐她好像不喜欢玫瑰味的东西。”祝水雯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以后不要送她玫瑰相关的礼物哦。”
“谁会送她礼物啊!”顾瑾宴跳起来。
少女很乖地改口:“好的,你不送。我乱讲的。”
……这人怎么回事!
“我不可能送的,她朋友还欠着我钱。”顾瑾宴道,“我是给你买,顺便给你姐买,你懂吧?”
“我知道,顺便嘛。”少女道,“那我回去也会顺便跟姐姐说的,宴哥人好好,给我买了奶茶,还请我吃东西。”
顾瑾宴:……
沉默了数秒后,他低声问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
祝绯绯,你妹好可怕!
竟然能三言两语,就劝说一个理智清醒的人掏出手机,心甘情愿地给她花钱!
少女本来是在笑的,正准备说什么,然而,她的眼神陡然凝固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外的东西一般,甚至带了点惊恐的意思。
怎么了?
还没等顾瑾宴感觉疑惑,他的肩上突然被人重重按住了,随后,一阵大力袭来,强迫他倒退了两步。
他和少女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神态自若地走到少女身边,把她手中的奶茶接过来后,才转过头,冷冷淡淡地看着他:“顾瑾宴,离女同学这么近,让人看见的话,影响不太好吧。”
那一瞬间,顾瑾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几乎叫他寒毛倒立。
——这人好像想宰了他。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第22章
霎时的愣神后, 顾瑾宴诧异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贺雪岐?”
尽管他不记人,外班的人对他而言就是个移动的障碍物,但贺雪岐算是一个例外。
在学校这样成绩至上的地方, 年级第一那四舍五入就是食物链的顶端,说是“如雷贯耳”都轻了。
——不过,也就停留在“知道”的程度了。
面对面说话,还是头一遭。
……这小子确实长得标志, 快赶上他了。
顾瑾宴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靠, 这小子怎么生的?学习那么好,长得还好,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倒是祝水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紧张:“你……怎么来啦?”
“看你很久不回来,怕你买太多,东西拎不动。”贺雪岐简单道, “你发的菜单上有店名, 就过来了。”
顾瑾宴上下打量他一眼:“哦,玫瑰海盐?”
听他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点的奶茶, 贺雪岐的视线微微一凝。
随即,少年便道:“他付钱的?”
是笃定的语气。
紧接着, 他转头看顾瑾宴, 干脆道:“多少钱, 我转你。”
顾瑾宴环住手:“不用了,这点钱而已, 能让妹妹高兴一下,我乐意。”
话音刚落, 他的寒毛就跳了一跳。
明明贺雪岐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但落在身上时,偏偏端得是杀气四溢。
“妹妹?”贺雪岐重复了一遍, 突然,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奇怪了,你是什么时候改名叫祝瑾宴的?”
*
少女无助地左看看,又又看看,只觉得眼前不住地发黑。
不得不说,两个少年外貌出众却又气质迥异,站一块很是养眼。
但除了震惊于他们之间噼啪作响的电火花,别的心情,祝水雯是一点没有。
上来就敌意这么重,他俩的“情敌雷达”未免也太灵敏了吧?
她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粗心,但……
谁能想到,反派会扔下姐姐一个人,特意过来接她啊!
“我花钱给谁你也要管啊?跟你有关系吗?”顾瑾宴有点不爽地扯扯嘴,突然又看向祝水雯,“说起来,不是说你姐不方便见人吗——那他算什么?”
糟——!
祝水雯几乎要原地跳起来,支支吾吾:“这、这个……啊,他是我邀请过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这岂不是把反派和姐姐的关系给撇了个干干净净吗?
但没想到,贺雪岐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是让她愈发地心慌起来。
她立刻惴惴不安地补救道:“但果然我还是跟不上学神的思路啦,在数学方面,还是姐姐更懂你一点……哈、哈哈……”
……明明是在夸他和姐姐般配,反派的眼神怎么更可怕了啊!
更糟糕的是,顾瑾宴也有点不爽了。
“有没搞错啊,她周末装病是为了偷偷搞学习?那我也要来,我倒要看看她学些什么东西。”
……男主,反派,姐姐。
一个女主,两个情敌,三个人,一起学习?
啊??
那画面着实可怕,吓得祝水雯想也不想就弹出了拒绝的意愿:“可是……”
“可是?”
“……他们讨论的是那种很难很难的竞赛题。”
顾瑾宴不信邪的心理起来了:“有多难?”
“超难。”祝水雯心有余悸,“题目都看不懂的那种难。”
“那我更要见识一下了。”
作为平时经常被“智商低于120的人通关不了这个游戏”给骗进去的人,小太子拧起眉:“我脑子又没问题,你姐能学,我不能?这是看不起谁呢?”
“不是,宴哥——”
还未等祝水雯说什么,贺雪岐突然道:“欢迎。”
少女一口气当即岔在了喉咙里,差点就没上来。
什么操作啊?
反派,这是在给你争取独处时间,我劝你别太糊涂!
*
“不行吗?”他垂着眼,看少女的面色变得惨白。
“也……没有……”
在他面前,少女表现出了异乎常态的心虚感,眼神不住地在他和顾瑾宴之间游离,似乎在暗暗地心急,却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诉诸出来。
——她不希望他来这里。
轻而易举得出这个结论,贺雪岐却有些不想再深思下去了。然而,在强行按下刹车键以前,过快的脑速已然将答案抽丝剥茧了出来。
为什么不希望?
因为有别的人在这里,一个……她更想见的人。
他想起来刚才自己第一眼看到的画面,顾瑾宴微侧着身对少女说着什么,动作很是随意放松。少女则眉眼弯弯地笑着,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愉快,带着一些在他面前甚少展露的俏皮。
……很登对。
手中的袋子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重得像是压住了他的气管,是荆棘丛生下无法透气的土壤。
——停下。
她刚才突然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买东西”,是因为知道顾瑾宴要来吗?
——别思考了。
拼了命地阻止顾瑾宴和祝绯绯见面,是因为……这是,她喜欢的人?
——停、下、来。
纸袋发出轻微的“咔啦”响声,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它被自己捏得变形了。
——「宴哥。」
他的脑中一丝不差地复刻出少女那时不假思索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天然的依赖和亲近。
他将手略略松开,盯着纸袋上压出的褶痕。
阴翳慢慢地覆上死水般的瞳孔。
*
祝绯绯:……
耷拉着头脑的祝水雯:……
顾瑾宴:……
祝绯绯先开口了,语气嘲讽:“你好歹写个‘解’上去呢。”
“……别吵。”顾瑾宴不耐烦地挥挥手,“答案就快出来了,费时间写‘解’干嘛?”
但十五分钟过去了,他手中的铅笔愣是只把题目从头到尾划了一遍,其他什么也没写。
祝水雯开悟了。
这是反派在教育男主,什么叫“自取其辱”。
“写不出‘解’,可以喊‘姐’啊。”
祝绯绯喝了口红茶,又抖了抖手中的试卷,状似无意地把答案露出来。
但在顾瑾宴瞄到以前,她又“啪”地把它按在了桌面上,把答案扣在了下头。
“草!”顾瑾宴爆出一句粗口。
“哎,对对,就这个表情,我爱看,多来点。”祝绯绯鼓起掌来。
发觉桌子另一边的祝水雯也在看,她瞪了对方一眼。
少女很自觉把头低下去了,嘴里装模作样地念着:“n=k+1,所以n属于N*……”
祝绯绯满意地把头转回来,转着笔对顾瑾宴道:“做不出来就放弃呗,死扛着干嘛呢?”
顾瑾宴:……
就差那么一秒钟,他就要喊出“做不出,我走了”。
但既然祝绯绯这么说了……
他铁青着脸道:“谁说做不出?”
“哦,那我等着了,加油。”
祝绯绯刚敷衍完,手机的倒计时恰好也走完了。
她立刻站起身:“贺雪岐,换班!”
祝水雯不在的那场比赛,因着祝绯绯太久没做题,落后了贺雪岐两道,最后(极其不情愿地)达成协商:他教40分钟,她教20分钟。
以这样的形式,两个人轮流给祝水雯上课。
——整整40分钟啊!
顾瑾宴,还她宝贵的生命!
和贺雪岐擦肩而过时,她恶狠狠地低声道:“再让我看到你替他写,我弄死你。”
少年的眼睛都没眨一下:“不会。”
明知道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等会儿八成还要搞出点事,但祝绯绯在恼火之余,却是无可奈何。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刚刚“换班”才没一会儿,顾瑾宴就声称自己做出来了。
祝绯绯当然是不信,当即过去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盘问,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吵了起来。
吵到后头,突然间,她听见门开的声音,看到祝水雯和贺雪岐提着一大袋零食进来,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气得她把顾瑾宴又骂了一顿。
*
等到这一天结束的时候,顾瑾宴感觉人都要傻了。
满脑子P、Q、M来回冲撞不说,还伴随着“这都做不出?菜狗!”或是“铁废物!”之类的回旋音效。
他这是抽的什么疯,好好的周末不出去飙摩托车,跑到这里来被数学题骑脸输出。
正当他心想着“我下次绝对不来了,我又不是受虐狂”,祝绯绯道:“下次,你要不就别来了吧?”
她耸耸肩:“我怕我还得找两个人,用担架把你运回去。”
“来啊,怎么不来。”顾瑾宴嘴硬道,“我爱数学,数学爱我。”
——狗屁,他恨死数学了!
想到屋里还有另一个盟友,他心有戚戚地往祝水雯的方向望去,想看下笨蛋妹妹是不是也被折磨得一脸菜色。
……靠,竟然没有!
祝水雯,你背叛了笨蛋联盟!
*
祝水雯学得挺认真的,笔记做了一大堆——有贺雪岐在,她干脆把以前没搞懂的知识点都问了。
一开始,她只是想拖住反派,好让他别和男主起冲突,但是……
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刷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的剧情点,祝水雯感觉一阵精神恍惚。
{男主和女主第一次约会,二人增进了感情。}
……如果吵架也叫增进感情的话。
不,应该说——
为什么在家做题也算是“约会”的范畴啊,这个判定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而且她根本就没听见系统的提醒声音——啊,大概是贺雪岐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引走了。
每次她想注意一下姐姐那边的动静时,反派就会突然弄出点动静,一会儿是去切水果,一会儿是要出去买东西。
——她哪敢放他一个人呆着啊!
等下,这么一想,这个“约会”的任务,居然是当着反派的面完成的……
好像哪里不对劲,头好痛啊,是不是她要长脑子了?
就在这时,贺雪岐突然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少女顺势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完美错过了顾瑾宴投过来的眼神。
“怎么了吗?”
和少女对视了好一会儿,在她察觉出异样以前,他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抱歉,我看错了。”
他轻声道。
*
为什么一直在分心注意别人呢?
——不能……多看看他吗?
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却得不到她的目光,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多看看他啊,祝同学。
*
{感应到目标人物出现剧烈情绪波动,自行调整中……无法调整,访问被拒绝}
{崩坏度:5%}
{自动修正中}
{Loading}
{无法修正,警告,无法……}
警报声骤然被掐断,宛如陷入深邃的虚空,彻底沉寂了下去。
第23章
“……这是什么东西?”
祝水雯将视线从面板上移开, 询问系统。
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根进度条一般的东西。
之所以说“进度条一般”,而不是直接说“进度条”, 是因为它并非传统的条状图案,而是一枝镂空的洋甘菊。
看着像是填色绘本的装饰物。
枝蔓最底部的位置,荡漾着一些深色,不过量还很少, 大概只有小水洼里的积水那么点。
可能是错觉, 但祝水雯睁大眼睛看了半天,老觉得……那盈着的,是不太妙的黑色。
系统道:[出现了不明原因的崩坏,正在排查中。]
“崩坏?为什么?”祝水雯还有些懵,“每一个剧情节点, 不是都完成了吗……?”
[原因未知。]系统想了会儿, [也许是反派和男主提前接触,导致剧情跑偏。]
这么一说, 祝水雯想起来了。
在“梦境”里,高中时候的男主和反派, 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 就在刚刚, 这两个人居然互相加了好友。
尽管在祝水雯看来,这举动不太像表达友好, 更像是在“把你加入暗杀名单”。
“‘崩坏’会导致什么后果啊?”
[做任务的不确定性会增加,补漏的难度也会变大。]
……不确定性?
她听着有些迷糊, 但“补漏难度变大”却是听懂了, 当即一个激灵:“还会变得更困难吗?”
——光现在的难度,她都觉得很噩梦了啊!
还好, 系统的话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目前,崩坏度还不高,剧情还算可控。]
然而,紧接着,它便话锋一转:[但随着数值的上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很难说。]
祝水雯蔫头蔫脑道:“我就不该拍那张菜单。”
系统却是有不同的看法:[我倒觉得和菜单无关。真正的核心问题可能是,小水,你打破了本来平行的两条线,让原本确定的未来又再次变得混沌了。]
“……啊?我的问题吗?”
[是的,你为了完成反派相关的剧情,请女主给你辅导数学。女主为了推脱朋友的邀请,不得不假称生病,所以男主才会做出跟‘梦境’截然不同的选择:他放弃了摩托车,转而来探望女主。]
[——这,才是男主和反派提前撞上的根本原因。]
少女瞠目结舌。
*
系统总结道:[反派的相关线路,只写在‘剧情’里,并没有实际发生过,导致他的行动我们无法提前预判。若是让女主和反派继续接触下去,类似的崩坏事件,也许会越来越多。]
——直到剧情彻底崩溃,任务无法完成。
不过……
系统的代码略微紊乱了一些。
它其实并不能确定,所谓的“崩坏度”指的是什么。
从最普遍的情况来看,这应当是指剧情,但也许是指——
人。
但出于某种考量,它并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少女有些头疼了:“你的意思是,最好别让姐姐和反派接触?可是,如果要完成剧情,那姐姐就必须得……”
[小水,我需要纠正一点,那不是‘必须’。]
祝水雯神色愕然。
她听懂了系统的意思,但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半天,她才试探道:“你是说,让我继续假扮姐姐?”
[我只是向你提出,一条更加方便的捷径。]系统道,[你可以参考,但不是非要采纳。]
这个办法,还能顺便解决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在姐姐和反派聊天的时候,少女就不用像监工一样心惊胆战地在一边偷听,生怕出现一些两边口供对不上的翻车乌龙场面。
从理智上说,这应当是当前的最优解。
可是……
祝水雯的视线落在花瓶里的洋甘菊上,陷入了迟疑。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不太想这么做。”
“反派”两个字,看上去冰冰冷冷的,但那天在楼道口,贴上她指腹的,却是人类的体温。
会乖乖擦药水、给她送花的——活生生的人。
能让他高兴的,怎么可以是冒牌货呢?
系统说出了一句稍显刻薄的话:[他本来就得不到女主的爱。]
所以从谎言开始也没关系,是虚假的也无所谓。
——落在深渊里的光,最终都会被全部收回。
那么,又有什么好在乎,他抓在手里不想放开的,是不是一份复制出来的赝品呢?
[另外,相比于男主,反派的行为要更加难以预料,也更加容易造成剧情的毁损……]
看到少女的表情后,系统一下子止住了话。
数秒后,它道:[小水,希望我的话没有伤害到你。]
少女道:“没有,我也觉得你说得对。”
——只是,她不太想这么做。
仅此而已。
*
手机微微一震。
那个只加了一个人的小号,跳出了新消息的提示。
[贺雪岐]:【到家了】
她没有回复。
三个小时后。
孤零零的对话框里,又跳出一条信息——
[贺雪岐]:【晚安】
少女吁出气,将账号退了出去。
*
[袁瑕仙]:【阿绯,病好些了吗?】
祝绯绯原本是靠在床头边的,突然收到这条消息时,她当场一个激灵,整个人弹了起来。
——忘记回好友的消息了!
这对她来说,属实是很少见的事。
点开聊天记录,四个小时前的消息,还孤零零地挂在上头。
【阿绯,这个果汁好好喝,就是实在太贵了……疯狂打滚,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跟你一样有钱!】
【打电玩中……】
【现在游戏币好不经用啊,没玩几把就被老板赶出来了[可怜巴巴]】
【看到了好可爱的毛毛熊!但在结账的时候发现钱差一点点,忍痛放回去了……准备接下来一个月不吃午饭!阿绯,你可不能阻止我哦】
……很好,全部错过。
正当她想回复的时候,一条新消息突然覆盖了上来——
[顾瑾宴]:【图片】
[顾瑾宴]:{网站链接}
那是一个“智商低于150的人,根本逃不出这个房间”的游戏,外加一张“通关”的截图。
【niyange用时:47分34秒。该成绩超过全球99%的挑战者!你也来试试吧!】
好低级的挑衅。
祝绯绯一边想着,一边诚实地戳进了游戏界面。
19分17秒后,她将“该成绩超过全球99.99%的挑战者”的截图甩在了对话框里,一阵恼火感油然而生。
——什么白痴游戏,浪费她宝贵的二十分钟生命!
[顾瑾宴]:【?】
[顾瑾宴]:【靠,这不可能!你是不是看攻略了!】
祝绯绯回复道:【菜狗看攻略通关的,才会觉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棍棒敲头]】
对面很快道:【我不信。你等着,我再找一个游戏过来】
祝绯绯:……
在新的垃圾游戏推送过来以前,她果断把顾瑾宴拉黑了。
关灯,睡觉。
……好像忘记了什么。
可惜的是,在她想起来以前,困意先一步席卷了脑海,意识瞬间沉入了深眠。
*
门砰砰地响起。
袁瑕仙听出来,是母亲的声音。
“阿仙,还不睡啊?”
她不耐烦道:“催什么催?我不知道要睡觉啊?”
“早点睡,别学习得那么迟……”
“知道了知道了,背书呢,别烦我了!”
“哦。”母亲又道,“要不,我给你热点牛奶……”
“不喝!我都说了我不喝了!你也不看看你买的牛奶才几个钱,喂猪都不要,你还拿来给我!”
此话一出,门外一下子安静下来。
数秒后,脚步声讪讪地远去。
*
袁瑕仙盯着手机,确认祝绯绯还是没回复后,她“啧”了一声。
祝绯绯拒绝了她的邀请,对袁瑕仙来说,这是个非常不妙的信号。
因此,这一下午,她特意找各种理由,试探了好几次。
搁以前,祝绯绯早就给她发红包了,但这次却是毫无动静。
如果祝绯绯是真病得没力气看手机,那反倒能说是一件好事了。
她担心的是,祝绯绯是在称病,陪那个所谓的“妹妹”。
也许是她想多了。
她将手中的小羊手链褪下,放在桌上,慢慢地抚过足金和玉珠。
金灿灿的色泽和玉的柔润交相辉映,给足了她聚会的牌面。
祝绯绯有多讨厌这个妹妹,她清清楚楚。
对方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戈的。
不然,她岂不是白白在火上浇了那么多油?
盒子“啪”地合上,将手链吞入黑暗中。
*
不过,没过多久,袁瑕仙就知道了,那天她心头依稀萦绕的不妙感,并非是无理由的敏感多疑。
“阿绯,你也唱歌啊。”她拿着话筒走到祝绯绯身边,“来KTV还做作业干嘛?”
整整一周了,祝绯绯都处于这种在她看来极其“不正常”的状态里。
头顶的灯球处于关闭状态,整个包厢灯光明亮。在周遭一干的鬼哭狼嚎声中,祝绯绯埋着头,奋笔疾书。
听到袁瑕仙的声音,她一边写下“x=1.75”,一边道:“你先唱,我把这题先做了。”
袁瑕仙脸上的笑容维持得有点勉强:“你两个小时前就是这么说的。”
“我快做完了。”祝绯绯道,“做完给你们抄。”
“那我要带回家的。”
“那不行……”
袁瑕仙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为什么不行?”
那一瞬间,她的音量甚至压过了音响的伴奏。
祝绯绯愣了一下。
袁瑕仙的指尖戳在纸面上,指着那详细的步骤,追问道:“给土妹看的?你这段时间,只要出来玩,都在做题——是不是为了她?”
祝绯绯稍稍一皱眉,语气倒还算和缓:“什么‘土妹’,人家有名字的……”
袁瑕仙沉默了。
无人歌唱的伴奏仍在播放,音乐舒缓悠扬,却是衬托得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紧绷起来。
一首歌放完,袁瑕仙才道:“阿绯,你没忘记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件事吧?”
“哪件?”
“土妹可能是你亲妹妹这件事。”她一字一句道。
*
她本以为,这个杀手锏使出来,祝绯绯不说暴跳如雷,起码也该脸色大变。
没想到,对方像是早就考虑过无数次了,以出乎意料的平静态度道:“嗯,记得。”
袁瑕仙倒抽一口凉气,有些克制不住心头的焦躁,咄咄逼人道:“你是要承认她是你妹吗?”
祝绯绯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避重就轻道:“她本来就是我堂妹。”
“搞笑,堂妹?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么一号亲戚,过年也不走动,上到高二才突然蹦出来,上来就要住你家两年。这么离谱的要求,你爸妈居然还同意了,忙前忙后的,对她比对你还好!这正常吗?”
袁瑕仙恨恨道:“阿绯,你要真信她是什么‘堂妹’,那真是白瞎了你那么好的脑子!”
——这根本就是把寄养在亲戚家的二胎亲闺女给接回来了!
“你再这样被温水煮青蛙下去,他们就该用‘收养’的借口,给她上户口了!”
祝绯绯道:“这些话,你那天都跟我分析过了。阿仙,谢谢你。”
她将作业本合上:“但就算我爸妈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跟祝水雯也没关系,扯不到她头上。”
“阿绯——!”袁瑕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才多久,你就……你是被洗脑了吗?还是祝水雯会给人下降头?阿绯,我们是好朋友啊,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不想要我们这些朋友了?”
见她情绪逐渐激动,祝绯绯只得接过袁瑕仙手里的话筒,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那些了,唱歌,唱歌。”
正当她低头搜歌目时,好友幽幽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阿绯,等到她抢你东西、分你财产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有这么一个妹妹,真的特别多余。”
她愣了一瞬。
但还未等她说什么,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了。
*
弹起的门板,当即撞在了正在摇头晃脑、自我陶醉的邓绪杰的屁股上。
“谁啊——”
邓绪杰吃疼地大叫,然而,在见着人后,他的一脸怒容就消了下去,声音也哑了。
“顾、顾……顾顾顾……”
少年身边的人嘲笑了一句:“你是鸽子啊,咕咕个没完的?”
带着一群跟班的顾瑾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宛如屋子的主人一般,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两个跟班自觉站在了门口,如同门神一样,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大门。
见到这一幕,袁瑕仙的目光闪了闪,动作迅速地拿起随身的化妆包,躲进了包厢自带的洗手间里。
“干嘛,都这种表情?紧张什么,我来行使一下我债主的权利而已。”
少年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挥手。
小跟班立刻一点头,拿出手机,进行投屏播放——
「绯姐当时,绝了啊!绝了绝了……」
「英姿飒爽!」
「什么狗屁顾少……」
「顾瑾宴那小崽子,吓得立刻跪地求饶,给我绯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播完了,场内没人敢说话。
这其中,最为五雷轰顶的,当然得属视频里大放厥词的当事人。
邓绪杰:…………
这他娘的谁拍的?
谁!哪个叛徒!
小太子叹了口气:“唉,欠我这么多钱,怎么还有心情出来唱歌啊?我寻思要不送你去网贷吧。就那种,晚还钱一分钟,就要被切一根手指的网贷。你看怎么样?”
——这是黑贷吧!
“顾少、顾少我错了!”邓绪杰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我错了,我失心疯……你要杀要剐,怎么样都行,我……”
“那行。”顾瑾宴示意他过来。
——然后,递给他一个手机。
看着上面显示的“智商低于150的人,根本逃不出这个房间”,邓绪杰有点懵。
小太子抬了抬下巴,脸上带了些不耐烦:“玩儿。”
*
站在走廊拐角处的祝水雯,悄悄屏住呼吸,小步小步地后撤。
直到确认安全后,少女才抱住头,陷入了混乱状态。
怎么办怎么办!
男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这是反派相关的剧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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