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面板上, 白灰色的剧情透出一种不管宿主死活的悠闲感,50%的偏移值一动不动。
迄今为止,补漏的任务都是单对单发布的:要么是女主和男主, 要么是女主和反派。
这一次,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反派的场合,男主反倒先一步来了。
她总算是明白了系统说的“做任务的不确定性会增加,补漏的难度也会变大”是个什么意思了。
——可是, 可是!
这明明才5%的崩坏度啊!
她打开聊天界面, 惴惴地给顾瑾宴发消息——
【宴哥,在哪里?】
对方回复道:【C109包厢啊!哦,我这边搞定了……真服了,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小的人】
他发来一段视频。
祝水雯下意识点开,昏暗的灯光下, 少年有力的手正按着少女的手腕。
伴随着“你有病吗”、“我警告你!放开!”、到最后气急的尖叫“顾瑾宴”, 少女挣扎着,但最后仍是被对方稳稳地压住了手, 移到了指纹解锁上面。
伴随着晃动的镜头,祝绯绯的手被迫打开了聊天设置的界面。
“屏蔽此人”、“隐藏回话”、“消息免打扰”——关闭。
“特别关心”——开启。
总共就那么几秒钟的视频, “顾瑾宴”和紧跟在后头的辱骂——包括但不仅限于“王八”、“混账”、“菜狗”——足足有十来句。
祝水雯:……
她看不懂, 她没有想法, 她大受震撼。
等从视频界面退出来,祝水雯才发现, 消息全都被撤回了。
顾瑾宴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哎,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是贺雪岐呢】
【视频别看了, 没啥好看的】
【妹,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了, 地址发我,我给你叫外卖】
祝水雯:……
尽管嗅到了不太妙的征兆,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发了一条——
【宴哥,你现在有空出来吗?】
就是……反派马上就要过来了,您能不能给他腾个位置啊!
顾瑾宴回道:【怎么了,有事啊?】
祝水雯捏着手机,搜肠刮肚地试图编借口。
——编不出。
脑子,快点转啊!只要骗走他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等剧情过完,今天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但越是着急,她的手反而越是打不出字。
还好,顾瑾宴并没有深究理由,即使她支支吾吾回复不上来,他也应道——
【等我会儿啊】
祝水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我喊上你姐一起过来找你】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她在聊天框里打出“你能不能单独过来”,正打算继续写“我想跟你商量下姐姐的事”,沉沉的声音陡然在她的耳畔边响起——
“祝同学。”
*
她“咔”地按下了手机锁屏,做贼心虚地把屏幕贴在胸口的位置,强忍着惊恐转过身。
——幸好她戴了口罩。
不然,光她脸上的慌张神情,就足够让人起疑心了。
按在心口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脏的咚咚声顺着胸腔一直传递到全身,连带着每一根神经都在一阵阵地抽搐。
“……你、好,呀。”
她干巴巴地打着招呼。
贺雪岐斜背着包,站在离她非常近的位置。
——近到,她能看到少年的睫毛正一动不动地敛着,好似被霜凝住的松针。
……刚才的聊天,他、没看到吧?
少女的心思全在怎么把男主引开上头了,丝毫没关注到周围的环境。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和男主的聊天记录,以及那个视频,反派应该……没看到吧?
她悄悄地瞥了一眼。
看、看不出——!
反派的表情永远都是那种波澜不兴的死水模样,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完全瞧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她忖度着,应该是没看到……吧?
不然的话,即便表情没变化,偏移值总该波动一点……
{崩坏度:10%}
祝水雯:……?
洋甘菊的长枝里,黑色的积液毫无征兆地漫了上来。
她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
虽然变化的不是偏移值,但……情况好像更糟糕了。
他他他、他在想什么?
C109包厢就在这条走道的尽头,即便是用龟爬的速度,一分钟也足够走完了。
祝水雯的瞳孔震颤不已,恍惚间觉得自己化身为了古代的一些狗腿子,无计可施地试图阻止夫人破门抓奸。
然而,即便她拦,听见动静了,姐姐和男主八成也会出来一看究竟。
到时候,三人撞个正着……
不妙,究极不妙!
在祝水雯心惊肉跳的眼神里,反派终于开口了。
——但并不是她以为的“让开”,或是“顾瑾宴也在?”之类的诘问。
“祝同学,你不是喊我过来吗?什么事?”
他的声音像是暮色下虚无的林间雾气,编织着假意的安然平妥。
*
祝水雯闻言,愣了一瞬。
她并没有喊过贺雪岐,而是让姐姐去联系的……
等下!
她突然反应过来——
她现在戴着口罩!
贺雪岐大概是把她认成姐姐了,那么,由此反推的话,他应该没看到具体的聊天界面——毕竟,她的头像,和姐姐完全不一样。
情况一下子有了峰回路转的迹象,任务失败的概率从100%拉回到了99%……哎?
祝水雯的内心闪过一缕疑惑。
奇怪了,若是如此的话,偏移值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动过呢?
但还未等她深思,轻微的“嗡”声,从贺雪岐的口袋处响了起来。
那是……消息提示音?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回想起男主刚刚的消息——
【哎,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贺雪岐呢】
祝水雯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她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段视频,男主是想发给反派的啊——!
这两个人,私底下的聊天,火药味居然已经这么重了吗?
眼看反派低下头要拿手机,少女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前倾身体。
不要看——!
*
大概是家里在找他吧。
贺雪岐心想。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需要什么太多的逻辑。早在他过来以前,就收到了小姨妈的夺命连环催。
电话不接,又转为了消息轰炸。
一个接一个,仿佛不耗空他的手机电量,绝不善罢甘休。
自从少女上次来过后,他的处境稍微好转了些。
大概是“首都大学”四个字让许卉枫一下子想起来,儿子若是有了出息,是能给她脸上贴金的。
因此,在许嘉睿闹腾的时候,她竟然也会说出“别烦你哥”之类的话。
但对贺雪岐来说,这句话唯一的作用只是证明了——
原来她知道,小孩吵闹是很烦的事啊。
不过,母亲一向是管不住人的,果然,这才没过几日,许卉丹母子便又旧态复萌了。
一股烦躁感顿生,他下意识将手探进口袋。
然而——
猝不及防间,温软的触感覆上了他的手背。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少女泛着粉的指尖重重地压着他的指骨,是莽撞又急切的哀求意味,绵软的掌心却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触感。
只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一跳。
纤细的手指怯怯地搭着他,好似一截脆弱的玻璃管,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将它禁锢在手心里,轻轻松松地破坏得粉碎。
嗡——
手机仍在震动不已。
毫无意义的声响,却因着那若有若无的细微触碰,逐渐升腾为让人难捱的焦躁。
想……触碰,更多。
少年苍白的手背上,青紫的血管好似被春水润泽的幼芽,以贪婪的姿态从静默的雪层中匆匆破出。
在理智的临界点被打破以前,少女先一步抽回了手,像受惊了一般垂下头,讷讷道:“……不看手机、好吗?”
兴许是她自己都知道,这是个没什么道理的过分要求,声音细弱得几近呢喃。
他将手背到身后,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好。”
“我们出去吧?”
我们。
“——好。”
第25章
大概是想遮掩容貌的轮廓, 少女将头发披散了下来,在他的面前尽职尽责地“扮演”另一个人。
果然。
——只有在“错认”的情况下,才会和他说话啊。
贺雪岐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正如他描述不出在看到少女打出“你能不能单独过来”时,他心头爆发出的强烈危机感。
在害怕什么?
但那一瞬间,他神使鬼差地出声打断了她。
「祝同学。」
然后,她的视线, 终于从另一个人身上移到了他身上。
少女“假扮”的真正原因是如此简单, 但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却是让他宁可把记忆清空,倒退回初遇她的那一天。
她喜欢顾瑾宴。
所以,迂回着、小心着,想要撮合他和姐姐。
为什么选择了他?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 在她的心里, 他应该是除了顾瑾宴以外最好的选择呢?
……自欺欺人而已。
薄薄的一层口罩像是给了他过分放纵的借口,他默不作声, 过分主动地配合着这场假面舞会。
甚至,在看到少女因为他的靠近而露出慌乱的神情时, 他的内心竟生出些扭曲的喜悦感。
如果不是此刻必须要假装成“祝绯绯”, 她会怎么对待他呢?
客客气气地说句“你好”, 视线疏离地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便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
那条没有被回复的晚安, 依然躺在他置顶的第一列。
如果要让她知道,顾瑾宴之所以会突然过来, 是因为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会怎么想?
——会讨厌他的吧?
少女三两步走到他的身边,他状似无意地转过身, 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好似微凉的雪片轻柔地拂过洋甘菊的花瓣。
但洋甘菊永远也不会喜欢下雪天。
*
这家KTV位于商场的六楼。
离开了这片蓝红交杂的斑斓霓虹,就能看到不远处一家占地颇大的儿童乐园,五颜六色的橡胶球铺遍池子。
“呜嘎——”
一个小孩儿大叫着,从滑梯上一跃而下,嘻嘻笑着栽倒进球海里。
……好吵。
贺雪岐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正巧,一个小女孩从里头乐颠颠地冲出来。
兴许是脚底打滑了,没跑几步,小孩子一个没稳住,“啪叽”一下摔在了贺雪岐的跟前。
他眼睛都没眨,腿一迈,干脆利落地从对方身上跨了过去。
意识到自己被“跳山羊”了,本来还没反应的小女孩愣了愣,一扁嘴,“哇”地大哭起来。
这一下,路人的目光全集中了过来。
少女明显有些慌了神,匆匆忙忙地蹲下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怎么啦?摔疼了吗?还好吗?”
小孩不哭了。
小丫头抱着少女的胳膊,眨巴着眼睛:“姐姐抱抱……”
还没等说完,她的脚突然离了地,被人提溜了起来,放到了一边。
丫头呆呆地抬起头,那个一脸阴冷凶相的大哥哥正在看自己,一副要吃小孩的模样。
他冷冷道:“找你爸妈去。”
数秒后,新一轮的“哇——”爆发了。
*
“跟家里走散了?”
丫头“嗯”了一声,舔着手里的甜筒,吃得不亦乐乎。
——很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看少女发愁的样子,小丫头犹豫了一下,把满是唾液的甜筒递到少女的嘴边,很大方道:“姐姐吃!”
虽然是哥哥给她买的,但她就要给姐姐!
祝水雯哄了两句,见丫头又开开心心地吃起来,才扭头对贺雪岐道:“我们把她送去广播那边吧?”
贺雪岐面无表情道:“让她自己去。或者把她扔在这里,会有看不下去的人送的。”
幸好小丫头没听见这话,完全被甜蜜蜜的冰激凌吸引了注意力,不然听见这么冷酷的话,估计又要一扁嘴哭起来了。
祝水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这句话问得很平静,倒叫少年神情诧异起来。
他顿了顿,才道:“有风险。”
“哪方面的?”
“比如说,我们送过去以后,万一她父母说,‘我孩子身上的100块钱丢了,是不是你们偷的’,要怎么应对?”
少女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
他继续道:“再比如,如果他们说,‘我小孩的膝盖都肿了,是不是你们推她的?你们竟然虐待我小孩,好啊,赔钱。什么,不赔?等着,我去找媒体曝光你们’——这样的话,你又要怎么应对呢?”
贺雪岐的用词惟妙惟肖,活脱脱一个碰瓷的赖皮,但语气却是播报新闻一般的毫无波澜,这种反差倒显得有些好笑。
少女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还是没憋住,指了指贺雪岐手中始终竖握的手机:“这就是……你一直开着录像的原因吗?”
“基本的保护手段。”
贺雪岐平静道:“如果每天上学都看到有人在拉横幅,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有些糟心的吧?有录像的话,起码不至于太被动。”
祝水雯:“……确实呢。”
但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种离谱的举动吧?他说得好像很习以为常一样,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熟练啊!
她突然想起来,少年似乎有个习惯,每到一个新环境,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观赏周围的装潢,而是去记录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的准确位置。
他像是行走在暗夜里的沼泽里,每一步都在谨慎地规避被拽下泥淖的可能性。
——仿佛一只独来独往的雪原孤狼。
看到她的眉毛绞了起来,贺雪岐静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收起来了。
“不录了吗?”
“不了,意义不大了。”他道,“已经给她吃了甜筒。如果她腹泻进医院,或者对牛奶之类的成分过敏……索赔问题是逃不掉的。”
他顿了顿,神情先前并无差别,只是语速略慢了些:“你不喜欢的话,就不录了。”
镜头里,少女给小丫头擦脸的动作,温柔得让他有些烦躁,偏偏又无法将视线移开。
所谓的“录像”,到底存了多少私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少女却是没注意到他的后一句话,倒吸一口凉气:“可是……”
——可是,甜筒是你买的呀。
这一句话,卡在了她的嗓子眼里。
刚才小姑娘哭个不停,她哄得手忙脚乱,才想用甜食贿赂一下。
但她只看了甜品站一眼,少年就简单说了句“我去买”。
贺雪岐误解了她的“可是”,指尖在桌面上压得泛白,最终却只是道:“我只会往不好的地方想,抱歉。”
少女霍然站起身,匆匆跑到了点单的窗口。
不多久,她便端着托盘回来了。
捏起一根炸得焦香酥脆的薯条,在他面前晃了晃,少女有点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她小声道。
第26章
幸好小丫头的身体看着倍儿棒, 吃嘛嘛香,一点也没有要生病的迹象。
甜筒也吃,薯条也吃, 炸鸡也吃——吃着碗里的,还在眼巴巴惦记着贺雪岐盘子里的。
不过丫头可精着,知道贺雪岐不会理睬她,故意去和少女撒娇。
“姐姐、姐姐, 漂亮姐姐~我也想吃鸡翅~”
果然, 听到这话,面色冷淡的大哥哥先一步动了,鸡翅“咚”地落入了她的纸碗里。
丫头满意了。
哼,她才不抢姐姐的。哥哥的鸡翅,拿来吧你!
但下一秒, 丫头又不高兴了。
原本少女半拽着口罩、吃得鬼鬼祟祟, 看见这一幕后,她将口罩挂了回去, 偏过头小声问了一句“你够不够吃啊”。
在丫头呆滞的目光中,少女拿起自己的鸡翅, 递给了臭哥哥。
——哇啊!那是姐姐的鸡翅!
*
在遭遇第四波汹涌的小孩流时, 祝水雯终于迟钝地发现了不对劲。
“今天怎么小孩子这么多?”
她几乎要以为, 这是被哪个超大的幼儿园占领了。
贺雪岐指了指悬挂在楼下的广告牌:“有活动。”
祝水雯踮着脚往那个方向看,模模糊糊看到“儿童”、“比赛”的字样。
商场的庆典活动吗?又或许, 是培训机构在宣传招生?
幸好服务台并不远,他们没有在孩子的人潮里穿梭太久。
工作人员和蔼地询问道:“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因着服务台有一定的高度, 丫头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都没见到阿姨的脸。
她看了一眼贺雪岐,嘴无助地努了努, 又伸长了手,动作夸张地去扒拉服务台的木质墙璧。
吱嘎吱嘎,响起了猫挠木板一样的动静。
——臭哥哥竟然无动于衷!
阿姨听着心软,看向少年,问道:“你可以把小朋友抱起来一下吗?”
贺雪岐面无表情道:“我手残疾,拿不动东西。”
阿姨:……
*
“名字?”
“西西。”
“全名?”
“邱西月。”
不多久,广播响了起来——
“邱西月小朋友的父母,请来B区3楼的服务台处。重复,邱西月小朋友的父母……”
少女不放心地蹲下身,仔细对小朋友叮嘱道:“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们带你吃过东西哦。”
邱西月信誓旦旦:“姐姐放心,我肯定不跟他们讲!”
这是她和姐姐的小秘密!
贺雪岐冷冷道:“她会说的。”
小朋友急眼了:“臭哥哥,我才不会!”
*
三分钟后。
面对拿着摄影机匆匆赶来的男人,小朋友大声叽叽呱呱起来:“爸爸!姐姐和哥哥带我过来的!还给我吃了好多好吃的!”
看到男人惊愕扫来的目光,祝水雯的笑容僵住了。
她想当场死亡。
*
“谢谢,谢谢,西西给你们添麻烦了……等会儿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男人对着他们二人连声道谢。
——没有出现“你们给我赔钱!”的情况。
少女松了口气,赶紧摆手拒绝,拉着贺雪岐便想离开。
“哎,哎!小同学!”男人喊住他们,把手里缤纷的气球塞过来,“这个送给你们啊。”
邱西月也蹦跳着道:“给姐姐,谢谢姐姐!”
憋了会儿,见男人在看她,丫头才磨磨蹭蹭道:“也谢谢哥哥。”
她也知道害羞。
刚跟姐姐拉钩了,转眼就把人给卖了,她怕臭哥哥嘲笑她。
——但没有。
贺雪岐只应了一声,其他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我臭哥哥人挺好的嘛!
邱西月小朋友一下子看他顺眼了不少,大度地决定——
她要原谅他和自己抢姐姐的行为!
*
“那我们走啦。”
少女拿着气球,和小朋友说再见。
两边分道扬镳。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男人解释的声音:“西西,爸爸没有扔掉你,爸爸只是去工作了,去给在比赛的小朋友拍照片……喔,我们西西也要是吧,好,那给西西拍一张——”
祝水雯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她看着上空悬挂着的照片,拽了拽少年:“那是你弟弟吗?”
那是她刚才没看清的宣传海报,近了以后她才发现,上头写的是“儿童英语比赛-馥海赛区”。
底下还悬挂着一串稍小的照片。
其中挂在中间偏上位置的那张,正是许嘉睿。
小孩儿捏着帽子,机灵地对着镜头露出两颗米粒般的白牙,笑得很是可爱。
上面还标注着“网红萌娃”、“天使暖男”之类的字眼。
少女惊讶道:“你弟弟很出名吗?”
贺雪岐看了一眼:“嗯,他妈在蒙树上头开了个账号,也有个几万粉的。偶尔也有商务合作,会带带货。”
蒙树是视频网站中的流量巨头,下属的“蒙树直播”和“蒙树视频”都拥有相当数量的用户,同时还在发展漫画、小说等娱乐平台。
有个几万粉,也算是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红了。
听着贺雪岐不带感情色彩的陈述,少女微微皱眉,那种奇异的古怪感再度从胸口处往外蔓延。
他好像一个局外人,在点评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干系的路人——完完全全剥离了自身的情绪,只剩下寥寥几条没有任何倾向的句子,供人自行解读。
她试探道:“你弟的比赛……不去看看吗?”
贺雪岐只道:“没什么好看的。”
……他好像是真的非常讨厌小孩子。
祝水雯懵懂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也许一直在默默忍耐着不适,只是在她面前不说出来而已。
在西西面前,那稍显冷漠的反应,兴许是他克制之后能呈现出来、最为礼貌的状态了。
隐忍着、沉默着,好像那便是他能接受的常态。
他在濒临毁坏的边缘逐渐破碎,却说着“我很好”。
——明明就不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她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我们——”
走吧。
但她很快就想起来,自己之所以在商场里磨磨蹭蹭地徘徊,是因为,她得等男主走,好叫姐姐再过来……哎?
她看见不远处的扶梯,有两个人正吵吵闹闹地从上层下来。
女生皱着眉,男生则环着肩,看着是谁也不想理谁,但偏偏还并排站在一起,俨然是闹别扭的模样。
正是顾瑾宴和祝绯绯。
啊?姐姐结束了?
这就走了?还是一起走的?
贺雪岐见她怔住,下意识想回头,却是被少女急急地按住了脸。
别看啊,不能看!
怎么办啊,那任务——
{偏移值:0%}
完成了?
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略显冒失时,已经迟了。
她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一步,好似瓷器嵌入严丝合缝的柜子里,少女的腰肢一下子撞上了后面的玻璃栏杆。
悬空般的错觉给人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感,好似冰凉的雪片落在毫无防备的裸露肌肤上,她几乎要没骨气地瑟缩起来。
不,也许并非是源自人对高空的天然恐惧,而是——
少年沉沉的视线压下来。
她贴着他脸颊的手,像是被摘下的花一样,被他捏在手中。
男孩子的力气……会这么大吗?
她只觉得错愕,少年穿着校服时会显得清瘦的身躯,此时却是让人连动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她只能道歉,好让此刻在失控边缘摇摇欲坠的状况能回到正轨上。
压在栏杆上的腰更勒紧了些,她往后仰倒着,细嫩的手腕却始终被桎梏着,在他的指下迅速泛出一层可怜的薄红。
“砰——”
下头的礼炮绽响,四散飞舞的金银碎屑伴随着彩带从高空飘落。
她的手一松,纤长的白线从指尖溜走,气球悠悠地攀升,直至和上空密密簇簇的气球层紧紧挨在一起,不分彼此。
压在腕上的朱砂粒,烫得惊人。
第27章
……哎?
哎哎哎?
等下, 这不像是谈心的姿态吧?
祝水雯奋力看了一眼剧情节点,确定刚完成的任务是“在女主的耐心关怀中,反派的伪装破裂, 泄露出一丝真实情绪”,接下来紧跟着刷新出来的是——
{和反派谈心,探知反派的家庭情况}
虽然上一个任务莫名其妙就完成了,但这个新的任务……
谈什么心, 他的表情就不像是要和她好好谈的样子!
祝水雯努力把腰往后再靠了靠, 发现退无可退,手腕子也抽不回来,只得动了动手指,在贺雪岐的颊边轻轻地抹了抹。
宛如一枝嫩绿的抽芽柳条,颤巍巍地点在本就波澜不断的湖心。
“……你在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一反常态的低沉, 压抑得教人心惊肉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手腕被捏得格外用力, 仿佛疾驰的车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骤然碾过减速带。
祝水雯战战栗栗道:“对不起,刚把你弄脏了……我、我帮你擦擦灰。”
这个借口说出来, 连祝水雯都感觉蹩脚。
但她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合情合理地解释自己的行为。这么一想, 如果单纯是不想让他看到姐姐, 只要说一句“你看那边!”,再胡乱指个反方向, 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上去掰他的脑袋啊!
祝水雯,你个笨蛋!
“擦灰?”贺雪岐重复了一遍。
虽然她很清楚“道歉了对方也不一定会接受”的道理, 但、但是……反派的表情好可怕!
难道, 上一个任务“让反派泄露出真实情绪”会意外完成,是因为——
他想揍人了吗!?
“我、我不应该碰你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 她立刻道歉认怂。
贺雪岐的声线依旧是冰雪般的沉冷:“是啊,‘你’本来就是不想碰‘我’的。”
……好奇怪的说法。
虽然本能感觉到他在某些字上落了重音,然而,慌乱之下,她未能听出少年冰层下翻涌的浪潮。
为了挽回“姐姐”岌岌可危的印象,她顺着他的话意,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所以……”
——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还未说出来,她就感觉手腕上一松。然而,紧接着,被束缚的力度慢悠悠地往指尖的方向移动。
少年蓦地露出笑容,灿烂异常,却是如阳光折射在冰上般的寒凉冷峭。
“被‘我’这样碰到,会觉得很难受吧?祝、同、学。”
*
祝水雯:……
报复心好强一反派。
细弱的指根如同被寄生的树蔓抱死,他抬眼看她,明明做出了吻手礼一般的姿态,但最终,落在她手背上的,只有潮热的浅浅呼吸。
“贺雪岐。”
在她带了点哭腔的声音中,他松开手,暗色的眸子被半敛的眼皮遮住,仿佛猎杀的捕手再次隐没入无光的阴影中。
“……抱歉,我做得太过分了。”
*
——反派意外很好骗啊。
祝水雯本来只是灵机一动,拿出了小时候对父母使出的伎俩:装哭。
没想到,效果分外拔群。
她有点内疚,毕竟在她看来,这事本来就是她做错了——虽然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反感,明明之前也碰过脸,他看着都不太在意的样子——但这会儿她用上了小孩子耍赖一样的手段,就好像是……逃过了一些她本该迎接的“惩罚”。
……有点心虚。
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眶,心知这种伎俩不能用太多次,不然该不好使了,遂决定见好就收——
“哇——哇哇哇!呜哇——!”
啊!?
祝水雯的眼睛猛地一睁,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没有,这不是她哭的!
惊吓之下,她的腰在栏杆上一个打滑,失重的感觉当即如蛛网般裹挟住她,来势汹汹地拖拽着她。
——被按住了。
“小心点。”
他的语气很平静,揿在少女背脊上的手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慌忙站直,但飞雪一般清冽的气息已然倒灌了过来。
少女的大脑木了数秒,周遭的声音慢慢清楚起来,她才意识到——
脚边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哭声。
“我要那个……我要那个气球!”
——是许嘉睿。
*
小孩儿穿着很是正式,应该是为了比赛特意准备的衣服,小西装配小领带,加之许嘉睿长相可爱,这会儿乍一看,很有种童装模特的新鲜感。
不过,这会儿小模特哭得一脸鼻涕,就不似画报里一样可爱了。
少女抬起头,发现许嘉睿指着的,正是刚才她亲手“送”上去的气球。
西西爸是活动的内部工作人员,特意挑了个形状特别又外观绚烂的气球,准备留给女儿。
但在西西的坚持下,最终,他把这个气球送给了祝水雯。
——现在,它又被许嘉睿看中了。
“我要那个,我要那个没见过的……”许嘉睿哇哇大叫。
突然间,他转过头,对贺雪岐命令道:“哥哥拿给我!”
贺雪岐没什么反应,祝水雯猜他可能是恐孩症发作了,只得替他哄许嘉睿:“这么高弄不下来的啦,这样吧,我们去问问办比赛的,看看他们有没有多的……”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拉着少女扭头就走。
“别跟他多纠缠。”他简要道。
祝水雯:……?
见他们要走,许嘉睿急了,追了上去。
“咚咚咚”的脚步声震荡着,像是一个不断沉重敲击地面的棒槌。
——然后,他“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祝水雯震惊。
……这个商场的地板,难道特别容易打滑?
没有人管一管的吗?
察觉到少女有扶的意思,贺雪岐以严肃的口吻道:“你别理他。”
许嘉睿一骨碌坐了起来,视线在贺雪岐身上停留了数秒后,瑟缩着移开。
随后,他像是挑中软柿子了一般,将手指向祝水雯,大叫起来:“你推我!都是你推我,我才摔倒的!你为什么要害我!”
少女陷入了二度震惊。
不管是小孩张口就来的谎话,还是贺雪岐熟练的避让动作,都……好离谱!
贺雪岐冷静道:“没人推你,你自己跌倒的,你妈来了就去查监控。”
“就是她推的!就是她就是她——”
还没等许嘉睿再往下说,一记霹雳拳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不准你欺负姐姐!”西西挥舞着肉包一样的拳头,从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角度蹿了出来,哇哇大喊着。
许嘉睿一个踉跄,又一屁股坐回到了地上:“我——呜哇——你打我——”
“就打你!坏东西!”
西西一把揪住许嘉睿的头发,拳头没头没脑地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不准哭!再哭我揍你!”
远处慢慢悠悠走着的许卉丹,看见这一幕,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睿睿——!”
她像是急了一样,终于大步跑了起来。
第28章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祝水雯还没反应过来,贺雪岐却是往前一步,对她道:“你先走。”
“可是……”
贺雪岐语速很快:“你去那边买冰激凌, 或者别的什么零食都行。等这边结束了,你再回来,就说刚才去买哄小孩的东西了。”
祝水雯犹豫了一下,正要听从时, 却发现任务闪烁起了红光。
{偏移值:68%}
啊, 这说不定是个能了解反派家庭状况的好机会!
她当机立断道:“我留下来。”
眼看贺雪岐要拒绝,她一着急,反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
还没想出来“一起”后头要接什么,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反手?
少女愣了愣。
——等下,她什么时候跟反派牵的手?
在她思考出答案以前, 贺雪岐先一步松开了她。
“会连累你的。”
祝水雯想也不想, 立刻回答:“那也要一起。”
贺雪岐抿住唇,没有再说话。
*
小孩子还控制不太好肢体, 因此,西西的挥拳大部分落了空。
但落许嘉睿身上的那几下, 也够他受的了。
“再说一次, 你怎么摔的!”
许嘉睿吃痛, 只得嗷嗷叫着改口:“是哥哥推的!是哥哥——”
又是一巴掌糊了上来。
“臭哥哥才没推你!”
许嘉睿只得又改口:“对、他没推……”
“自己跌倒,自己站起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知不知道!”
还没等许嘉睿说话,女人的手伸了过来, 强硬地把西西拽到了一边。
许嘉睿大叫起来:“妈妈——!”
西西爸也赶到了, 把丫头抱到了一边。
见“魔头”被制服,许嘉睿立刻来了精神, 一改刚才的弱势,对西西吐了口唾沫。
“哇嘎!”
即便被爸爸抱着,西西也不甘示弱地对着许嘉睿踢腿,大有“我隔空踢死你”的意思。
——但到底是没再打起来。
两边家长这一对视,许卉丹经验丰富,率先出招了。
她假意责怪儿子:“怎么搞的?人家小姑娘没惹你吧?”
果然,许嘉睿气呼呼道:“她先上来打我的!我都不认识她!”
这一手先声夺人,算是稳稳地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果然,西西爸一下子慌了神,条件反射地替孩子认错:“不好意思,是我家孩子不懂事……”
西西反应很快,大叫:“他欺负姐姐!”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许嘉睿得意道:“我就欺负了,怎么样?我就欺负!”
正准备替儿子圆场面的许卉丹:……
她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蠢货!
*
眼见着西西爸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许卉丹只得引导性地说道:“我们没有欺负姐姐,是不是?你只是想跟姐姐玩,对不对呀?”
许嘉睿毕竟只是个孩子,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也不想就道:“对,我是想跟姐姐玩。”
说着,他眼巴巴地看向了祝水雯,露出了天真而烂漫的笑容:“姐姐,带我玩好不好?我想吃蛋挞,我想吃鸡腿!”
祝水雯抿了抿唇,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却没有说话。
西西有些气急,但小孩儿的表达能力还不太好,只能重复道:“他刚才说姐姐推他……说姐姐推……”
“好了西西。”西西爸尴尬地制止了女儿,并没有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上,对许卉丹歉意道,“孩子没事吧?”
许卉丹心知这件事算是揭过了,她松了口气,表现得很大度:“没事,我家孩子皮实,摔两下没事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小孩儿打打闹闹的,多正常啊……”
一边说着,趁西西爸没注意,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西西,凶狠得像是要把孩子的头给拧下来。
西西本来就委屈,这一下当即给吓着了,当即哭了起来。
“呀,西西……”西西爸惊讶于孩子的突然大哭,“怎么啦?阿姨人很好的,她没有怪你,别怕……”
许卉丹也做出要哄的模样。
但是,西西不停地挥着手,硬是不要对方靠近。
许卉丹遂停了下来,表现得很是手足无措,最后以自嘲的口吻道:“哎,都是我长相太凶啦,连西西都害怕……”
西西爸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连连道:“不不,睿睿妈妈,不是你的问题。西西这孩子,不知道今天怎么胆子突然这么小……”
他认出来这是商场请来的小网红,心中更是忐忑。
怀中的西西抽抽噎噎,哭得更大声了。
许卉丹又安慰了几句,但她越是说话,西西就哭闹得越是厉害。
西西爸忍不住斥责道:“西西,别闹了好不好?”
西西哭得说不出话,有些恼了,干脆推开爸爸,哭唧唧地扎进祝水雯的怀里。
“姐姐、他坏……他撒谎……”
看着这一幕,西西爸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还带着一丝给其他家长添了麻烦的局促不安。
他不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斤斤计较,不就是睿睿说姐姐推了人,但实际上没推吗?
不管怎么说,女儿打了人,就是女儿不对。
随着孩子的哭闹声延续不断,他禁不住恼火起来:“这么点小事,你要吵到什么时候去?”
再哭,他就要打了!
看着男人眼中的不耐,许卉丹心中满意不已。
她琢磨着等西西这死丫头回去以后,就算不被家长揍个屁股开花,也会被一顿臭骂——也算是给儿子报仇了。
正想鸣金收兵,然而,一件令许卉丹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
孤零零站在后头的许嘉睿突然跑过来,拉了拉西西爸的裤腿。
西西爸蹲下身,刚露出笑脸,许嘉睿扬起手,在他的脸颊边结结实实地留下了一个红印。
“不准抢我妈妈!狐狸精!”
小孩儿尖锐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商场中回响。
*
“注意看,这两个小孩正在商场的地板上激战。你一拳我一拳,女孩一个下勾拳正中男孩的下巴,漂亮——”
正在拿着手机拍摄的路人刚说到一半,镜头前突然伸来了一只手,将画面捂得结结实实。
伴随着晃动不已的画面,尖锐的女音怒吼道:“能不能不拍了?你还有点道德良知吗,拿小孩换流量,狗东西……”
路人悻悻地收起了手机。
然而,除开他以外,旁边还围了一圈的人。
十几只镜头对着许卉丹,好像瞄准她的黑洞洞的枪口。
那路人往外走了两步,见许卉丹没在看他,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当即在人群外绕了一圈,又找了个角度,津津有味地拍摄起来。
说实话,俩小孩打架虽然也很有意思,但哪比得上听家庭狗血八卦啊!
*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路边的小凉亭,嘈杂的餐厅,以及马路边的公交站台。
许多人的手机都在不断地循环播放着这段短视频,一边看一边乐。
画面里,小男孩“啪啪”地打着成年男人的脸,随后,被盛怒的男人一把推开,摔倒在地上。
许嘉睿在宝妈宝爸的群体里,还算有一些知名度,起码混了个脸熟。
但此刻,这份原本让许卉丹引以为傲的脸熟,却让事情往不妙的方向发展了。
很快,评论就多了起来。
【这不是睿睿吗?睿睿为什么突然打人?】
【这男的谁啊?是从来没出镜过的睿睿爸吗?】
【狐狸精是什么?卧槽,家庭伦理纷争吗,三角恋还是婚外出轨啊?】
【啊好心疼睿睿……】
【睿睿没事吧?】
随着讨论的人增多,视频的热度也越叠越高。
#许嘉睿打人#一下子冲上了本地的热搜。
而这段视频,也被更多原本不知道许嘉睿是谁的路人给看到了。
因着剪辑过分好笑,评论也变得五花八门。
【前一秒:打人就是你不对,后一秒:我一个成年男人就要对小孩重拳出击。什么双标现场[笑哭]】
【没人觉得妹妹好惨吗,听说监控流出来了,确实是那个小男孩自己摔倒的】
【作为一个从小被同学污蔑说偷橡皮偷尺子,家长还觉得都是小事的人,我只能说,那个妹妹的感受,谁受过,谁都懂,哈哈……[滑稽]】
【妈呀,这么点大的小孩儿张嘴就说别人推他的,我现在看他笑,都感觉一阵阴气森森的,好吓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孩儿说谎是跟喝水一样很正常的事,好像有研究说,这个年龄的特征就是区分不了谎话和现实。会搞成这样,主要是爹妈没教好】
【不是,许嘉睿有爹吗?看那么久的视频,从来没见过睿爸搭把手】
【有的,睿妈还经常秀花,说是老公送的】
【呃,我爆料,那是睿妈自己买给自己的,我上次亲眼看到她在花店里挑花,转头就发了动态。感觉像离婚很久了但非要立恩爱人设……】
【?】
【???有点离谱】
*
“啊对,我们这边还是觉得睿睿不太合适,不好意思,我们也觉得很遗憾……下次希望还有跟您合作的机会,再见。”
许卉丹勉强说出“好的”,在说出脏话前,她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这个母婴品牌原本开出了高价,希望她能打广告。她觉得价格还能再喊高点,遂一直磨磨蹭蹭地拖着对方。
结果,打人事件这么一发酵,品牌方忙不迭地打了电话过来。
尽管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不合适”,但真实原因是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
许卉丹气得抄起桌上的果盘,往地上一掷。
塑料盘翻倒着,水嫩的菠萝在地上滚得破破烂烂。
她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像是有火在烧一样。
好的时候瞧睿睿可爱,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求着她带货;不好的时候呢,就跟恨不得被他们缠上一样,给撇的干干净净——可真是一群贱货!
她干脆把手一拂,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至于楼下会不会上来抗议,她才不管那么多!
听见咚咚咣咣的声响,许卉枫抱着孩子走出来,看着地上残破的菠萝块,心疼不已,下意识道:“这都是用钱买的啊……”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要糟。
“钱钱钱,就知道钱!”妹妹果然被激怒了,“又嫌弃我整天在家里不挣钱了是吧?我告诉你,许卉枫,我原来是可以挣到钱的!都是被你那好儿子给搅黄了!听见没!我都是给你儿子害的!”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贺雪岐,站起身指着许卉枫破口大骂:“你儿子真是生来克我的!现在变成这样,要怎么办?我账号经营了那么久,全都给那个崽种给毁掉了!”
谁让他看见睿睿就跑?
如果他不跑,睿睿就不会追上去,不会跌倒——那后头的所有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许嘉睿害怕得缩在许卉枫的怀里,哇哇大叫个不停。
他平时虽然对人颐指气使的,但此刻,比起歇斯底里的母亲,懦弱的许卉枫反而成为了他的温暖港湾。
至于今天明明是上学的日子,许嘉睿却呆在家里,原因也很简单——
西西跟他,很巧合地在同一个幼儿园。
每一天,西西都会不辞辛劳地从三楼噔噔噔跑到一楼,冲进许嘉睿的班级,把他揪出来一顿打。
女孩儿发育比男孩儿快些,西西又比许嘉睿大一岁,导致她一只手就能把人揍得满地找牙。
一到这个时候,小孩儿们都围了一圈,齐声给西西鼓劲——
「西西!加油!西西!最棒!」
在老师过来阻止以前,西西就旋风一般揍完了,像女侠一样翩然走出班级,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风范。
其他孩子则在热烈地鼓掌,欢迎她下次再来。
仅仅一个星期,许嘉睿就闹着说不想上幼儿园了。
短短几天,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沙包。
上学就是挨揍,谁受得了?
许卉丹也不是没想过要找校方抗议,但老师们都表示“这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我们只能说尽量协调”。
这话非常官方,也非常耳熟。
之前老师反应许嘉睿在幼儿园欺负同学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搪塞的。
实际上,老师们早就是满腹牢骚了。
许嘉睿在幼儿园里也横行霸道,抢小朋友的玩具不说,还动不动给家里(主要是他的母亲)告状,说老师打他。
因着是网红萌娃,许卉丹又是一副护犊子的样子,不是“我要找警察,我要调监控”,就是“我要上网曝光你们”——对幼儿园来说,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聊到最后,校长干脆暗示,可以给小孩安排转学。
——但学费不退。
商务掉了,没进账不说,转学又要支出一大笔钱……
许卉丹越想越气,一抬手就是给了儿子一巴掌。
——赔钱货!真让人心烦!
第29章
祝绯绯觉得祝水雯很不对劲。
这两天总是偷偷摸摸地出去, 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做什么。
想问吧,又有些说不出口——她自己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凭什么换了祝水雯就不行?
她有些窝火,但又说不出来哪里火大。
明明之前“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怎么讲都不听,现在倒学机灵了, 知道要避着她走了——早干嘛去了?
闹不清自己干嘛非要坐客厅里, 但祝绯绯还是怀着这样窝火的心情,坐在沙发上。
开锁的声音响起,她知道是少女回来了。
“几点钟了?”
她绷着脸明知故问。
少女看了眼挂钟,乖乖道:“十点半。”
——你还晓得要回来啊?
“姐姐我给你带了蛋糕。”
少女笑弯了眼:“好不好吃啊?”
好吃。
但好吃也不是晚归的理由——!
“去哪儿玩了?”
“学习呢。”少女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抽出袋子里的试卷。
……这么简单的题目, 怎么不来问我?
祝绯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但她的表情似乎泄露出了些情绪, 少女乖乖道:“你朋友说啦,你在忙。”
祝绯绯皱了下眉:“什么时候?”
少女翻出通话记录:“八点的时候, 给你打了一个。”
通话时间17秒,想必是没说几句就挂了。
祝绯绯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没有记录。
被删掉了。
*
蒙混过关了。
祝水雯长舒一口气。
她都不敢说自己每天都在假扮姐姐, 早出晚归的, 就为了能把贺雪岐给叫出来。
在听说许嘉睿这段时间不上学后, 她就决定,继续用“竞赛”的借口, 把反派从家里拉出来。
这太折磨了!
她搞不懂,贺雪岐的小姨这么通情达理, 怎么许嘉睿却是这个样子。
虽说是童言无忌, 不该计较那么多,但……
少女轻轻叹出气。
谁有资格劝另一个人要大度呢?
她说不出口。
“探知反派家庭情况”的任务还挂着, 既没有失败,也没有成功的意思。
每次她一问,贺雪岐都会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
几次过后,少女隐隐觉得——
对贺雪岐来说,“家庭”似乎是一个十分耻辱的话题。
不想提,不愿提。
在她面前——或者说,在“姐姐”面前——更是。
但对其他事,他倒是贯彻了她对他的初始印象——
脾气超好的大好人。
她打着“讨论”的旗号,但反派似乎心知肚明她的真实目的,非常配合。
有时候题目讨论完了,他也绝口不提回家的事,而是会邀请她去散步。
小湖的荷塘在枯败,堤岸边的大树垂下大片的阴影,。
如果不是因为当事人是她和反派,她可能都要以为这是约会了。
啊。
少女修正自己的想法。
在反派的视角,当事人应该是他和“姐姐”。
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但很快,她想到,剧情还没走到反派喜欢上姐姐的时候。
没事了。
——鬼个没事。
「哟!这不我们学神吗!你也出来散步啊?」
背后传来了兴奋的声音。
*
馥海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吴宥宇只是心血来潮,跑来湖边吹吹风,但一打眼,他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吴宥宇也说不太上来,但贺雪岐跟班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气质很是特殊,导致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少年的背脊像翠竹般板正,加之高挑出众的身高,很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哟,这不我们的学神吗?你也来散步啊?」
他跑了上去,打了个招呼。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这一次,学神没有像往常一样,独来独往。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馥九校服的女生。
吴宥宇的语气陡然兴奋起来:「哎?跟女生一起出来的啊!?」
*
这一声,吓得祝水雯差点心肺骤停。
这是她的同班同学。
说得更准确一点,这是她同桌方慕柔的前桌。
——也是方慕柔口中的“宥哥”和“宥神”。
吴宥宇的成绩不错,即便是在高手如云的馥九,也能稳居班级前十。
每次方慕柔被老鹰头叫起来又答不出时,都是吴宥宇在偷偷竖草稿纸,给她递答案。
因此,祝水雯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和吴宥宇每天都在打照面,对方会不会把她认出来啊?
下一秒,吴宥宇就对她道:「你好你好,哪个班的啊?」
——她想多了。
系统出品,果真值得信任。
好评!
她支支吾吾:「呃,不是哪个班,就在旁边……」
她的位置就在吴宥宇的斜后方,这话倒是也没说错。
吴宥宇顺理成章地误会了:「哦!七班的啊?」
五班在工字楼的对面,她所在的六班的旁边,只有七班。
少女心虚得说不出话。
吴宥宇压低了声音,揽住贺雪岐的半边肩膀:「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啊?」
如果是在学校里,他铁定不敢做出这么忘乎所以的举动。
但在校外——也许主要的原因是在少女身边——学神似乎也不是那么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模样了。
因此,吴宥宇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喋喋不休道:「卧槽,牛逼啊兄弟!港真啊,我们之前都觉得,你是高中不会谈的那种人,没想到啊没想到……」
大概是因着八卦的主角是贺雪岐,这显得太震撼了,吴宥宇比平时还要话痨。
正当他搜肠刮肚、试图表达出自己的敬佩之情时,少女宛如重感冒一样的嘶哑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是,我是他妹。」
吴宥宇:……
啊,尴尬了。
*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少女踩着砖格的缝隙,一边偷偷看贺雪岐的表情。
——好,没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自吴宥宇离开以后,反派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她思来想去,想破头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万幸的是,吴宥宇似乎相信了“妹妹”的说辞。
正当她自觉庆幸时,手机突然叮了一下。
[方慕柔]:【震撼我妈!小水!宥哥前方传来第一手电报,他说学神在找对象啊!!!!!】
满满一屏幕的感叹号后,方慕柔贴心地附带了一张糊到人景不分的照片。
祝水雯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她和贺雪岐的背影。
糊得就像两根大树杈子。
这拍照技术之差,让人不禁怀疑,那时候吴宥宇的手该抖成了帕金森——到底是多激动啊?
幸好是这样。
不然,明天姐姐一进教室,怕是就要被老鹰头提溜去办公室了。
……等下,照片会不会没有“屏蔽”的功能啊?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方慕柔]:【听说那个女生是七班的,我现在就去问七班的人!哇哇哇,谁这么牛啊!!是谁!!!】
[方慕柔]:【我疯了!宥哥也疯了!我擦,怎么拿下的,快出来传授一下方法!我们高岭之花的学神居然下凡了啊,小水,你能懂吗,啊我疯了!![撕扯胸口][左右横跳][上蹿下跳]】
祝水雯咽了口唾沫,打字道:【确定不是亲戚之类的吗?】
方慕柔道:【宥哥说了,不可能是!他跟学神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了,从来没见过学神陪弟弟妹妹或者别的亲戚出来散步过!
【综上,只可能是女朋友,别的都不!可!能!】
祝水雯头晕眼花。
她颤抖着打字道:【呃,那你知道是谁了吗?】
方慕柔立刻回复:【还没!我在问了!我跟七班的说了,七班也疯了!现在他们整个班群都在找人!啊啊啊!!但都这样了,怎么还没找到!】
最后,方慕柔热血沸腾道——
【我今天必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挖出来!】
祝水雯:……
发现贺雪岐在看她,祝水雯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
屏幕黑了下去。
第30章
她很心虚。
连她自己都知道, 她杵在原地的呆样非常可疑,因此,她努力假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 对贺雪岐道:「吃、吃东西吗?」
一张嘴就“假装”失败了。
贺雪岐持续沉默。
她不知道贺雪岐有没有看到她的界面,她已经在尽量避着他回消息了——老实说,如果不是方慕柔方慕柔发来的消息太过爆炸性,她是不会在反派身边登录大号的。
但即便再小心, 只要是偷偷摸摸做的事, 难免会担心自己露出马脚。
加上这消息,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学神!找对象!掘地三尺!
关键词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欢快地蹦跶,再联想到方慕柔这会儿指不定在问谁,颇有种舞得肆无忌惮的感觉,祝水雯又开始不淡定了。
她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担心谁多一点, 一会儿是担心贺雪岐, 想着一向低调的反派肯定会被闹腾一段时间,会不会烦不胜烦、暗起杀心;
一会儿又是担心祝绯绯, 什么事都没做,却被奇奇怪怪的绯闻缠身……
最后她才想起来, 最应该担心的, 分明是——
她自己啊!
别人的危机,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但她好像——现在、立刻、马上, 就要完蛋。
反派稍稍俯下身,略过了“吃东西”的提议, 转而平静无波地问道:「就这么怕被人看到, 你跟我在一起吗?」
——这好像是一道送命题。
祝水雯莫名结巴了:「也、也没有……」
她的身后就是蛋糕店的明亮灯光,但越是靠近光的地方, 树荫便越是拉出浓稠的阴影。
她几乎要看不清反派的表情了,耳廓边隐约能感觉到冰凉的温度,若近若远。就在她以为要贴上来时,他却是掠了过去,转而勾了一缕她的头发。
……为什么要玩头发?
她不知道,但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骤然缓了下来,几近停滞。
「那为什么说是我‘妹妹’?」
头发被不轻不重的力度细细地拉扯,并不疼,但这种无法随意动弹的束缚感很怪异,以至于她的手脚都跟着发麻起来。
「就是……」少女的手攥紧了校服的下摆,磕磕绊绊道,「传到学校里,感觉、不太好……被听见的话……」
事实上,已经不太好了。
——是要命的那种“不太好”。
方慕柔说七班的聊天群都在找人,这么大阵仗,不会一晚上过去,全高二都知道了吧?
老天保佑,这消息千万别传到老鹰头的耳朵里!
「怕被谁听见?」他的嘴里冒出了一个祝水雯根本没想到的名字,「‘宴哥’?」
……啊!
被这么一“提醒”,少女突然意识到,如果学校里传起反派和姐姐的绯闻,最后传着传着,跑到男主的耳朵里……
糟糕!
……哎,但反派为什么突然提男主啊?
她迟了一步才想到,在反派面前,表现出“姐姐”对男主的特殊,似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惜,她刚才一瞬间的色变,似乎完全映入了对方的眼里。
下一秒,反派略显讥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是我的‘妹妹’吗?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她懵懵懂懂的。
没了任务的偏移值做好感度风向标,她摸不清反派的真实想法,更别说做出“正确”的举动了。
……要怎么说?要怎么做?
理想状态下,是口若悬河地发表一段即兴小演讲,诚恳描述自己和反派的友谊之感天动地,说得反派热泪盈眶,当场为友谊干杯——但那是天才姐姐才做得到的事。
现实里,她却是下意识地垂下眼,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蛋糕店切割成方形的灯片映过来,照亮了窄窄的一方区域。
被拈着的那一缕发丝,被少年卷在指间。
乌黑的墨缎绕着苍白的指节,像是不经意间落在宣纸上的一抹水痕。
「妹妹。」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手指一动,少女的发丝嵌了进去。
仿佛脆弱的水珠一层层被贪婪的纸面吸附、网罗,无助地下陷,直至被那片纯白彻底吞噬。
「——不打算喊一声‘哥哥’吗?」
*
……她没叫。
「啊对,妹妹!我想起来我要给我妹买蛋糕!」
仍然记着自己是“祝绯绯”的设定,少女慌张且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我……我妹超喜欢吃蛋糕!我、我今天要给她买一点回去……嗯,我我我,我要去打电话,嗯,就是,你先去蛋糕店等我,好不好?」
……讲话讲不利索了。
在她殷切且期盼的目光中,反派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那绕了数圈的头发,打着旋从他的指间滑落下来。
祝水雯正准备一路小跑地赶紧溜走,反派出人意料地问道:「你喜欢哪种蛋糕?」
「……哎?」
她太紧张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多,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贺雪岐面无表情道:「我是问,‘妹妹’喜欢哪种蛋糕。」
「……千层。」
*
幸好他不是问祝绯绯喜欢什么口味。
祝水雯很是庆幸,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姐姐讨厌玫瑰,原因还跟男主有关。
“梦境”里,姐姐和男主曾经大吵过一架,什么“都跟你说了讨厌为什么还要送”、“我说的话你每次都不当回事”云云——吵到最激烈的时候,那束玫瑰花直接砸到了男主的头上,现场给开了一发玫瑰礼炮。
在玫瑰花瓣漫天飞舞的浪漫场景里,顾瑾宴铁青着脸,摔门走了。
那次吵架以后,两个人就陷入了冷战状态。整整一个月,姐姐的气压都低到离谱。
但一问,又是“没事”。
虽然这两个人分分合合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是当着祝水雯的面吵的,还有着堪称血腥的画面——玫瑰花枝没剪干净,把姐姐的手给划破了。
总之,让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不知道姐姐会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
想到上次让顾瑾宴都失语的“大吉岭红茶”,祝水雯决定,还是问一问比较好。
不过,她的电话拨出去后,接起来的声音却很是陌生。
「喂?阿绯在忙呢。你有事吗?」
这语气有点拿腔作调的感觉,仿佛诚心不想让人听出来是谁。
自然,祝水雯也没听出来。
不过祝绯绯身边的“朋友”本来就换得快——这基本取决于每次聚会,袁瑕仙他们会带谁过来——因此,祝水雯也没放在心上,只道:「啊好的……那算啦。」
在即将挂断的那一刹那,她神使鬼差问道:「请问你知道,祝绯绯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吗?」
对方顿了顿。
「玫瑰吧。只要是玫瑰,她都喜欢。」
——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
当祝水雯走进蛋糕店的时候,少年手里已经多了个打包盒。
「是芒果千层。」他淡淡道。
祝水雯不知所措地接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
「不客气。」他平淡道,「不是给你的,是送给‘妹妹’的。」
……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反派这一刻阴阳怪气的。
是她想多了吗?
观察了一会儿,她确定了——
是的,反派就是在阴阳怪气。
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应对手段,少女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遂面容淡定地越过少年,去看柜台剩余的蛋糕切片。
——不管了,她装聋啦!
但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反派完全没了往日的淡定劲,压根没有配合她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的意思。
见她走到玻璃柜边,他跟了上去,却又不看她,只盯着柜门后那些五颜六色的各种蛋糕。
好一会儿,像赌气一样,他语气硬邦邦道:「如果你妹吃了蛋糕,会来谢谢我吗?」
祝水雯:……
哎?
第31章
祝绯绯回到房间, 才把少女给她的蛋糕盒打开。
——提拉米苏。
淡淡的咖啡酒香味,味道还算不错。
她对蛋糕没太大的要求,只是对玫瑰香精过敏, 以至于闻到玫瑰的味道就想吐。
除此之外,她倒是不挑剔。
不过,她的内心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少女喂她的那一口是芒果千层,她本来以为, 自己手里的会是同款。
……为什么不买一样的?
祝绯绯在床上翻来覆去, 觉得一些疑神疑鬼的毛病好像又发作了。
「你有话就跟我说啊,一定要说啊。」
想到少女的话,她有些纠结地打开聊天界面,删删改改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把字全都清空了。
……问不出口。
这么无聊的问题, 有什么问的价值呢?
她点开顾瑾宴发来“智商低于160连第一关都通不过”的链接, 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
看着屏幕上的“你失败了”,祝绯绯突然猛地坐起来。
少女给她带了蛋糕, 她得回个礼。
要不,就把那款跟“小羊朵莉”联名的手链送给她吧。
少女的手腕细, 和田玉挨着透着浅粉的手骨, 还能留出些空隙, 足金的小羊挂在上头,一晃一晃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祝绯绯竟生出些迫切想送出去的冲动。
她……会喜欢吗?
祝绯绯关了游戏,赤着脚跳下床, 快步走到桌前。
她很少会有这种火急火燎的感觉, 只想快些把东西送出去,好心满意足地等着对方露出高兴的表情。
“姐姐喜欢”、“我爱姐姐”——祝水雯这小笨蛋最会甜言蜜语了, 她才不要上当。
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她又板起了脸。
……这个点,祝水雯应该还没睡觉吧?
不准睡!
一边给少女发“在哪里?睡了吗”,她一边去拉抽屉。
第一格……哦,拉错了。
东西应该是放在第三格那里。
……她在慌什么啊?
啊对了对了,最重要的一点,在少女雀跃不已的时候,她要顺便问一句,“为什么你给我选了提拉米苏,是觉得我不喜欢吃芒果千层吗?”。
问的时候语气一定要轻描淡写,突出一个随意性,显得好像只是随便一问,千万不能显得她很在意答案……
……嗯?
祝绯绯的动作一滞。
随后,她的手往外一抽,将抽屉拉到了最大。
灯光照射下来,所有的角落都被映亮,东西一览无余。
她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原本放着手链的位置,现在正被其他杂物占据着。
……它不见了。
*
【谢谢你的蛋糕】
面对巴掌大的蛋糕片,祝水雯愣是从远、近、上、下,各个角度,连盒子带蛋糕,满满当当地拍了个九宫格。
最后,一股脑全发了出去。
【好难得看到你的消息^_^】
对方回得很快,快到让祝水雯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一直在开着界面,等自己发消息过来。
也许是见多了今天阴阳怪气的反派,这个单纯质朴的笑脸,让祝水雯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别扭。
不过……
她扫了眼聊天记录。
这个号上,二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十天前,以“老师喊你下午去办公室”开场,再以“好的”作为结束。
反派这句话,毫无问题。
方慕柔还在不断给她发消息:【小水,怎么回事啊,七班没有一个人对应上的!】
她就一会儿没回,弹窗接二连三地出现——
【我受不了了,我好想直接去问学神】
【小水!啊!你说我要不要去问啊!我好怕他根本就不回我消息![抓狂]】
祝水雯都有些眼花了。
突然间,她瞥见祝绯绯给她发了消息。
【在哪里?睡了吗】
她顺手点了一下,回复道——
【在房间呢[兔兔转圈]你要来找我吗!】
……好像有哪里不对。
看到【千层味道还好吗?】的字样,祝水雯迟缓地往对话框的左边望去。
是被荧光笔标记的《哈姆雷特》。
——她发给反派了。
*
她秒撤回了。
但在她撤回以前,反派已然发出了一个【?】,这代表着——
她撤了个寂寞啊!
她尴尬到无以复加,对面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若无其事一般,问道:【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回道:【没有没有】
【这么迟了还要出门,是有什么庆祝活动吗?】反派道,【宴哥过来接你?】
啊……!
她终于明白了。
反派是以为,那条消息是发给顾瑾宴的。
……不是,他今天是跟男主过不去了吗?
祝水雯看不懂,她大为震撼。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又确认了好几遍,这个账号的的确确是“祝水雯”没错——所以他干嘛突然提顾瑾宴啊!
但接下来的走向,让她更看不懂了。
【你很喜欢宴哥吗?】
她谨慎地回复:【他人蛮好的】
这个问题已经很离谱了,但反派的下一个问题,更是匪夷所思——
【你觉得顾瑾宴哪里好?】
……?
不是,这???
*
祝水雯复盘了好一阵,恍然大悟。
明白了,反派在“姐姐”这里受了挫,所以找第三人调研来了。
她在蛋糕店时就奇怪,为什么贺雪岐非要让“祝水雯”给他发消息,惹得她心慌了半天。
——不是暴露了就好。
她一边吁出气,一边删掉了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的“刚才我是想发给我姐”。
既然反派的核心诉求是“调研”,那他估计压根也不在意她发消息给谁,她也没必要多生是非。
她中规中矩地夸道:【宴哥他人很可靠啊】
虽然在姐姐面前会幼稚很多,但总得来说,姐夫还是很靠谱的。
[贺雪岐]:【我不可靠吗?】
……这话问得人没法接。
【你也可靠!】
反派回道:【但比起他,还差一点,对吧?】
……你是杠精吗,非要分个高低出来?
祝水雯条件反射地夸夸:【你的可靠和宴哥的可靠各有千秋!】
说着,将二人大夸了一通。
但夸到最后,反派在意的只有——
【那你觉得,哪一种更好?】
祝水雯:……?
这就是为爱魔怔的男人吗?
姐姐,真是辛苦了……
不对啊,刚才假装姐姐、辛苦应付的人是她,现在还是她——为什么横竖都是她在倒霉啊!?
她打了个哈哈:【这个,我说了不算数啦,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嘛】
反派丝毫不上她的当,追问道:【那以你的审美来说,你喜欢哪一种?】
祝水雯倒抽一口凉气。
反派啊反派,懂不懂什么叫抓主要矛盾啊!
去问姐姐啊!还是说,小姨子的场外声援,对你有这么重大的意义吗?
还未说什么,她眼睁睁看到消息又跳出来两条。
——【会喜欢我多一点吗】
——【祝同学】
*
……别乱想。
在心跳加速以前,她及时制止了思维往奇怪的地方发散。
她有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不太和人交流,反派似乎缺少了一些基本的常识。
“会喜欢我(的为人处世方式)多一点吗”,括号里的字是不能省略的啊!
如果换了别人来,铁定是要误会了。
——还好是她。
她犹豫了几秒,踌躇着该怎么回复。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似乎很顺理成章地得出了一些答案,于是,问题换成了——
【你喜欢他哪里?】
……这不又回到一开始了吗!
*
【宴哥他】
祝水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实打实的优点,兴奋地打字:【他很遵纪守法!!!】
反派给干沉默了。
好半天,他发了个“[狗狗疑惑]”的表情包。
……不小心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得过头了。
祝水雯急中生智,吸取了商场的教训,立刻换话题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啊对了,宴哥他打架也很厉害!】
她看这还怎么杠!
果然,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对方再次沉默了。
祝水雯为自己击节赞叹了一会儿,刚准备安慰反派“你也很好啦你优点很多的”,新的气泡幽幽地弹了出来——
【好,我可以学】
……怎么莫名其妙地较上劲了啊!
正当她目瞪口呆之际,敲门声响了起来。
*
是祝绯绯。
她拿了条项链过来,说是给祝水雯的回礼。
哪怕少女对这种东西没有太多了解,也看得出来这东西应该贵得吓人,赶紧拒绝了。
祝绯绯的脸色一片漆黑。
好半天,她才扔下句“那我也没事了”,扭头就要走。
——胳膊给小烦人精抱住了。
“姐姐陪我会儿!”
祝绯绯“不情愿”地推脱了两下,就给拽进屋里了。
看到桌上那块没怎么动过的千层,她问道:“你不喜欢吃吗?”
少女张罗着给她腾地方:“喜欢的。”
“……那,你怎么没给我挑这款?”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大概是少女的房间漂浮着一种舒适放松的氛围,这句话说得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怕你不吃,又觉得你可能会比较喜欢有酒味的。”少女答道,“就觉得买提拉米苏保险一点。”
……好简单的真相。
想到自己刚才在床上翻来翻去脑补出一通爱恨情仇史,祝绯绯一边倍感好笑,一边道:“我其实不怎么喝酒的。”
“啊!”
少女一脸紧张,刚想说什么,祝绯绯又道:“但提拉米苏我吃的。”
“……哦!”
“项链为什么不收?”
“太贵了!”
“不贵。”
“贵!”
“不贵……”
“贵!”
跟少女对瞪了会儿,祝绯绯恼羞成怒了:“我爱送你多少的就送多少!”
“那不行,我回不了那么多。”
“不要你回礼……”
她默认了家境好就是应该多付出一些,既然朋友间都无需在意那么多,亲属间就更不需要了。
少女对了对手指,很犯规地用出了撒娇的连招:“人家也想给姐姐送东西嘛……你送那么贵的,以后我都不知道要送什么了,会发愁的啦……要有来有往的嘛……”
祝绯绯:……
以前也不是没碰上过别人对她撒娇,但与其说是被“娇”到了,还不如说她是被缠得头疼,只能点头。
但要说觉得对方有多可爱——算了吧,她敬谢不敏。
可是,祝水雯不一样。
虽然祝绯绯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怎么会真的有人能撒娇撒到让人心花怒放啊!
最后,她板着脸说了句“那随便你”,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到房间,她才想起来,自己是送礼物去的。
什么都没送出去不说,还吃了两口蛋糕走了……
被小笨蛋哄得晕头转向,她反思。
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笑了会儿,她的表情突然收敛了起来。
打开手机,找到以前拍的手链照片,她给袁瑕仙发了过去。
【阿仙,你还记得我这条手链,上次是在哪里戴过的吗?】
第32章
祝水雯踏进教室的时候, 心情是极其忐忑的。
“小水!”
直到方慕柔像往常一样对她挥手,她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放下书包,祝水雯打探道:“掘地三尺得怎么样?”
方慕柔变得无精打采:“除了土什么也没发现。”
“‘他’也没说吗?”
“谁?”方慕柔愣了一下, 又反应过来。她心虚地看了一眼贺雪岐,放低了声音:“谁敢问啊,那可是‘学神’哎。”
方慕柔的话其实有些没头没脑,不过, 祝水雯反而点了点头, 觉得这解释了一些横亘在自己心头的疑惑。
贺雪岐的“透明”体质,兴许和其他人对他的畏惧有关。
不是对他没有兴趣,而是……“不敢”。
想到这里,祝水雯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如果真没兴趣,那也不会一夜之间传得全校都知道“学神在谈恋爱”了。
——她没有夸张, 就是“全校”。
她之前设想的极限, 也不过就是“全高二都知道”,但现在, 她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大胆。
刚才路过高一班级的时候,她正好听见两个趴在栏杆上的同学在兴致勃勃地讨论。
什么“谈多久啦”啊, 什么“老师会不会对学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什么“不知道多久会分手”啊。
就着根本没影的事, 两个姑娘在那里哇啦哇啦地一通畅想。
……非常可怕。
祝水雯发誓,只要以后是跟贺雪岐在一起, 不管是马甲还是本体,她都要把口罩焊死在脸上!
想到自己一时半会还很安全, 少女稍稍放下心, 拿出作业本,递给小组长吴宥宇。
就在这一瞬间, 方慕柔无心道:“不过,小水,昨天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我还以为是你呢。”
“啪”一下,作业本从少女的指间滑了下去。
祝水雯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了。
“为、为什么……”
她每次跟贺雪岐见面,都会很注意把暴露身份的东西给摘掉,连鞋子都会换成特定的某一双。
到底是哪个细节没注意,导致她意外暴露了?
方慕柔能发现的话,贺雪岐会不会发现?
她越想越坐立不安。
“直觉吧,背影感觉很像啊。”
……你就是名侦探吧?
方慕柔没发现她的异样,随口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是知道你跟学神绝对不可能有关系,我肯定要怀疑你了。”
祝水雯:……
逃过一劫。
吴宥宇也听见了这句话,把祝水雯掉地上的作业本捡起来以后,对方慕柔道:“我昨天不就跟你说了,不可能是小水的嘛。小水跟他话都不讲的……”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起来:“再说了,小水,你应该也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吧?”
祝水雯的表情不太自然:“啊、啊……?”
方慕柔好奇道:“哪种类型啊?”
“小水肯定是喜欢会陪她一起玩、一起闹的类型啦。是吧小水?”
祝水雯还没说话,吴宥宇反而来劲了:“学神每天话都讲不了两句,哪个女生受得了啊?能聊超过半个小时,我觉得都是苦心孤诣的结果了。”
“呃……也、没有……”
“东拉西扯找话题也很累的好嘛,我聊了十分钟就感觉憋不出话了。哎噫,都不知道他女朋友怎么受得了的……”
“宥哥,就是说,呃,快上课了……”
祝水雯拼命用眼神暗示,无奈吴宥宇已然说得上头了,一无所知地继续大放厥词:“跟这种大冰块在一起图个啥啊?我觉得没准那女生是为了提高学习成绩,或者别的什么目的,才把他当成工具人……可怜我们学神,我觉得他最后铁定要被甩……”
还未等他说完,一个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吴宥宇,作业。”
吴宥宇原本指着天花板的手,霎时间冰冻住了。
“……学、学神!”他猛地跳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怎、怎么……”
方慕柔掩住眼,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傻子啊,小水都这么努力在提醒你了!
贺雪岐面无表情:“今天我收作业。”
吴宥宇彻底魂归西天。
在课代表的“啊?作业学神已经帮我拿走了?”的疑惑声中,吴宥宇一头栽倒在课桌上,眼神呆滞。
完了,下次大考,不敢找学神沾喜气了。
他的内心发出一声悲鸣。
*
祝水雯瞥了一眼后方。
少年的坐姿很是板正,眉眼冷峻,像是一株挂了霜的松树。
刚才,他没跟她对视,拿了作业就走了,表现得就像是一个跟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不过,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瓜葛。
只是,令祝水雯不太理解的是,对她也就算了,为什么对姐姐,他也这般冷淡呢?
有一次,她看到姐姐和贺雪岐在走廊里碰见了,这两人都是一副不想搭理对方的模样,连话都没说一句。
……是约好了在学校里要装不认识、减少麻烦吗?
她搞不懂。
吴宥宇还丧气地趴在桌上,脑袋一动不动。
八卦被正主抓到,这大概是他近期最为社死的事了。
还能坐在座位上已经很勇敢了,宥哥。
方慕柔小声对她道:“学神应该很喜欢那个女生吧。”
“……哎?”
“这还不明显啊?听见宥哥说他会被甩,生气了呗。”方慕柔偷偷笑起来,“不然干嘛偏要从宥哥开始收作业啊?”
“明显”……吗?
她想起贺雪岐那张冷淡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脸,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他。
但这一次,少年没有低头看书,而是半支着下巴,深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祝水雯的思绪一下子紊乱了。
……为、什么?
难道刚才她偷摸瞄他,被发现了吗?
好一会儿,她才慌里慌张地移开视线。她下意识去翻眼前的书,却因为用力过猛,把纸页撕开了小半截。
“呲啦”一声轻响,被淹没在优雅的圆舞曲铃声中。
早读声渐起,被朗朗书声包围着,少女声不入脑地念着,耳根却是一点点红了起来。
……被抓包了。
呜呜。
*
早读结束后,方慕柔才像是想起来什么,对祝水雯道:“对了,小水,你姐是不是家里很有钱啊?”
“哎?”
方慕柔打开了一张截图。
是昨天袁瑕仙发在群里的。
【有没有人看到过阿绯的手链啊?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图片]】
【希望捡到的人快点还她哦。偷偷欣赏两天也差不多了吧,继续藏下去就不好了。我们也不想闹到报警的地步,拜托请自觉一点。只要还回来,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截止到明天中午,过期不候。】
“我怎么没看到?”
方慕柔道:“她撤回了,不过有人截图了。”
……这手速。
不过,祝水雯惊讶的还是——
“姐姐丢东西了?”
面对她的时候,祝绯绯一点异样都没有表露出来。
尽管祝水雯心知自己在姐姐心里排不上号,她本人也是笨手笨脚、不太可靠的样子,但是……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挫败”的沮丧情绪,祝水雯咬住唇。
明明姐姐丢了东西,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姐姐都没跟我说”。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她发消息去问祝绯绯是什么情况。
祝绯绯说,她跟袁瑕仙昨天复盘了一遍,觉得可能是上次她把手链带教室来的时候,有人偷拿走了。
馥九的教室装了监控,但只有考试的时候会开,平日为了“保护学生隐私”都是关着的,因此也没法确定是谁拿了。
祝水雯安慰了两句,谁知祝绯绯道:【可能会回来,没准呢】
……真的会回来吗?
*
[袁瑕仙]:【阿绯,没人找我坦白,哎……小偷真的好可恶】
祝绯绯平静地回复:【没事,这条手链是限量联名,价格比较高,内嵌了定位装置,只不过只有去店里才能查。如果偷的人不愿意还,我去店里问一下就行了】
足足一分钟后,袁瑕仙才回复道:【这样啊,那太好啦!这不一下子就能找出来了吗?[激动][开心]】
【是的,就算扔掉也没关系,它会自动记录历史位置。对一下它到过哪里,就知道是谁拿走的了。】
祝绯绯继续敲字:【不过动作得快一点,我刚问过那边了,说下午就会清空数据,那就不知道是谁偷的了。】
袁瑕仙回道:【嗯嗯,那我们中午下课就去查吧!我陪你一起去!】
回了个“好”,祝绯绯把手机塞进书包。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卑鄙了。
她在诈人,还是诈自己最好的朋友。
手链根本就没有定位装置,但因着信息差,没有买过贵重珠宝的袁瑕仙,很难就常识去判断这件事的真假。
最重要的是,她以前很少对好友说谎。
祝绯绯说过自己的家庭,自己跟父母的矛盾,没有一句假话,但这一次,她说谎了。
因为她的记性好,所以,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将手链带了回来,并且塞进了抽屉的第三格,而不是袁瑕仙坚持的“从你带到教室来以后,我就没看到过了”。
有些事,若是不去怀疑,那便可以一直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一旦起了疑心,以前忽略的一些疑点,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如果她的手链是在家里丢的,那么,要么是家里人拿的,要么就是……
她想起来,确实有一个晚上,她带了一堆人回家,不得不睡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那天,是袁瑕仙睡在了她的房间里。
第33章
定位。
定位……
——怎么会有定位啊!
袁瑕仙的手在机械地动着, 笔尖深深地嵌进纸里,几乎要透过纸背印到下一页。
老师在讲台上说得滔滔不绝,但这些字一个也没进她的脑子里。
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被发现她在心虚。
她不断这样告诫着自己。
在堪称强大的意志力面前, 她奇迹般地保持住平日的状态,和同桌说笑、打闹。
但是……
“阿仙,你这次校庆参不参加的啊?”
定位。
她刚才在厕所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手链上哪个部件像定位装置。
但即便她找到了, 按祝绯绯说的, 它会记录历史位置……
她只能打消了把手链扔进垃圾桶毁尸灭迹的想法。
“阿仙,我记得你上次差一点就拿到花车巡游的资格了吧?好可惜啊,就差那么几票,输给了二班的那个谁……”
定位。
她必须要在上午最后一节课前想出能抽身而退的办法,一下课, 祝绯绯一定会直奔珠宝店。
幸好她搜索过了, 最近的珠宝店不算近,打车过去也得半个多小时, 还挺麻烦的。
如果在中午之前,“手链”就回来了, 祝绯绯大概懒得费那么大功夫, 浪费午休的时间。
“叫什么名字来着……哦, 朱许泽安。我觉得她也没你漂亮啊,怎么大家都给她投票?是不是都在瞎投啊, 一看四个字的名字少见,就投她算了……真是无语!”
袁瑕仙熟练地运用着“哪有哪有”的推脱词, 她只能看到同桌的嘴在动, 她在你来我往地应答着,脑子里却全都是纷乱的杂念。
不知不觉间, 她的手心神不宁地伸进书包。
硬壳的边角抵住她的指腹,竟透出些烧灼般的疼痛感。
她把手链带过来了,却根本就没法拿出来。
它像是一个不能见光的禁忌之物,只要暴露在阳光下,就会像飞灰一样迅速消散。
与之一起破败湮灭的,还有她的名声、她的社会地位、以及……她偶有起伏、但总体来说还算舒服的高中生活。
早知道它装了定位,她就换一条拿了!
袁瑕仙心想。
她也不是想偷,只是那天刚好看到了,想起来自己过两天要参加一个小圈子的宴会。
在那个圈子里,她一直都不受重视,左右逢源却屡屡受挫。
如果能有一条限量款的联名手链,其他人就能高看她两眼了。
果不其然。
平日,她总是坐冷板凳,尬笑着当个多余的陪聊。但那一天,凭着这条手链,她总算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人物。
本来想着,结束了就还回去,塞回阿绯的抽屉里,这样谁也不会知道,她和阿绯的友谊也能继续相安无事……
但为什么没还呢?
耽搁了。
为什么耽搁了?
今天要去给李哥过生日,明天是周哥的场子,后天又要去……
——人总是有很多事情的啊!
“这次我们一起帮你全校拉票,绝对没问题!不过阿仙,你准备参加哪个活动啊?还是舞台剧吗?”
——定!位!
而且,说到底,她会这么做,都是因为祝绯绯不肯借啊!
她也只是不想影响到两个人的友情,才会做出这种事——阿绯为什么不迟两天再看呢?
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知肚明,现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趁祝绯绯不在的时候,把手链塞到她的课桌里。
但是……
她昨天特意去班群发消息,就是为的今天将手链塞回来,营造出一种“小偷洗心革面”的氛围。
但没想到,祝绯绯喝止了她,并让她撤回。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原因,遂嘴上答应,私底下却通过私聊把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
不过,在祝绯绯说了“定位”的事后,她意识到:自己这些心思算是白花了。
“……阿仙?”
袁瑕仙回过神,露出了笑容:“嗯、嗯……”
她很清楚,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去想着要怎么归还手链。
她需要的,是一个“犯人”。
一个被抓现行、以至于让祝绯绯无暇去珠宝店确认真实情况的,犯人。
在脑中有了主意的同时,她的腰虚脱般地软下来,靠在了椅子上。
以放松的姿态,她抬起头,看向刚踱步进教室的老鹰头。
老鹰头在讲台后头站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大家打开教科书。
环视了一圈,他沉声道:“下面,我说一下校庆的情况。”
*
校庆是馥九一年中少数会对外开放的日子,一共持续三天,在这期间,全校罢课,转而举办各种特色活动。
——虽然说是“全校”,但高三除外。
高三只能参加第三天下午的礼堂典礼,并凑个热闹,看一看典礼结束后的花车巡游。
花车巡游是馥九校庆的保留活动,也是大家参与热情度最高的项目。
在激昂悦耳的歌声中,花车缓缓驶入校园,尾随着载歌载舞的长龙,宣告校庆的圆满结束。
“为什么大家这么关心花车巡游啊?”
“热闹啊,会绕着学校开三圈,很多人会追车拍照。”方慕柔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领旗人’是大家票选的,都想看看票出来了谁。”
在校庆期间,大家可以使用特殊的投票纸,为参加活动的学生进行投票。
每个年级段(高三除外),会从男女中各自票选出一名人气最高的同学。
一番盛装打扮后,这二人将作为领旗人登上花车的最前列。
每一年,校庆的领旗人都是讨论热度的最高峰。
去年,高一的领旗人被二班的朱许泽安拿下。
后来,有人爆料,花车巡游结束才一个小时,朱许泽安的好友申请就多了三四十个,吓得她连连跟好友吐槽:「我还以为我被网暴了呢!」
——总之,是不折不扣的社恐地狱。
听方慕柔快速科普完,祝水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充分理解了。
“小水,你要参加吗?”方慕柔小声问,“我感觉当领旗人好吓人,万一不幸被选上……”
那可是……在全校面前领旗哎!
那么多双眼睛!
“不会选我的啦。”祝水雯的语气很轻松。
她很有自知之明,高二有那么多人,她又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大家没事投她干嘛?
不过,顾瑾宴倒是很有可能被选上。
万一姐夫当了人气第一,跟别的女生搭档领旗,姐姐会生气吗?
……不会又吵架吧?
应该不至于,姐姐又没那么小气。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方慕柔突然又道:“啊对了,小水。你如果想当领旗人的话,根据总结出来的经验,最好是去参演舞台剧喔。”
人流量最大,曝光也大,可谓是刷脸的最佳去处。
祝水雯条件反射地想拒绝:那还是不了吧。
她不爱演戏……
然而,在看到突然刷新出来的任务时,她的唇瓣猛地闭紧了。
与此同时,后头传来了男生们的起哄声——
“学神,这次咱班的舞台剧选的是《哈姆雷特》啊……我们都觉得,大神,您怎么也得参演一个吧?”
第34章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稍息, 立正——解散!”
老师的哨声响起,宣告接下来进入自由活动的时间。
祝绯绯颠了下手里的排球,随手一击。
——正入框内。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果不其然,都是在讨论校庆的事。
“阿绯,你今年陪我一起参加舞台剧吧?”袁瑕仙同样提起了这个话题。
好友缩在树荫底下,招呼她过来, 神态自然地谈论了起来。
——看不出异样。
“不了, 我没兴趣。”祝绯绯回道。
是她猜错了吗?
如果是阿仙拿了的话,她现在应该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方式,“阻挠”等会儿去珠宝店的行动才对。
拉肚子也好,突发性呕吐也好,甚至是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 把脚踝摔肿——大概是自己太过卑鄙了, 但在祝绯绯心中,好友确实是会对自己如此“心狠”的类型。
而现在, 袁瑕仙和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校庆的事,并无异样。
在倍感伤脑筋的同时, 祝绯绯又松了口气。
是她猜错了吗?比如说, 手链被她挪去了另一个地方, 但她又忘记了……
确实,她虽然记性好, 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出错。
更何况,倘若真是袁瑕仙拿走了手链, 她也没想要好怎么对待对方。
大吵大闹?或是轻轻揭过?
她不知道, 她应对不了。
若真是她记错了,或是真的有“别人”偷了, 相较起来,她反而更能接受一些。
只是……
“阿绯,你觉得,我们昨天在群里说过了这件事,那今天……‘小偷’会不会把手链给带学校里来啊?”
袁瑕仙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为什么好友这么坚定地认为,她的手链是“小偷”拿走了呢?
这个问题,她昨天就想提了。
相比于“你忘记放哪儿了吗”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好友的第一个反应却“被人偷了吗”。
这类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是一个人内心的映射。
……别想了。
祝绯绯努力做出平常的状态:“我们昨天一下子就撤回了,没看到也很正常。”
袁瑕仙道:“不一定啊,我听说凯凯说,不知道谁这么恶心,居然截图了,现在消息流得到处都是。连方慕柔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刚才都跑来问我呢……小偷如果看见,也不稀奇吧。”
……为什么提方慕柔?
祝绯绯很是厌憎自己现在这疑邻盗斧的状态:一字一句地去解读好友说的每一句话,揣摩她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又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
“阿绯,如果她做贼心虚的话,今天有可能就会把手链带过来……你说,趁现在是自由活动,我们要不要偷偷回去,把全班的书包都翻一遍啊?”
“不了吧。”祝绯绯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缓缓吁出气,下了个决定。
过了中午,她就不再追究手链的下落了。
就当捐出去做公益了。
“阿绯……”袁瑕仙有些着急,“可是……”
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呼唤打断了她。
“姐姐。”
扎了个花苞头的少女,站在阴影外,一脸期盼地看着这边。
*
“什么事?”
有些不习惯在学校里和她说话,祝绯绯的面容显得有些冷淡和生硬。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少女的头上。
——还编了小辫子。
花苞头的外侧,包着一圈细细的麻花辫,看着颇为俏皮可爱。
“我下次给姐姐编吧!”
……咳!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祝绯绯有些狼狈:“不要!”
“要的要的,姐姐扎肯定好看。”
“不、要!”
祝水雯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那我教宴哥吧!”
“……好端端地提他干嘛!”
炸毛了。
“我就随便讲讲。”少女无辜地把手背到身后,“没准男孩子也喜欢扎辫子呢?”
祝绯绯给臊得转身就走,被少女一把给扯住了。
“姐姐,你校庆参加什么活动啊?”
少女像只树袋熊一样,甜蜜蜜地挂了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她。
“别闹!有人在看……”
“那我要过去收他门票费吗?”
……没招了。
脸皮太厚,她修炼还不到家,这会儿只能缴械投降。
总不能“阿达——”一声,把少女直接打翻在地上吧?
她没好气道:“模型。”
“……哎?”
“校庆。”见她一脸疑惑,祝绯绯说得详细了点,“我准备弄军舰。”
去年有人弄了个等身的火箭发射装置,任务量之大令人咋舌,光是搬上台再组装,就花了十来分钟。
最终,自然是毫不意外地获得了冠军。
这让祝绯绯耿耿于怀,并发誓今年一定要干票大的,好一雪前耻。
不过,祝水雯会特意过来问……
“你是想跟我一起吗?”
去年她是独自组装的,但如果祝水雯想要,她倒是也不介意让妹妹过来帮帮忙,粘一下胶。
祝水雯摇了摇头,吞吞吐吐道:“……那,舞台剧,你有兴趣吗?”
祝绯绯本想直接说“没兴趣”,看少女磕磕绊绊的样子,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你想演啊?”
“呃、不……”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第一反应是回绝,但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生硬地改口道:“嗯、对……所以,能不能陪我一起啊?”
……麻烦啊。
她其实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再加之,“在舞台上演戏”这件事,总让她有种自己在当猴子逗人开心的微妙感。
但是,祝水雯很少对她提要求。如果只是演一个两三句台词的龙套,应该问题不大……
她正想应下来,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阿绯刚才已经跟我说了,她不参加舞台剧了。”
不知何时,袁瑕仙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笑得一脸明媚灿烂。
袁瑕仙站到了中间,环住祝绯绯的手,边说着:“她人很坚决的,高一的时候就拒绝跟我一起演了,我怎么求都没用。”
像是一道护城河,她挡在了祝水雯的面前。
“这次模型的工程量又大,她估计也没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了……对吧,阿绯?”
*
好险。
袁瑕仙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少女,悄悄地松了口气。
每年校庆的演出剧目,基本都逃不出东西方名著的范畴。
像六班这次就中规中矩地选择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可能是因为它沾了点爱情的元素,但总的来说,主题还是“复仇”。
换句话说就是,“爱了,但没爱太多”。
这样就保证了,这个题材送上去的时候,不会被当场毙掉——最起码,比《罗密欧与朱丽叶》要安全一点。
不过《哈姆雷特》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女主角”的。
那就是哈姆雷特的恋人——准确说,是前恋人——奥菲利亚。
袁瑕仙早早就瞄准了这一角色。
一方面,女主角的地位斐然,天然吸引眼球;另一方面,女主角的服装和妆容必定华丽——若是登场选的好,还怕得的票数少?
她对这个角色志在必得。但是,想将之成功收入囊中,有一个前提条件——
祝绯绯不能参加舞台剧。
不然,任谁来了,都会选择祝绯绯来当这个女主角。
这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第一年,她磨破了嘴皮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其他人才放弃了把祝绯绯拉进来的想法。
「哪怕绯姐就站那儿当棵树,咱的分也能高一大截啊。」
——这无意识的抱怨,她恐怕能记一辈子。
好不容易阻拦了祝绯绯,结果,第二年,又来了个祝水雯……
很危险。
如果祝水雯要跟她争女主角的话,那还真保不齐结局是什么样的。
袁瑕仙心下意识一紧,下一秒,她又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没关系。
很快,祝水雯就没有闲心想什么舞台剧了。
头一次,袁瑕仙对接下来的事,产生了无尽的愉快感。
*
因着体育课的天然优势,许多人提前一分钟等在了食堂门口,第一批抢到了饭。
等食堂变得人声鼎沸之时,祝水雯和方慕柔已经吃完了。
方慕柔摸着肚子,提议道:“今天天气好,要不……我俩去校外逛一圈再回来?溜达完以后,再‘顺便’买点喝的吧?”
说着,她像报菜名一样,噼里啪啦地报出了数家奶茶店的名字。
——是买奶茶,“顺便”溜达吧?
祝水雯正想说话,却感觉手机微微一震。
是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同学发来的。
[鲍辛露]:【祝水雯,出事了,你快点来教室】
第35章
这个“出事了”……是什么意思?
祝水雯的心惴惴起来。
作业交上去以后不见了?
转校手续出什么岔子了?
……等等, 不会是,她假装姐姐被发现了,所以黄老师把她和反派叫过去一起谈话吧?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如果叫她的人是老师,鲍辛露应该喊她去“办公室”才对。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别告诉他们是我跟你说的[擦汗]】
发了这一条消息后, 鲍辛露就沉寂了下去, 没有再回复她。
仿佛……光是给她通风报信,就已经是一件危险得不能再危险的事了。
这种好像被其他人排挤在外的感觉,让祝水雯更加心绪不宁。
怀着纷乱的心情,她踏进教室。
——然后,看到了大家异样的眼神。
*
“土妹来了。”
这个称呼, 祝水雯还真是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了。
一时间, 她竟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是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但很快, 她又回过神来。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充满了恶意,明白无误地是在给她施加压力。
方慕柔先忍不住了:“邓绪杰, 叫谁呢?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
“对贼那么客气干什么?”邓绪杰坐在祝水雯的课桌上, 是一脸嘲弄的表情, “怪不得绯姐找半天找不到……那确实,小偷就在家里住着呢。”
“找茬来了是吧?讲什么东西。”方慕柔忍无可忍, 骂了一句,“弱智东西, 从小水的桌子上下来!”
方慕柔未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事实上, 祝水雯也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但她还有些懵。
手链。
她很清楚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但目前的现状是……
“我们是一个一个翻过来的。”邓绪杰洋洋得意道,“运气挺好的,才刚翻到你,就找出来了。”
邓绪杰转过头:“我们可是找了见证人过来的,土妹,你可别赖账啊。”
鲍辛露站在一边,什么话也没说。
她和另外几个同学,都是早早吃完了饭就回教室。结果,还没等屁股坐热,等邓绪杰进门后,他们就被迫当起了这个“见证人”。
尽管有人弱弱地说了句“这不好吧”,但邓绪杰一瞪眼,大家就不吭声了。
谁都知道,邓绪杰是“在外头混的”。加之其他人都没吭声,也就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了。
如此荒诞的举动,居然就这样被默默“允许”了。
“你……你这不是侵犯隐私吗!?”方慕柔恼怒地叫起来。
“啊?对啊,那又怎么样?”
邓绪杰耍赖一样,对着她嬉皮笑脸,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你要是问心无愧,你会怕翻吗?只有小偷才会怕吧!”
方慕柔气得直哆嗦。
“方慕柔,你可长点心吧。她就坐你旁边,敢偷绯姐的东西,就敢偷你的……”
还未等他继续往下说,一个发颤的声音打断了他:“我没偷。”
祝水雯眼眶泛红,一脸无助:“我没有拿、姐姐的东西……”
“从你包里翻出来的啊,土妹!”他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吗?”
那是一个小布袋,右下角绣着一个“水”字。
“藏得够深的啊……”他扯松绳子,“你以为装这里头,其他人就找不到啦?”
刚刚他打开看了一眼,确认了是和田玉的珠串。
方慕柔往前站了一步:“神经,那我还说是你塞进去的呢!”
“啊对对对,是我辛辛苦苦藏在绯姐的床板下头,半夜的时候再爬出来,把她的手链偷走的。”
邓绪杰的话引发了一连串的笑声。
来教室的人越来越多了,兴许是今天体育课,大家都吃得早;又或许是,教室里的热闹被人传了出去,大家都纷纷赶来现场看乐子——总之,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居然大半的人都到了。
少女握紧了拳,心知自己的辩论能力不行,不再跟他纠缠,只道:“姐姐呢?我要跟姐姐说。”
教室里,并无祝绯绯的身影。
连袁瑕仙都不在。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只供她一人站立的荒岛上。
无论往那个方向看,都是茫茫的一片海水。
望着她的视线里,有好奇、有怀疑,也有单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但没有出来替她说话的。
“方慕柔,你替小偷说话,是不是偷东西也有你一份啊?”
“我……”
“你要不知情,你就闭嘴行不行?还是说,你要出钱把绯姐这条手链买下来啊?”
“邓绪杰!”
在方慕柔陷入左右为难的情境前,少女适时开口了:“柔柔。”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你别说啦。”
她问心无愧,但是,倘若大家都说她有愧呢?
方慕柔张了张嘴,最后,在教室里如狂欢般可怕又热闹的寂静中,她慢慢地闭上了嘴。
——于是,少女脚下的浮岛陷了下去。
脚背被海水缓慢又急速地淹没,好像被流沙吞噬的速度。
她拿出手机,给祝绯绯打电话。
……关机。
海水淹过了她的脚踝,又漫过了她的小腿肚。
“真想不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那什么,真人不露相啊。”
“不过她跟祝绯绯的关系好像本来就不是很好……”
“偷东西是缺钱,还是为的泄愤啊?”
海水升到了腰部。
一点一滴,她正在被这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处刑”。
“……我、没偷。”
少女不知道要怎么澄清这一点,只能寄希望于姐姐能相信她,但是……
“得了吧,土妹,又想花言巧语骗人啊?我知道你会哄人,不然绯姐也不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但我他妈的才不上你的当呢!”
兴许是想到了自己先前被祝绯绯呵斥的场面,邓绪杰跳下桌子,脸涨得通红:“像你这样的穷鬼……”
他必须让绯姐认清楚,这个所谓的“妹妹”,是个什么德行!
“你凭什么呆在我们班级!凭什么转到馥九来!”
——是了,她是“外面来的”。
她转来的时间尚短,因此,“祝水雯”这三个字,始终还徘徊在这个集体的边缘,并未真正融入,到底是和其他人都隔了一层。
而邓绪杰,尽管惹人讨厌,但还算是“六班的人”。
有什么理由相信她呢?
姐姐会信她吗?
最让祝水雯茫然的是,就连这个答案,她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海水探过了喉咙口。
呼吸变得很沉重,胸口被恶狠狠地挤压着,浸湿的棉絮充盈整个肺部。
祝水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很想滔滔不绝地反驳,现在说点什么都行,但事实上,她只能惨白着脸,看着邓绪杰一脸嘲讽地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突然间,邓绪杰的脸色微变,好像见了鬼一样,突然站直了身体。
“什么手链?”冷淡的少年音从耳后传来,“能不能给我也看一下?”
好像有海风拂过,吹散杳杳的雾。
*
谁也没想到,说话的人居然是一向对班里的事爱答不理的学神。
“行,那你可看好了。”
根本没想到会对上贺雪岐,邓绪杰也有点怂,手一扬,就将布袋子扔了出去。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不识好歹,他早就用一句“凭什么给你看”给顶回去了。
“拿好点,绯姐这手链贵得呢……”
明明是他先贸贸然把手链给扔出去的,却是把责任推到了贺雪岐的身上,仿佛若是手链出了什么问题,那全是对方的问题。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段。
不为什么,贺雪岐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发慌。
“‘绯姐的手链’?”
贺雪岐突然重复了一遍。
“有、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这手链不是她的。”
邓绪杰懵了一瞬,大喊:“你他妈别睁眼说瞎话了,这明明就是……”
贺雪岐平静的声音,斩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是我买的。”
说罢,他将手链拎高了一些:“这条手链出了两种款式,祝绯绯买的是金款,我买的是银款。”
在邓绪杰瞪大的眼睛和难以自抑的抽气声中,全班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和田玉下吊着的小羊,是银白色的。
——并非黄金的灿烂色泽。
“这……!”
邓绪杰对珠宝并没有什么研究,打开布袋子,一看到那眼熟的和田玉,他就得意忘形了。
至于……小羊是什么颜色的,对不起,他根本就没关注。
“你……胡说八道……”
贺雪岐冷淡道:“祝绯绯能买,我不能买?”
明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但邓绪杰却是当场哽住了。
若是别的证据也罢了,他还可以不顾脸面地撕咬一番。
但手链的照片,他刚还给其他人都看过。
一金一银,两只小羊的颜色截然不同。即便他再奋力地辩解,也只不过是在贺雪岐面前徒增笑料罢了。
在接二连三诧异的惊呼声中,邓绪杰不甘地握紧了拳,讥讽道:“那还真巧啊,学人精,绯姐买什么你买什么……”
贺雪岐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现在就把你衣服脱了,学人精。”
——妈的,穿校服也能说“学人”吗?
邓绪杰很想当场开骂,但贺雪岐的眼神着实慑人,那种恐怖的气息让他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蛰伏在黑暗里的凶兽短暂地露出狰狞的獠牙,在对他说——
你、想、死、吗?
在邓绪杰反应过来以前,他的嘴先一步闭上了。
不过,有人已然想到了这里头最不自然的地方。
“哎,学神啊,既然是你买的,那……怎么会在祝水雯那里?”
贺雪岐走到呆愣的少女身边,将她的手牵起来。
少女仍在细细颤抖着,像是在下雨天被淋湿的一只幼猫。
玉珠在她的腕上乖顺地滚动着,银白色的小羊随之一晃一晃。
像是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总算是这一刻得以物归原主。
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我送她的。”
松开少女的手,他平静道。
在短暂的死寂后,全班沸腾般尖叫起来。
第36章
……这是啥啊!
骤然听到这句话, 吴宥宇喷了出来。
耳边“卧槽”声不绝于耳,但对他而言,最震撼的莫过于——
学神, 你这么光明正大地脚踏两条船,不怕被七班的“女朋友”知道吗?
勇,太勇了!
……哎,等等?
因着贺雪岐这会儿终于和少女站在了一起,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昨天晚上的记忆碎片。
穿着校服的少女, 同样是以保护姿态站在她身边的呃少年。
说起来……
祝水雯如果戴上口罩的话,这个画面似乎就变得熟悉起来了。
……不是吧。
所以,学神你一直在跟小水谈地下恋情吗?
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俩人在学校里……说过话吗?
这一瞬间,吴宥宇突然砸吧过味了。
他想起来,早上学神莫名其妙的, 突然过来收作业, 难道是因为……听见他说“小水不会喜欢学神那种类型的”,心里头不爽了?
……诡异地嗑到了。
至于手链……谁还关注手链?
拜托, 现在可是年级第一的突然自爆啊!
加之这个主动的人还是贺雪岐,这就更让惊诧了。
另一个当事人, 是什么反应?
他把视线转移到少女身上时, 突然察觉到, 祝水雯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对劲。
少女的唇色泛着青,像是要呼吸不过来一般, 艰难地喘着气。
下一秒,她像是从天空中一头栽倒下来的风筝一般, 无力地倒了下去。
*
很冷。
好像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 她瑟瑟发抖着。
记忆的深处,出现了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与之相对应的, 某种原本被好好封存的“情绪”,也如同污染物一般不断漫出,轻快的恶意一拥而上,侵蚀着她的理智。
「手脚不干净的小偷。」
「真恶心……」
「别问我题目,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
不是我做的。
喊出来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直至变成胸腔里的阵阵回响。
是只有她听得到的自言自语。
逐渐的,疏远的视线消失了,环绕在她身边的,是更加不怀好意的眄视。
「看你可怜,不然我就勉为其难带上你一起玩?去,把水果洗了,切好,再装盆里拿过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土妹啊?哎,土妹,去,给我买包烟……她还真听啊?哈哈哈哈!」
「钱?我们带你这样的人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还好意思提钱?」
「全靠仙仙心肠好,不然你能在这里出现吗?哎,对,笑一笑,别那种要哭不哭的苦瓜脸嘛。等会儿绯姐会过来,你知道要怎么说的吧?」
「你一个小偷,没有反抗的权利,懂?」
*
少女惊醒了。
她倏地仰卧起来,细密的汗珠从额发间沁出。
“我没有……我没有……”
紊乱的呼吸声好似破败的风箱,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薄被,指节压得发白,浑身颤抖不已。
她好像被水草死死地拖绊着,等待着水刑慢慢地消磨她的意识,直至……迎来终结。
好痛苦。
冰凉的触感贴在了她的颊边,冰雪般沉冷的声线传入耳中:“祝同学,冷静。”
奇迹般的,覆在脸上的那层绢帛被骤然劈开,空气涌入了她的肺部。
“冷静……看着我。”
失焦的视野被半强迫地固定住,她愣愣地看着前方。
“深呼吸。”
她听话地吸了一口。
“呼气。”
脸颊被对方的掌心轻柔地推了一下,她听见了有些无奈的声音:“呼。”
——呼出来了。
这样重复了三次,眼中的朦胧画面慢慢清晰起来。
少年敛着眼,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看着她。
就好像……那天在楼道里的画面,又在这一刻复现。
但这一次,救助人和被救助的人,身份却是颠倒了过来。
……好近。
她知道为什么大家会不太敢接近贺雪岐了,少年的气息淡然中夹杂着疏冷感,若是离得太近,难免生出一种刺疼感。
但在这一刻,这份雪一般的凛冽和料峭,却成为了镇痛的良药。
……为什么她开始胡思乱想一些无关的事?
少年是半跪在床褥上的,一只手贴着她的侧脸,另一手为了支撑,压在她耳后的墙面上。
松垮的校服垂下来,发出让人心慌的窸窣摩擦声。
她之前就知道贺雪岐很高,但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种半圈禁一般的姿态,显得她像是少年掌心一只娇小的笼中雀。
少女原本放松下来的手指,又无缘由地收紧了。
还好,在她的不自在流露出来以前,贺雪岐收回手,利落地下了床,转身去给她倒水。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哪里?”
“校医室。”他停了一下,以听不出情绪的平直声线道,“刚才你晕倒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贺雪岐把水杯递给她。
在她喝下去的一瞬间,他像是说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无其事道:“我抱你过来的。”
祝水雯:……
要呛死了!
第37章
好不容易把水喝完, 祝水雯心有余悸地把杯子搁到一边。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嗯,我、我挺好的!”
她下意识提高了声音,营造出自己状况不赖的假象。
边说着, 她的视线看向墙上的挂钟。
……是上课的时间了。
她惊得浑身一颤,正想让贺雪岐赶紧回去上课,却听他突然说:“你刚才睡觉的时候,出了很多汗。”
少女的脸发白起来。
胃又开始翻江倒海地痉挛、抽搐, 沉重而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法抵抗的山岳, 从头顶处往下,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那些是……“梦境”里发生过的事情吗?
她时常奇怪于自己对“梦境”的记忆之模糊,如同雾里看花。大部分情况下,只有时间线走到了对应的节点,她才能想起来一些与之相关的事情。
这原本令她感到不便, 若是没了“预知”的优势, 那要怎样才能加以利用呢?
再不济,起码也能让人做好打算、提前避开风险。
她本以为这是技术上不允许, 而现在,恍惚间,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记不得, 也许反而是一种保护措施。
随着她苏醒的时间渐长, 那些难忍的记忆像是潮水般褪去,好像一张丢失了大量细节的低像素图片。
唯有残存在心口的惊惧还留有余温, 让心脏咚咚跳动个不停。
……啊!
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看向手腕。
……没有东西。
少女有些茫然, 不过相比于“贺雪岐突然为她出头还给她戴了手链”这个可能性, 她更愿意接受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了,出现了幻觉。
——但为什么, 她产生幻觉的对象,会是反派啊?
不,这么一想,反派会抱她来校医室,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各种不自然。
为什么?
一点冰凉突然触上了她的额角。
“别动。”
少年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在给她擦汗。
她慢了半拍,被他擦了小半张脸,才想到自己是可以拒绝的——她手又没断。
“咳!”
带了点忿忿之意的女音从角落里响起。
少女惊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往后一缩,拉开了和贺雪岐的距离——哎不对,她又没做亏心事,她这么慌干嘛?
往出声的方向看去,她才发现,居然是祝绯绯。
对方好像一直站在角落里,只是没吭声,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姐姐也在场。
不知道哪儿来的心虚感,少女环起双手,像是鸵鸟一样把自己抱起来。
“姐、姐姐……”
你也在啊——这后半句卡在她的喉咙里,吐不出来。
不知为何,在高兴之余,她更多的却是恍然大悟下的释然。
难怪反派会送她过来,原来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啊。
祝绯绯走过来,狠狠瞪了贺雪岐一眼,随后,她将他手中的湿巾一把夺走,接替了他的工作。
——全然是一副“你离我妹子远点”的恼火模样。
少女呆了几秒,才想起来要解释:“姐姐、我没拿你的东西……”
“我知道。”
在看到少女眼中的安心和欣喜后,祝绯绯抿紧了唇。
擦完脸后,她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继续看着少女。
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说,祝水雯乖乖地坐着,也不催她。
好半天,祝绯绯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对……不起。”
含糊又微弱,尾音几乎被沉沉的气流吞没,却是非常悔恨的意味。
祝水雯瞪大了眼睛。
姐姐她……明明从来不会道歉的。
*
「她会原谅你,我不会。」
在祝水雯还没醒的时候,她和贺雪岐各占据了一方的空间。
在一片寂静中,少年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一句。
少女的睡容很是让人揪心,眉头一直皱着,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呢喃着什么。
祝绯绯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姐姐我没有”和“我没有偷”。
不知道她梦里的祝绯绯是个什么形象,但估摸着很不近人情,因为念着念着,两行泪从少女紧闭的双眼里流了出来。
贺雪岐去买了包湿巾,小心地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看着这一幕,祝绯绯胸口又闷又痛。
……是她的错。
祝水雯的性格一向很好,但从另一方面说,如此擅长体谅别人的心情,未必不是敏感的另一种表现。
她太烂了,竟然仗着妹妹的包容,三番两次肆无忌惮地刺伤对方——她这样和妈妈有什么区别?
而在祝水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偏偏不在现场,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过来狼狈地收拾残局。
「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都别来阻止我——祝绯绯,你没这资格。」
她没有说话。
*
“对不起。”
祝绯绯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要更加清楚一些。
祝水雯呆住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睡了一整年,把一些关键剧情都给睡过去了。
即便是面对顾瑾宴,姐姐都没有说过“对不起”或是“我错了”。
她和男主是激烈的对抗关系,即便是知道自己错了,嘴上却也是不依不饶的,直至把对方撕咬到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才会暂停这场没有胜者的角斗,将往事揭过不谈。
不是认错了,是不再提了。
也就是说——
这份待遇,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在,她都只给了祝水雯。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祝绯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下意识抱住了对方,软软道:“没关系的。”
祝绯绯闷闷道:“你还是不要原谅我了。”
“那就不原谅了。”少女很是顺从,听话地改口,“明天再原谅你。”
“明天也别原谅了。”
“那好吧,你给我买蛋糕,我才原谅你。”
祝绯绯应了一声,但没过多久,她又别别扭扭道:“要不你骂我两句吧。”
少女想了想,小心翼翼道——
“姐姐是笨蛋!”
……你才是小笨蛋。
*
祝水雯本想问问手链的后续,但另外两个人都没主动提的意思,好像都没太把这件事放心上,她就有些没勇气了。
难道是姐姐替她善后了?
回去以后,她不会遭到其他同学的白眼吧?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无他,主要是……姐姐和反派的气氛,太诡异了!
从校医室出来,她本来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把空间腾给了他们。
但是,没走几步路,她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中间的人。
一会儿是姐姐跟她说两句,一会儿是反派跟她说两句。
场面倒是挺热闹的,但恍惚间,祝水雯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个接线员,分别和左右两边进行单线通话。
……你俩倒是互相也说说话啊!
最奇怪的是,如果她跟一个人多说了两句,另一个人就会突然插话,把她的注意力引走。
这是……吵架了?
昨天晚上,哪怕反派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起码还是会跟“姐姐”说话的。
这才一晚上加半个白天,怎么就便成这种样子了?
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幸好,这条路不算太长。
少女当即快走了几步,想赶紧逃脱这种奇妙的迷惑氛围。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姐姐和反派有种互相看不起对方的冷漠感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
在走到教室时,下课铃声也响了。
“哎呀,小水,你回来啦。”
她正蹑手蹑脚地打算溜回自己的座位,被这么一叫,她当即僵住了。
叫她的同学一脸自然,并不似少女梦中“看到”的疏远、乃至是嫌恶,连称呼都还是亲切的“小水”。
这让她终于安心了一些。
但下一秒,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挤眉弄眼道:“老鹰头啊,喊你和学神去趟办公室。”
在“你”和“学神”上,他加了重音,使得这原本平常的并列关系,无端生出些旖旎的暧.昧感。
……啊。
少女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昏倒前的那些画面……不是她的幻觉啊!?
第38章
发飘的一声“报告”后, 办公室里传出了铿锵有力的“进来”。
祝水雯打开门,里头只有黄新巡一个人。
老鹰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上不少:“坐。”
他的旁边摆着两把椅子, 显然,这是专门为她和贺雪岐准备的。
她依言坐下。
黄新巡问道:“身体怎么样?”
“还挺好的。”
他没把这句话当真,而是又问了几句,包括有没有既往病史, 被少女一一否认。
贺雪岐倒像是早有准备, 不慌不忙地拿了校医开的证明出来,这才平息了这个话题。
黄新巡顿了顿,追问道:“需不需要回家休息?”
很让人心动的提议,可惜在反应过来以前,少女已经受宠若惊地拒绝了:“不、不用!我还能坚持。”
……说出口就后悔了。
呜呜, 她可不可以重选一下?
*
黄新巡略一点头, 假装没看到她眼中的懊恼。
既然人没什么大问题,那接下来, 就该进入正题了。
他缓缓道:“中午的事,有同学给我反馈了。但是, 我想听听你和贺雪岐的说法。”
也许是因着面对自己手底下最得意的门生, 祝水雯又刚晕倒过一次, 黄新巡的语气还算温和,并不如往常一般疾言厉色。
“呃……”祝水雯犹豫道, “其实、我……”
她有种被外力推着走的迷茫感,虽然是所谓的“当事人”, 但她并不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 在坦诚这一点以前,贺雪岐突然截断了她的话。
他问道:“邓绪杰无故翻同学的包, 又污蔑同学偷东西,学校这边会有什么处罚措施吗?”
黄新巡道:“嗯,关于这件事,我批评他过了。”
言下之意:没有比批评更多的惩罚了。
但贺雪岐似乎早会如此,神情不变道:“那么,他应该在您面前胡说八道过一轮了。”
黄新巡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露出点笑意。
“行,那你告诉我,‘不是胡说八道’的版本吧。”
贺雪岐平静道:“首先,我得承认一点:邓绪杰翻出来的手链确实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送的。”
开局就扔下了一颗炸雷。
*
“所以,你的意思是,两条手链都是祝绯绯买的……是吧?”
黄新巡整理着贺雪岐的说法。
祝绯绯买了两条,一条金一条银,然后早早就把银的那条塞进了妹妹的抽屉里,结果,粗枝大叶的祝水雯一直没有发现。
直到今天,祝绯绯的手链丢了,这条被邓绪杰意外给翻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说,是你送的?”
“主要是看不下去,他们太欺负人了。”
贺雪岐轻描淡写道:“另外,如果不当场‘澄清’的话,就算之后祝绯绯说出真相,很多同学也只会觉得,是祝绯绯在包庇妹妹,对祝水雯的感官并不会有什么根本的改变。”
——他是对的。
顿了顿,贺雪岐补充道:“我不想新同学被他们当做霸凌的目标。”
少年的解释合情合理。
尽管黄新巡先找了邓绪杰谈话,但并未受“先入为主”的影响。
或者说,在明知道邓绪杰在外头“混”的前提下,邓绪杰说得越多,其真实性反而越发地打折扣。
但让黄新巡不解的是,整个过程中,祝水雯始终一言不发,全靠贺雪岐在说。
不过,这点瑕疵,无伤大雅。
把祝绯绯再叫来问一问,就能从第三方的视角佐证他的说法了。
黄新巡点头:“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祝水雯乖乖地起身,准备走人。
但贺雪岐却是没动。
他突然道:“老师,我希望邓绪杰能够在全班面前做检讨,并且对祝水雯书面道歉。”
黄新巡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
*
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自习课的时间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空寂异常。
少女小跑两步,追上了他,认真道:“谢谢你喔!”
“……不用。”
跟办公室里那公事公办、条理清楚的模样不同,在她面前,贺雪岐显得有些烦躁,连说话都别别扭扭的。
“那条手链……真的是姐姐给我买的吗?”
贺雪岐看了她一眼,冷静道:“当然是假的。”
……她就知道。
姐姐不是心思那么细致的人,除非是早早就约定了,不然极少会想到要提前备礼物。
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姐姐再心大,也不可能会随随便便塞抽屉里、等着她自己发现吧!
这导致贺雪岐在坦然自若地编瞎话的时候,祝水雯在一边全程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会添乱。
贺雪岐道:“我跟祝绯绯说好了,她在老师面前也会维持这个说法的,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说谎呢?”祝水雯有些不解,“直接实话实说……不行吗?”
这句话一出,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时候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说‘他们’想听的话。”
他转过身:“另外,祝同学——”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视线里跳动着她看不懂的火苗。
“你是想在黄老师面前承认,你正在跟我谈恋爱吗?”
他声音压抑地问道。
*
坐到了位置上后,方慕柔迅速地推来一张字条。
【小水!身体怎么样?】
开头还算是正常的问候,但后头,内容逐渐跑偏了。
【老鹰头没为难你吧?】
【听说邓绪杰那个傻逼添油加醋说了好多,什么说你心机绿茶啊,还说你绝对是偷了手链,但因为跟学神有一腿,所以学神才替你出头啥啥的……】
【好贱啊,竟然在老师面前举报小情侣,这垃圾赶紧给我进不可回收那个垃圾桶[鄙视]】
看到这里,祝水雯才反应过来,贺雪岐那句略显突然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黄新巡找他们二人过去问话,是觉得……她在和贺雪岐谈恋爱?
……她完全没发现!
纸条写到最后,方慕柔终于图穷匕见了——
【对了,你跟学神是怎么谈上的,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啊啊啊,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昨天还假装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你坏坏!】
……没有在谈,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好冤!
不,仔细一想,更冤的应该是反派吧!
怪不得贺雪岐一脸烦闷的样子,被误会成跟她在谈恋爱,估计已经恼火得不行了。
她慌忙写道:【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
方慕柔握着笔,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同桌。
她跟宥哥已经多角度认证了,确定昨晚跟学神一起散步的女生,就是祝水雯本人。
怎么还在负隅顽抗呢?
方慕柔干脆拿出手机,鼓起勇气,把留在对话框里的那条信息发了出去——
【学神,透露一下呗,你跟小水谈多久了?】
数秒后,对方破天荒回复了。
[贺雪岐]:【^_^】
——没有否认“谈”,就是侧面承认了,对吧!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学神,怎么突然笑了?在看什么?”
少年疏朗矜傲的声线响起:“嗯……没什么。”
方慕柔长叹一声。
看祝水雯依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她在纸条上恨铁不成钢地写下——
【装,你继续装!】
祝水雯:……?
*
相较于大多数同学轻松的心态,袁瑕仙却是陷入了恐慌之中。
从旁人口中得知中午的走向后,她懵了。
为什么贺雪岐会站出来帮忙?
等到后来,大家分析出来这俩人在谈恋爱后,袁瑕仙更懵了。
即便是再敏锐的人,也没法能未卜先知,把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在一起。
这导致,她在着手制定“计划”的时候,压根没把贺雪岐这个意外因素算进来。
甩锅失败是一码事,但最让她害怕的是——
手链呢?
她亲手放进了祝水雯抽屉,但是……那条手链,怎么不在了?
她生出些懊恼的情绪。
为了能把自己摘个干净,她怂恿了邓绪杰去干这脏事,自己则去绊祝绯绯的行程。
正在她劝“先去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去店里也不迟”的时候,她接到了邓绪杰的电话。
……羊是银色的?
她难以置信,差点在电话里驳斥“你撒谎”了。
她亲手放进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的?
而且,这款手链,根本没有银款。
虽然它确实出了两种款式,但区别在于和田玉的颜色不同,和小羊压根没关系。
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因此,她只能憋屈无比地听邓绪杰说完,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祝绯绯。
她很怀疑,祝绯绯兴许是知道她会找别人来“打岔”,所以才提前把手机关了机——但没关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都这个时间了,珠宝店那边的数据,应该早就销毁了。
即便祝绯绯再去查,也只能找到二道贩子的地址。
到时候,就让她继续扮演贴心的“好闺蜜”,打消好朋友的疑虑吧。
下课铃声响起,袁瑕仙将书包一把抽了出来,正准备走,却听见了“叮”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滑到了地上。
后桌弯腰替她去捡:“仙仙,你东西掉了……”
他的声音卡住了。
下一秒,他惊愕地大叫起来:“哎?仙仙,这不是祝绯绯的手链吗?”
这一嗓子,让教室里的目光,全集中了过去。
后桌高居着的手中,那只金色的小羊正摇晃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条件反射道——
“不是我!”
*
少女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但对方的步子非常快,她一时间竟然有些追不上——她这才意识到,跟“姐姐”一起走的时候,反派是特意把步子给放慢了。
……那是只给“姐姐”的特殊待遇啊。
她不得不出声喊道:“贺雪岐!”
他停住了。
夕阳的余辉在一点点消失,少年的面容逐渐隐没进黑暗中,仿佛一只脚正踩在地狱的边界线上。
阴影中的眼眸,带着些寒凉的味道。
“……唔。”
明明是她把人叫住的,但真正面对他,她又沉默了,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的为难模样。
“有事?”
祝水雯深吸一口气,见周遭没有其他人,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手链……是你放去的吗?”
“嗯。”
一口就承认了。
她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和我抽屉里翻出来的,是同一条吗?”
她早就有怀疑。
据姐姐所说,那条手链是很难买的限量款——怎么可能刚好贺雪岐手里就有一条现成的?
果然,贺雪岐承认了:“是同一条。”
“那只小羊……”
为什么会是银色的?
贺雪岐平静道:“耍了点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哎?”
“汞和黄金接触,就会让金饰变成银白色。”
他倒还没到徒手捏汞的地步,那会儿戴了医用手套。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化学社团的,平时经常出入实验室,没人怀疑这一点。
“那……之后……”
“想恢复金色,用火.枪烧一遍就行。”贺雪岐道,“这些东西实验室都有,不算麻烦。”
就是处理的时候,需要小心一些,不然可能会毁坏饰品。
一般情况下,找金店处理会更稳妥——但反正是祝绯绯的东西,烧坏了他也不在乎。
祝水雯咬住唇。
半晌后,她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随身带汞?”
*
好,不说话了。
看起来,比起黄新巡,她的待遇要稍微好一些——起码,他没有用假话来敷衍她。
想到刚才教室里,袁瑕仙逐渐崩溃、直至歇斯底里的模样,听到周围同学纷纷的议论声,祝水雯自己都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了。
……她应该高兴吗?
大概吧。
毕竟,如果通过正常途径,她几乎不可能洗脱自己的冤屈。
贺雪岐说得没错,真相是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想相信什么。
大众渴望知道手链的最终去向,而袁瑕仙的失控,为这个结局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再加上——
「阿绯,告诉他们啊,我没有拿,这是有人在陷害我!阿绯,我是你的好朋友,你会相信我的,是吧?」
……那时候,姐姐,没有说话。
可以预想的是,在今天过后,袁瑕仙就会变成“梦境”中祝水雯的处境。
——不,应该会好一些。
因为,祝水雯和袁瑕仙不一样,她不是会拉帮结派去欺负人的类型。
兴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茫然与纠结,贺雪岐垂眸,故意道:“要去告发我吗,祝同学?”
祝水雯慌忙摇头:“不、不会!我只是……”
她只是,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这是她的问题。
这段时间,她以“祝绯绯”的身份跟他接触多了,见多了他温良的一面,居然忘了反派原本就是个心黑手狠的类型。
即便他真的有什么错——
“也是、我的错。”
她微微仰着头,下意识道:“我们……是共犯。”
……哎,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
*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贺雪岐的眼神先一步微妙地变化了。
好似隐忍到了极限,他陡然拉近了和少女的距离,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嗯?嗯嗯?
祝水雯眼神慌乱,心中隐隐生出些惧意。
然而——
逃不掉了。
手腕被对方死死地按住。只轻松一扯,她就被拉了一个踉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面上。
贺雪岐单手剪住她的双手,牢牢地压在墙面上,另一手按住她的肩。
少女的肌肤本就娇柔,被这么没轻没重地箍着,顿时泛起了一圈可怜的嫣红色。
仿佛落在宣纸上的梅花印,热烈地盛开着。
“祝同学,我只是想告诉你……”
凌厉的气势如同潮水般覆下,直把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些不稳的情绪波动:“光有温柔良善的心,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是会被不怀好意的混账东西吃干抹净的。”
她呼吸一滞。
第39章
“对、对、对, 对不起……”
结巴了。
条件反射地道歉了。
但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祝水雯”, 不是在反派面前有豁免许可资格的“那个人”。
那份给姐姐的特权,绝对不会同样慷慨地送给她。
果然,反派并没有如以前一样听话地松手,反而加重了施压的力道, 冷声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答不上来。
“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发生冲突了也只会说‘我没有’,不知道原因也要说‘对不起’——”
略带讥讽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祝水雯,你会不会太好欺负了一点?”
“……呜。”
自觉是给他添了麻烦,少女的喉间溢出微弱的气音,却是一声也没敢吭。
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 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她搜肠刮肚一番, 以不确定的语气道:“……报告老师?”
“还有呢?”
……想不出来。
贺雪岐教道:“上去骂他,说‘你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 必要的时候,编造他是祝绯绯的跟踪狂, 偷东西又栽赃给你, 只为了把祝绯绯身边的人都排除出圈子。”
他平静道:“还是那句话: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说大家想听的话。”
没等祝水雯说什么, 他又道:“但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编你姐的瞎话的。豁不出去的话,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什么?”
“打电话给我, 让我来处理。”
贺雪岐顿了顿,才以不太情愿的模样, 补上了后面半句:“……如果你姐的电话打不通的话。”
少女“啊”了一声,突然明白过来。
所以,那会儿在教室里,贺雪岐之所以要说出“我送她的”那种似是而非的话,是因为——
相比于“祝水雯是小偷”,大家更愿意传播“学神在跟转校生谈恋爱”这种绯闻八卦吗?
只要同学们都去传后一件事,前一件事自然就会无人问津了。
只是……反派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他不喜欢自己,却还要被旁人这般调侃……
少女心头一紧,自以为想明白了少年生气的原因,遂认真道:“我、我会帮你澄清的!”
贺雪岐反问道:“澄清什么?”
澄清我俩之间没有关系……啊?
还没说什么,祝水雯的瞳孔一缩。
在她以为早就空无一人的八班教室门口,顾瑾宴拎着一本初中数学,一脸恼火地走出来。
……还真在努力学习啊?
*
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顾瑾宴亲口认证,说他和贺雪岐私底下的关系出人意料“还挺好的”(原话)。
因着在祝绯绯那儿受了刺激,小太子发誓,要让她“刮目相看”,破天荒推了所有的社交,每天闷在家里挑灯夜战。
据说连续三天都看到儿子在熬夜学习,顾夫人第四天就叫了医生上门,说要检查一下儿子的脑子。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了太久没用过,其他没太大问题”。
祝水雯原本还在迷惑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前不久,顾瑾宴表示了对反派的高度赞赏:【他人蛮好的,我问他什么题目都回】
祝水雯随口问道:【你怎么不直接问姐姐呢?】
下一条回复,足足隔了半个小时。
【初中的题目,问她岂不是显得我很像弱智[爽朗笑]】
她哽住了。
*
……怎么偏偏是现在啊!
如果要在平时,她大大方方地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但——
一时间,祝水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心虚感,拼命地把自己缩了又缩,试图假装自己是根无关紧要的电线杆子。
反派是背对着男主的,只要不仔细看,估摸男主也不会在意那么多。
也就是说,她只要把自己藏好,应该能蒙混过关。
但是……
不行啊!
祝水雯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就是徒劳。
她的手被反派牢牢地摁着,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鱼,只能在他的手心里不停地扑腾,却是毫无作用。
口罩,她需要一个口罩——!
但即便她的神态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贺雪岐却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姿态。
不,准确说,他还火上浇油了。
原本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像是不经意一般,改成了压在她的耳边。
这就使得少女必须要做出二选一的抉择——
要么,窝进反派的怀里;
要么,被迫转过脸,和顾瑾宴对视。
——不要啊!这种选择,她哪个都不想选!
而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换动作啊,反派是故意的吗!?
宴哥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啊……他不会把贺雪岐的背影给认出来了吧!
在祝水雯越瞪越大的视线中,顾瑾宴站在原地,像是在盘算什么。
是在猜测,这两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人吗?
还是单纯觉得,他俩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在忖度要不要绕行?
希望是后者!
拜托了,千万别过来啊——!
但是,她的祈祷落空了。
顾瑾宴转向他们的方向,迟疑了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啊啊啊——!
同一时刻,贺雪岐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
然而,恢复了行动的小兔子,却并没有奔向自由的欢欣之情。
正相反,她伸出手,慌里慌张地抓住贺雪岐的衣领,自愿将自己关进牢笼之中。
……挡、挡一挡!
*
顾瑾宴有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老实说,这画面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感觉如此违和。
跟贺雪岐有了点交集后,他特意找人问过,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都十分相同——
冷淡,有距离感,当然,还有那个万年摘不下来的标签,“学神”。
他自觉认识的人不算少,但居然没有一个跟贺雪岐有稍微深一些的交情,反馈都是“不太熟”或是“听说过”。
让顾瑾宴无法理解的是,从旁人嘴里,这小子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一样,只会在考试出分的时候刷爆存在感——是大家聊八卦都不会被特意提起的那种类型。
不过……
如果另一个主角是他乖巧听话的妹子,这件事好像又很合理。
少女黑橘色的运动鞋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像极了发抖的小动物在抱团瑟缩。如果是脱了鞋的状态,恐怕两只脚早就蜷缩着拢起来了。
并非故意想摆出这种拘谨的姿态,而是少年抵在她膝盖边的长腿过分有存在感。
被这般不知收敛的野兽肆意地侵占领地,只能一退再退,最终只能将手上的筹码尽数拱手让出,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少女把脸往另一侧偏了偏,一副“你没看到我”的努力模样。
……害羞了。
算了,不叫她了。
顾瑾宴刚准备假装没看到,余光一瞥,却突然发现——
因着空间有限,少女一旦侧身,就自然而然地往贺雪岐的身上靠了上去。
越是着急想躲开人,她就只能被动地离贺雪岐越近。
少年垂着眼,没有动作,神情却透露出点扭曲的愉悦感。
顾瑾宴琢磨了一下,原本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好不爽。
这种细说算得上“险恶”的招数,顾瑾宴自己也会用,自觉没什么跟其他人计较的资格。
但让贺雪岐使在自家妹子身上,他莫名有些恼火了。
虽然是谈恋爱,但这可是当着他的面哎?
别太过分了,臭小子!
踌躇了数秒,他出声道——
“贺雪岐。”
贺雪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宴哥。”
虽然喊着“哥”,但丝毫尊敬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虽说,有部分的原因,可能是因为——
他的衣前襟被一只娇怯的手死死地攥住了。
压制在少女身上的,是无法逃脱的牢笼,却又成为了她唯一能依赖的浮板,使得她能心惊胆战地藏匿于少年的阴影之后。
——“掩耳盗铃”这四个字,可谓是被她施展了个淋漓尽致。
“你别太过分了。”
他警告道。
“好好。”贺雪岐没什么诚意地应道。
少女的脚后跟紧张地踮了起来,像极了怕被长辈发现在做坏事的小孩子,不过,这种摇摇晃晃的姿势只是更加方便了被她攀附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瑾宴有种强烈的预感——
贺雪岐是故意的。
故意算好了时间,要给他看这一幕。
甚至于,少女的慌张躲闪,也在对方的意料范围中。
顾瑾宴突然觉得,大家没准都看走眼了。
这人的性格,也许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得多。
*
“他走了。”
不知为何,反派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似乎很期待顾瑾宴把少女的身份给挑明了,但对方压根就没问,这让他颇为失望。
……什么恶趣味啊!
虽然祝水雯也没搞懂,为什么男主直接就略过了她——不过想来,只要反派不是跟姐姐在一起偷偷聊天,男主都无所谓那个“人”是谁吧。
但是,宴哥怎么就这么确定,她不是“姐姐”呢?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反派的下一句话就接踵而至了。
“放心吧,‘男主’肯定认得出祝绯绯——他不至于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也是哦,那可是男主,怎么可能连“真爱”都不认得。
……哪里不对?
“那个啊……你刚才说什么了?”
她怀着侥幸的心理,摆出疑惑的神情。
贺雪岐勾了勾唇,眼中却是毫无笑意:“我说,‘男主’肯定认得出祝绯绯——我说的不对吗?”
他明明白白地说出了“男主”二字。
心、肺、俱、停。
第40章
诈她!一定是在诈!
……但就算是诈, 他是从哪里得到“男主”这个特定称呼的啊!
这不科学!
系统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道:[你自己说漏嘴的。]
随后,它以奇快的速度,给祝水雯回播了一下她昏迷时的片段。
在看到反派捏着她的手, 凑到一无所知的她耳边,语气轻柔地问“男主是谁”时,祝水雯的眼泪差点飚出来了。
“你那时候怎么没阻止我呢?这种紧急情况,你们系统难道不应该……”
难道不应该有那么一点最、最、最基础的防范措施吗?
[那我还能电击你、强迫你闭嘴吗?]系统幽幽道, [如果能这么做的话, 早在上一轮的时候,我就用这个法子喊你干活了。]
——我谢谢你们的人性化啊!
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似乎只念出了“男主”,没有把“女主”和“反派”也一起念出来。
所以……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非常做作地一击掌, “啊”地拉了一声长音, 同时紧急编着借口。
谢天谢地,想到了!
“男主啊!你是说舞台剧吗?”
祝水雯煞有介事道:“我听说宴哥这次要当男主,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才会在梦里梦见他吧……嗯, 就, 背后的原因好简单啊, 哈哈。”
她发出干巴巴的笑声,尝试缓解此刻百爪挠心般的尴尬。
虽然, 她根本就不记得顾瑾宴在校庆上具体干了什么——其实按宴哥的性格,直接翘了班, 出去溜摩托车的可能性更大——但这不妨碍她靠这个借口来甩锅。
问就是“听说”。
她也没说这是事实, 对吧?
但这一句,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反派的痛脚, 他的阴阳怪气程度突然升级了。
“祝同学对隔壁班的动向竟然也能了如指掌,我很敬佩。”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雪岐表情是挺平淡的,然而——
{崩坏度:39%}
祝水雯:……人麻了。
*
事实上,从刚才顾瑾宴出现开始,崩坏度就在“滴滴滴”地不断往上跳。
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摸清楚这个“崩坏度”的上升规律,大部分时候不跳,但每当她遗忘的时候,它就会疯狂窜一窜,好彰显它的存在感。
不过,迄今为止,每次崩坏,都是发生在顾瑾宴和贺雪岐见面的时候。
不然,你俩身上装个能把对方弹开的强力相斥磁铁吧,就别见了!
正当祝水雯满肚子牢骚之时,她听见少年笑了一声。
很轻、很浅,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有一点我很好奇,刚才我好像并没有提到,我是哪里知道‘男主’这个说法的吧。”
她的寒毛一下子倒立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
贺雪岐看着她,好整以暇道:“为什么祝同学会认定,我是在你‘做梦’的时候听到的呢?”
意识到自己聊爆了的祝水雯:……
救命,他笑得好可怕!
*
不能再逼迫下去了。
贺雪岐很清楚这一点。
少女似乎还在试图寻求口罩的遮掩,嘴角抿得紧紧的,能看出来她的紧张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再这样刺激下去,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
然而……
无法停止。
明知自己正被“想要个结果”的躁意所驱使,他却放任了它的蔓延——尽管这不是他的作风。
蛊惑的气息过分甜蜜,在这般摧枯拉朽的攻势前,就连他一向擅长“忍耐”,也逐渐有了崩毁的征兆。
“你、你在说什么啊……”少女尝试抵赖,“你突然提起‘男主’,那、只可能是我睡觉那段时间,说梦话……推理一下,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吧?”
撒谎。
不过,她在他面前扯得谎已经够多了,即便再添这么一件,也无伤大雅。
甚至于,通过这句话,他还额外得知了一个信息——
即便是被梦魇缠绕,她似乎也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那么,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絮语,她听到了多少?
再往深层想想,在身体无法动弹的状态下,她是否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指尖在被某个过分僭越的混账细细密密地啄着呢?
明知道可能性不高,但思及此,他的心底竟然滋生出阴暗的喜悦来。
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靠近了就想牵手,牵手了就想拥抱。想着“从普通朋友开始”,但实际上,在她无意中暴露“男主”这个特殊称谓后,这场他默许的“欺骗”便行走在了摇摇欲坠的钢丝上。
在她的心中,顾瑾宴是“男主”,那么,女主角是谁呢?
……是她自己吗?
偷偷书写的少女心事,特别定制的特殊称谓——那么,他贺雪岐,又算是什么?
如果保护她的是顾瑾宴,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应该不会是“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般近乎冷酷的说辞吧。
也不会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澄清”,一副想赶紧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
更不会因为和他多说了两句话,一看到顾瑾宴来了,就慌慌张张地想要躲起来。
——幸好,被他截断了。
顾瑾宴对今日的风波一无所知,少女等不来她心中的骑士,只能被迫接受恶犬的守护。
若非如此,他此刻,绝对、无法保持理智。
*
“贺雪岐……”少女似乎在斟酌词句。
叫他名字的时候,她的尾音带了点轻飘飘的上扬感,一旦拖了长音,总有种正在撒娇的微妙娇态。
要是能藏起来就好了。
如果再卑劣一点,他会怎么做呢?
要挟她?强迫她接受那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该不该称之为“喜欢”——过分扭曲的独占欲?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即便是被欺负了,她恐怕也只能眼眶红红地做着无用的抗议,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少女伸出手,一无所知地扯了扯他的衣服,生硬地转移话题:“舞台剧……你会参加吗?”
明明她才是避而不答的那个人,眼神里却是为难又哀求。
落在他眼中,仿佛是在委委屈屈地控诉:她正在被他逼上绝路。
“……不知道。”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内心却是恼怒于自己刹那间的踌躇。
对他而言,这几乎能归入“怯懦”的范畴。
“我听到、他们来邀请你了。”
“我没答应。”
“是……对演戏没兴趣吗?”
怎么会没兴趣呢?
一个随时都能戳穿、如泡泡般脆弱的剧本,一位错漏百出、却始终以为把马脚藏得很好的笨蛋演员,他却甘之如饴地陪着演了下来。
“……还算有点兴趣吧。”
——实际上,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推测着她的用意,说出了模棱两可的说法,他想,自己已经患得患失到了愚蠢的地步。
他分明不想止步于这种关系,却又担忧打碎之后,是否连“被伪装”、“被哄骗”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主动权是她的,而他只能选择“接受”与“不接受”,无法再索要更多。
只能悬置在濒临破碎的冰面上,像是等待末日降临时神灵的宣判般,等待有朝一日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那,要不,参加吧?”她说着不知道是不是临时编造出来的胡话,“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当男主啦。”
沉默了数秒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仿佛脚下那层薄薄的冰层砰然碎开,他如一个旁观者一般,冷静而清醒地看着自己着魔般地踏入裂隙。
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被静水捕获的结局。
*
——只想成为你一个人的男主角。
*
祝绯绯站在校门口,蹲在路边,用树枝去拨弄地上的石子。
……到底要等多久?
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校门口等妹妹。
实在是教室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她临阵脱逃了。
——倒也没逃多远,去了一楼的厕所。
在目睹袁瑕仙离校后,她才从另一侧出来。
「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嘛!」
——这是祝水雯磨了她好久的事,即便此刻她的心情乱糟糟的,也没想过要食言。
但等了好久,也没见祝水雯出来。
少女说“有点事要迟一点,姐姐可以先走”,她没理。
但是,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祝水雯这笨蛋,不会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去哭了吧?
还是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人已经离校了?
手机就放在兜里,但她的手却是迟迟没有动弹。
如果,现在才发消息过去问“你在哪”,暴露了她一直等在校门口——这会不会显得她很傻?
但是,万一祝水雯已经到家了呢?这不还是会暴露吗?
难道要假装她出去找人打架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一辆摩托车“噌”地一个急停,稳稳地停在了她的身边。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少年摘下头盔。
“哟,这不是我们智商高达250的Dr.绯吗?哎呀,蹲在路边看着好可怜啊~”
头顶传来了一阵让人听了就直冒鬼火的吆喝声。
祝绯绯本不想理会,但对方似乎是逗上瘾了,啧声道:“哎,我看着感觉还缺点东西,绯博士,你知道你现在最缺什么吗?”
明知道说话就是输了,她还是动了动嘴,恶狠狠地问道:“什么啊?”
“缺个纸箱啊。”顾瑾宴一本正经道,“上面写着一句,‘希望好心人带走这只可怜的流浪小猫’,然后你再蹲进去。”
祝绯绯:……
她就不该理他!
顾瑾宴弯下腰:“需不需要我大发慈悲,把你和纸箱一起顺道兜回去啊?也不贵,收你888的油钱。”
……她忍。
“或者,你给我‘喵’两声呢?”
她霍然站起身,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什么欠揍玩意儿!
第41章
祝绯绯虽然揍人的速度快, 但顾瑾宴的反应速度也快。
他像是早知道这样会撩拨得小猫亮爪挠人,嘴里“哎哎哎”地夸张叫着,一侧身, 便攥住了她的拳面。
“疼——”
他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真打啊?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祝绯绯懒得跟他废话:“松手!”
“不松。”顾瑾宴果断地拒绝了。
谁知道松开以后,她还会不会再揍个回马枪。
他还不想顶个熊猫眼上学。
祝绯绯气恼地将拳往前推,但少年的手劲之大,上次她就领教过了, 果不其然, 她的手没有半点前进的趋势。
反而是他,把手捏得更紧了。
“顾瑾宴!松!”
他没个正行地回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啊,绯博士。不准备‘喵’的话,叫声‘宴哥’总行吧?”
“这么不喜欢‘顾瑾宴’三个字,建议去派出所, 要求改名姓‘宴’名‘哥’呢。”祝绯绯呛道, “谁跟你似的,天天逮着人起外号。”
她都不知道被他叫过多少莫名其妙的外号了, ‘绯小姐’、‘小绯’、‘绯小猫’……再是最近的“绯博士”。
在某个“智商低于250的人无法在一分钟内解出第一道题”的游戏里被她无情碾压后,他就开始这么叫她了。
估计在顾瑾宴的认知里, 最聪明的人就是要当博士的——这是对人最高级别的敬称。
顾瑾宴一脸无辜:“哪有, 我就只逮着你取外号。”
“你干嘛就……”
怒气冲天的发问才说到一半, 便卡在了她的喉咙里,说不出话了。
「我就只逮着你取外号。」
什么意思啊这是?
在这一瞬间, 她的脑中弹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
不、不可能吧……
不不不!
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意思!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有刹那的动摇,一股无名之火一下子直冲她的脑门, 血压高得就差穿透颅骨了。
逗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混球!
在炸毛的状态下,她骤然卸了力, “嚓”地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
这一拉一扯的急剧变化,连顾瑾宴都没料到。
因着惯性,他当场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在地上。
砰——!
堪堪稳住身形,少年一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摩托车摔在地上,车轮兀自颤抖着,像是咸鱼最后不甘心的扑腾。
他张了张嘴。
“我的车——”
*
扶起来一看,剐蹭的地方掉漆了。
顾瑾宴沉默了,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肉疼表情。
祝绯绯也沉默了。
她的心很虚,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都怪你,刚才硬是不松手,现在搞成这样你开心了吧?”——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她的喉咙涌动着,咀嚼着几近干涸的气流,把其中裹挟的浓重恶意给拼命地咽回去了。
如果是祝水雯的话,这时候会说什么话呢?
“对不起对不起!”、“很严重吗?这要怎么维修呢?”、“我会努力把它复原的”——无外乎是这样。
……她做不到。
即便悔意和愧疚在心头交织,她也无法像祝水雯一样,坦荡地把责任认下来。
示弱等于暴露弱点,等于被人拿捏,也等于被人蹬鼻子上脸、穷追猛打,直至任人鱼肉。
“接受不了就拜拜吧,我不会挽留”,这是她一贯的想法。
哪怕代价是失眠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也只能告诉自己,“我不后悔”。
但是——
「姐姐,你开心吗?」
被母亲以同样的“都怪你,如果你早就按我说的……那就不会……”诘难时,她不开心。
她不想成为母亲的翻版。
动了动唇,她拼尽全力,冷冰冰地硬挤出一句——
“要多少钱?”
*
她以为顾瑾宴起码会骂两句的。
“现在后悔啦?”他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在她的额发处轻轻戳了一下,“别露出这种表情行不行?”
她有些迟钝地看他,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额头。
他留下的体温早就消失殆尽,但那自然的亲昵感却是渗透了进来,宛如炎炎夏日时突然撞上玻璃杯的冰块,一阵叮当脆响后,是油然而生的放松与舒畅。
……他没有生气。
她不太自然道:“我怎么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做错了事,我现在好难受,我还是去流浪吧这样就不用跟人打交道了’——类似这样的表情。”
顾瑾宴耸耸肩:“搞得我怪有负罪感的。”
她条件反射地反驳:“我才没……”
“好,你没有,你还是想跟人打交道的。”顾瑾宴擦了擦车身上溅着的灰,又拿出一个头盔,“那绯博士应该很愿意陪我去维修一下吧?”
“……我要等我妹。”
顾瑾宴一扬手,对她身后喊道:“小水,借你姐姐一会儿啊。”
祝绯绯:……?
*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祝绯绯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她刚才下意识叫了“我妹”。
这个称呼,迄今为止,她从来没对祝水雯叫过。
倒也不是故意不想叫,只是……一股没缘由的执拗情绪在作祟。
一旦承认了“妹妹”,就显得她好像被小笨蛋完全拿捏住了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她暂时还没做好在祝水雯面前暴露的打算啊——!
她一脸僵硬地转过身。
果然,少女拎着帆布包,站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脸上是“哦~看我发现了什么~~”的揶揄神态。
祝绯绯语无伦次起来:“不是、听错了,不,我说错了……”
还没等她狡辩出个一二三,顾瑾宴利索地解开头盔的系带,替她整理好了碎发,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
下一秒,在一声短促的悲鸣声中,她的腰上一紧,双脚瞬间离了地,落在了摩托车的坐垫上。
“走了。”顾瑾宴三两下打起火,引擎嗡鸣起来。
在不断倒退的视野中,祝水雯乐呵呵地对她挥手。
——喂,你就这么看着你姐被绑架啊?
顾瑾宴道:“害怕的话,可以抱我的腰。”
“不怕,不抱。”她黑着脸道。
她打定主意,待会儿无论他飚到多少码,她都要紧闭着嘴,绝对不会没出息地尖叫起来。
——她发誓!
*
……她是在大姑娘坐花轿吗?
不要误会,这并非指祝绯绯此刻的心情,而是在描述——
这龟爬一样的速度。
一辆慢慢悠悠的三轮车超过去了;
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横冲直撞地溜过去了;
在看到自行车都骑得比他们快时,祝绯绯终于坐不住了。
她按着少年的肩膀,费劲地起身,望向仪表盘。
——四十码。
搞什么啊这是?
顾瑾宴头也不回道:“这段路限速。”
祝绯绯:……?
不是,你小子是这么遵纪守法的类型吗?
说话间,车头一转,驶入了一条乡间小道。
见前面没了车,顾瑾宴一拧把手。
骤!然!提!速!
*
刚才还在说“不抱”的祝绯绯,抱着顾瑾宴的手比任何时候都紧,就差整个人挂上去了。
在又一个大摆尾后,她有些崩溃地喊道:“故意的是吧?”
顾瑾宴笑起来,呼呼的风声把他的声音撕裂得略显模糊:“对啊。”
祝绯绯吼道:“我要骂你了!”
“那你骂。”
在一个大漂移加贴地滑铲过后,她的心跳速率直接上了个大台阶。
再不发泄出来,一定会跳坏的。
于是,她真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
“开心点了吗?”
他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一瓶冰镇的汽水,打开拉环,才递给了她。
她喝了一口。
碳酸在嘴里争先恐后地消融,很是令人心旷神怡。
“为什么做这种多余的事?”
“觉得你今天情绪很差。”顾瑾宴坐到她身边,“要说说吗?”
多管闲事。
她一口气喝光手里的饮料,往旁边一扔。
正中垃圾箱。
“我朋友好像在陷害……”她顿了顿,短暂地纠结后,她还是选择了自已第一时间想到的称呼——
“我妹。”
“谁?”
“你可能知道。”
……也可能不知道。
顾瑾宴不记人,上次有个姑娘兴冲冲地跑过来,说了一大堆话套近乎,但最后换来的是一句——
「你谁?」
她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连同班同学的脸都认不齐。
“她叫袁瑕仙。”
她正等着顾瑾宴说出“她谁?”,没想到,少年挑了下眉,语气不屑:“她?那东西也能算你朋友?”
——这种跟结过梁子一样的口吻是什么情况?
没等祝绯绯发问,顾瑾宴站起身:“等着啊,我找个人打她一顿,给你和小水出出气。”
祝绯绯:……
哈?
*
“袁瑕仙请假了。”
少女戴着口罩,在他身边晃荡着腿:“她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听说是被人围着恐吓了一顿,当天就病了。”贺雪岐头也不抬道,“听说可能会办休学,或者转校。”
意识到少女在盯着自己,贺雪岐道:“跟我没关系。”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少年心想,他也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大概是顾瑾宴的手笔。
在试卷上写下“C”,贺雪岐面无表情地下了判断。
但是,这手段,未免过分温和了。
——太便宜“她”了。
锐利的字迹几乎要透过纸背,勾起的上扬墨痕,好似死神在挥舞屠宰的镰刀。
像袁瑕仙这种人,应该去地狱里呆着。
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冷静地思考着可以利用的“资源”,一边飞速地做题,一边一心二用地做着计划,但没多久,他的思绪就中断了。
“姐姐~”
属于小孩子的娇甜嗓音响了起来:“你吃不吃薯条~?我喂你呀~”
——邱!西!月!
他的笔尖一顿,额上的青筋倏地鼓了出来。
如果每日能票选出一个流放对象,今天的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给她!
*
西西小朋友最近的生活过得极其舒坦,上学、放学、揍睿睿,非常有规律。
许嘉睿的转校之路很不顺利,附近的幼儿园都众口一词表示没有多余的空位,摆明了是不肯接这个包袱。
许卉丹私下发了数次火,一度想要把许嘉睿接回家里,由她亲自教导。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许嘉睿在家的第五天。
她烦了。
在被亲妈打和被“女侠”打之间,许嘉睿泪汪汪地选择了重返校园,继续接受知识的洗礼。
因此,西西美滋滋地恢复了“噔噔噔”冲去一楼揍沙包的传统惯例。
又打了一段时间,许嘉睿终于老实了。
曾经的小霸王一看到西西就噤声,还会主动拿玩具出来“上供”。
于是,西西多了个编外小弟——随时可能解聘、把他再调回“沙袋”行列的那种。
许嘉睿“投敌”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会为了维护“西西老大”的面子,跟亲妈对着干。
差点没把许卉丹给气出个好歹来。
正如现在,西西坐座位上吃薯条,儿子只知道傻不愣登地站着,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一副乞丐等着赏饭吃的没用样子。
她看不下去了:“睿睿,过来,妈妈给你买了薯条。”
她阴阳怪气道:“咱不馋人家的那份啊,我们自己有钱,别去瞧不上我们的人那里,白白热脸贴冷屁股。”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宁可给小姑娘花钱,但就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个弟弟,对家人居然一毛不拔啊……”
贺雪岐站起身,拉着少女就往外走。
“苍蝇太多,吵死了。”他道,“找个安静点的。”
西西急了:“姐姐!去哪里?”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姐姐周末有空,能带她出来玩!
臭哥哥自己跑来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跟她抢姐姐?
明明姐姐周一到周六都是他的,这都周日了,还不肯让给需要的小朋友——太过分啦臭哥哥!
许嘉睿也急了:“西西老大!去、去哪里?”
他左看右看,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起他亲妈桌上的薯条,乐颠颠地追了上去:“西西老大,等等我!”
显然,他是打算把这盒薯条“上供”了。
许卉丹目瞪口呆。
见娃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她大叫:“许嘉睿!到底谁是你亲娘啊!”
*
“姐姐,我想吃这个。”
许嘉睿扯着祝水雯的裤腿,在冰激凌窗口前就地躺下了,还唾沫横飞道:“我用薯条跟你换。”
至于为什么不去抱贺雪岐——
显而易见,因为哥哥不会惯着他。
他会给自己一脚。
当然,许嘉睿没有意识到,贺雪岐其实从来没揍过他。
这种“哥哥会打你”、“哥哥会骂你”、“哥哥会踹死你”的幻觉,有时候只需要大人的一句气话。
祝水雯的语气很温和,却也很坚决:“那你要问你哥哥的意见,你哥哥同意了才可以吃。”
许嘉睿悄悄地看了贺雪岐一眼,犹豫了数秒,出声道:“哥……”
“我不会给你买。”
贺雪岐打断了他。
在许嘉睿一扁嘴哭起来以前,少年俯下身,冷冷道:“放开她,然后回去你妈那儿,不然我找人把你卖去兵漆当矿工。”
小孩子听不懂“矿工”是什么意思,但贺雪岐的语气之森然,让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之语。
一时间,许嘉睿连“西西老大”都顾不上了,吓得转头就跑。
“妈妈——”
*
“你没必要跟他说那么多。”贺雪岐将试卷翻到背面,“下次直接撵他走好了。”
少女颦起眉:“嗯……我只是觉得……”
“被他缠上会倒霉。”他用罕见露骨的话,厌恶地说道。
祝水雯的手指交叉了一会儿,又放平到桌面上。
“你姨妈为什么能一直住在你家里啊?”她终于问道,“不能让他们出去住吗?”
贺雪岐顿了顿。
“我妈需要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带了些讥讽的冷漠。
*
她果然不问了。
随着跟少女相处时间的渐长,贺雪岐很快摸清了她的脾性,这也使得他开始游刃有余地利用她的这些弱点。
他确实不怎么想聊这个话题,但打断她的手段,却是有些卑鄙了。
如果她坚持要问个究竟的话,他恐怕无法拒绝她——但他并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如此狼狈的一面。
即便是再不虔诚的信徒,在踏上教堂光洁的石板前,也会下意识找张报纸,遮盖一下自己满是污泥的脚面。
更逞论,他只想在她面前献上最好的贡品。
在觉察到他伪装出的痛苦后,少女果然体贴地不再追问了。
非常天真,非常单纯。
正如她以为,是不是可以尝试用食物的许可权,来引导许嘉睿对他产生感激之情——充斥着理想化的色彩。
只是……
对他而言,极其可爱。
宛如一株挂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玻璃花,只要一点点风雨惊扰,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但在它盛开的时候,却又是极其绚烂的美丽。
如此脆弱,却又因着这点脆弱而格外皎洁无暇。
少女垂着眼,专心地做着题。落在纸面上的发丝像是小蛇一样,慢慢悠悠地游动。
他的指尖虚虚地压着,像是拂过了一朵格外娇弱的洋甘菊。
她只要释放善意就好。
那些匍匐在阴影中的恶,就由他来替她尽数挡下。
*
……写累了。
祝水雯搁下笔,歪过身去问他:“排演定在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前,西西被母亲接走了,但座位却并没有调整。
因此,他俩仍是挨着坐在一起的。
……好近。
被奇异的不自在感所包裹,她稍稍往旁边挪了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身边是方慕柔,差点趴在少年的耳边讲起悄悄话。
但下一秒,贺雪岐的手随意地撑过来,二人的距离又缩短到了先前的地步——不,也许还要更近一些。
好似一些隐秘的小心思被人戳穿,她的耳尖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下次,一定要挪得更慢、更不引人注意一点……
“舞台剧吗?下周开始。”
他的声音听着平静,好像没察觉到少女正在鬼鬼祟祟地躲他:“你会来的吧,祝同学。”
祝水雯发出了心虚的笑声:“来的……吧?”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哼”,似是有些愉悦的感觉。
*
祝绯绯终于同意参演了。
定下来的角色自然是——
女主角奥菲莉亚。
不过,她应下来的前提是,负责人需要像承诺的那样,大幅度地削减台词,不能影响到她的模型拼装。
祝绯绯原话是“最好能砍到跟龙套差不多”,负责人当场崩溃——
「我就是想让你在舞台上多转悠两下,吸引一下观众,才非要你当这个女主角的啊!」
不过,他还是骂骂咧咧地去修改台词了。
据说,祝绯绯答应下来的当天,袁瑕仙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不仅骂了一大堆会被消音的脏话,还撂下狠话,扬言“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当然,这只是小道消息,不能当真。
*
“……是这里吗?”
祝水雯抱着剧本,愁眉苦脸地走上了台阶。
为了完成“女主和反派一起出演舞台剧”的任务,她只得谎称,是自己想参加,希望姐姐能陪她一起。
负责人询问她的意愿时,她挑了个一看就没人会选的角色,最后发现——
果然没人选。
那时候,她想着“大家都不想演的话,那就我来兜底吧”,但后来,她才反应过来,要是选个热门角色竞争,她没准就被刷下去了。
——那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参加了吗?
她为自己的慢半拍而悲伤,并为自己慢半拍但最终还是反应过来了而更悲伤。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角色落在了她的头上,并且因为她是唯一的人选,她想退出都不行。
祝水雯敲了敲门,听见“笃”的声响后,她脑中滑过一个念头——
姐姐演女主角奥菲莉亚,那贺雪岐应该会出演男主角哈姆雷特吧?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皱着眉,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最后一节课时,她早早地跑去办公室问问题,避开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同行邀请。
即便是现在,她也依然是磨磨蹭蹭的,甚至开始希望:如果她到的时候,男女主的戏份已经结束,那就好了。
……不行,大家的集合时间都是一样的。
呜呜,希望破灭了。
*
“请进。”
她终于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微微一愣。
教室的最中心被清空了出来,课桌被横七竖八地堆在角落,好似铸成了一道钢铁王座。
有不少人比她先到了,聊天的,比划道具的,试穿服装的,热闹非凡。
然而,在这么多人里,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他。
贺雪岐坐在桌面上,支着腿看着手中的剧本。
绛色的披风裹着他颀长的身躯,窗后窄窄一方斜阳,正落在头顶的王冠上。金属色泽冰冷地跃动着,愈发衬托出少年眉眼间的清俊冷淡。
她一直知道贺雪岐的样貌好,但这一刻,她还是生出些近似眩晕的感觉。
和以往的贺雪岐都不一样,此时的他像是半沉在寒潭中的一把剑,沉重、内敛,却又闪烁着夺目的锋利感。
少年似有所感,抬眼看她。
对视了数秒后,两个人十分默契地一起移开了视线。
但对其他同学来说,这点暗搓搓的黏腻胶着,已经足以让他们偷笑起来了。
不过,他们很一致地假装没看到这一点。
问就是——
哎呀,学神说他跟小水其实不熟啦~
*
呆呆地望着空白的墙面,祝水雯放空了近乎一分钟后,才突然意识到——
贺雪岐的打扮太过于权威,充满了神圣的冷峻感,这显然不是哈姆雷特区区一个王子会有的装束。
辅助佐证这一点的,是本应属于男主角的佩剑,此时正挂在另一人的腰上。
“他演的……不是哈姆雷特吗?”
祝水雯本是在小声问其他人,谁知贺雪岐放下剧本,语气不带波动地回答道:“我演的是克劳狄斯。”
……哎?
*
祝水雯提前看过剧本,自然知道克劳狄斯是谁。
他是哈姆雷特的叔父,现任的国王,为人阴险狡诈,恶毒心狠。
他身上令人诟病的地方数不胜数,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恐怕是他用毒酒谋杀了上一任的老国王——也就是他的亲哥哥——才得以登上王位,后又强娶哥哥的妻子,还谆谆教诲哈姆雷特要“把我当作你的父亲”。
即便是身为亲儿子的哈姆雷特,都对王后(母亲)光速再嫁感到怨气横生,抱怨不已。
至于她的角色……
好巧啊,正是那个被“巧取豪夺”的懦弱王后呢,哈哈、哈哈哈。
——哈?
第42章
这着实打了祝水雯一个措手不及。
她琢磨着, 这难道是崩坏引发的后遗症?但即便是崩坏,也不能是这样的方向吧!
姐姐她可是女主角啊!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放着男主不演, 而是选了“叔父”的角色啊?
还是说,是他没能竞争上……?
她看了一眼哈姆雷特的演员。
是缪漾。
啊,那她可以理解了。
*
光看外表,缪漾绝对担得起“男主角”的定位。
高大帅气, 阳光开朗。
加之他的性格也很好, 在六班,缪漾的人缘挺不错的,称得上是半个大众男神。
虽然,当男神的下场就是——
「漾哥,这期的板报, 你帮忙粉刷一下背景吧?」
「younger, 洗垃圾桶就交给你了哈。」
「漾,除草, 爹爹饿饿饭饭。」
总而言之,他跟贺雪岐不是同一个类型的帅哥, 称得上是坐标轴上南辕北辙的两个端点。
如果是缪漾参与竞争, 贺雪岐落败似乎也成为了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但是……你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反派竞争同一个角色啊!
缪漾同学, 最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不过, 非要进行对比的话——
他没贺同学高,也没贺同学帅。
等等, 她似乎在想一些很不礼貌的事——祝水雯默默谴责了一下自己。
不过, 还是遭天谴了。
*
缪漾的人缘有多好,光从他此刻的站位就可见一斑。
他站在最中心, 其他同学在外头绕了一圈,看着就像朵被簇拥的花骨朵。
他原本是在和旁人说话,但随即,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笑着招了招手。
于是,他周围的那一圈人,也跟着一起看了过来。
……被抓包得好彻底。
*
“小水,来一起聊天啊。”
他好像误会了,以为祝水雯“一脸渴望”地看着这边,想加入他们。
……婉拒了。
缪漾没有坚持。
祝水雯本来也没多想,直到她一转头,突然发现贺雪岐正幽幽地看着她。
干嘛?
她顿时觉得身上像是有蚂蚁爬,比起刚才被其他人抓包还要来得不自在。
她试探性地抬起手,对着他“嗨”了一声。
她分明看到少年的眉尖微微一挑,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但是——
“姐姐怎么还没来呀?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嘛?”
她本意是想说点二人都感兴趣的共同话题,好套套近乎,然而,这句话一出口,贺雪岐的唇毫无征兆地抿紧了。
下一秒,他直接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他不理她了!
*
为什么生气?
少女愣了数秒,突然“明白”过来了。
祝绯绯在班里的朋友并不多,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除开袁瑕仙以外,都是泛泛之交。
因此,如果祝绯绯迟迟未过来,有很高的概率,是被顾瑾宴给叫走了。
……她好像无意中戳中了反派的痛处。
顺带一提,关于袁瑕仙,祝绯绯的处理方式之果断和决绝,着实让祝水雯震惊。
少女原本都想好了,如果姐姐充当中间人,替袁瑕仙说情,她应该会选择谅解。
但哪怕袁瑕仙后来登门,又是涕泪交加、又是道歉悔过,姿态放得极低,但姐姐的态度始终只有三个字——
「滚出去。」
平心而论,倘若是面对自己“唯一的朋友”,祝水雯觉得自己做不到这般当机立断。
跟姐姐比起来,她显得太优柔寡断,又太容易退让了。
在她的情绪陷入消沉前,一声厉喝响起——
“小水,你过来一下!”
*
是负责人应文隆。
活动教室里实在太吵,他给吼得面红耳赤,乍一看气势汹汹,颇有要跟人吵架的凶恶感。
祝水雯乖乖站到他跟前。
随后,她的头发被压了一下。
应文隆放了个闪闪发亮的水钻王冠上来,随后倒退了两步,对着她仔细地端详起来。
原来是让她来试服装和道具。
虽然应文隆的动作快,但祝水雯还是瞥见了,款式和贺雪岐的那顶很相似,只是更小、更精巧一些,颜色也更丰富,看着颇有种珠光宝气的富丽感。
“情侣款”三个字,陡然跳进了她的脑海。
哦,国王和王后本来就是情侣。
……她在想什么。
端详了一会儿,应文隆又走过来,调整了一下。
再端详一会儿,再调整一下。
于是……
少女的头发,打结了。
*
小王冠本来就造型复杂,还镶嵌了不少有棱角的水钻粒。应文隆笨手笨脚地来回挪动,王冠边沿翘起的部分,当即绞上了数缕头发。
虽然祝水雯一声不吭,一副随便折腾的听话样子,但应文隆开始慌了。
在连续三次扯到少女的头皮后,他给吓坏了,下意识往旁边看去。一看到贺雪岐,他眼睛一亮,急吼吼地求救道:“学神!快来帮你的王后弄一下这个卡子!”
听到周遭传来憋不住的笑声,应文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出了一句近乎起哄的话。
天地良心,他这真是字面上的“你的王后”,完全没往其他的方向去想啊!
当然,班里传的“学神在和小水找对象”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一直是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
绯闻本来就真真假假,万一是旁人瞎传,那不是平白给人添不快吗?
应文隆心里直犯怵,正想说些话补救一番,却见平时一直冷着脸的学神看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
……笑了?
*
应文隆没不过脑子的话,让祝水雯也愣住了。
她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是史诗级的死亡尴尬现场。
大家都觉得,那次风波是贺雪岐在为她出头,但其实……
她跟贺雪岐,根本就不熟!
至少,从贺雪岐的视角,他跟“祝水雯”是不熟的,他还出言澄清过这一点。
——当然,信的人不多。
起码,方慕柔就不信。
这让祝水雯觉得很是内疚,毕竟贺雪岐会帮她,纯粹只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结果帮个忙还把“清白”给搭进去了。
加之刚才,她还好巧不巧地踩了对方的雷点……
想到贺雪岐对自己表弟的冷酷模样,记忆中许嘉睿的哭脸,逐渐变成了她自己。
在事情发展不可收拾以前,少女惊慌道:“不用不用!我去借面镜子,我自己来解就好了!”
下一秒,应文隆松开了手,更冰凉的触感贴了上来,像是冰川碎裂时飞溅的冰雪碎屑。
他没说话,只是兀自默默地解着。
落在头发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温柔。
她神使鬼差地小声问道:“还在生气吗?”
*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这句话背后是过分逾越的亲密,这不应当是“祝水雯”可以说的话。
少年的指尖在她的发间细致地摩挲,语气却是硬邦邦的:“还在。”
……呜!
这人怎么这样子啊!
既然还在生气,就不要答应帮她解头发嘛!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一股气,祝水雯说出了平时她绝对不会说出的“任性发言”:“那我找别人帮我解去。”
少年的指尖一顿。
他道:“我帮你叫。”
留在一边的应文隆,突然感觉到全身都凉飕飕的,仿佛背上多了块能压死人的巨大冰块。
——学神,你这脸黑得未免有些太过明显了吧!
恰巧,这时候,祝水雯的视线也投了过来,似乎是想喊他帮忙。
应文隆当机立断:“啊、啊!那个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找别人去了啊!”
嗖一下,他就蹿到了教室的另一端去了。
你俩吵架,别波及池鱼好吧!
少年语气平平:“没人了。”
祝水雯:“哦。”
她吵架不在行,这会儿搜肠刮肚,也只能说个“哦”。
还没等她想出个云淡风轻显得自己毫不在意同时又能噎对方一个正着的机灵回答,便听他又道:“帮你叫了贺师傅的上门梳发服务,请查收。”
祝水雯:……
她绷着脸道:“TD。”
——她还在生气呢,不准逗她笑!
*
……莫名其妙就和解了。
只要一想到“贺师傅”这三个字,她就有点憋不住,生出的那点气全没了。
吵架,最忌讳没气势。
“你刚才也笑了吧?”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见他喉间短促的气流声。
他倒是老实:“笑了。”
“不生气了?”
“还在生。”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能生气?
“但主要是生我自己的气。”他压了压她的发丝,“你别讨厌我就好。”
她的瞳孔微微一颤。
“……不会啊。”
怎么会……讨厌呢?
发丝上传来细碎的摩擦音,微微发痒的触觉唤醒了脑内的类似记忆。
上一次,在蛋糕店外面,他也同样拽过她的头发。
那时候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一刻,灯火通明,连对方的喉结滚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垂着眼,拼命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了:“好了吗?”
“等一会儿。”
她听话地等着。
在额头不小心又一次触到少年的下颌时,她逐渐积累的紧张情绪达到了巅峰。
她忍不住怯怯问道:“还、没好吗?”
他们像是两艘并行得极为紧密的小船,她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倾覆了,被卷进对方制造出的湍急涡流里。
“快了。”
……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当真缠得有那么复杂吗?
正当她想提议“要不拿个剪子把这段头发剪了吧”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愉快——
“贺、雪、岐——!你对着我妹在干嘛呢?”
第43章
走廊里的风刮到脸上, 带了点生疼的味道。
教室里开着暖气,并不显寒冷,但一出来, 白雾就从鼻腔袅袅升腾,连带着眼前祝绯绯的脸都模糊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能明白无误地看到, 姐姐的眉毛正因不悦而高高地吊着。
对方正按捺着火气, 亟待开闸倾泻。
至于火力瞄准的对象,当然就是她本人。
“我在反省了!”
少女先声夺人道。
祝绯绯抄起手,面色不渝:“行,那我听听,你反省了什么东西。”
“不应该让‘他’给我解头发, 要找姐姐帮我解。”
“还有呢?”
少女背着手, 摆出了认错的姿态,认真地“反省”起来——
“不应该让姐姐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吃晚饭, 不应该让姐姐一个人默默地哭泣……”
祝绯绯:“噗呃——!”
谁默默哭泣了!
没有人会因为妹妹不陪自己吃饭而伤心,没有人!
——那是清洗眼球的一些手段, 绝对不可能是哭了!
“也不应该让某个‘大骗子’把姐姐拐走, 搞得姐姐都不能及时过来帮我解头发……”
明明看到了祝绯绯像被火燎了的猫一般跳起来, 少女一本正经地继续胡扯道:“正确做法是:我要想姐姐、爱姐姐,每天都跟姐姐腻在一起, 眼里心里都装满我爱的并且也爱我的亲爱的姐姐……”
祝绯绯冲过去,一把捂她的嘴:“好了好了, 求求你, 别说了!”
本来是想清算贺雪岐的,怎么变成她的羞耻大会了!
*
“那小子心里肯定有鬼。”
祝绯绯把奶茶递给妹妹, 抱怨道。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只是被祝水雯一打岔,她直接给忘了。
——啊,这么一想,小笨蛋不会是故意在糊弄她吧?
祝水雯眨巴眨巴眼,装傻道:“说谁呀?”
祝绯绯不吃这套,乜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谁。”
“知道了,宴哥。”
祝绯绯二度炸毛了,奶茶差点没从鼻子里喷出来。
“你干嘛!老提他!”
“因为他心里有鬼啊。”少女吸了口小芋圆,说得煞有介事。
她的手指恨恨地戳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只得放弃了委婉的绕圈,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此话一出,她发现奶茶店里的寥寥几人,一下子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们也太八卦了!
祝绯绯扫了一眼。
……算了,都不认识,没准连年级都不是同一个,管他们听不听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即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祝水雯还在负隅顽抗:“我是挺喜欢宴哥的呀……”
“我说的是贺雪岐。”
尽管觉得这个话题有些难为情,祝绯绯还是道:“我听说了,他们说你俩在……”
犹豫了数秒,还是没能把“找对象”三个字说出口,含糊地一带而过后,她继续往下说:“啊当然,我知道这是假的,但是……”
尽管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盘查的教导主任,祝绯绯还是硬着头皮道:“你对他是什么想法?喜欢的伐?”
此言一出,少女吸管里的液体倏地降了下去。
她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笑着的,但眼睫却是重重地垂了下去。
祝绯绯的心头陡然生出些后悔,只是,在“不该聊这个”的念头清晰起来以前,少女已然用很轻却很坚定的语气道——
“怎么可能呢。”
*
怎么可能呢。
祝水雯盯着手中捧着的奶茶,莫名有些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喜欢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呢?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这种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
从假扮姐姐的第一天,她就在时刻告诫自己,欺骗是换不来真心的。
他给予的全部,都是给另一个人的,与她毫无关系。
姐姐说的可能是对的,他心里有鬼,但不是对着她。
——是对姐姐。
她只是个被捎带上的“副产品”而已。
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也不能弄错的。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中突然滑过一个画面。
在活动教室里,姐姐气鼓鼓地将她拽到了一边。
她的发丝从梳齿里流过,像是溪水流过旅客探下的手指。
少年拿着她遗留的王冠,站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他是在看她,而不是姐姐。
——怎么可能。
叮铃铛——
悬挂着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透出不合时宜的欢快味道。
熟悉的沉冷声线从身后传来——
“老板,要一杯玫瑰海盐。”
*
……哎?
一时间,祝水雯的头都不敢往后扭一下,只能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她应该识相地让一让,但少年卡着的位置极其微妙,诚心堵着不让她走似的。加之做贼心虚,一时间,她全然慌了神,捧着奶茶的手都微微哆嗦了起来。
刚才的话,他他他、他没听见吧?
——不对,她干嘛要管他听没听见?
老板本是倚靠在柜台的另一边,一边佯装看报,一边身子歪向门口的方向偷听。
这会儿来了生意,他忙不迭地放下报纸,走过来打单:“甜度?”
“半糖,热的。”
祝绯绯的眉毛绞了起来,但在她发作起来以前,少年便直起了身,稍稍离少女远了一些。
然后,他像是才看到她一般,冷淡地打招呼道:“好巧,祝绯绯。”
祝绯绯只想骂他一句:巧个屁!
第一次,他上门给妹妹讲题,送了一束花,她还能当成是客气;
第二次,他抱着妹妹去医务室,也勉勉强强能说成是关心同学;
第三次,第四次……
再看不出来这小子是蓄意的,她的眼睛好拿去捐给需要的人了!
双方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敌意。
“噫,你怎么在这儿?”
她率先表达了嫌弃之意。
坐在里头的学生像是忍了很久,迫不及待地扭过身,兴奋地打招呼道:“学神,你来啦?”
祝绯绯:……
擦,背景板突然说话了!
*
……他没有和她打招呼。
祝水雯拢着奶茶的手指有些无精打采地垂着。
也是,在姐姐和她同时在的话,他确实没什么跟她打招呼的必要。
跟她多说一句,就意味着跟姐姐少说一句。
“祝同学。”
“哎?”她应了一声,突然间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
啊,完!蛋!了!
她下意识应了,因为她假装成姐姐的时候,贺雪岐就是这么喊她的。
——但她现在,不是“姐姐”啊!
……嗯?姐姐没说话?
难道是因为她先应了,所以不好意思再说话了吗?
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打断了他们的“私人交谈”,祝水雯只得补救道:“好巧哦。姐姐是突然想喝这家店的奶茶,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你……你也突然想喝的吗?”
她本意是想暗示他们二人心有灵犀,谁知道,贺雪岐面无表情道:“不巧。”
他盯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浓重幽暗:“我特意过来的。”
祝水雯:……这、这么直接的吗?
所以……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她隐约感觉到此时的氛围不太对劲,空气逐渐变得粘稠而充满了压迫性,她的情绪也跟着焦灼起来。
她像是被某种阴暗怪诞的存在追赶,直至被逼进死胡同。
要说什么、该说什么,通通都是未知数——她不知道,对“祝水雯”这个身份,他容忍的限度在哪里。
更逞论,他现在,就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好想逃,好想把这个处理不了的局面交给姐姐。
她有心想退到一边,但是——
贺雪岐,你的手……横在她旁边干什么呀?
正当这时,那个刚刚和贺雪岐打了招呼的学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和祝绯绯看了好一会儿后,和旁边的同伴耳语起来。
细细碎碎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学神的女朋友是哪个啊?高个子的,还是稍微矮点的?”
“应该是那个眼睛很圆很大、看着有点呆呆的……”
“那就是挎着帆布包的那个?”
……哎?这不会是在讨论她吧!?
很少有听到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八卦,祝水雯的瞳孔几乎都震颤得要掩饰不住了。
不不不!什么女朋友,她不是!
你们搞错人了!
真正的正主在她旁边,快来看看她的大美女姐姐啊!
接下来,一句爆炸性的言论,幽幽飘了过来——
“她长得好甜哦,怪不得隔壁馥六的那帮牲口,成天在论坛里老婆老婆地喊……”
“我也想喊,但会被学神暗杀吧,算了算了。”
“嚯,论坛全版块禁言三天警告!”
祝水雯:……?
啊?什么论坛?
*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老板将打包好的奶茶递过来。
“慢走啊。”
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但贺雪岐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以出奇平静的声音道:“明天见。”
……他在等她回答吗?
祝水雯觉得自己的自我意识有些太过头了,她和姐姐站在同一边,那么,贺雪岐的余光会扫到她,也是很正常的吧?
“明、明天见。”祝水雯等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先开口了。
与此同时,她将手背到身后,扯了扯姐姐。
祝绯绯很不情愿,但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她只得敷衍道:“拜。”
与其说是告别,不如说是在不耐烦的赶人。
叮当啷,风铃的摇晃声急促又匆忙。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暗沉沉的夜色里。
他没有回头。
*
冷风呼啸,奶茶的温度在飞快下降,像是她一触即离的体温。
——「你对他是什么想法?喜欢的伐?」
——「怎么可能呢。」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
再多呆一秒,他心中被黑暗催化着膨胀起来的扭曲和嫉妒,一定会按捺不住地撕破这层平静的伪装。
……明明是想找借口送她回家的。
太狼狈了。
少年将吸管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
第44章
刚到家没多久, 祝水雯就收到了提示——
{崩坏度:43%}
她熟视无睹地脱下鞋子,踩进毛绒绒的小兔拖鞋里。
第一次收到时,她是很惊慌失措的。但等第二次、第三次……
等到现在, 她的脑中只有“啊,又来了”的破罐破摔感。
近期的任务少得让人不安,反倒是崩坏度频频出来刷存在感。虽说不用做任务是好事,但也令她忍不住怀疑——
不会是因为崩坏度上升了, 所以任务也跟着派不出来了吧?
问系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会用“请自行探索”之类的话来敷衍她。
……还是顺(发)其(烂)自(发)然(臭)吧。
*
她陪祝绯绯拼了会儿零件,当然,精细一点的例如转轴或是齿轮,都是祝绯绯负责的,轮不上她。
她只会沿着勾线笔的痕迹……呃, 锯木头。
先用小钢锯切出形状, 再用锉刀修光滑。
光锉刀就有三角、半圆、扁形等五种形态,姐姐让她爱用哪个用哪个。
她纠结了一阵, 最后挑了个最轻的,哼哧哼哧地磨。
姐姐说, 过两天就不要过来帮忙了。
防毒面罩她只买了一个, 喷漆的事不要掺和。
她应了一声, 看了眼工作台上的瓶瓶罐罐。
高聚酯颜料补土,无白化瞬干胶, 硝基漆,珐琅漆渗线液……
她看不懂, 但下意识把凳子往反方向挪了挪。
*
期间, 伯母过来敲过一次门。
门还没开,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成天捣鼓这些没用的, 心思能放点在学习上,我跟你爸也不至于发愁成这样……”
门一开,看到大的那个在画图,小的那个在锯木头,她瞬间哑火了。
看俩姐妹的气氛和祝水雯刚来时那会儿天差地别,她忍不住道:“喔哟,之前闹死闹活的,还给小水脸色看……现在知道妹妹的好了?还一起做手工呢?”
她本以为女儿会顶嘴,谁知道祝绯绯干脆道:“嗯我错了,有妹妹确实好。”
……不是,这人是她闺女吗?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悻悻地退出去了。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懒得管祝绯绯在做什么。今天突发奇想和女儿来“联络感情”,自然是因为——
打牌又输了,心里头有鬼火冒。
……算了,祝水雯还在,不说了。
毕竟她跟小叔子家的人不熟,只能把侄女客客气气地供起来。
*
在绯绯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两家人就因为分地闹翻了。一气之下,绯爸从老家出来,去外边做生意了。
她自然是跟着老公,一起走南闯北。
她还记得,在绯绯一岁多的时候,她用绳子把女儿捆在背上,一边哄着她睡,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将垂在海下的渔网收拢起来。
海腥味,鱼鳞上的黏液,暴晒到能让皮肤蜕皮的烈日——那段日子是她不愿意回忆的辛苦。
因此,等生意做大后稳定下来,她便回了家,做起了别人眼中的阔太。
那时候,她的理由是“我要回家专心带绯绯”,但实际上,她和女儿相处的时间,仍旧少得可怜,并不比她忙碌的时候多多少。
祝绯绯五岁以前的模样,她记得最清楚。再往后,反倒是越来越模糊。
她时常觉得,自己只是一会儿没见着女儿,这孩子突然就从豆丁蹿得比她还高了,脸上的表情也从甜甜的笑变成了垮着的臭脸。
很陌生,陌生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对方面前,继续维持“母亲的权威”。
……还不如去打牌。
原本日子也就这么继续过下去了,直到这一潭的死水,被一个电话激起了千层浪。
十几年不联系的小叔子,突然过来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的房子。再一问,说是闺女要转来馥九念书了。
绯爸当时就说:「要不,直接让小水住咱家吧。」
她在一边听着,没有反对。
明明当初闹得那么难看。
她意识到,尽管二人从来不提这个话题,但丈夫心里,也许都一直在后悔。
她又想起刚才开门时看到的画面,两个孩子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很是温馨。
那些东西,她碰一下,女儿都要发好大的火。现在倒是跟献宝一样,全拿出来给祝水雯玩。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她酸溜溜地想。
她下了楼,走进厨房,给两个小的切了盘水果。
尽管攀比的时候,别人家小孩是画画、跳舞、乐器,她说出来是“我闺女喜欢捣鼓玩具”,这听起来多少有点拿不上台面。
不过小水说,这是要拿去学校展览的,拿了奖还会有证书。
……就那堆破烂垃圾啊?
她嫌弃地想着,却往托盘里又放了根巧克力能量棒。
*
紧锣密鼓的工作告一段落,祝水雯回到房间里,一头扎进了舒适的小窝,举起手机。
……还是没有新信息。
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枕头里。
今晚上,她怎么这么在意手机啊?
这一点,连姐姐都发现了。
看她锯木头都不专心,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祝绯绯就把她赶去粘胶水了。
在她一分钟里第三次瞄手机后,祝绯绯忍不住了:「要真这么难受,我去喊他给你发消息?」
她懵懵地反问:「喊谁?」
把祝绯绯给气了个倒仰,差点抓起勾线笔来追杀她。
但祝水雯是真没搞懂。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知道回了好几个人的消息,她心里头都空落落的。
像是咬了好几口大包子了,还没吃到馅的味道。
下一秒,图标的右上角突然跳出一个红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飞快地戳了开。
——不是消息,是“新朋友”的好友申请。
她怔了一会儿,才以莫名沉重的力度,提不起劲一般地点开了详情。
【母后,是我啊!】
祝水雯咳嗽起来。
*
刚一通过申请,缪漾的消息就过来了——
[缪漾]:【母后,这是明天的安排表,大龙让我发你,请过目】
“大龙”是应文隆的外号,视情况还会有“小龙”、“龙龙”和“小虫”等变格。
[缪漾]:【哦对了,母后,大龙说剧本可能会稍微修改一下,你主要看看明天要排的戏就好了,不用往后记太多台词的】
祝水雯沉默了会儿,忽略了“母后”这个奇怪的称呼,问道:【剧本还要改吗?】
他回道:【要的,大龙说他突然有了灵感,可能要增加点你和学神的戏份】
*
实际上,应文隆的原话是“我要看他俩在舞台上给全校秀恩爱”外加整整28个感叹号,缪漾没好意思给人复述。
但即便是说得隐晦,对方好像也知道了增加的“戏份”是什么方向的内容。
在冗长的“对方正在输入”后,一个孤零零的“……”跳了出来。
这反应让人始料未及。
他一个紧张,飞快地打字道:【啊,就是啊,主要学神是等你定了以后,他才选的角色,那我们就,都以为你们关系应该挺好的嘛】
【就,可能,不太介意有一些互动剧情……?】
【因为我跟绯姐也不熟,搞互动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她也不好意思,连大龙都说指望不上我俩,哈哈】
【剧里其他女性角色也没了】
【呃,你要是觉得不可以,我跟大龙说说,让他就别折腾了】
【他这人有时候脑子也很脱线,好好的复仇剧,非要加点歪七八扭的东西,说什么观众爱看……我看没人爱看,就他最爱看】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但最后,祝水雯只引用了“学神是等你定了以后,他才选的角色”那一句。
跟着的,是一个问号。
[祝水雯]:【他自己选的克劳狄斯?】
这个问题实在是怪,缪漾心想。
不是他自己选的,难道还是有人用枪逼他选的吗?
当时大龙知道学神要来参演,那可是高兴坏了。
高兴到什么地步呢?
大龙直接放话,说所有角色“任你选”。
别说是区区一个叔父,如果学神说想演男主角,缪漾都得把佩剑解下来给他,再灰溜溜地被赶去当他的爹。
当然,这么丢脸的事,缪漾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
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伐!
不过,知道了祝水雯饰演的是王后,他在搞懂贺雪岐的思路的同时,也禁不住升起了“你俩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的怨念。
——妈的,他才没有很羡慕呢!
*
祝水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缪漾结束聊天的。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手停在和贺雪岐的聊天界面许久了,打一个字删一个字,打两个字删三个字。
十多分钟过去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她要问什么?
她想问什么?
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选择跟女主角登对的男主角呢?
她搞不懂了。
不,还是不要问了。
只要不说、不做、不想,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她还没做好打开盒子后,直面“灾祸”的心理准备。
她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不选男主角,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而这个考量,一定和她无关,只与“女主”有关。
所谓人生三大常见错觉:手机在震,我有天赋,他喜欢我。
而她现在,就陷入了一种不应当的错觉之中。
替贺雪岐把理由编到第十个的时候,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准备就此退出聊天界面。
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
【你戳了戳贺雪岐】
[贺雪岐]:【?】
……人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啊啊啊!
第45章
回得那么快是干嘛啦!
一个紧张, 她把缪漾刚说的事又转述了过去——
【男神说,大龙要给我俩加戏啊[兔兔懵]】
“男神”是大家对缪漾的爱称,不过调侃性质居多, 一般只有喊他干苦力活的时候才会频繁出现。
像祝水雯一样当作日常昵称叫的人,还是不太多的。
贺雪岐回得中规中矩:【嗯,他刚跟我说了】
……这人怎么也不表个态呢?
网上的贺雪岐好像比现实里的还要难以捉摸。以前还会发点可爱的小狗表情包,现在不发了, 反倒是更近似大家心中那个冷淡的学神了。
但是……松了口气。
好像包子咬到了馅, 终于不必再心神不宁地惦记。
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最后怯怯地发过去一句:【你怎么想啊?】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那她也学他。
他回道:【这个‘怎么想’,是指哪方面?】
禁止用问题回复问题!
她硬着头皮打字:【男神说,大龙本来是想加给他和姐姐的, 但他跟姐姐不熟, 怕互动起来会不好意思,就算了】
[贺雪岐]:【嗯】
……“嗯”是几个意思啊?
你怎么不直接回“阅”?
她都说这么明白了, 你不能稍微意会一下吗……!
平时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这一刻突然智商下线了?你演的吧?
[贺雪岐]:【就是我们要为艺术献身的意思, 是吧】
[贺雪岐]:【我没意见】
祝水雯:……
你凭什么“没意见”啊?
这是让你出卖灵魂的事, 怎么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这时候不应该“咻”地拿出汞, 先把应文隆给毒晕过去吗?
激愤之下,她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气冲冲地打字——
[祝水雯]:【你应该跟那边说,“这是另外的价格”】
……她好怂。
如果是别的情况, 她可能也就答应了, 她一向不太能拒绝别人的要求。
但这是属于“不可以答应”的事情。
祝水雯唯一不明白的是,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明明只要说“我不太方便”就好了, 她却非要以如此委婉的说法——实在是很有拖延和逃避的意味。
果然,没过多久,贺雪岐的回复来了。
【唔】
【大龙让我问问我的王妃,要出什么“另外的价格”,才能打动她呢】
她的指尖骤然一顿。
*
在错觉彻底占据神经以前,她不假思索地发出了早就该发出的句子——
【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她觉得自己今天特别会扣字眼,这些平时她会直接一眼掠过去的句子,这会儿却是被她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我的王妃”——他面对姐姐的时候,是这样讲话的吗?
但平心而论,就单单拎这句话出来的话,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纯属她自我意识太过剩……
不行,还是感觉很奇怪!
她纠结起来,想换到小号,看看他平时跟“姐姐”是怎么聊天的。
但在账号切换的那一瞬间,她的视线猛地凝固了。
她颤抖着手,点了好几次,才回到聊天界面——
确实无误,她切错号了。
跟贺雪岐聊天的,是她假装成“姐姐”的小号。
*
……破案了。
她就说为什么今天频频生出一些奇怪的错觉,为什么贺雪岐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要为“艺术献身”——
他是以为,应文隆要加的戏份,是国王和奥菲莉亚吧?
糟糟糟!
那跟应文隆沟通过以后,他铁定知道真相了,知道了要加戏的其实是王后乔特鲁德……
那岂不意味着,她,掉马了?
不不,还有弥补的机会!
她突然灵光一闪,憋出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理由——
【那个,我是拿我姐的手机在跟你聊】
【你知道我是谁的吧哈哈哈】
对,只要假装贺雪岐早就知道跟他“聊天”的不是姐姐本人,这一切就能圆的上了。
前提是,贺雪岐必须要配合她。
这短短的数秒钟,像是有重石压在她的背上,压了一个世纪。
在她备受煎熬之时,对面的气泡框像是很不情愿似的,慢悠悠地弹出一行——
【我知道】
谢天谢地!
在惊恐的加持下,她打字都加速了不少,一眨眼,数条消息如连珠炮一样发射了出去——
【没能骗到你好生气哦!】
【那我把手机还给姐姐了】
【有什么明天再说,拜拜拜拜不用回复了】
她到明天都不想看手机了!
但在光线熄灭下去以前,她还是瞥见了他的回复。
【祝同学,争取下次能骗我更彻底一点吧,不会被我发现的那种】
【晚安】
她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三秒钟后,捏紧的拳头砸在了枕头上,发出“噗”一声漏气般的捶打声。
祝水雯,你个笨蛋——!
*
“小水,你不打算劝劝学神吗?”
应文隆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道:“虽然他说得很坚决,让我不要乱加戏份,但我觉得吧,你说话,他肯定会听……”
她立刻道:“我也不想加。”
“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
“NO!Non!Nein!哈及麻!达咩!”
见少女神态坚决,话又说到这份上了,应文隆这才怏怏不乐地放弃了。
说起来,小水今天坐到了学神的对角线位置,两个人一个东一个西,一副要划清界限似的模样。
……吵架了?
*
祝水雯没留意到应文隆看了她好几眼,坐在桌上荡着腿发呆。
争取,下次,骗我,更彻底。
不会,被发现,那种。
这难道是说,迄今为止,她的“骗”,都被他发现了吗……?
脑中刚浮出这个念头,祝水雯便火速把它压了下去,并沉到了脑海的最底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陪她玩这种“假装游戏”啊?
这根本就解释不通。
她六年级的时候,就不玩过家家了!
越想心情越乱,刚好这会儿没她的戏份,祝水雯拿出卷子,靠做题强迫自己静心。
既然系统说“没事”,那就是没问题的意思……吧?
XYZ,PQN……落霞与孤鹜齐飞……定语从句,谓语后补……
别说,沉浸在题海里以后,她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她最近逐渐能跟上老师的教学速度了,不再像以前一样,整堂课听下来只有“发懵”二字。
就连一向严格的黄新巡,也难得对她说出了“不错,保持这个劲头”的称赞。
不知道期末会考什么名次,应该会比倒数第一要稍微高一点吧?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生出些雀跃。
不过,这珍贵而难得的杂念全消状态,止步于应文隆的呼唤——
“小水,到你了。”
*
她放下笔,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暗示,这才站起身。
演戏而已,没什么好慌的。
祝水雯吁出气,站到了少年的身边,没有和他对视。
应该说,一整天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她觉得自己参演舞台剧是个错误,原本她并不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因为没戴口罩吗?
情绪一旦无所遁形,人好像也跟着无所适从起来了。
应文隆拿出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场记板,“啪”地打了一下。
她的头皮一紧。
冷静。
贺雪岐可以冷静得好似事不关己,那么,她也可以。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若无其事的?
是因为——
无论搭戏的是谁,只要不是姐姐,他就可以做到都毫无波澜吗?
“今日我们相聚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悼念我那逝世不久的王兄,纾解我们心中的悲痛……”
在和应文隆商量过后,少年的声音并未做太大的调整,保持了一贯的冷淡疏离,却是意外贴合“掌权者”的定位。
……他也许很擅长这种“支配者”的角色。
她心想。
就在她心里默念着接下来的台词时,原本理应面对“观众”的贺雪岐,突然转过头,凝视着她。
毫无准备地撞上了对方的视线,她瞪大了双眼。
“另一方面,‘我已经和我旧日的长嫂、当今的王后——这一个多事之国的共同的统治者——结为夫妇’[1]。”
祝水雯:……咳!
虽然这是《哈姆雷特》里的原句……但其他句子都做了改编,为什么这句跟主线无关紧要的废话却原原本本地保留下来了啊!
一句话带过会死吗?会吗会吗?
“这次婚姻事先曾经征求各位的意见,多承你们诚意的赞助’[2]。”
即便已然有些晕头转向了,祝水雯却还依稀记得,剧本上似乎没有标注,有“牵手”这个动作。
这样、可以吗?
负责人,你管管啊!
*
应文隆还真管了。
他在激动地连声叫着“好好好”。
“很不错,这个即兴发挥很棒,保留下来!王后,王后你也回应一下他……啊不过,害羞的状态也不错,那就这样,保持吧!”
——天哪,根本指望不上他!
等下,“害羞”?他说什么?谁在害羞?
少年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一样。
她听见他的声音,轻得近似耳语。
“你如果不打算抽回去的话,我就继续了”——他在这般说。
她没能理解。
或者说,她拒绝理解。
“那么,就在这‘悲喜交集的情绪中,让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并奏,用盛大的喜乐抵消沉重的不幸’[3]吧。”
手被轻轻地执起。
他没有亲吻下来,只是弯腰贴近了虎口的位置,虚虚地印了一下。
……动弹不得。
她是被捕获的猎物。
除了被动接受以外,没有别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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