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好像……有什么事, 不太一样了。
虽然从表面上看,她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上学, 放学,努力学习。
唯一的变化是——
她开始避着贺雪岐了。
并非如以前小打小闹般的不回消息的“避”法,而是整个人远远地见了他,就会下意识转身拔腿就跑。
有一次, 在食堂见着他, 她拉着方慕柔,硬是绕了整整大半个厅,从另一个门给绕出去了。
当时方慕柔的表情古怪极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假装没发现似的, 默不作声地陪她兜圈。
幸好是这样。
连祝水雯自己都解释不出来, 她到底在躲什么。
……但总之、不想看到他。
暂时不想。
只是,每次跑到看不见对方以后, 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还会充满忧虑地想——
应该不会被他发现, 自己正在躲他吧?
一定不会。
她跑得超快的。
不过, 晚上的排演却是没法推脱的。每次时间临近最后一节课的放学时间, 她的情绪都会变得异常焦虑起来。
在演戏时,她还能靠“不想拖后腿”的决心, 强压下自己的动摇。
但在休息的间隙,她骤然变得极其敏感的神经, 便会不受控制地发作起来。
——虽然她更愿意称之为“抽风”。
别说是贺雪岐本人来了, 哪怕其他同学无意中提到了“贺雪岐”中的任何一个字眼,少女都会“啊”地一下, 受惊般叫起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六天。
之所以没能延续更长时间,是因为少女想通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搞懂贺雪岐那天的行为逻辑了。
原著里,叔父是一个阴谋家的形象,娶王后更多也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以及担心侄子为父报仇,试图让王后牵制住儿子。
所以,那看似“深情款款”的吻手礼,只是在大众面前作秀,和之后叔父的冷淡形成对比。
该行为的主要目的是塑造人物性格,向观众呈现出国王的阴险狡诈和冷漠无情。
她的语文阅读理解,下次应该可以考满分了。
她心想。
佐证了这一点的是,这几天的排演,一路都很平顺,乃至让人倍感平淡。
除开第一天那石破天惊的吻手礼,贺雪岐没再做出什么令人紧张的“即兴发挥”,每次都只按部就班地念着台词,连肢体互动都极少。
因此,在第七天的时候,她终于能跟对方还算自然地打声招呼了。
太好了,她正常回来了——少女对此庆幸不已。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她单方面的“纠正”,已经无法一厢情愿地让事情回到正轨上了。
那摇摇欲坠的平衡,被她亲手打破了。
*
“好好,辛苦了辛苦了。”应文隆鼓着掌,一脸满意,“小水,学神,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她应了一声。
贺雪岐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干脆地往外走去。
他走得很快,好像没打算跟她说多余的话,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开了一截。
一旦演戏结束,少年就像是进入了“不营业”状态一样,带着些不爱搭理人的冷峭。
这种反差似乎是有意想要提醒人:演戏时的那点微妙的神情变化,确实也只是“演戏”而已。
不管是凝视她的温柔视线,还是令人心慌意乱的触碰,都是错觉的延伸产物。
……也是,他的性格本就如此。
只是,他在“姐姐”面前,格外不一样而已。
依誮
——但她似乎不小心把他的特殊,当作了惯例的常态。
在某种带了点反思意味的突然顿悟中,祝水雯的脚步一下子缓了下来。
三秒后,她果断转过身,往教室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
她对着手机,认真背起了单词。
也不是不想做题,但好巧不巧的是,她带过来的帆布袋放在了桌上,被贺雪岐挡了个正着。
——他随便一选,就选了个她之前坐着的位置。
……不想过去。
她疑心自己是在进行一些无意义的赌气和较劲,除了她以外,大概没人会关注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还是背单词吧。
背了十来个,她刚要进入心中无我的状态,手机咻地跳出了一个消息弹窗。
[贺雪岐]:[狗狗流泪]
祝水雯:……
她谨慎地看了一眼,是小号。
她的视线扫向教室的另一端。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央的演员们,手松松地搁在膝上,手机的屏幕面向下,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掩着。
像是一个挑剔的国王在评审这场拙劣的闹剧,倍感无聊的同时又隐隐泄露出一丝不耐。
——光看他的神情和动作,完全看不出他在一秒钟前刚给人发送了一张流泪狗狗头。
祝水雯谨慎地发了个“?”过去。
[贺雪岐]:[狗狗打滚]
[贺雪岐]:【想见面】
祝水雯:……
*
哦,姐姐今晚不在。
因着奥菲莉亚的戏份少而集中,姐姐时来时不来,宛如开盲盒一般随机。
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意外,想了会儿,这大概贺雪岐第一次明确说出“想见面”这种直白的请求。
怎么说呢……
感觉“糊弄”的难度又上了一个级别。
不知道怎么回事,贺雪岐在她(以及其他同学)面前显得很是冷淡漠然,但此时在“姐姐”面前,却是有些消沉的模样,语气已经是近似在撒娇了。
这让祝水雯更觉得为难。
大概是间隔时间太长了,他又发来一条:【你最近老躲我[狗狗丧气]】
……姐姐有在躲他吗?
祝水雯绞尽脑汁,没回忆起来相关的片段。
甚至于,她觉得贺雪岐似乎不是在对姐姐说话,而是在控诉她本人。
为了摆脱这种无意义的错觉,她飞快打字道:【没躲啊,我干嘛躲你】
因着现在的身份是“祝绯绯”,敲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心虚。
【食堂,楼梯,体育场,你都是看我一眼就跑了】
这是特意拉了地点名单在清算吗?
但是……清算错人了啊!
祝水雯猜测,大概是隔着远,加之她和姐姐又有点像,贺雪岐给认错了。
她火速否认:【没有,你看错了吧,绝对没有】
他回道:【那周末去看展吗?】
她的指尖悬住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拒绝后,她的内心泛出更深的困惑。
奇怪,她不是已经“正常”了吗?
更何况,套上“姐姐”的身份,那理应比“自己”亲自面对他,还要来得轻松的事。
那,她在犹豫些什么?
仿佛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若是答应下来,某些事会逐渐偏离轨道,往一个她不太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如果没有“任务”要求,按兵不动会比较好吧?
她咬住唇,陷入了挣扎之中。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先发制人:【上个星期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下一句话,带了点委屈的意味:【你一直在拒绝我】
……禁止打道德牌!
没人规定,上个星期拒绝了,这个星期就不能再拒绝一次吧?
[贺雪岐]:[狗狗呆滞]
[贺雪岐]:【你讨厌我了吗?】
祝水雯:……???
在负罪感极速膨胀起来以前,教室另一边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学神,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出去采购点道具?”
问完了贺雪岐,他又遥遥地喊了她一声:“小水,你有空吗?能不能搭把手?”
*
说话的人是孔一彬,班里的体育委员,饰演的角色是御前大臣波洛涅斯——也就是那个站在帘子后头偷听、结果被哈姆雷特误杀的倒霉蛋。
但大家都觉得,他不适合这个角色,反倒更适合演波洛涅斯的儿子(即奥菲莉亚的哥哥)。
倒也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孔一彬是二级运动员,长相孔武有力,实在不像是会被缪漾一剑刺死的样子。
据大伙儿一致的意见,“彬子哥一看就是会怒目圆睁,一边徒手拔出胸口的剑,一边大吼‘是谁!是谁不讲武德,突然给我挠痒痒!’,然后一通老拳把周围人砸成肉酱的那种角色”。
不过,事实证明,不能以貌取人。
现实里,彬子哥的性格很是温和,讲话也细声慢气的,颇像是一只半眯着眼在蓝天白云下咀嚼绿草的大象。
但正是这种温和的态度,反倒更教人难以拒绝。
……糟糕。
她倒吸一口气。
她意识到,她现在的“正常”,也不过是做好了心理预设后,能若无其事地对贺雪岐挥挥手。
——尚且还没到能“和他单独出去买东西”的程度。
但在她不知所措之时,贺雪岐已然站起了身,平静道:“我去就行了。”
说罢,他走出了教室,眼睛的余光都没往她的方向这边扫一眼。
孔一彬显然被他的反应惊到了。
……都看她干嘛?
见大家戏都不演了,一个个脸色复杂地看她,祝水雯有些尴尬地垂下头,试图把自己假装成一根大木桩子。
她现在需要露出什么表情?其他人好像都在等着她哭起来,然后再围上来一起安慰她。
祝水雯呆了会儿,最后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abandon,abandon……”
正在这时,手机的锁屏界面闪了闪,刷出了数条新消息。
[贺雪岐]:【我在校门口等你】
[贺雪岐]:【……】
[贺雪岐]:【可以的吧,祝同学?】
*
……出来了。
鞋底踩在砖石上,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
她踩着格子缝,走两步,便歪歪斜斜地偏到了一边。
姐姐这会儿在家里,是不可能来学校的。
这简直是史诗级别的大漏洞,说出去会引人发笑起来的。
他兴许是忘了,但是,她在胡闹什么呢?
——「可以的吧?」
本应该早早回家的人,因为某些事耽搁在学校,一直留到现在——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对吧?
她的手指勾了下耳边的口罩抽绳,确认它的牢固性。
他们的对话停在了最后一句,她没有回复。
大概,在心底,她仍抱了一丝隐秘且不道德的期盼——
万一,他已经先走了呢?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不用再纠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了。
不过,这个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祝同学。”
他好像一直在等她。
连祝水雯都搞不明白,黑灯瞎火的,他是怎么一眼认出她来的。
她应了一声,走近了两步。
“……要抱。”他闷闷道。
祝水雯哽住了。
*
……同意了。
大概是“你一直在拒绝我”这句话起了作用,加之贺雪岐现在看着很有种可怜小狗被瓢泼大雨淋得湿漉漉的既视感——她在纠结了数秒后,选择了纵容。
但对方的动作,未免有些太过……
好吧,倒也不是很奇怪。
拥抱的常见姿势罢了。
他的手按着她下陷的腰线,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他的力度有些微的失控。
“祝同学,你觉得……洋甘菊会喜欢下雪天吗?”
第47章
这是什么哲学问题?
祝水雯下意识“啊?”了一声, 甜软的嗓音中透出一股迷茫。
但比起他的动作,这个看似随口提出的问题,又显得好像很无足轻重了。
急切的、渴望的、贪婪无厌的, 他在拥抱着一朵不属于他的花。
“不要再躲我了,祝同学。”
我很乖的,所以,给我奖励吧——他的动作像是这般哀求着她。
*
房间里。
嗡嗡——
吹风机的轰鸣声在耳边聒噪, 祝水雯捏着了缕半干的头发, 放在风筒前。
头发像是一尾被捏住的小鱼,被气流吹得左右摇摆。
她松开手,任凭那一缕发丝蓬松地漂浮起来,转而对准了手机,一鼓作气地按了下去。
“发送”。
【姐姐, 你你最近么、有昂在躲他吧?】
……打太着急了, 错别字齐飞,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还好, 祝绯绯似乎成功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只是,对面回消息的姿态, 很是暴跳如雷——
【我不想理他!躲了又怎么样?】
【干嘛问我这个问题?他是不是来找你了?他还有脸找你?】
【完全是他自己活该, 不然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兔兔发怒]】
这个“兔兔发怒”, 还是她从祝水雯那边偷过来的。
自从两人聊天多了,各自常用的表情包都快变成共用的素材库了, 乍一看很有种不分你我的熟悉感。
因着小兔子一把拽起地上的萝卜、再狠狠掷出去的画面过分好笑,祝水雯甚至都没来得及紧张一下, 就先笑出了声。
幸好姐姐不再跟前, 不然她很怀疑,自己会被姐姐一通老拳制裁。
她敲字道:【发生怎么啦?】
好一会儿, 对面才跳出一个带着点忸怩的气泡框——
【哎呀算了,你还是别问了,都一些破事】
紧接着,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凶狠起来:【也不准去问他!听见没!】
祝水雯:【好的】
姐姐的担心实在是没必要,其他人也罢了,如果是贺雪岐的话,她不会去问的。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数下。
一般来说,正常情况下,对话到这一步的时候,就该中止了。
但这一次,她突然神使鬼差地打出一行“到底怎么了嘛?”。
光标一闪一闪的,停在她的手边。
姐姐跟贺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非得知道不可吗?
似乎也不是。
迟疑着迟疑着,但最终,她仍然发送了出去。
——她想知道。
【……没什么】
祝绯绯说得含含糊糊,显然是觉得这事儿很难以启齿。
但很快,对方像是又想起来什么,恶狠狠地交代道:【最近他喊你出去玩,你也不准答应,更不准拉上我,知道吗?】
……哎?
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祝水雯产生了一丝违和感。
就她印象里而言,似乎并没有贺雪岐约她、然后她再拉上姐姐这回事吧……
尽管脑子没反应过来,但少女还是乖乖道:【好的】
过了数秒,姐姐像是很勉强一样,别别扭扭地发来一条——
【顾瑾宴那头猪还跟你说什么了?】
祝水雯:……
破案了。
*
给顾瑾宴发了消息、让他快点去哄姐姐以后,少女拔掉吹风机的插头,坐着发了会儿呆。
洋甘菊会喜欢下雪天吗?
他像是随口一说,她却莫名很是介意。
搜索了一圈后,她决定以实践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
【洋甘菊具有一定的耐寒性,可以在零下五度到十度左右的环境里生存。专家表示,如果能做好保暖,大部分地区的洋甘菊都可以顺利越冬。
【如果没有被雪冻死的话,那么不排除洋甘菊有喜欢下雪天的可能性。】
总结完这一长串以后,祝水雯仿佛听见耳边“叮”地响起提示音,庆祝她地理小题3分到手。
什么啊。
看着对话框里密密麻麻的字,她忖度着,真的要把它发出去吗?
她突然惊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在意他说的话了。
最终,她按着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直至全部清空。
他是问的“姐姐”,不是她。
那么这些话,也不应该由她来说。
她心想。
*
排演一天天地过去。
这二人的态度着实叫外人捉摸不透,因此,其他人逐渐都收敛了一开始略显放肆的起哄态度。
起码,当着他们的面,没再就这件事打趣过。
然而——
馥海九中的内部论坛。
【有没有人来说说啊,我嗑的CP是不是要be了?】
某日,首页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帖子。
【话不多说,如标题,冲浪人都知道我在说谁吧?六班的知情人士速来集合。快来点内幕情况吧,孩子快饿死了(讨饭)】
有个暴躁老哥先一步开火了。
【谁知道你在说谁= =有话直说好吧,别在这儿跟大家搞猜谜】
他本以为,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
没想到,随着顶贴的人陆陆续续变多,他惊恐地发现——
他反而是孤立的个案?
【啊……这……我竟然知道主楼在说谁哎】
【我也知道……】
【居然有我能看懂的瓜,哈哈哈,前排领卡】
【靠,我本来不知道的,一看你们都知道,那我现在也知道了】
暴躁老哥忍不住问道:【啥啊?你们在说谁?】
下头有人隐晦地提醒他:【还有谁啊,全校都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吧,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
【小太子?还是那个万年榜一?】
【bingo~请看主楼关键词:六班】
【哎别跟他解释了,这种人考试肯定会因为看漏x>0的条件直接没分……所以,到底有没有人知道,榜一和小甘菊现在是什么情况?分了?】
此言一出,下头的回帖情绪都跟着激动了许多——
【感觉是分了吧……据六班的人说,都没见着他俩同框了,上次升旗两个人隔着老远,就差站一头一尾了】
【赌一毛是分了】
【绝对是分了】
【我当初就不看好这对,果然不出所料捏】
【能不能梦一波榜一大受刺激、掉到榜二的盛况[滑稽]】
【楼上是谭晓弦本谭吧[允悲]】
谭晓弦是这次月考的年级第二名。
因着第一名根本毫无悬念,剩下的人,只能把目光放在第二及往后的名次。
而第二和第三,常年在谭晓弦和缪漾之间来回轮转,二人抢得头破血流,几乎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月考前,谭晓弦还扬言,若是无法重回第二的宝座,她会直接给缪漾下巴豆,让他“窜稀蹿到写不出字”。
这本来只是一句调侃,但没过几楼,谭晓弦本尊突然发言了:【我才懒得管学神考第几[怒]只要不是缪漾考第一,耗子当第一我都没意见】
【??震撼我妈,我居然能在这个帖子里看到谭神】
【你仔细看看ID,这个帖子甚至是谭神发的】
【谭神,原来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在偷偷嗑CP啊?】
没过多久,这几楼就神秘地“消失”了。
*
不过,虽然大部分人达成了压倒性的意见,认为二人是“分了”,但还有一些人,坚定地买入了眼看就要跌停的股票——
【分了还在一起排舞台剧,还是排的夫妻角色?我哭死,这也太敬业了】
【他俩当初那么甜哎,怎么会分手啊!我不信!(惨叫)一定是被老鹰头强拆了!】
【有没有分,看看舞台剧就知道了吧】
【完了,预感今年校庆,舞台剧的座位会很难抢】
【那可不,隔壁馥六那帮憨批,老早八早就说要来组团抢位子,说要看看小甘菊到底长啥样,我真是X了】
这句话,顿时把一群潜伏着的馥六学生给炸出来了——
【都是兄弟学校,别那么小气嘛~~小甘菊都已经在你们这里上学了,那校庆的时间让给我们,这很合理吧?】
【就是就是,分手了正好,我们馥六的男生立刻来参与竞争!那叫什么,永结秦晋之好(?】
【其实性别可以不用卡那么死[滑稽]学姐也可以参与竞争啊,没人说小甘菊不能爱我吧?】
【学姐可以,那学妹也可以】
【馥六人滚出馥九的论坛!】
【馥六人滚出馥九的论坛!(复读)】
[管理员:ID为“馥六在逃间谍”等四名用户已被永久禁言]
[管理员提示:请文明上网,少用脏字!]
[因被相关用户投诉,已对该贴进行封禁处理,请勿跟帖!]
*
校庆的日子如约而至。
馥海九中的大门,终于不再如往常那般栅栏半合,而是呈现出完全开放的状态。
喜气洋洋的音乐在校内回荡,电子大屏的红色字样不断地滚动着“热烈庆祝”的字样。
其他同学在兴奋地在不同场馆之间窜来窜去,有演出活动的人,正在聚在后台,靠聊天来纾解紧张感。
“门口的花篮也太土了……”方慕柔吐槽道,“我二舅家的馆子开业的时候,也是这样摆的。”
鲍辛露附和:“我叔的修脚店,也是同款花篮,我进校门的时候,还以为我会闻到脚丫子的味道……”
因着二人都是朗诵组的人,练习时互相给对方当了观众,感情升温得很快。
朗诵结束以后,不知道是谁先说了句“一起逛呗?”,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挽上了对方的手。
至于这两个人此刻为什么要堵在化妆间的门口,答案自然是——
“小水,你衣服拉不拉得上去啊?要不要我来帮忙?”
帘布后传来了少女有些慌张的声音:“不、不用,我已经穿好了。”
“穿好了怎么不出来呢?”方慕柔心急,往帘布的方向疾步走去,“我来看看啊!”
话音未落,帘布动了两下,被撩开了。
最先进入方慕柔视线的,是一只洁白的手套。
它优雅地包裹着少女纤细的手指,末端的纱质蕾丝浸着半透明的光,轻飘飘地颤动着。
宛如朦胧梦境中的蝴蝶在轻盈地振翅,如此简单轻易,便能蛊惑着人一步步走入深水自溺。
“柔柔……”帘布后,少女苦恼地叫了一声好友的名字。
随后,她提着裙摆,慢慢地走出来。
绣着洋甘菊的明黄色裙摆起伏着,如花海般层层叠叠地涌动。
但她比裙子更像绽放的鲜花。
绣着繁复蕾丝的V字衣领落在肩下的位置,托着少女雪白的肩膀和纤细的锁骨。
卷发棒精心卷出的弧度散落在她的额边,秀美的黑发下,是小鹿一般怯生生的双眸。
“……是不是、很奇怪?”少女掩了掩裙摆,又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手足无措的样子。
*
方慕柔颤声道:“请问,‘强取豪夺’犯法吗?”
年少不懂事,千帆尽过再回头,原来叔父竟是她自己。
鲍辛露呆滞地回道:“犯法,但合理。”
——这是真·人间杀器。
第48章
祝水雯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 显然是没太理解这段对话的意思。
她有些不太自信道:“我应该、没有……看起来很土……吧?”
“怎么可能!”方慕柔跳了起来,“别听邓绪杰那个傻逼胡说八道!我的宝,你美爆了、美炸了、美到学神那种面瘫冰山都会当场发狂!信我!”
今天场子里不会有比小水更好看的人了, 不赞成的人都会被她暗杀!
鲍辛露本来还在跟着频频点头,听见“学神发狂”时,她一个呛咳,在深感赞同的同时, 却又下意识左顾右盼起来。
……没事了, 这里是女更衣室,学神不在。
方慕柔捡回了一条小命。
祝水雯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感动道:“我好爱你,你对我真好。”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方慕柔跳脚:“我不是在安慰你!”
邓绪杰, 你罪大恶极!
方慕柔咬牙切齿。
*
祝水雯看似是心大的类型, 无论如何被人刺伤,她都只会细声软语地应着, 总叫那些恶语相向的人感觉自己的发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唯有在这种细微的地方,才能让人意识到——
在活泼温柔的背面, 她同时又是如此敏感纤细。
全班都知道, “土妹”不过是污蔑她的外号, 她却悄悄地当了真。
正当方慕柔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夸个天花乱坠时,一个带了点不耐烦的女音从旁边传来:“祝水雯, 你好了没?”
三人转头望去——
大美女啊!
*
祝绯绯摇着手中的檀木扇,脸黑得像是马上要撩起袖子去打群架一样。
然而, 即便是带着这般扭曲的表情, 也掩不住那扑面而来的惊艳感。
天鹅绒质地的墨绿宫廷长裙,刺着白色花痕的喇叭袖, 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少女的灵动高雅。
她盘起的发髻上还戴着一圈花环,约摸是为了配合那场经典的一幕——
奥菲莉雅之死。
为了能让观众好好体会这一幕的冲击,应文隆甚至找自己的亲戚借了个大盆栽来模拟那棵树枝突然折断的柳树,用投屏还原了小溪优美的风景,音效则是从十几段的鸟鸣里剪出了最合适的一段。
花这么大的功夫,都是因着负责人在夹带私货。
“美女唱着歌从容地溺死在水里,比最后两个男人那点无聊的决斗要有看头多了”——他发出了暴言。
看到祝绯绯的装束,祝水雯立刻鼓掌道:“姐姐今天真好看!”
“你可算了吧,这根本就不适合我……!”祝绯绯动作粗鲁地拽了下衣服,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勒的还是给害羞的,“都呼吸不过来了!”
说着,她抬眼看了下妹妹,又别过头,以飞快的语速小声道:“你才是好看死了。”
“是吧是吧!”方慕柔来了精神,“小水,绯姐眼光一向好的,她都说你好看哎!”
鲍辛露应和:“就是,都知道绯姐不会违心夸人的。”
——只会违心骂人。
祝绯绯哼了一声。
这几日,方慕柔跟她处得多了,已然看破了她色厉内荏的本质,笑着去挠她:“对吧对吧?快说点大实话,让小水增强一些自信。”
祝绯绯撇嘴,纡尊降贵般应了一声:“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闻言,少女难为情地垂下头,抿着唇笑起来。
她还不能完全坦然地接受这些与先前恶评截然相反的评价,但最终,她将手交叠着放在心口,弯起眼眸。
“我好开心,谢谢你们。”
*
穿过更衣室时,方慕柔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小水,给你!”
这是校庆的纪念册。
祝水雯高高兴兴地道了声谢,一翻开,果然,在“朗诵”那一栏,已经被敲上了一个章。
为了鼓励学生多去串场、欣赏其他人的表演,班主任会给每个学生发一本纪念册,只要入场看表演,就能去专门的地方盖章。
有些人为了集满章,还研究出了“最速路线”,费尽心思琢磨:如何在规则合理的范围内达成全收集成就。
另一些懒得跑的人,则选择了把册子给别人,让同学代替盖章。
不过,先前有一年,闹出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
有一个班级,灵机一动,决心施展团队战术,遂排了一个代表,携带上整整一个班的册子,进行流水线作业。
那段时间,其他人只能在旁边瞪着眼干看着。
在其他班级有样学样起来以前,校方及时遏制了这条捷径,火速推出新规:一人一次只能盖一个章。
所以,方慕柔实际上是排了两次队。
“对了小水,别忘了扫最后一页的二维码啊,可以投票选领旗人。”
方慕柔贼兮兮地凑过来:“我选了你。”
祝水雯哭笑不得。
好友算是投了一张废票——无论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当领旗人的。
“这是明知不了而为之的爱啊,宝贝儿,是我对你深深的爱!”
——你也别太爱啦!
*
祝水雯翻到册子的最后一张,扫二维码进入界面。
投票账号是跟校园通绑定的,一人一票。进入界面后,首先是选择项目。
别说,还挺丰富的,朗诵,演讲,唱歌,舞台剧这些自不必多说,都是经典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还新增了一个啦啦操。
首页有一个“实时排行”,目前高二组女生的第一名朱许泽安,正是选了这个项目。
点进个人详情,祝水雯惊讶地发现,已经演出过的人,下头会增补一小段现场的录像。
她下意识点进朱许泽安的视频。
这是舞曲的鼓点最紧锣密鼓的一段,在连续六个漂亮的后空翻后,朱许泽安稳稳地立住,做出了一个比心的定格动作。
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即便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会儿台下掌声和口哨声有多狂热。
怪不得她的投票人数如此之多,已经倍杀第二名了,处于遥遥领先的状态。
“今年领旗人八成又是朱许泽安了。”方慕柔长吁短叹,“能不能换个人啊?”
她倒也不是对朱许泽安有什么意见,纯粹是觉得,连续两年都同一个人,少了点新鲜感。
少女突然握紧了拳头,看向身边的祝绯绯,一脸热切:“姐姐!我会给你加油的!!”
如果是姐姐的奥菲莉雅,一定没问题!
祝绯绯炸毛了:“跟我有毛关系啊!?你自己上去!”
“我不可能的啦。”少女俏皮地眨眨眼,“但催催你是有可能的、有必要的。”
“有什么必要?”
祝水雯把界面划到高二男子组那边,努了努嘴。
祝绯绯凑过去看了一眼,脸黑了。
目前位居第一的——
“怎么是那只猪啊?”祝绯绯嫌弃道,“他都没参加什么活动吧?”
*
确实如此。
在其他人准备校庆时,顾瑾宴只需要当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就行了,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甚至连他的分类,都是可怜巴巴的“其他”,不属于任何一项。
但即便如此,他的票数仍然一骑绝尘,让其他男同学看得牙痒痒。
祝绯绯掐了一把妹妹的腰:“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会上花车吧!我可跟你说好了,到时候我要把你的呆样给拍下来,十年后还要拿出来嘲笑你。”
“我才不可能——”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好看死了?”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祝水雯拖着长音道,“换个词再来夸夸我。”
祝绯绯气恼起来。
这小笨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好看死了”不是吹捧、不是滤镜、更不是嘻嘻哈哈说出来的玩笑话,而是……
实打实的事实啊——!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了更衣间。
不出所料,贺雪岐正等在那里。
祝绯绯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故意挽起祝水雯,往他的方向款款走去。
她在“不心动挑战”中获得了0秒的好成绩,你小子也来试试吧!
*
少年本就身高腿长,绛色的披风加身,沉冷内敛的气质顿时沾染上了血腥的气息,多了些冷酷的意味。
站在那里,已是显眼至极,是周围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程度。
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手机,像是在分散自己略带焦躁的注意力。
听见声音了,他抬起头:“祝——”
他骤然停住了。
明黄色的长裙撞进他的眼眸,翩跹的裙摆摇曳过心湖,激起一阵涟漪。
——不,也许是巨浪。
自以为早已习惯的忍耐在飞速崩裂,比在浪啸下粉身碎骨的岩石还要不堪一击。
比起任何时候都想要拉她入怀,紧紧地拥抱她,但现实中他能做的只有——
“很漂亮。”
她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冷淡外表下的汹涌情绪,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客气,眼眸只匆匆一扫,蜻蜓点水般掠过了他。
为什么又要用客套的生疏来惩罚他?
再虔诚的信徒,被这般反复无常的神所戏弄,恐怕都会心生怨念吧。
先靠近的是她,先拥抱的是她,说“我们是共犯”的是她,但现在厌倦了一般,把它们尽数收回的也是她。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对他残忍?
明明对顾瑾宴就不是这样。
只要看他一眼就好了。
神若是怜悯他,他可以老老实实呆在她划定的规则圈内,继续她所希冀的陌生人游戏。
他心想。
——看看他。
温柔的风吹拂过他的面颊,等他再去追寻时,却已是了然无痕。
少女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匆匆。
——看看他。
他的王后避开了国王过分灼热的目光,却向身边绿裙的奥菲莉雅巧笑嫣然。
——看看他吧。
“母后,绯姐,等会儿先别走啊,大龙说大家一起下馆子吃个饭。”
少女浅浅地笑起来:“好啊。”
“你跟学神也说一下啊。”
她倏地露出为难的表情,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自己去说好不好?”她小声道。
——她可以对任何人笑,除了他。
他闭上眼,指腹隔着薄薄的皮,贴在微微下陷眼球上。
像脉搏一般,它在“卜卜”地鼓动,好似在兴高采烈地泵出漆黑的毒汁,催动心脏越发躁动。
为什么……连骗他一下都不愿意呢?
祝、同、学。
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心中,甚至没有应有的怨念。
——只有按捺不住想要单方面撕毁约定、将神拽入淤泥里的喜悦。
*
想为最珍贵的珠宝打一把永远无法打开的锁,把那朵娇艳绽开的花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这样做的话,会讨厌他吗?
憎恨他、厌恶他,最终却还是只能依赖般对他哀求不已,带着细细哭腔翻来覆去地念他的名字,发脾气似的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即便是这样互相折磨的结局,对他而言似乎也是比地狱要幸福上无数倍的救赎了。
肮脏的负面念头在心头叫嚣,少年垂下眼,看到那握着权杖的指骨泛出用力的白色。
他想要的,好像远比“喜欢”更多。
*
“就被他看了两眼,有那么害羞吗?”祝绯绯瞥了她一眼。
少女却是迷惑地看她,语气困惑:“害羞?”
……竟然没发现吗?
那视线都近乎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小笨蛋却还以为是自己神经太过敏。
祝绯绯突然有些理解顾瑾宴为什么这么喜欢逗人了。
确实很好玩,她现在就有些上瘾。
尤其是看到少女羞得都快像刺猬一般团起来了,偏偏还不知道自己在为的什么害羞,神情迷茫又无辜——她就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下。
不过,还是见好就收吧。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再加上——
她才没那么好心,妹妹不懂最好。
正巧,应文隆跑了过来,对她们打着手势低声道:“下一个就是我们了,准备一下。王后,你在这儿干嘛?快点去跟国王站一起——”
他顿住了。
尽管后台的光线略显昏暗,他依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瞬间,少女的瞳孔震颤了数下,脸颊边倏地浮出一层娇憨的薄粉。
……怎么了这是?
“那个开场的吻手礼……非保留不可吗?”
她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小声问道。
应文隆心里打了个突,赶紧道:“小水,哪有快上舞台才临时变动作的?”
“喔……”听到这句话,少女莫名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应道,“不行就算啦……”
她似乎也不是非要改动作不可,更像是受了某些太过闹人的情绪的驱使,才做出了冲动的发问。
不过……
应文隆确信,这件事很麻烦。
麻烦点不在于祝水雯,而在于一言不发、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想法的贺雪岐。
学神不高兴了。
——非常不高兴。
第49章
“快迟到了快迟到了……”
谭晓弦匆匆套上外套, 遮住了里头鲜红的领带,往场馆疾步跑去。
她是唱歌组的,本来早早就该结束, 结果她前头的那个同学才登台唱了两句,高音飚到一半,“滋哇”一声电流音后,话筒不出声了。
一检查, 说是音响故障了。
于是, 她怀着临刑的心情,硬是在台下多坐了半个小时,看师傅爬上爬下地检修。
等结束的时候,好友发来消息,说是舞台剧已经快演到六班了, 让她快些。
【再不来, 座位我怕要保不住了[流泪]】
——有这么夸张?
不过,等她真正进入场馆后, 她才发现,这一点都不夸张。
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 坐得密密麻麻, 全是攒动的头。
不止如此, 竟然有人还自带了板凳过来,堵住了过道的位置。
有些没带板凳也没座位的, 索性就站着看。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穿越这片人潮,在踢了三个人的腿外加一个倒霉蛋的屁股后, 终于勉强挤到了好友身边。
坐下后, 她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在台上唱歌都没这么耗神过。
——人多到离谱!
好友洋洋得意地炫耀道:“知道你要看, 我老早就过来占……看我给你抢了多好的位子!”
谭晓弦比出大拇指,小声道:“怎么会这么多人?”
就连饭点的食堂,都没能给她带来这样强烈的威慑感。
好友的头保持方向不变,手悄悄地伸了出来,鬼鬼祟祟地指向左边。
她扭头一看,那是一群穿着本校校服的学生。
……怎么了?
好友用气音道:“你仔细看。”
她看了会儿,恍然大悟。
乍一看,这群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神情兴奋得有些过头,衣服也略显臃肿。
再一看——
那没折好的衣领处,居然露出了隔壁学校的校徽喷墨。
谭晓弦:……
馥六人给她滚出馥九的校园!
*
然而,这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坐在一起,场面委实壮观,因此,谭晓弦怂了吧唧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即便是眼睛不看了,她的耳朵却还在被动听着他们的交头接耳——
“是不是快到小甘菊的节目了?”
“嗯嗯嗯,六班,咱应该没搞错吧。”
“场景需要搭那么久吗?报幕的感觉嘴巴都要说干了。”
“说是应文隆负责的啊,说什么,以后会成为知名大导演,让大家都收藏了他的签名好等着升值,还来咱们学校门口摆摊白送的那个。”
“哦哦,那个视频我看过,我记得最后签名一张都没送出去吧……笑死我了,居然是他啊?”
“我比较想知道,哪个是贺雪岐?就每次十校联考都把咱们学校的第一名吊起来打的那个。”
“克劳狄斯,国王。”
“草了,就那个超级大帅比啊?怪不得我最看不顺眼的就他。”
“加一,我都想上去给他两拳。”
“人家都是小甘菊的前夫了,不会跟咱们竞争了,兄弟姐妹们都大气点。”
“那俩真分手啦?这么确定?”
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谭晓弦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但下一秒,好友把她倾斜的身体扯了回来,趴在她的耳边,贼兮兮地耳语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缪漾来的?”
——谁看他啊?
在谭晓弦露出嫌弃的表情以前,好友又道:“这个位置算是最好的几个了,看姐们多义气,让你看男神看个呱呱亮堂。”
谭晓弦:……他不配。
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对方跟连珠炮似的抱怨起来:“不过,我过来的时候,那个最好的位子已经被人抢了。真是神经,提前两个小时过来抢位子,饭不吃了是吧……”
说着,好友扭过腰,指着后排的某一个位子:“本来我是想坐那里的。”
谭晓弦往后一看,脱口而出一句——
“有病啊?”
*
不是因为“提前两个小时占位子”,而是——
“装什么逼啊,在室内戴墨镜?”
若是只有一人也就算了,但是,这可是整整两排的墨镜男!
他们姿势统一地环抱着双手,绷着脸、抿着唇,排排坐着。
其他区域都不住地传出嬉笑和闲话声,唯独那一片,像是气氛凝固住了似的,大家好似在玩木头人游戏,不笑、不动、不说话。
不像是看表演,倒像是来镇场子的。
最中间的那个应当是领头带队的,在其他墨镜男都老实地把拉链拉上时,唯有他的校服大敞着,像披风一样搭在肩上,倒是很有些潇洒不羁。
不过,对谭晓弦来说,评价只有:装逼装得很别具一格。
但她很快又皱起眉。
尽管他戴了墨镜,但露出的那半张脸,无端让人觉得眼熟。
——对了,这不是八班那谁吗,叫顾什么来着?
小太子?
不是,你来干嘛?
*
顾瑾宴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失眠了。
祝绯绯似乎是觉得演戏挺丢脸的,不让他过去探班也就算了,连照片都不发。
不过,昨晚在试衣服的时候,她倒是破天荒给他发了一张图。
她只拍了裙子的部分,侧身坐在木质的地板上,手难得淑女地放在膝上。
【这裙子华丽到我害怕[流汗]】
然而,他完全没注意这条裙子的做工,视线不受控制地停在了照片的右下方。
墨绿的裙摆,驼色的高跟鞋。
在二者之间,是一截无意中出镜的窄细脚踝。
在床上翻了一夜,顾瑾宴在闹钟声里毫无睡意地爬起来,然后成功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顶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在扮演熊猫和扮演脑子有问题的装逼犯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还不想被祝绯绯嘲笑死!
*
此刻,坐在一群跟班中间,顾瑾宴的内心唯有深深的感激。
俗话说得好,想要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能融入大海。
一个人有病是有病,一群人有病,那就叫“风格”了。
果然,他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正在这时,前排突然有人转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谁?”顾瑾宴记不住人的毛病又犯了。
幸好,还真有人知道:“顾少,是三班的谭晓弦。”
左边的跟班道:“顾少,她竟然敢盯着你看,是不是对咱们墨镜教感兴趣啊?”
……啊?
他什么时候变成墨镜教教主的?
有人起了头,右边的跟班得意忘形地附和起来:“一定是我们训练有素的组织,挑战校规的逍遥自在,打动了她……她肯定是想加入我们!”
“但我们不会同意的!”
“就是,我们才是跟着顾少出生入死的人!”
“她一个外人,区区一个年级第二,不可能超过我们的地位。”
“必须通过我们重重设置的考验,向我们展示她的诚意!”
“对!”
“没错!”
就在这时,谭晓弦终于有了动作。
她翻了个白眼,嘴唇动了动,一句清晰的“有病”,顺着风幽幽地飘了过来。
跟班们:“……”
顾瑾宴面无表情道:“接下来,都给我闭嘴。”
全员噤声。
恰好,舞台布置好了,拖了半天时长的主持人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连尾音都跟着高亢不少——
“接下来,请让我们欣赏,由高二(六)班带来的莎士比亚经典剧作,四大悲剧之一的——
“《哈——姆——雷——特》!”
观众坐席上方的射灯尽数熄灭。
*
在一片漆黑中,旁白娓娓交代起了故事的背景。
丹麦国王老哈姆雷特毫无征兆地离世,在德国念书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接到消息火速回国,却发现短短一个月时间,自己的母亲已经改嫁了现任的国王——也就是自己的亲叔父。
这让他为父亲去世倍感悲伤的同时,也充满了苦闷的困惑。
与此同时,在露台站岗的两名侍卫,竟看到了和去世的老国王一模一样的鬼魂在游荡……
随着旁白的声音渐渐微弱,帘幕悄悄拉开,舞台灯骤然亮起。
演员还未说一句台词,台下已然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卧槽!卧槽卧槽!服装和妆造好用心啊!”
“穿黄裙子的是谁啊?王后吗?”
“谁有王后的联系方式?我是克劳狄斯,我联系不上我的老婆了,好心人帮帮我!”
“我哈姆雷特,v我母后的电话,回头我带丹麦800死士给你抬棺。”
“那是祝水雯吗?她长得也太甜了吧……”
“之前谁说她是土妹的?眼睛瞎了?”
这是之前任何一场舞台剧都没能达到的——超乎想象的骚动。
而引发它的时间,只是亮灯后的区区三秒钟。
顾瑾宴倒是没说话,貌似淡定地看着舞台最中间的二人。
准确地说,是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你俩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高调了啊?
评委老师还坐在第一排看着呢!
第50章
馥九的学院内部论坛。
帖子的热度越来越高, 不断有新的回复跳出来,使得它始终飘在首页。
热议的焦点,自然是此时的舞台剧。
【真的进不去, 有无好心人返个图】
【进去的也看不见舞台,只能瞪着别人的后脑勺[沧桑]已经在当广播剧听了】
【我抢了个好位子,哇咔咔!给你们上几张】
下头一片感谢声。
果不其然,国王和王后的剧照一出来, 炸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个返图……??】
【牵手那张我已经在震撼了, 后头还有吻手,救命……我说你们六班别太嚣张了】
【人在现场,在激动地跺Jio】
【评委是啥反应啊??啊?诸君,我好兴奋啊!】
【卢老师反正笑了,在吻手礼那里】
【哪个卢老师?】
【卢清媛吧, 是语文老师, 就那个每天穿旗袍来上课的知性美女】
【她就笑了一下,然后立马憋回去了, 没拍到(捶胸顿足)】
【老鹰头倒还是那副晚娘脸,也没个表情的, 瘆人得嘞, 好像马上要上去棒打鸳鸯了[不敢吱声]】
【草, 老鹰头居然是评委吗?】
【对啊,所以这次舞台剧好多人连夜改台词和动作[笑哭]】
【六班, 顶风作案,你们是这个[大拇指]】
【应该说, 学神和小甘菊, 你们是这个[大拇指]】
不过,也有人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就我一个觉得, 虽然动作是很亲密,但没有“那种”氛围吗?很像尴尬得要死的协议夫妇】
【确实,嗑不太起来】
【像在被迫营业,这是可以说的吗?】
没过几分钟,好心人突然跳出来一句:【不放现场图了,你们回头自己看录制视频吧】
*
谭晓弦黑着脸,把论坛给关了。
她端详着这几张拍的(自认为)惊天地泣鬼神、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嗑生嗑死的合照。
没眼光的东西!
她辛辛苦苦拍的CP图,才不给他们看!
端着一股气,谭晓弦愤愤地将视线转移到台上。
剧情正进展到哈姆雷特和鬼魂交谈,他知道了父亲是在花园里午休时,被叔父拿了毒药灌入耳中,以至于当场暴毙。
正当谭晓弦有那么一秒钟是在心生同情时,便听鬼魂怒吼道——
“‘那个乱.伦的畜生,凭着过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和阴险手段,竟诱惑了我的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的王后,好满足他的无耻兽.欲——!’[1]。”
谭晓弦:……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打开了论坛,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满腹牢骚、发誓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
她要发疯!她要舞!
好友本来看得认真,听见旁边指甲敲屏幕的声音如暴风骤雨,遂转过头——
正看到谭晓弦面目狰狞、对着手机露出一张可怕的憨笑。
……这台词有这么好笑吗?
*
随着剧情的进展,谭晓弦逐渐忘记了,自己来看舞台剧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嗑CP。
虽然受时间的限制,大量的台词被删改、缩减,人物也进行了精简了,但主线依然完整,完成度非常高。
尽管大家过来的目的各不相同,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投入进了这场演出之中。
不过,在国王和王后互动的时候,无论他们的台词有多么卑鄙无耻,谭晓弦都有些憋不住脸上的笑。
——天哪,他扶着王后的手!
——在发生意外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是看她的陛下耶!
而论坛里的风向,也逐渐从“感觉不是真的”,变成了“假的”和“是有点好嗑的”平分秋色。
要知道,在这之前,认定“分了”的人,可是占了绝大多数。
不过——
【醒醒,这些都是舞台设计动作,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这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一通搜肠刮肚后,她发现找不出反驳的话。
……烦死了,打扰她做梦的,都叉出去!
*
剧情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为了确认鬼魂是否在骗人,哈姆雷特找来了伶人,让他们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老国王在花园里被毒杀”的戏码。
国王愤而起身,暴怒离席。
王后唤儿子来寝宫谈话,指责他不该如此。
大臣波洛涅斯躲在帘后偷听,想知道哈姆雷特是不是在装疯,结果被他一剑刺死。
得知爱人竟然杀了自己的父亲,奥菲莉亚疯疯癫癫地走到了郊外,一边唱着歌,一边神情恍惚地去折柳树。
这一幕,让台下的观众发出了比吻手礼还大的惊叹声。
无他,这实在是……太美丽了。
两名负责道具的同学站在舞台两侧,扯起一条泛着皎洁色泽的透明丝质长条布料,不断地抖动着,模仿下方小溪的波浪。
倚靠着树的少女,抱着满怀的花朵,恍恍惚惚地伸手去摘树枝。
“祝绯绯也太适合这种大美女角色了吧……”
好友感慨道。
谭晓弦点点头:“确实是。”
祝绯绯的台词不多,但出人意料的是,都完成得非常好。
尤其是此时此刻。
奥菲莉亚唱歌的声音空灵又遥远,乍听很是优美,多听一会儿,心头反倒涌出一阵哀切的悲恸。
“咔”的一声,柳树的枝条断开,奥菲莉亚抱着花从树上跌落下来。
两位道具同学立刻把那段绢丝拉起来,盖在奥菲莉亚的小腿上,随后又慢慢升高,模仿小溪逐渐淹过少女的画面。
墨绿色的裙子像是水草一般柔软地舒展着,奥菲莉亚的歌声变得断断续续,好似根本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在降临。
当绢丝盖过她的口鼻时,她终于不再唱歌了,举起的双手缓缓垂落下来。
鲜花落了一地。
*
“奥菲莉亚淹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雷欧提斯的耳中。
作为大臣的儿子、奥菲莉亚的哥哥,雷欧提斯怒不可遏,听信了国王的蛊惑,将父亲和妹妹的死亡怪罪到哈姆雷特身上。
他要与哈姆雷特决斗!
用仇人的鲜血,祭奠他的亡亲!
接下来,全剧进入了尾声,也就是最为经典的复仇场面。
*
……经典什么,分明是爆笑。
“这是在干嘛?”
谭晓弦还没说话,旁边有声音飘出来:“你们别打了,要打去练舞室打啊。”
二人对视一眼,捂着嘴,辛苦地憋笑。
舞台上,两位男士像火鸡一样,拿着剑跳来跳去,一会儿转圈,一会儿击剑,再旋转着跳开。
好不容易,在第三次转圈时,哈姆雷特击中了对方。
“暂停——!”
国王示意随从拿来一杯酒,对哈姆雷特道:“这一杯,敬你。”
哈姆雷特拒绝了:“让我先赛完这一局。”
又是一剑。
王后忧心忡忡道:“多么危险啊!”
国王安慰她:“‘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胜利。’[2]。”
王后突然转过头,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让我替哈姆雷特饮下它吧!希望我亲爱的儿子能够获得胜利。”
国王骤然慌张起来:“乔特鲁德,不……”
但是太迟了,王后已经一饮而尽。
国王脸上的表情全消,一脸阴鸷地站在一旁,垂下了头。
*
又是一段火鸡跳舞后,雷欧提斯一剑刺中了哈姆雷特。
但下一秒,哈姆雷特夺下对方的剑,也刺中了对方。
雷欧提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脸上却是出现了扭曲的笑容。
“哈姆雷特,你已经不可能活了,我事先剑上涂了毒!”他十分快意道,“珍惜你最后的半个小时吧!”
与此同时,王后也跌坐了下去。
旁边的人惊恐道:“王后,你的口鼻怎么流血了?”
哈姆雷特反应过来,痛苦道:“是那杯酒——酒里有毒!”
*
一切都很顺利。
应文隆站在台下的阴影里,感觉全身的肌肉在慢慢松弛下来。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个节目,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本来他还做了若干个应急处理方案,结果都没派上用场——果然,他超级幸运的!
只要哈姆雷特用沾满毒的剑刺中国王,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死光,这出复仇剧就算是演完了。
不过,他作为旁白,还得负责收尾工作,交代一下后续。
正当他已经在畅想“庆功宴”时,骤然横生枝节。
那是一个他事先根本没有想到的意外。
大概是缪漾完全进入了“复仇”的状态,和角色融为了一体,他的情绪分外激动,连力气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沉重的嘶叫从喉间溢出,他高高地举起剑——
叮咚,一声脆响。
*
所有人都愣住了。
缪漾也下意识抬起头,发现自己手中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作为道具的佩剑质量太差,被他一个用力,甩断了。
剑身飞入了帘幕后方,不知所踪。
*
祝水雯:……
作为一具“尸体”,她现在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在原著里,哈姆雷特刺中国王之后,又强迫他喝下了一杯毒酒。
但出于压缩时长的考虑,应文隆只保留了“剑刺”的剧情,觉得这就够用了,连多余的酒杯都没准备。
现在,大家都尝到了不补刀的恶果。
再加之,缪漾虽然演戏还算不错,但应急反应能力……
不愧是她的儿子啊,跟当娘的一样不行。
就像此刻,他不仅没有想办法补救,反而脱口而出一句——
“我的剑呢?”
这一下,坐实了是舞台事故,这让现场的气氛急转直下。
祝水雯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
她忍不住想,要不她现在假装成丧尸,跳起来一口咬死克劳狄斯?
就说,喝了毒酒,突然变异了……?
虽然,这会使得好好的一个复仇剧突然变成劣质搞笑的僵尸片,但总比让缪漾傻站在台上,左看看、右看看,语无伦次地说着“你你”、“我我”要好得多吧?
眼见着男主角全线崩盘,场面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时——
咚、咚、咚。
沉稳的脚步声像是敲在人的心头,带着不详的压迫感。
是国王。
*
哈姆雷特倒退了一步,但紧接着,他的脸上露出恼怒的表情,像是在为自己竟然还在本能地惧怕毒蛇而感觉羞愧不已。
国王冷淡道:“哈姆雷特,你本该直接向我复仇,或是干脆了断自己,而不是如此优柔寡断,害得这么多无辜的人断送了生命。”
他瞥了哈姆雷特一眼:“那杯酒,本来该你喝下的。”
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台词。
缪漾的脑子突然上线了一下,知道要配合对方。
不过,因着搞不清少年的用意,他只能谨慎地对戏:“是你先杀死了我那无辜的父亲、强占我本来应该在服丧的母亲!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指责我不肯去死——真够无耻!”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就在缪漾心慌不已时,他笑了一声。
很是嘲讽的意味。
“我自然无耻。我是乱.伦的畜生,诱惑贞淑的王后,好满足我那隐秘而不可告人的兽.欲——做出这些恶事,都是因为我无耻下作。”
他重复了鬼魂的辱骂,疏冷的声线宛如念诗,不徐不疾。
“乔特鲁德,我爱她到发狂,可惜我那愚笨的哥哥,坐拥着世界上最贵重的珠宝,却又不知道珍惜……那我便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这真是无耻到家了。
但缪漾没有说话。
不如说,现场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字。
面对一个掌握了最高权势、冷静发狂的疯子,没有人能在这样可怕的压迫感下,让声带震动起来。
少年顿了顿,微微一叹。
“但是,即使我每天都在暗暗祈求,盼望我的王后能慕恋于我,我也很清楚——她的心始终不属于我。
“她如此爱你,连死亡都要代你受过。哈姆雷特,你本不应当让你的母亲如此伤心。”
说罢,少年不再看他,而是往舞台的另一边走去。
疯了。
缪漾心想。
在这样荒唐的台词说出后,这出戏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不如说,跟原著的主题是背道而驰。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像是全世界都在一瞬间颠倒错乱了。
但更荒唐的是,自己居然下意识往旁边退去,让出了路。
国王没有看自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始至终,被他放在眼里、心里的,只有那位被洋甘菊簇拥着的少女。
“乔特鲁德,我的王后。”
少年半跪在地上,将鲜花一般在地板上绽放的少女抱起来,轻轻地揽进怀中。
一直冷淡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
只是,在这平静的语调下,潜藏着的是近乎偏执的疯狂爱意。
“把你的死亡,也分享给我吧。”
他叹息道。
在骤然暗下去的灯光里,观众们只能看到,少年按着少女的后颈,慢慢地俯身下去。
灯光完全熄灭。
黑暗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第51章
校门对面的小巷内, 沾着烟熏气息的川菜馆子里。
圆桌边热热闹闹地挤着一圈的人,大家讨论得七嘴八舌,场面亢奋中带着一丝混乱。
“小水, 小水,你上论坛看了没啊?我靠,大家讨论得飞起来了!”
祝水雯闷头扒饭。
没看,不知道, 不清楚。
她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一条消息也收不到了。
她像鸵鸟一样,试图钻进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在飞行模式开启前,她看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
[方慕柔]:【啊啊啊!小水,你们亲了吗?亲到没有啊!】
吓得她手一个没拿稳,手机直接滑到了膝盖上。
幸好, 当面的时候, 没人会如此简单直接粗暴,大家相对来说保留了一点最基本的矜持。
因此, 面对大家拐弯抹角的提问,她只要假装听不懂就好了。
只是——
拿着筷子的手, 在微微颤抖。
在螺肉第三次掉下去的时候, 坐她旁边的祝绯绯看不下去了, 利落地夹了起来,丢进了她的碗里。
然后, 祝绯绯眼睁睁看到,妹妹费劲地沿着碗边划拉了一遍又一遍, 却是屡屡失手。
最后, 她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将碗端起来, 一下子倒进了嘴里。
……总算是吃到了。
祝绯绯跟着也莫名松了口气,视线一转,却发现圆桌对角线坐着的那位“风暴中心人物”,正专注地看着这边。
准确地说,是在看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的祝水雯。
祝绯绯一下子来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实点,看什么看!
*
应文隆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他代表班级去领奖了。直到在闪亮的“一等奖”落在手里,他还有些发懵,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仿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当然了,因着他们舞台剧的质量确实高了一大截,其他同学倒也没觉得这态度有什么问题,顶多觉得“这人好狂啊”。
不过,这个印象截止于出馆的那一刻。
应文隆迟缓地走了两步后,脚步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像打飘一样弹跳了起来。
这会儿即便在馆子里,他也兴奋得上蹿下跳的。
“我的个老天啊,学神啊,我的真神,怎么做到临场发挥能那么完美……”应文隆直拍大腿,“他们都问我怎么想到这样收尾的,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学神牛逼——!”
一听见话题又绕到这上头了,祝水雯的头缩得更低了。
缪漾道:“大龙你也牛的,顺着这个结局编了段收尾,我也给听傻了。”
祝水雯飞快地搁下筷子,侧身对祝绯绯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逃命一样跑了。
事实上,对自己临时编出来的收尾旁白,应文隆还挺满意的,但一看祝水雯一溜烟地跑出去,他只得硬生生刹住了车,转而道:“不说那了,我敬陛下一杯吧!”
他拿起高脚杯,晃了晃里头黄澄澄的橙汁,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兴奋:“我干了我干了,陛下随意。”
“大龙你哪里学来的这么油腻的敬酒词。”缪漾扶住额,“看我的!”
说着,他站起身,对祝绯绯道:“绯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来。
隔壁桌,顾瑾宴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被一桌子的墨镜男虎视眈眈地围观,缪漾的语速逐渐变缓,没说几个字就悻悻地坐下了。
惹得应文隆一通嘲笑。
祝绯绯头都没转,呛声道:“我们班聚会,你们八班过来干嘛?有病?”
顾瑾宴黑着脸道:“我们刚好也选这里吃饭,有问题吗?有本事你让老板把我们赶出去。”
……好重的火.药味。
缪漾喝了口雪碧,只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
孔一彬温温吞吞道:“雪碧不太够吧,要不要上点真家伙驱寒?”
“白酒太贵,不准点!”应文隆立刻跳起来了。
这可是他在请客,别太放肆了!
祝绯绯更简单直接:“难喝,不喝。”
顾瑾宴一拍桌子,跟她唱反调:“老板,给我们这桌来一箱白酒。”
老板无动于衷:“学生娃喝什么白酒,不准喝。”
顾瑾宴:……
这家破店他再也不会来了!
*
祝水雯掬起一捧水,淋在脸上。
细密的水珠沾在睫毛上,宛如点点的装饰钻石,折射出亮晶晶的色泽。
……没有办法再维持“若无其事”的状态了。
在缪漾提及应文隆的“收尾”时,她竭力维持的表面平静,便如被水流冲垮的砂砾城堡一般消散了个干净。
兴许是得了灵感,除却“英格兰的使臣姗姗来迟,和其他人一起将哈姆雷特的尸体搬到了王位上”这些早早定好的旁白,还额外交代了国王和王后的结局。
那些话,即便现在想起来,都让祝水雯感觉羞耻异常。
「无论其他人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两具尸体分开。」
「因此,他们将这对夫妻合葬在一起。」
「直到现在,风化的骷髅依然在棺椁中紧紧相拥,在这段不会醒来的长眠里,尽情地分享比死亡更长久的永恒。」
这个收尾,让祝水雯只想咆哮一句——
大龙哥,你是《巴黎圣母院》看多了吧!
她往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又泼了一捧水。
该回去了。
用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她转过身,却是浑身一颤。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刚来。”贺雪岐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自然道:“你出来太久了,他们让我过来看看情况。”
其实,倘若少女在洗脸时看一眼镜子,就会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她没有。
因此,她只能一边心存疑虑地“喔喔”应着,一边脚步飞快地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祝同学。”
他冷不丁地喊她:“你不想问问吗,为什么我选择了那种方式……”
“我不想!”
她答得飞快。
在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她先磕磕巴巴道:“我知道你是想救场,没、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
“可是我会。”
只一句话,就让她接下来的所有话,全说不出口了。
他在说什么?
——我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我会。
无法思考了,她宛如回到了舞台之上,只能被动地由着他摆布。
——小水,你们亲了吗?
——亲到没有啊!
其实没有。
只是借位而已。
但那么近的距离,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就像是真的在被紧紧拥抱着亲吻一样。
……借位而已。
咚。
少年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她像见了猫的老鼠,惊吓地往后退一步。
她在害怕什么?
“我、我要回去了……”
“哈姆雷特用‘演戏’的手段,去试探他的叔父……”
贺雪岐语气平淡,说出了对少女来说堪称恐怖的句子。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她的心中浮出这样强烈的预感。
“哈姆雷特找人演的戏,就是他想知道的‘事实’……”
祝水雯一个激灵,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了他:“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总之我先走了!”
不要说下去了——!
会崩坏的,一切都会崩溃的,然后走向一个谁也无法预判的方向。
他喜欢的是姐姐,喜欢的是“祝同学”。
——跟她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慌乱中,她差点把自己绊倒。
在像兔子一样一溜烟蹿得老远以前,她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只喊一个人‘祝同学’。”
那是……有些落寞的,充满寂寥的声音。
*
“没事吗?”祝绯绯问了她一句。
“我没事。”她机械地回着,机械地笑着,再机械地挽着姐姐的手,和其他人说着再见。
她的大脑像是在刻意回避任何跟他有关的事,回到家后,她居然一次也没有想起他。
他是谁?
不知道。
心脏在平稳地跳,没有一丁点失衡的前兆。
……太好了。
维持这种大脑空白的状态,她跟祝绯绯聊天聊到凌晨,才在眼皮耷拉的状态下,被姐姐赶下了楼。
一回到房间,沾到枕头,她就睡着了。
那不能被称之为“睡眠”,一丁点舒适感都没有,只能说是“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好几个小时,也有可能是短短的几分钟。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猛地意识到——
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身体极其沉重,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大脑却异常清楚活跃。
因此,她知道自己正躺在舞台上。
——穿着那条明黄色的舞台裙子,如演出一般,躺在王后“死去”的地方。
上方垂下来大片朦朦胧胧的灯束,更远处却浸没在了浓稠的黑色中,台下的观众座位空空如也。
只是……
如果人都走光了,那传入耳中的细碎噪声,又是谁发出来的呢?
“祝同学。”
好温柔的声音。
为什么要用这么甜蜜的语调喊她呢?
耳根在微微地发热,但身体却如没骨头一般轻飘飘地松弛着,她只能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直至贴到她的耳侧。
“祝同学。”
不要喊了呀……
那是比情人诉说柔情蜜意更加缱绻的耳语,羞得她只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再钻进离自己最近的地缝里。
兴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当真没有再喊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听见了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他俯下身,披风跟着悠悠地落下,覆住了她的肩膀,引得人不安地轻颤起来。
这是演出到了最后的关头吗?
但她明明记得,舞台剧已经结束了……
“祝同学,可以……吗?”
……哎?
大龙什么时候改的剧本?有这句话吗?
可以?
可以什么?
最关键的部分像是被人刻意用马赛克笔给涂得模糊了,完全听不清楚。
不过,对方好像也没有说明的意思——倒不如说,他是故意如此,期盼着她不要回答。
如此一来,就可以自顾自地当她是默认了。
手被轻柔地握住,包裹着少女肌肤的手套被缓缓褪下,带着潮湿气息的热度落在她的指.尖上。
一开始,只是试探性的轻啄,但因着她的不反抗,对方的动作逐渐变得放肆起来。
湿热的温度在指间游离,在一片阒然中,那本应微弱的紊乱气息,伴随着令人耳热的黏腻水声,被放大到难以忽视的程度。
她像是一颗可怜兮兮的冰激凌球,逐渐融化成淅淅沥沥的糖水。
在几近眩晕的高温中,她听见了略带苦涩的询问——
“祝水雯,你会喜欢下雪天吗?”
*
她从床上猛地卧起来,打开灯,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她下意识将视线投向手——
是干燥的。
片刻后,她双手捂住脸,喉间溢出微弱的悲鸣。
……她怎么会做这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第52章
小夜灯柔和的光环绕在她身边, 却丝毫没有给她安心宁静之感。
正相反,因着这抹亮色和梦中的舞台灯太过相似,她的窘迫感更深了一层。
她抱住双膝, 将头埋了进去,开始自我催眠——
我是一朵蘑菇花,我不会思考。
「乔特鲁德,我的王后。」
别想、别想。
她的指节攥得发白, 脸却在红得直冒烟。
睡前那些被暂时屏蔽掉的感官, 在这一瞬间,好似全部恢复了。
甚至,是加倍地补偿了回来。
「一直以来,我都只喊一个人‘祝同学’。」
这句话,她一点都听不懂。
……要是能理直气壮地这么说就好了。
——【你知道我是谁的吧哈哈哈】
——【我知道】
——【祝同学, 争取下次能骗我更彻底一点吧】
她是笨蛋啊——!
那个时候, 他都说得那么明显了!
那甚至不能说是暗示,而是……全然的明示。
不。
她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潜意识里, 她大概早就接收到了对方的信号。
否则,她不会在少年一开口的时候, 就方寸大乱, 一心想要中止这个话题。
她一直在催眠自己, 假装这些异常不存在,劝说自己按部就班地度日, 无需为了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而自寻烦恼。
只要不去想、不去深究,烦恼就会自然消失。
而现在, 这个她靠装聋作哑才换来的无菌环境, 像是肥皂泡一样破碎了。
为什么呢?
「祝水雯,你会喜欢下雪天吗?」
……好烦。
被牙尖抵住的肌肤在细细地战栗, 她咬住胳膊肘,想用轻微的刺疼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吧。
她跟姐姐站在一起,无论怎么想,大家都应该只会注意到耀眼闪亮的姐姐。
这件事,是无需质疑的“真理”。
即便是在“梦境”里,他喜欢的人,也是姐姐……
啊。
少女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她是沾了姐姐的光吗……?
如果不是一开始打着“姐姐”的旗号去接近对方,他恐怕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她的指尖骤然松了开。
……奇怪。
在因找出真相而倍感心安的同时,她的内心却又升腾了无措的茫然。
是啊,他本来不会注意到她的。
还是说,是因着觉得姐姐追求无望,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对她产生了根本称不上“喜欢”的移情情绪呢?
她的思绪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在咬胳膊肘了,而在不知不觉间改成了咬嘴唇。
松开时,牙尖的粘连感扯得一阵生疼。
她在想什么?
……弄成这样,根本是,乱套了。
任务、她得想想任务才行。
*
她的恐慌,不单单是因为贺雪岐的态度,更是因为……
她在动摇。
尽管有慌张,有逃避,有不知所措的茫然,但是——
“并不是、讨厌。”
太悲哀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替身没办法享受和正主同等的荣耀,她却毫无道理地为不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偷偷开心。
学校里见面是高兴的,在校外见面也是高兴的;听他讲题是高兴的,不讲题了一起聊天也是高兴的。
无论问出什么问题都不会从他口中听见“你笨死了”,那是高兴到会想掰着手指头数离下次见面还差多少天的。
啊,这么一想,他后来老是送自己芒果千层——明明那是“祝水雯”喜欢的东西。
赴约了一次又一次,她却迟钝地将之归咎于做任务的必要流程,全然没注意在临近目的地时,她的脚步总会变得轻快起来。
即便是现在,她也在一边羞耻着、责怪着自己的动摇,一边无药可救地高兴着。
……如果没察觉到就好了。
把脸侧到一边,她将视线投入深沉的夜色里,像是想从虚无中抓到些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根本没有。
这样下去的话,要怎么办才好。
他迟早会喜欢姐姐的。
那么现在的这丁点零星的、微不足道的、在移情作用下才冒尖的、随时都会随风消散的——她觉得那大概不能称之为“喜欢”,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点点在意——恐怕很快就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收回。
……毕竟,她和姐姐,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最让人忐忑的还是——
她假装成姐姐欺骗他这件事,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一桩桩纷繁复杂的糟心事,如同乱线一般纠缠在一起,哪怕是耗干她全部的理智,恐怕也很难理个清楚明白。
所以——
“系统。”她唤了一声。
[在呢,怎么了,我亲爱的小宿主?]
大概是她心情不好,听到系统这句话,少女总觉得欠嗖嗖的。
就仿佛……它对这种发展很是喜闻乐见似的。
全然没有一丁点系统应该有的职业素养。
但她此时并没有吐槽的心情,因为,她有更急切想要知道的事。
“我想重新来一次。”她的声音被胳膊闷得有些瓮声瓮气的,“可以……吗?”
*
干脆,清空吧。
她想。
不用去纠结他是什么想法,也不用去了解自己是什么想法。
让一切回到原本应该的“正常路线”上,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露出破绽了。
这是最简单,也最正确的办法。
*
但是——
[没办法重启了哦,小水。]
在祝水雯发懵的眼神中,系统解释道:[崩坏度超过60%了,我的一部分功能已经没法用了。]
它总结道:[现在,只能将就继续这样下去了。]
“……你说什么?”
[现在只能将就……]
“前一句?”
[我的一部分功能……]
“再、前一点……呢?”
[崩坏度超过60%了。]
“呜啊——!”少女失声叫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啊!”
*
[如你所见,现在它是69%。]
祝水雯觉得自己要晕厥过去了。
她磕磕绊绊道:“上一次,还是……43%……”
虽然她也很久没看过了,可是,这这、未免也……
不科学啊!!
最近都没有任务,哪里来的剧情给它“崩坏”?
系统贴心地为她细数:[你拒绝跟反派在学校里说话,涨了1%;你拒绝跟反派看展,涨了2%;在舞台剧的最后那一幕,你趁大家不注意,用手推了反派,涨5%……]
冤枉,她没有推!
她只是把手横在身前,抵住了他的肋骨而已!
还、还不都是因为她当时以为,他真的会亲下来啊!
她她她、她也没有抵得很用力吧,只是,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为什么这都能涨,涨的逻辑在哪里!?
[哦对了,你跟男主出去玩,男主发了朋友圈,涨2%……]
什么,当电灯泡都能让剧情崩坏吗!?
[还有,你昨晚拒绝了反派的沟通,涨3%。]
祝水雯一脸麻木,语气发飘 :“可是……如果我让他说出来的话,崩坏度八成又要涨吧?”
[谁知道,也许吧。]
“你是来看戏的吗,干嘛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呀!我、我生气了哦!”
[没有装载负面情绪库,我深感歉意。当然因为我没有装载负面情绪库,所以深感歉意也是假的。]
“……”
喂!!
要气死她吗?
正当此时,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贺雪岐]:【睡了吗?】
祝水雯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六分。
*
原来他也睡不着啊。
莫名有种“我扳回一局”的念头,祝水雯本来不想回复的,谁知对方接下去便道——
【你应该睡了吧,那我说了……】
【我现在有点不太清醒,可能会发点我睡醒以后会后悔的话】
【但我还是想说】
——会后悔就不要说啊啊啊!
拜托你,拜托你憋回去啊!
【关于昨晚的事】
警铃大响!
少女吓得手机都掉在了褥子上,她连捞起来都顾不上,干脆趴了下去,抖着手点进对方的头像。
拉黑,确定!
行云流水地做完了这一系列的操作,少女才懵懵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不是故意的。
过了会儿,小号的关联消息过来了。
[贺雪岐]:【没睡吗?】
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隐隐约约有一丝愉悦的意思。
证据是,他发来了一张“狗狗转圈”的表情包。
这仿佛是在说:原来你也睡不着啊。
……刚扳回的一局又输回去了。
她凶凶地发了一张“兔兔锤人”的表情包过去:【我妹睡了,我还没有】
他沉默了会儿。
【祝水雯,这个游戏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即便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这一句话,她还是有了近乎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崩坏度:70%}
她勉强自己打字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
在这个号上,她只能是“祝绯绯”,不能是其他任何人。
他道:【如果我继续说下去,你会再拉黑我一次吗?】
……对话不下去了。
胸口像是被大团的棉絮塞住,窒息般的气喘感越发强烈。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这样会给她一种错觉,就好像……
他喜欢她已经喜欢到不行了。
怎么、可能。
不要自作多情。
她打字道:【会】
足足一分钟后,消息栏才跳出了新消息。
[贺雪岐]:【好,你先睡觉吧】
那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你先睡觉吧”——这是暂时的妥协,并不是不再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但这一刻,她扔下手机,感觉到自暴自弃一般的轻松感。
尽管,这种抛下一切什么都不想的空白状态,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小段时间。
等她醒来时,通过满屏的消息通知,她知道了一件事——
关于领旗人的人气投票,高二女子组,她如坐火箭一般,排名压在了朱许泽安的头上,目前名列第一。
对她而言,这个消息已经很不好了,但竟然还有更不好的。
男子组的第一,是贺雪岐。
第53章
请问, 她其实是在南半球,对吧?
不然怎么解释,这大冬天的, 大家却在整齐划一地过愚人节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点进了投票界面——
喔,不是愚人节啊。
她的剧照,正高挂在实时第一。
刷新一下。
还是第一, 且票数哗地又涨了几票上去。
她放下手机, 深呼吸。
没关系,她跟朱许泽安的票数差距不是很大,被反超的概率很大。
“领旗人”这种事,不大可能会落在她头上。
……应该。
她切到男子组,果然, 第一正是贺雪岐。
戴着王冠的国王漠然地瞥着镜头, 矜冷疏傲的模样,确实担得起“毒蛇”的评价。
但对她来说, 看着这张脸,她的脑子里只有——
狗狗委屈, 狗狗哭泣, 狗狗转圈。
……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包滤镜。
她又切换到了女子组。
界面应该是一键制作的, 位置和网格线都没变化,只是照片和名字切换成了她自己。
像是她跟他二人, 在不同的界面遥遥并立。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朱许泽安当了领旗人,而男子组那边选出了贺雪岐的话, 那……
就是他们两个一起领旗了?
规则如此,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在思及此的时候,她的眼眸略微睁大了一些, 卷翘的睫毛掩住了几乎要溢出的懊恼与责备。
——她好像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
不过,她的希望破灭了。
到了中午,她和朱许泽安的票数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差距大到什么地步呢?
都不需要等到零点投票截止,就能知道——
这一届高二的领旗人,已经定了。
*
馥九校园内部论坛首页。
【今年高二的领旗都是六班的,哀嚎】
【还都是舞台剧的,啦啦操属实没排面】
【楼上姐妹,我看你投票显示,你也没投给啦啦操啊】
【我觉得啦啦操的美女们好看,和我要看我CP成真,这二者有冲突吗(神志不清)】
方慕柔津津有味地刷着贴,嘴角就差咧到耳后去了,时不时还给几个甚合心意的楼层点赞。
不过,她没敢发给祝水雯看,免得自家同桌恼羞成怒,呜呜嗷嗷像撒娇似的抗议起来。
虽然小兔子张牙舞爪的也很可爱……但欺负别人的女朋友,是会被看守的恶犬制裁的。
不过,她还是得说,现在阵仗闹得也太大了。
老师们,绝对都知道了。
证据就是,专门讨论这二人的帖子,没过多久,就纷纷被管理员给锁了——这铁定是得了校方的授意。
群里的消息倒是翻得飞快。
连她都被问了好几次,本班的,外班的,甚至还有外校的。
变着问法地打听内幕,可见大家是给憋坏了。
不会校庆一结束,就被老鹰头抓去当典型反面案例给一通好骂吧?
啊也不对。
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方慕柔看了一眼祝水雯。
少女显然是没睡好的样子,靠在椅子上小小地打着哈欠,眼中泛起困倦的蒙蒙水汽。
算了,不问了。
不过,就方慕柔的印象而言,她记得,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少女都在矢口否认。
况且……
舞台剧,本来就是“演”的啊。
虽然“演”得太真,以至于让人产生了幻觉是另一码事了,但那也确实是“演”的。
「他比较喜欢姐姐那种类型的吧。」
想起少女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方慕柔将信将疑。
怎么说呢……完全看不出来啊。
*
因着担心错过姐姐的模型比赛,祝水雯中午硬是没睡。
果然,下午直接崩溃。
台上的人在介绍这艘由易拉罐拼装出来的帆船,这忽高忽低的激情嘶吼,落在少女耳中,堪称催眠药品。
脑袋越来越重,眼皮逐渐耷拉。
方慕柔想把她给摇起来,省得等会儿一个倒栽葱砸下去。不过,那只手才伸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
祝水雯身边的空座位上,有阴影笼罩了下来。
——是贺雪岐。
少年很自然地挨着她坐下。
感觉到了人的热度,祝水雯的唇边溢出些小猫般哼哼唧唧的撒娇,迷迷糊糊地一侧头,顺势靠在了他倾斜过来的肩上。
大约是看见了方慕柔在瞧,他平静地对她一点头,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就好像……他占着这个位置,是那么天经地义、无需多言。
方慕柔也平静地对他挥了挥手。
平静地坐正。
平静地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平静地拿出手机,找到吴宥宇。
她深吸一口气。
【宥哥!!啊!!!我嗑到真的了!!!!】
【哦哦哦啊啊啊啊吼吼吼吼吼吼!!!】
*
“小水。”
她的眼皮缓慢地掀起,方慕柔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唔?
一口气吹在了她的脸上,像是要给她躯壳里灌进魂。
作弄了一会儿,方慕柔在她耳边轻轻一拍手:“结束了,走吧。”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台上已是空空荡荡,只有几名同学在打扫活动后的残骸。
祝水雯急了:“姐姐的……!”
“一等奖,一点悬念都没有。”
她长出一口气,坐了回去。
过了会儿,她有些郁郁不乐道:“都怪我熬夜……姐姐拿奖的场面都没看见。”
白瞎了这么早过来。
其实相比于拿奖,她更期待别人看到姐姐展示模型的场面。
那条军舰做工非常细致,不仅外形优美,连细节都做得让人惊叹不已:每一扇门都打了五金、可以自由开合,驾驶舱可以亮灯,船头的甲板还能升降电动小旗……
虽然她在家就看过军舰的全貌,“哇”了不知道多少轮了,但是——
她想听听其他人“哇”的声音嘛!
结果,现在只有看视频,才能一窥当时的场面了。
方慕柔很好笑地看她:“她把盖布掀开的时候,其他人全在叫,吵得要死,亏你还能继续睡下去。”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睡得还舒服吗?”
……这语气,莫名很意味深长。
祝水雯下意识将头转到另一侧。
——是空的。
她将手贴上去,绒面的座椅毫无异样,但她却好像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人留下的体温。
就像是……那里曾经有人坐着,在人声鼎沸的会场里,让她安然地倚靠了近两个小时。
……他来过吗?
方慕柔像是在等着她追问,但她却早已丧失了问出口的勇气。
手机蓦地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喂?”
“祝水雯……是吧?”
*
次日,早上六点五十分。
噔噔噔。
忐忑的敲门声刚响起,里头就传来了声音:“请进。”
像是里头的人早就在候着她。
她把门推开条细缝,视线猝然触及到熟悉的身影,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
砰。
她立刻再把门推开,诚惶诚恐道:“对不起!”
*
贺雪岐没看她。
倒是坐在办工作桌边的老师,把视线从桌上的稿纸移到她身上,笑了:“别紧张。”
这位老师,她不认识。
长发,戴眼镜,一身干练之气,她仿服能听见环绕在对方周身那铿锵有力的“哒哒”——是走廊上常常响起的,鞋跟急速敲击地板的明快声响。
想起办公室门边挂着的牌子,“周覆”,“教导主任”,她弯腰道:“周、主任……嗯、周老师……主任……呃,好。”
这下,周覆是真的笑出声了。
“叫周老师就行了。”
和那冷厉的外表相比,她的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柔和亲切:“请坐。”
少女强迫自己不要看贺雪岐,搬了把凳子,坐到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周覆有些诧异:“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坐那么远干什么,不好意思啊?”
她只是打趣,谁料少女是心中真的有鬼,当即支支吾吾起来。
贺雪岐平静道:“她比较害羞。”
祝水雯一下子咳嗽起来。
这、这这这!
在教导主任面前,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
事实证明,可以说的。
周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一扫,像是看出了点什么,但并没有戳穿,而是切入正题:“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我说过了,没有突发意外,你俩应该就是这一届的领旗人——嗯,也确实没有什么意外。”
其实,“意外”是有的。
昨天在投票临近截止的时候,论坛突然有个帖子冒了出来,含沙射影地爆料祝水雯“品行不端”,极其热爱披着一层白莲花的皮挑拨离间。
贴主称,她和祝水雯原本关系还不错,结果没过多久,她身边的好友就纷纷离她而去,反而和祝水雯亲密起来。
不仅如此,有许多交往不深的同学,还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却一直不知道原因。
直到前不久,她才知道,这都是祝水雯在背后搞鬼。
帖子里贴出了一些聊天记录,是对面以“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作为开场白,细数了祝水雯在贴主背后搬弄是非的各种小心机、小手段。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最劲爆的还是,贴主暗示,祝水雯有抢别人男友的嗜好,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祝绯绯跟小太子成了,那么小太子就是祝水雯的下一个目标。
当然,那个帖子很快就被删除了,发帖人也被管理员赏赐了全版块禁言999年的大礼包。
总的来说,没引起什么风浪。
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这个帖子,是大晚上听见楼上传来姐姐激动的声音,她以为姐姐和家里在吵架,跑上去想劝架,才发现姐姐正在打电话。
「袁瑕仙,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你怎么刷我的卡、怎么暗示我给你送礼物,出去玩时每次都是我付的账单,还有聊天记录……我都没删。」
「你再在论坛里胡说八道,败坏我妹的名声,我弄死你信不信?」
不知道是哪句话起了作用,总之,这个电话之后,跟她有关的黑料彻底消停了。
否则,光从学校声誉考虑,这会儿祝水雯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恐怕得被迫“称病”、乖乖在家休息。
*
周覆道:“也挺巧的,听他们说,你们又是同学,又是一起排舞台剧的?那团结协作方面,是没问题的吧?”
祝水雯:……
贺雪岐的神态突出一个坦荡,简单利落地应了下来:“没问题。”
见少女没说话,周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耐心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我说,都可以商量的。”
尽管主任的语气很温和,但祝水雯不至于傻到会把这句客气话当真。
加之她的确没有什么能够上拒绝标准的理由,只得道:“我也没有问题。”
“很好。”周覆满意地点点头,“去准备彩排吧,先熟悉一下路线。”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们今天,代表的是咱们学校的形象,一定要把最好的面貌给展示出来,明白吗?”
*
少女确实做到了。
尽管今天的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略显灰蒙,但在少女灿烂的笑容中,却意外焕发出明媚的生动感。
宛如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褪色桌布上,突然叠上了一株嫩嫩的洋甘菊,翠绿的枝叶舒展着,黄澄澄的花蕊被微风拂得微微摇晃,一扫颓废的灰败之气,让整个画面都鲜活了起来。
“这个女娃选的好啊。”
周覆笑着说了声“是”。
校长补充道:“是这几年的领旗人里表现最好的。”
周覆一边应和着,一边转过身,对其他人交代道:“选几张拍得好的照片,贴在公众号里。”
想了想,她又道:“贴出去之前,先拿来给我看看,挑一挑。”
明年的招生素材,这不就来了吗?
*
巡游的花车为校庆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学生们兴奋地奔走着,在音乐声中欢腾得近乎放肆,远远看过去,好似一条以花车为首的长长的游龙。
——代价是,她的脸笑僵了。
花车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因着腿冷,又蹦蹦跳跳了好久,腿僵得不行,她差点当众出丑。
幸好,贺雪岐一个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尽管这不是事先排好的动作,但少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有贺雪岐的支撑,她大概会因为体力不支而直接跪倒在台上。
于是,二人像是舞台剧出场时那般,牵着手向观众们鞠躬,宣布校庆的结束。
怎么开场,就怎么散场,真正做到了“首尾呼应”。
四面八方传来了炽盛激扬的掌声,但她却不敢细听大家都在喊些什么。
好似浸没在一道水墙里,她能模模糊糊感知到那些嘈杂的热闹,却听不懂他们在兴奋什么、又在欢呼什么。
环绕她的,是失真而怪诞的扭曲感。
——这不是“祝水雯”应有的待遇,不是她应有的生活。
她不住地祈祷,希望这一切能快些结束,好教她能够重回日常。
一步,两步。
路,走完了。
但是——
他没有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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