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玫瑰花
顾奈奈将衣袍抖了抖, 深红衣袍中落下段雪色织物。
织金雪色软缎,祥云万福暗纹,灯火照耀下隐有金色纹路。
是一截三四寸长的衣带。
长孙明的衣袍多是深红色, 几没有白色衣袍,除却几身亲王朝服礼服外,长孙明的衣袍都是比较普通的衣料, 裴修与司空岁多穿青蓝二色,也不穿此等昂贵布料的衣袍,李翊虽件件衣袍皆是千金软缎而制, 但李翊向来喜欢浓重艳丽的华服, 不穿浅色衣袍。
“殿下, 这是?”顾奈奈拿着那段衣带坐到浴桶前。
长孙明趴在浴桶, 面上沁着一层薄汗,闻声从顾奈奈手中取了过去,疑惑细看。
顾奈奈抱过一旁装了药叶花瓣的软编小篓,往长孙明浴汤里撒,这是长孙明自小用的浴汤药材。
“殿下衣服里掉出来,是重要的东西吗?殿下怎将一段衣带收起来了。”
长孙明这方想起,这是她醒后攥在手里的,不知怎的就被她收了起来。
雪色织金软缎。
长孙曜?
她一滞, 将那段衣带往掌心一捏:“可能是哪里捡的,我忘记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顾奈奈伸出掌心, 毕竟只是段衣带, 没用处, 轻声:“那我帮殿下丢了。”
长孙明愣愣看着,指尖缠着那段织金衣带:“好。”
顾奈奈见她发愣, 又不将衣带给她,忍不住又轻唤一句:“殿下?”
长孙明转了个身,长臂搭在浴桶壁,还是没能想起这衣带是怎么被她拿在手的,雪色织金软缎衣带缓缓落下,勾在她泛着珍珠粉的指尖。
“没事,拿去丢了吧。”
顾奈奈眼眸一弯,伸手轻轻从长孙明指尖抽出衣带,卷好起身。
长孙明沾着雾气的长睫颤了一下,忽又唤住顾奈奈。
顾奈奈回头看长孙明:“殿下,还有什么事?”
“算了,先收起来吧。”
……
司空岁近来睡眠都很浅,门一推开,他便醒了,听出是长孙明后,起身坐起。
长孙明端着碗热甜汤,近来司空岁药喝得多,嘴里都发苦。
司空岁瞧见托案的甜汤,有些无奈地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这个哄我吗?”
“最好哄得师父把心里的话都吐出来。”长孙明笑不出来,她觉出司空岁有事瞒她,可就是不愿说。
司空岁又是无奈一笑:“不必担心,我只是进来练功岔气了,休息些日子就没事了。”
他现在是死不了的。
“背着我去练什么邪功了?”长孙明轻轻舀动甜汤。
司空岁望着长孙明垂下的眼,低声:“我真的没事,别乱想。”
“阿明,我的都会是你的。”
长孙明羽睫轻颤几下,抬起眸子看司空岁:“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听,没让一个人发现。但是,邪功不准碰。”
司空岁望着她,犹豫伸手握住长孙明的手,低了声,解释:“我没碰。”
*
长孙无境有两日没来毓秀宫,偏又是年节,顾婉想见长孙无境也不得见,直到今日长孙无境方来了毓秀宫,顾婉瞧出长孙无境心情不好。
顾婉自宫女手中捧了热茶过去,长孙无境沉着脸端过,不过一口便砸了茶碗。
“烫成什么样了,也敢端上来。”
顾婉原就不好看的脸色又吓白了三分。
“陛、陛下。”
外间的事大多是不传给顾婉的,长孙明祭天典这事顾婉其实还不知道。
长孙无境抬眸看向顾婉,沉着脸一把拽下顾婉,顾婉呼吸滞了一滞,跌坐在长孙无境身上。
顾媖会意,领着众侍从退下。
长孙无境看着顾婉这张脸,心里却是愈发烦躁,差的远了,这算什么,他捏起顾婉消瘦秀美的下巴,沉声:“朕给你的恩宠还不够吗?”
“陛下。”顾婉一双美眸蕴满雾气,全然不知长孙无境到底在气什么。
长孙无境眸内黑沉一片,不豫扯开顾婉的衣裙:“你知道你养的好儿子做什么了吗?”
“明儿?陛下,明儿怎么了?”顾婉疑惑问道。
长孙无境复又捏起顾婉的下巴,看着顾婉深茶色的眼,愈发烦躁不喜。
顾婉还是无法习惯长孙无境每每都覆住她的眼,但却从没有说一句。
“朕要她同行祭天大典,她却忤逆朕,故意戏耍朕,突然染了风寒,怎的会那么突然。”
“朕让你养着她,你就要好好养着,朕要她听话懂事,知道吗。”
*
长孙明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长孙无境,她知道她是躲不过的,迟早还要再挨一次训斥,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并没有人告诉她,长孙无境在这,也没有人拦着她。
长孙无境喝罢一口茶后,才冷道:“你母妃还在睡。”
长孙明低着头:“那儿臣……”
“风寒好了?”长孙无境嗤意极重地打断她。
长孙明怔了怔,答:“谢父皇关心,好的差不多了。”
长孙无境一声冷哼,起身缓步至长孙明跟前。
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冲进鼻中,长孙明不太喜欢。
“怎么染上的风寒。”长孙无境冷声发问。
长孙明始终不敢抬头看长孙无境:“应是天冷衣袍未及时增添的缘故。”
长孙无境嗤意愈重:“只是穿的少?”
长孙明:“是。”
“又不是女子,怎还能这般娇气。”长孙无境冷冷盯着她。
长孙明滞了滞,道:“是儿臣的错。”
长孙无境将长孙明上下打量,冷声又道:“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儿臣愚笨无知,惹出这等祸事,愧对先祖,愧对百姓,请父皇责罚。”长孙明头又低了两分。
长孙无境觑着眸看她,良久后,沉声再道:“为什么不同朕祭天?怕什么?还是心里藏着旁的事?”
“儿臣闻祭天之事,喜不自胜,一时得意,懈怠了,这才误了祭天大典,儿臣自知误事,不敢求父皇饶了儿臣,请父皇责罚。”长孙明双手交叠,高举过首。
长孙无境皮笑肉不笑地看她。
长孙明行着礼不动。
长孙无境又冷笑:“责罚,能罚你什么。”
“便是打死儿臣,也合该是儿臣受的。”长孙明声音略哑。
长孙无境冷嗤出声:“打死?”要打死早该打死了。
他抬掌落在长孙明交叠的双手上。
长孙明一僵,退了二步,撩起衣袍下摆跪下:“请父皇责罚。”
“真是个好儿子。”长孙无境冷笑着蹲下。
长孙明眼睫轻轻颤动,哑声再道:“儿臣知错,不敢狡辩,请父皇责罚。”
这一句请父皇责罚,长孙无境也不知听了多少句,心下越发不悦,他伸手将垂着头的长孙明拽过,迫使长孙明抬起头看他。
长孙明眼圈泛红,面上羞愧之色愈重,隐隐又带着两分的倔色和三分的委屈。
大抵也是风寒还未彻底痊愈,长孙明面色极苍白难看,愈发显得眼圈红得厉害,紧抿着的唇也只有极淡的粉色。
长孙无境顿了一顿,他难道真错怪她了。
长孙明故作坚强,哑声:“请父皇……”
“够了。”长孙无境眉眼一沉,没好气地松开长孙明起身,良久后,拂袖大步出了殿。
*
顾婉是午后才醒的,知长孙明一直等着她,不及梳妆,便唤了长孙明见。
顾婉眸中一片雾气:“外头的人说你病了,明儿,你病了吗?为什么不告诉娘?”
长孙明顿了顿,冲着顾婉笑:“没事,娘放心,只是风寒,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没有立刻来看顾婉,不单是怕顾婉担心,也是怕将病气过给顾婉。
顾婉秀美的眉轻轻蹙起,带着病态脆弱的美,她轻轻抚过长孙明的脸,轻声又道:“明儿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长孙明拉住顾婉的手:“娘放心,我知道。”
顾婉将长孙明轻轻拉入怀中,抱着长孙明,又温声道:“明儿,娘不要你懂事乖巧,娘只要你平安长乐。”
*
姬神月虽不大管长孙曜平日的事,但长孙曜突然将她放在东宫的人都撤走,难免有疑。
“母后的人是做事不妥当?”
长孙曜看着姬神月手中盛放的红玫瑰,浓重带墨的深红色,华贵娇美至极,默了默,他取了那朵玫瑰,淡声:“儿臣不想事事都有人同母后禀告。”
姬神月往后一倾,倚在软靠,道:“曜儿是嫌母后管得太多了?”
长孙曜垂眼细细看着手中的玫瑰,淡声再道:“儿臣又不是稚子,不需要母后事事都为儿臣考虑定夺。”
姬神月笑了一笑:“曜儿确实是个大人了。”
她带着探究看长孙曜,孩子大了,总归是有一两件不想同她说的事,她半是打趣道:“曜儿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便告诉母后,母后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长孙曜眸子不明显地变了一变,语气却仍是淡漠:“母后不必胡乱猜测。”
姬神月倒是不隐瞒,意味深长地笑道:“突然将母后的人赶出来,母后还以为,你是在东宫藏了姑娘,不能让母后知道。”
长孙曜面色不变,只是将手中那朵玫瑰放下了:“母后不该是爱说笑的人。”
姬神月取了长孙曜放下的那朵玫瑰,玫瑰娇美香气清甜,但却不是长孙曜平日所喜的花。
她微微笑:“母后知道了。”
*
长孙明不会注意正厅多了盆花,只是顾奈奈和裴修阿榕都立在花旁,她便不由多看几眼。
裴修唤长孙明来看,解释。
原是李翊派人送来的名兰,唤为素冠荷鼎,昨夜里浮生阁的拍品,诸多豪客竞拍,最后让李翊给拍了。
听到这小小一盆花值六万金,长孙明缩回了想掰一朵花的手,惊声:“李翊他疯了吧?!”
裴修道:“大概是钱多砸手。”
“不是,他送过来干嘛,我们府里可没地儿供啊。”长孙明为难了,六两银子她就让人随便搬院子挖个坑种了,六万金可就放哪都吓人了。
“李翊送你的。”裴修淡淡道,“他说这花好看,像他送出手的东西,本来他是在这等你回来的,方李家大哥因家里有事,派人喊他回去了,他估计明日才回王府来。”
长孙明只觉这花砸手。
蓦地,外间有人通禀,陈见萱求见。
长孙明裴修很是意外,他们许久没见过陈见萱了,也从没见陈见萱来过,怎的突然来求见。
待陈见萱入厅禀了来意,二人才知,原是为素冠荷鼎。
“臣女真的需要这株兰花,燕王可否割爱。”陈见萱见到素冠荷鼎便移不开眼。
昨夜浮生阁她也在,只是万没想到这一株兰花竟叫价至六万金,她着实没有那么多钱,只是她也不能失了这兰花,便让人跟着拍得兰花的人,才知是李翊拍了,送到燕王府来了。
她回家几是将所有能拿的钱都拿了,又与祖父和父兄等人细说了,才凑到了六万金。
“这不算我的。”长孙明还没有接受李翊的赠予,她也不好收这么贵的东西,但为一株兰花花六万金,确实很像李翊的纨绔子风格。
陈见萱眉眼含忧,再道:“臣女知道李公子是将花送给燕王了,即是送给燕王了,那便是燕王的。”
她让侍女奉上宝盒,道:“这里是六万金,恳请燕王割爱。”
长孙明还欠着陈见萱人情,看陈见萱这般模样到底不好再拒,干脆便算是将这花替李翊卖了,把钱还给李翊就是,李翊也不可能缺这一盆花。
“陈姑娘,那我便替李翊做主,将花卖给你了。”长孙明让顾奈奈把花捧过来。
陈见萱这方舒了口气,赶紧道谢,细细查看兰花后,面上又有犹豫之色,好一会儿后,她不好意思地开口。
“燕王殿下,能请你帮臣女将这花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吗?”
第62章 先路过
长孙明不懂了, 陈见萱怎会让她帮忙送花给长孙曜,满朝文武都传她同长孙曜水火不容,说她要同长孙曜争夺, 她同长孙曜也确实不合,陈见萱既是唐国公府的千金,怎可能没听得一两句。
陈见萱让她去帮忙送花, 是要让长孙曜厌恶自己?
她不由怀疑陈见萱是撞坏了脑子,道:“陈姑娘,我想还是你自己去送比较合适, 若是我帮你去送花, 太子会误会的。”
“你不惜重金求这花, 总不会是想让太子生气吧。”长孙明补充道, 毕竟陈见萱也是长孙曜的未婚妻之一。
“燕王,东宫不收外物,太子殿下也向不见外人。”陈见萱道,“臣女不能直接去东宫外求见太子殿下,如此不合礼法。”
但她求长孙明帮她,也不全然是因此事。
长孙明不大清楚这些,但就算陈见萱去不合礼法,也总比她去合适。
“让我去送, 会坏事。”长孙明一直觉陈见萱很聪明,行事有分寸,断没有想到陈见萱竟会犯糊涂。
“臣女知道燕王一定觉得很奇怪。”陈见萱又道, “请恕臣女无法将所有事情同燕王说清楚。”
“是臣女的请求太过分了, 令燕王为难?”
“我是觉此事实在不妥。”长孙明还是觉陈见萱不该犯这种错, 她也不知道陈见萱对长孙曜到底如何看,是喜欢长孙曜?还是只因身份缘故不得不嫁给长孙曜?
“若燕王觉得并不太为难, 还请帮臣女这一次。”陈见萱行礼再求。
裴修不想长孙明蹚这浑水,轻轻拉了拉长孙明,示意长孙明拒绝。
*
长孙明犹豫立在宫墙下,垂眼看着兰花无言,碍于先头户部案时,陈见萱帮她找了贺佳儿见面,到底是不怎好拒绝陈见萱。
但就算到这了,她也还没想明白陈见萱到底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应了这件事。
要让长孙无境知道她来了东宫,她大抵也要完了,长孙无境定会再怀疑她是故意不行祭天典的,会以为她同长孙曜有勾结。
心中纠结许久后,长孙明决定还是偷偷翻-墙入东宫,外头人多眼杂,她抱着长孙曜喜欢的兰花来求见长孙曜之事传到长孙无境耳中,就真说不清了。
也便这一次了,以后也不欠陈见萱人情。
她虽在东宫住过,但其实并不熟悉东宫,除却书房也便只知道殊离院的位置,长孙曜常在书房,时辰还早,去书房找长孙曜应能找到。
夜幕落了,她要避过人去书房,并不困难,现下只是不知该怎么说她替陈见萱来送花,她也没打算一直偷偷行事,只待到了书房外头,见着陈炎,她就请陈炎通禀。
虽前几日才从东宫出去,但她那日是有人带着的,并没有自己寻路,严格说来,她都许久没来过东宫了,东宫大得很,路都有些找不着。
她刚避过一队侍卫,掩在草木之后,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旋即是女子的轻柔的声。
“太子殿下,臣女有话同你说,可否屏退左右。”
虽隔得远,但长孙明的听力极好,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偏头,寻着声去看。
除了长孙曜和陈炎,还有一个粉裳女子和高个男子。
她认出,粉裳女子是王扶芷。
王扶芷一身粉罗华裳,娇美的面上染着薄红,她哥哥也是咬牙偷偷带她来的东宫,她本想拍得素冠荷鼎再来,只是,没能得到素冠荷鼎,素冠荷鼎被李翊送到了燕王府,她总没有去燕王府求素冠荷鼎的道理。
长孙曜背对着长孙明,长孙明看不到长孙曜的脸。
王赟早知带王扶芷来不妥,但为了英国公府的未来,硬着头皮带了王扶芷来。
“善善平日娇惯,放肆无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长孙曜淡淡看着王赟,并没有去看王扶芷:“有什么事直接说。”
王扶芷面上愈发红,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长孙曜无甚耐心,转身。
王扶芷一急,顾不得旁:“太子殿下,臣女喜欢你。”
王赟虽知王扶芷是要来同长孙曜表明心意的,但万没想到王扶芷竟敢在有旁人的情况下说出口,面上一时复杂。
“如此,太子殿下可以屏退左右吗?”王扶芷身子不明显地发颤。
长孙曜脚下步子没有停,面上始终没有波澜:“你可以退下了。”
长孙明虽知长孙曜冷漠惯了,但没想到面对女子的表白的心意,长孙曜竟也能冷淡至此,好像王扶芷表明心意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一样。
这些她本不该听,可现下走无疑会生出动静,让几人发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蹲着。
王扶芷猛地一滞,面上滚烫,伸手扯着王赟的衣袍。
王赟咬牙快步上前,立于长孙曜前,开口请求:“太子殿下,恕臣无礼,请听善善说几句。”
长孙曜眼眸半阖,面色不好:“放肆!”
王赟知此冲撞了长孙曜,但还是没退缩:“臣知罪,请太子殿下降罪。”
长孙曜冷道:“孤会娶你妹妹,也会娶陈家女韩家女,但你明白,孤是因何娶她们。”
王赟自是明白的,皇族世家的婚事,情爱向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家族,英国公府想要这个太子妃之位,与其说是因王扶芷喜欢长孙曜,不若说是为太子妃的地位,太子侧妃终归无法同太子妃相比。
英国公府不比唐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差,英国公府的嫡女怎能屈于陈氏和韩氏。
“太子殿下。”王扶芷眼眶越发地红,快步至王赟身侧,“臣女是真心的,臣女想做您的妻。”
而不是妾氏,她要做他的妻,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的身后。
长孙曜面上并无波澜,说的话也不单是说给王扶芷一人听。
“孤不需要你们的家族,但你们被母后选中,确实是因为你们的出身,至于谁是太子妃,谁是侧妃,孤并不在意,为孤的太子妃,孤便以太子妃之礼相待,为孤的侧妃,孤便以侧妃之礼相待,话已至此,也该明白孤的意思。”
王赟沉默下来,以长孙曜的身份和权势,并不需要联姻固权,长孙曜的太子妃、侧妃必须要显赫的出身,不是为了联姻,只是因为身份血脉,不说太子妃和侧妃,便是长孙曜的美人、淑人,出身也必得是出身贵重的清白世家。
就算不说长孙曜,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成婚,也是将出身血脉放在第一位,很多时候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是血脉。
世家的选择,尊严最重,爱不爱并不重要。
大周便是如此,嫡庶尊卑分明,生来便注定了一生。
王扶芷岂会听不出长孙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娶她们,不是因心悦,而是因听从姬神月的安排,娶能配上他的女子,他会以该有的礼仪对待他的太子妃和侧妃,但并不谈及情爱。
但她不信长孙曜永远不对她动情,她现在要做的,是趁此事还没定下,得到太子妃之位。
“臣女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臣女的心意,并不是想立刻得到殿下的回应,臣女知道殿下是太子,不会只有臣女一人,殿下心系江山社稷,不会耽于男女情爱,臣女都明白,臣女只是想做殿下的正妻,臣女知道,殿下能做这个主。”
江山情爱?做主?正妻?长孙曜眉眼沉得厉害。
王扶芷不信,长孙曜心中总该有些许偏倚,她才貌不输陈韩二人,家世也不输二人,甚至是略胜二人。
“这是殿下的婚事,殿下怎会没有自己选择妻子的想法,殿下,您娶的是太子妃,是您的妻,而不是……”
她却不敢说,而不是姬神月娶妻。
选择自己妻子的想法?长孙曜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放肆!”
王赟同王扶芷一吓,齐齐行礼请罪。
“孤外祖父遇刺尸骨未寒,你们便来同孤说这些。”长孙曜眸子黑沉沉地一片。
陈炎不明显地看一看王家兄妹,王扶芷的心意不能说全是假的,但多少都带了权势之欲,现下除了韩清芫个人,陈王韩三家为太子妃之位争得不可开交,谁都想要太子妃之位,谁都不愿屈于旁的二家。
谁都明白,得到太子妃之位,意味着什么。
未来的皇后,无上的权利。
人在高位,情爱之事难免有权欲的把控。
王赟王扶芷面色煞白,当即请罪。
长孙曜冷斥:“退下。”
陈炎唤人将二人带离。
长孙曜面色黑沉难看,快步离开,陈炎紧跟在后。
陈炎知道长孙曜对这些事都清楚得很,只是从不说罢了,他心下忍不住想,对长孙曜来说,真的是谁都无所谓?真的从没有想选择自己的妻子是谁?
他脑中忽地浮现出那日长孙曜抱住长孙明的模样来,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不可能的。
长孙明屏着息,直到众人都离开了才敢喘口气,手中的兰花越发烫手了。
她垂眼绷着精神看着一盆值六万金的烫手兰花,低叹。
“这真是,诶诶诶——”长孙明惊叫起来。
长孙曜黑沉着脸拽着长孙明的高马尾,将长孙明从草木中揪了出来,长眸不豫打量长孙明,猜出长孙明大抵听完了他和王家兄妹的话,冷声:“你就这么爱偷听。”
陈炎紧抿着唇不敢吭声。
“我、我没有。”长孙明腾出手扯自己的头发。
长孙曜心里烦躁来气,不松手:“还敢狡辩。”
“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我先到这的,你们后来的。”长孙明不是太有底气。
“你先到?”长孙曜又扯扯长孙明的头发,“这是什么地方,你敢说你先到,陈炎。”
长孙明哑口,这是东宫,是长孙曜的地儿,她怎么能说她先到。
陈炎上前,行礼:“太子殿下。”
“有人求见?”长孙曜冷声发问。
陈炎明白长孙曜这话的意思,无奈看一眼长孙明,回:“回禀太子殿下,燕王并未求见。”
长孙曜垂眼,视线落在长孙明的双腿。
长孙明想起长孙曜说过的话,再敢翻东宫的墙,打断她的腿。
“我上次东西不小心落这了,只想着找到东西就走,就,就直接来了。”长孙明红着脸撒谎。
长孙曜瞥到长孙明捧着的兰花。
陈炎也发现了这株珍稀兰花,只当长孙明是来道谢不好意思说,心道,长孙明终于懂事了些,知道拜谢不能空手来,送长孙曜喜欢的兰花,很好。
长孙曜看着素冠荷鼎,语气稍微缓了点:“带素冠荷鼎来找你的东西?”
长孙明颇意外,长孙曜竟是认得出这花的,随后一想长孙曜爱兰,应该是知道这兰花的,她想起方长孙曜斥责王家兄妹的话,卫国公离世不久,凶手都还没捉到,她不敢说这花是陈见萱托她来送他的。
“这、这是送我娘的,我先路过东宫,就想先来找东西,待会就去见我娘。”长孙明硬着头皮道。
长孙曜倏地黑了脸,沉声:“滚。”
第63章 找回去
长孙明虽被长孙曜凶习惯了, 但长孙曜这般黑脸让她滚,她还是不高兴,她也冷了脸, 扯回被长孙曜抓着的头发,懒得再同长孙曜说话,直接抱着兰花走。
混蛋不配收这么贵的兰花。
长孙曜心里的气越发莫名, 没来得好气地捉回长孙明,凛声发问:“听到多少?”
陈炎眼眸轻转,偷偷看向二人, 这哪里需要问, 他知道长孙曜定是都猜出来了, 以长孙明的武功和听力, 肯定是听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听的一字不落。
“我什么都没听到。”长孙明翻了他一眼,她肯定都听到了,他肯定也清楚,这还问什么,这些她本就不该听,他既这么问,那就是要她没听到。
陈炎抿着唇角,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他也不敢胡乱猜长孙曜又为何突然要睁眼问瞎话。
长孙曜脸色也好看不起来,讽刺不耐道:“什么都没听到?”
长孙明甩开长孙曜:“什么都没听到。”
长孙曜面色冰冷睥着她, 再开口却是问:“掉了什么。”
长孙明也不看长孙曜:“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我走就是了, 翻墙是我不对,在这也是我不对, 我……”
长孙曜又隔了衣袍攥住她的手腕,重了声打断她:“孤问你掉了什么!”
长孙明身子一倾,差点摔了兰花,吓得她都要昏了,她现在只觉人摔了没事,这花可半点事都没有。
长孙曜半阖着眸,低沉着声再一次问:“孤问你掉了什么?”
又是三遍,陈炎默声往后退了些,垂首。
长孙明甩不开长孙曜,只好胡乱说个东西:“玉佩,我掉了一块玉佩。”
明知是假,长孙曜却还是问了:“掉哪了。”
长孙明随口回道:“不知道,也不一定掉这了,可能是掉外头了,掉常元宫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东西,我……”
长孙曜甩开长孙明,根本不听长孙明胡扯完:“陈炎,让她去庆华殿找。”
庆华殿就是那日长孙明睡的寝殿。
“东宫不留外物,把你的东西找回去,找不回去就别回去,若让孤知道,你这个混账又在胡说八道,孤就宰了你。”长孙曜又乜向长孙明。
要不是手里的花太贵,长孙明一定拿花砸长孙曜。
“找就找!”
*
长孙明万万没有想到,长孙曜竟坐在殿内,看着她找……
她根本没掉东西,怎么找,她身上只有一块长孙氏玉牌,怎么给长孙曜翻出个玉佩来。
殿内除却陈炎,并无旁的伺候之人。
陈炎极不明显地偷看一下二人,又默默收回了视线,长孙明于长孙曜来说,无疑是有些不一样的,但到底是怎的不一样,他却不敢猜测。
他也不知道这两人要在这耗多久,找那个根本没掉的玉佩,长孙曜在这看着,他也不可能偷偷拿个玉佩给长孙明,让长孙明混过去。
他也许能明白,长孙曜为什么要对长孙明有这样异常反复的坏脾气,也许又不能明白。
如果,万一。
万一长孙曜真的是对长孙明生了——
——那样的感情。
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他也能明白了。
以长孙曜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对长孙明动心,便是多次暗中出手相救,又多次放过长孙明,长孙曜也不会也不该允许自己对长孙明生出那样的感情,若发现自己会被长孙明的话和行为影响,更加生气也正常。
长孙明要么当一辈子的燕王,要么身世败露做回女子,可长孙明身世一但败露,那就是死罪,便是侥幸死里逃生,也只能成官妓,就算能赦免官妓之身,可长孙明是官妓之女的事实无法改变。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长孙明不幸被人知了身世,私心之下,他宁愿长孙明死,也不愿长孙明成为官妓。
在大周,嫡庶自分尊卑,人亦分三六九等,奴妓无疑是最末等。
也怪不得世道,他不能说所有被贬没入奴妓之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蒙冤之人确实是少数,大多是真犯了重罪才被没入奴籍,为奴为妓,并令后辈受辱遭难。
为人父母,做人子女,行事失德,铸下大错,惩的不单是自己,便无律法惩治后辈,后辈也会被人嫌恶厌弃,不说皇族世家,就是寻常百姓,也没有愿意自己的子女同罪人子女相交谈婚论嫁。
“谁允你停下的。”
长孙明怔然抬头,长孙曜不知何时到了榻前,她只不过是发了会儿呆。
“我没有。”她垂下眼,装作再次翻找,忍不住又道,“也不是你的东西,你没必要在这看着我找。”
“顾长明,你这脑子,记得孤说过的话吗。”
长孙明觉得受到了侮辱,长孙曜到底是什么破太子,要不是他出身,就这脾气能当上太子?合该被人参到贬为庶民!
“孤说过,再信你一句,就杀了你。”
长孙明记得长孙曜是这么说过,可这同现在有什么关系。
“不看着你,孤怎么知道,你说东西落这了,是真是假。”长孙曜冰冷再道。
长孙明抖开榻上的软枕,没好气地道:“那你就一直在这看着,我闲人一个,反正也没事,不比你,还要帮父皇处理国事……”
“闭嘴!”长孙曜面色又难看了些。
“你不过来骂人,我还能说话吗?”长孙明就差将榻上的被衾一块块撕开了找,长孙曜这张嘴不开口还好,开口来做什么。
什么破太子,什么破哥哥。
她眸子又一黯,哪里来的什么哥哥,他哪里能算她哥哥。
“顾长明——”
长孙明神色一紧,伸手攥住长孙曜探过来的手,一个翻身跃至长孙曜身后,还没松开长孙曜退后,反叫长孙曜一把抓住,长孙明复又退了些,长孙曜不豫,没松手,未料扯下长孙明右臂袖袍,露出长孙明右肩来。
长孙曜一滞。
长孙明迅速拉回袖袍,一巴掌甩了过去。
极清脆的巴掌声,陈炎怔怔转身望过去,只见长孙明侧着身,高绑的马尾搭在右肩,长孙曜微偏着头,脸上红了一片。
陈炎猛地瞪大眼,猜出发生了什么,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再看,立刻低下头。
长孙曜唇瓣轻颤,长睫掩住了乌黑的眸子。
长孙明紧抿着唇,脸气得发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曜的声音再次响起。
“滚。”
他怒声:“滚出去,顾长明,立刻滚出去,以后再不准来东宫!”
*
裴修一直等着长孙明回来,看长孙明面色不好看,猜大抵是出了什么事:“陈姑娘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怎会让你去帮她送花,阿明,你没事吧?”
长孙明这方回神,发现没将素冠荷鼎带回来,两眼一闭,瘫在圈椅,气得说不出话,也不知是因为打了长孙曜那一巴掌还是因为没抱回花,手止不住地发颤。
那花被她留在了东宫,却没以陈见萱的名义送出去,还因为长孙曜那不饶人欠收拾的坏脾气,又同长孙曜吵了一架。
好半晌,长孙明才艰难痛苦地道:“裴修,我还有多少钱?”
燕王府的银钱都是裴修在管。
裴修一顿,却是担心问:“出什么事了?”
“我先去了我娘那,我娘看到素冠荷鼎喜欢,我就送我娘了,没帮陈姑娘送,同陈姑娘说,她能理解。”长孙明不想裴修多担心。
裴修看着长孙明,猜出长孙明没说实话,但却知道了长明问这话做什么,略低了声道:“三万银左右。”
燕王府有多少钱,裴修再清楚不过,亲王年俸说起来,于普通人来说是高的,但其实也不是特别多,更何况长孙明的年俸也就普通亲王年俸,但燕王府却是比康王府和端王府加起来还大,就算长孙明平日不奢侈,可王府一大,平日花销和修缮费就多得多。
司空岁近来身体不好,用药多,长孙明又向是要给司空岁最好的,司空岁的用药便是府上最大的开销,再加上,长孙明还为顾婉同华星问诊,华星为顾婉调配出的药,所耗药材又是顶顶贵的。
长孙明也不像旁的王爷皇子,还有母族贴补,只花着自己的年俸,哪里有什么钱。
长孙明听到三万银已经快要疯了,但也便这会儿清醒了一些,她本来就没钱。
裴修说罢这些,又道:“府里剩下的钱只供平日,无法支出六万金还陈姑娘,罢了,左右陈姑娘那六万金也没给李翊,直接给陈姑娘送回去,李翊那,等以后有钱了再给李翊。”
只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太可能会有钱,真要算起来,长孙明不吃不喝都得攒十几年的俸禄才能攒够这六万金……
“真要想还这六万金,我们得带着整个燕王府,去李翊家蹭十几年吃喝。”裴修道。
长孙明已经崩溃了。
默了许久后,长孙明无力道:“把去年封王时的赏赐变卖了,应该能有个六万金吧?先把陈姑娘拿来的六万金还给陈姑娘,李翊那的,东西卖完再还钱。”
裴修皱眉:“阿明,陛下的赏赐是不能动的。”
御赐之物都该是供起来的,哪有变卖的道理。
长孙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道:“无所谓,都给我了,总没有改日再叫我一件件还回去的。”
她连长孙无境的玉牌都没了,还怕没供着长孙无境的赏赐吗?
*
将近两月没上朝,再上朝,朝臣只觉长孙明越发沉默,长孙曜和长孙明二人也不看对方,好像眼里就没对方这个人。
因着上次在长孙曜生辰时莫名醉酒,长孙明对凑上来的长孙昀也极冷淡。
今日早朝,争的最厉害的还是因卫国公死一事,对于姬家子孙,到底是去职丁忧还是夺情。
长孙无境还同之前一样,三两句便有一句是带着长孙明的,长孙明也同先头一样,只装死,开口闭口还是那句。
“儿臣不敢妄断,请父皇圣断。”
姬家之事今日还是未出结果,又有朝臣上奏,南境那一块,诸多战败蛮族和以前的诸国余孽起事,需派人前往镇压。
长孙明心不在焉,不听,不小心抬头看到了对面立着的长孙曜,又极快移开了视线。
其间韩清芫又来拦了长孙明几次,长孙明也次次避着。朝事归朝事,便是烦心也没少了该有的,二月底,长孙无境率群臣去景山春猎。
长孙曜姬神月同一众姬家子孙未现身。
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李翊带了吃食,又叫长孙明给他抓了只兔子,李翊抓着长孙明给他抓的大白兔,拿了根草逗兔子。
长孙明同裴修边走边吃,二人只当来踏青。
“阿明。”李翊抓着兔子挤在二人中间,“要不让小修现在给我们烤了它。”
长孙明皱了皱脸,裴修哪里会这些:“李翊,小心裴修打你。”
裴修丢了一袋肉干给李翊:“你还缺这一口肉吗。”
李翊当然不缺,只是想尝尝:“我就想吃。”
裴修不愿:“要吃自己烤,我不会。”
李翊想起之前长孙曜用午膳带几十人来伺候,叹气道:“太子就是不一样,能带几十个人过来伺候午膳,我想吃口烤兔肉都没人给整,这景山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去砚山。”
皇家猎场毕竟不是在自己家的地儿,不能随他的心。
听到太子二字,长孙明的面色变了一变,自那日东宫后,一个半月了,除了上朝,她都没有看到过长孙曜,两人也没再说过话。
他当她不存在,她当他死的。
还东宫不留外物,她也没见长孙曜把她不小心落下的素冠荷鼎还给她。
长孙曜要是能把素冠荷鼎还给她,就是砸她脸上,她都认了。
别砸坏花就行。
裴修觉到长孙明有些变化,又砸一袋肉干给李翊,示意李翊闭嘴。
几人抱着东西,边走边闹,李翊拎着兔子欢喜得很,又嘟囔着要长孙明给他捉只小鹿。
众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蓦然闻到血腥味,且是越发地重,重到不像是猎物的味道。
三人面色凝重起来,不由想起去年在景山猎场时遇到的事,李翊抱着兔子默了声。
几人快步走出矮木林,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遍地可怖尸体。
李翊没忍住,转身呕了起来。
裴修的面色比李翊好看一些,长孙明见过好几次这种场面,还能忍住,与裴修相视一眼,过去查看。
第64章 嫌命长
除却景山禁军, 还有黑衣死尸,长孙明一眼便知黑衣死尸是刺客,但能在景山猎场调动禁军和带禁军打猎的人屈指可数, 她所知道的不过就三人,长孙无境、长孙曜、姬神月。
长孙曜和姬神月没来,那便是……
她白着脸快了步子查看, 终在一处山石之后看到满身血污的长孙无境。
长孙明脑子嗡嗡嗡地响,慌乱、害怕、不敢置信,但……但却独缺了至亲遇难时该有的痛苦和难受。长孙明僵硬地蹲下身, 轻唤的同时伸手探长孙无境的鼻息:“父、父皇?”
长孙无境突地睁眼, 乌沉瘆人的眸子满是猩红, 眼下青黑一片, 猛然锢住长孙明的脖颈,将其往身后山石一按。
长孙明脸色发紫,用力扒长孙无境的手,话说得艰难异常:“是……是我。”
长孙无境愣了一愣,好像清醒片刻。
长孙明趁长孙无境怔愣的片刻功夫,猛将长孙无境往边上一推,执起不问挡下自林中射出的羽箭,半跪扶起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复又吐出一口黑血。
“父、父皇?”
长孙无境抬起猩红的眼, 目光阴寒瘆人,又一把锢住长孙明的脖颈,狰狞冷斥:“你?你?!”
“谁允你过来的?!”
长孙明被掐得几要断气, 死死扒着长孙无境的手, 去摸落在地上的不问。
“谁允你救朕的?!谁允的!滚!滚!”长孙无境面容越发狰狞瘆人。
裴修突地扑下, 用力掰开长孙无境,将长孙无境往后一扑, 长孙无境像着了魔,明是一身的伤,力气却大得骇人,反手就攥着裴修往山石那摔去,旋即又紧锢住长孙明的脖颈。
蓦地一声巨响。
长孙无境眼眸颤动几下,黑血自额间淌下的同时,两眼一闭,面朝下,扑地倒下。
李翊面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颤,像遭雷劈了似的将手中大石丢下,跌跌撞撞地扑跪下扶起长孙明。
“阿、阿明?”
长孙明很是一怔,有些困难地偏头看李翊,嗓音沙哑:“没事……我没事。”
李翊确定长孙明无事,方舒了口气,想起方做了什么,崩溃呆滞地看向面朝地扑在一旁的长孙无境。
“我、我、我杀、杀……”李翊脸色刷地纸白,他说不出,他……他杀了长孙无境?!
他砸死了长孙无境?!
裴修撑着身子跑回来,看着地上几人,唇瓣颤抖。
长孙明爬着身子过去,快速将长孙无境翻了个身,颤着手去探长孙无境的鼻息。
探到长孙无境细微的鼻息,猛地舒了口气,旋即心又猛地一沉,她抓住李翊剧烈发抖的手,压着声快道:“没事,没死,这和我们没关系,都是刺客做的。”
她不确定疯魔了的长孙无境能不能记得方发生的事,若记得,长孙无境也不可能看到谁砸的他,只要她认,一口咬定是她干的,李翊也没事。
李翊浑身发着颤,忍不住抱住长孙明:“阿明。”
长孙明哑声:“没事,别怕。李翊,等……等过几日,我给你捉小鹿。”
*
长孙明怕李翊露出马脚,在援兵来前点了李翊的睡穴,一回行宫,便让裴修带李翊回房待着,自己一人守在长孙无境殿外等消息,行宫拔尖的太医全进了殿,一夜也没出来。
破晓时分,高范自殿内出来。
高范先同长孙明行了一礼,随后道:“燕王殿下,陛下方醒了,得知燕王在外守了一夜,陛下心中甚感欣慰,让燕王回去休息。”
长孙明很是一怔,欣慰?不是盛怒?长孙无境忘记挨砸了?她不敢直接走:“高公公,父皇他怎么样了?”
高范微微一笑,道:“燕王殿下放心,陛下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小伤?怎么可能!长孙无境差点死了,长孙明却不敢这般说,高范也没说别的,她不能问长孙无境记不记得被砸了脑袋。
还没待长孙明再开口,高范又道:“陛下明日便回京,陛下说,景山现下恐还有逆贼,不宜多留,要燕王殿下也尽快回京,景山后头的事,自有人处理。”
长孙明看得很清楚,长孙无境的伤很重,那样重的伤明日就能回京?高范是长孙无境的人,她自不敢在高范前质问,又看高范一直没有说长孙无境被砸之事,便回:“好,谢谢高公公。”
高范又行一礼:“奴婢先回去伺候陛下,燕王殿下快些回去休息。”
长孙明应好,长孙无境若记得被砸,肯定不会放过她,肯定醒了就问罪,既然没问罪,那就是长孙无境中毒重伤不记得了。
一踏回殿,高范就变了面色,身子止不住地颤,内殿御塌之下跪了一地的太医,还有两个太医因着手重弄疼了长孙无境,已被赐死。
长孙无境面色乌黑,抬眸:“回去了?”
高范伏地回禀:“回陛下,燕王已经回去了,奴婢仔细瞧了,燕王没事。”
长孙无境抬掌,抚在脑后的伤口,冰冷地扯起唇:“她可真是个好儿子。”
*
长孙无境回京当夜,姬神月就来了正和殿看长孙无境。长孙无境没允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来正和殿,独允了姬神月入正和殿探看。
姬神月来时,太医正在为长孙无境换药,姬神月让太医退下,太医不敢妄动,长孙无境点头后,方行礼退至一旁。
姬神月取了太医为长孙无境调配的药,指尖轻沾了药点在长孙无境腹部的伤口。
长孙无境漠着脸,看着姬神月不语。
“陛下疼吗?”姬神月沾着药的两指摁进长孙无境的伤口中,隐隐透着黑的血不断流出,极快就染脏了长孙无境的寝衣和锦衾。
长孙无境青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抓住姬神月的手往伤口里摁:“朕没死,皇后很失望?”
姬神月垂眼瞥一眼长孙无境的伤口,冷漠道:“何必问呢。”
长孙无境勾起唇,指尖划破姬神月的手指,只将姬神月的手攥得更紧。
指尖疼起,姬神月一滞。
长孙无境勾住姬神月的脖颈,将她猛地拽近,在姬神月耳边低笑道:“这毒确实有些厉害,皇后与朕夫妻二十一载,同尝尝这蚀骨滋味也是应该的。”
姬神月推开长孙无境,一巴掌甩了过去,在长孙无境面上留下血印:“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殿内倏地跪了一地。
姬神月旋即拂袖离开。
长孙无境擦了面上血迹,笑了。
“叶常青。”
叶常青立刻上前行礼。
长孙无境抬手,叶常青会意,命人将殿内伺候的太医宫女内侍尽数拖下。
随后,长孙无境又唤高范。
高范战战兢兢。
长孙无境将干净的纱布摁在腹部的伤,漠声:“把端王传来,侍疾。”
*
殿内熏着极重的香,但长孙曜还是闻到了血腥味,自入内殿,这股血腥味便越发地明显。
长孙无境并没有卧榻休息,天渐转暖,他也减了不少衣袍,听到长孙曜入殿,立于窗前的长孙无境侧身看了长孙曜。
长孙曜至长孙无境前站定,行礼,旋即殿内侍从悉数退下。
长孙无境无甚语调的声音响起。
“朕再问你一次,选江山还是姬家。”
长孙曜冷声:“父皇一定要如此?”
长孙无境面色不好,正声:“太子是大周的太子,是长孙氏的血脉,不是姬家的太子,更不是姬家的君。朕给你最好的老师臣下,让你从小学治国之道、帝王术业,是要你继承大周,守长孙氏万年霸业,而不是成为维护姬家被母族所掌控的傀儡皇帝。”
“这一切不是父皇给儿臣的,是儿臣生来就必须有的。”长孙曜冷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生为长孙氏与姬氏之子必有的。
长孙曜看着长孙无境,冷声再道:“父皇未免太小看儿臣,儿臣不会成为傀儡,姬家也没有这个能耐。过去二十年,你与母后并没有起过冲突,姬家也从没越过父皇。”
长孙无境冷笑:“好一个没有越过。”与他平起平坐是吧。
长孙曜:“姬家只是姬家,永不可能僭越,大周只会姓长孙。”
“没有什么永不可能。大周不能有把持朝纲的权臣世家,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它的存在即为不合理。你是太子,要考虑的不是你的母后,是大周。”
“朕坐在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要朕的命,你不知道?现下最想要朕命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就算朕能守住大周,你能守住大周,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的子嗣守得住大周。”
“为君者亦为人子、为人父,父皇是要儿臣为皇权帝位摒弃六亲?”
“六亲于朕不及大周分毫,你是最像朕的,所谓六亲于你来说又能算什么。”长孙无境无意提醒长孙晙当年暗杀长孙曜,后被诛杀之事,为皇位弑父、兄弟相残之事,难道还少。
“父皇当年征战诸国,难道没有靠姬家,父皇现在是要功勋世家寒心。”
“功勋世家该被供在宗祠,而不是在朝把持朝纲。你是朕的儿子,是长孙氏血脉,姬家同你无关!”
“儿臣也是母后的儿子,身上也有姬家的血。”
“笑话!”
“难道儿臣是从父皇肚子里生出的不成?!”长孙曜脸上比长孙无境更为冰冷。
长孙无境被长孙曜揶得满脸发黑。
“可在长孙氏和姬家血脉之前,儿臣只是儿臣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更不是任何人争权相斗的工具,父皇。”
*
端王长孙昀侍疾惹怒长孙无境被贬蛮荒之地,宜贵妃因为长孙昀这事发了病,现下闭门不见。
霍极霍焰都明白,所谓染病闭门不见,不过是长孙无境变相软禁宜贵妃,长孙昀和宜贵妃为何突然惹怒长孙无境,二人也不甚在意。
长孙昀向不受重视,此事在朝中并未起大波澜。
“儿子本以为陛下应当会休养一段时间。”霍焰为霍极添茶。
长孙无境遇刺,近身护卫禁军死得一干二净,对外只称长孙无境无事,不过轻伤。
霍家父子并不知长孙无境伤情到底严不严重,本朝五日一早朝,长孙无境从景山回来后,只休了一次朝而已。
霍极淡淡道:“陛下龙体安康,是我们的幸事。”只要长孙无境能坐在朝上,旁的他们都不必管。
霍焰应是。
霍极默了默,又道:“陛下属意,让太子去往南境,镇压战败蛮族余孽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号称南楚太子余孽。”
南楚灭国十七栽,突然冒出个南楚太子,霍焰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惊愕道:“太子?太子怎可能去。”
他再道:“此事于那些寒门莽夫而言许是个拼一把的好差事,但于有点根基的朝臣世家来说,都是个苦差,谁愿去那等边境蛮荒之地,更别提太子,太子不需要军功固权,去南境只会被削权。”
“且,太子身份尊贵,向来讲究,只用精细之物,连茶都只喝万金一两的,怎去得了那等苦寒之地,受那种苦,镇压那些莽夫。”
霍极未答,反是意味深长道:“此去南境路途偏远,不说到了南境如何,便是路上出个什么事也很正常。”
现下,长孙曜一死,就会彻底颠覆朝局,同样的长孙无境死,也会颠覆朝局。
“便是陛下有此意,皇后同姬家又怎会同意。”霍焰道,姬神月和姬家又不是摆设。
霍极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此事虽难。但焰儿,这却是我们霍家的机会。”
*
抱琴接了摘星楼前分送的粽子糖,打开看罢,将粽子糖递给陈见萱:“姑娘,是素喜斋的玫瑰粽子糖。”
“奴婢看过了,那些下仆送的都是玫瑰味的粽子糖。”
素喜斋的糕点果糖都是京中最好的,这么一袋玫瑰粽子糖价格已经不便宜,于寻常百姓来说,都是舍不得买的。
今日三月十三,长孙明十八岁生辰,长孙无境的赏赐,燕王府足抬了一日才抬完。
李家豪掷重金,在东城二十几条街点了几十万的华灯,光摘星东西二楼便点灯数万,摘星塔饰满玫瑰,挂着数不尽的玫瑰粽子糖。
摘星东西二楼并摘星塔前更有豪仆数百,备了数万袋的玫瑰粽子糖分发给百姓,只为长孙明庆祝生辰。
说是说李家,但众人皆知,是李翊给长孙明庆生辰,这一日,简直比上元灯会和请神节时更加热闹。
“姑娘,这李家小公子真真是纨绔败家子啊。”抱琴小声道,怕是除了李家,也没有敢这么花钱的了,“这一个晚上得花多少银子啊。”
“又不是花你的银子,你心疼什么。”陈见萱笑道,“李家有钱,李翊愿意给燕王殿下花,陛下又宠着燕王殿下,谁敢说。”
“姑娘说的是,只是我瞧着这李家小公子给燕王殿下这般庆生辰是不是有些奇怪,都是花啊糖啊,怎像是为女子庆生辰似的,燕王殿下虽生得像女子,但再怎么说,燕王也是男子啊,怎会喜欢这花啊糖啊。”抱琴看着挂满玫瑰和玫瑰粽子糖的摘星塔道。
陈见萱有些不大肯定地道:“许是因为燕王殿下喜欢吃玫瑰棕子糖,这玫瑰粽子糖是燕王殿下所爱。”
“燕王殿下竟爱吃糖。”抱琴有些意外,她只当男子都不爱甜腻腻的吃食,她忽看到长孙曜在不远处,赶忙压着声道,“姑娘姑娘,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她说罢,又不解:“太子殿下怎会在这?”
陈见萱顺着抱琴说的方向看去,果是长孙曜,身边跟着陈炎等人。
李翊为长孙明庆生辰这么大阵仗,长孙曜不可能不知道。
“姑娘,我们偷偷绕过去,装作恰巧碰到太子殿下吧。”抱琴赶紧小声建议道。
陈见萱却没应声,只远远看着长孙曜,直到长孙曜入了摘星楼东楼,再看不到人了才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既有数十万华灯,去赏灯游玩也极好,何必去太子殿下跟前瞎晃。”
抱琴不敢说了。
陈见萱带着抱琴转身,却又见韩清芫自人群中窜出,韩清芫没看到陈见萱,直接往摘星东楼去。
抱琴认出韩清芫,急了:“姑娘,韩家姑娘都来了,您真不去?”
陈见萱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道:“不能去。”
长孙曜无事不会来摘星楼,既来定是有事或有想见之人,即是有事她便不能去扰,若是有想见之人……
那个想见之人不是她,她更不能去扰。
*
长孙明很是心痛,李翊给她庆生辰这事没有提前同她说,她是在顾婉那吃了午膳回燕王府后,李翊带她和裴修来,她才知的这事。
她为还李翊那六万金,把长孙无境给的封王赏赐都给变卖了,穷得不敢吭声。
今日长孙无境赏赐的又全是中看不中用,难以变卖的。
但李翊一个晚上,就能花掉她十年的俸禄,人比人气死人啊,还不如当李家儿子,当什么王爷。
裴修垂眼看长孙明挂在腰间的小锦袋,那是他送给长孙明的生辰礼,他求的平安符。
他觉得送生辰礼这事重在心意,但此刻同李翊那混蛋一比,这心意显得无比寒酸,气得他想锤李翊。
长孙明靠近裴修,小声:“你真不知道这事?”
裴修明白长孙明的意思,道:“我要知道,能不告诉你吗。”李翊这着实太高调了。
为了热闹,摘星楼东西二楼都没有禁客,反是因长孙明生辰,今日摘星东西二楼的客人都赠好茶好酒,热闹得很。
李翊抱了两坛酒,挤在二人中间:“老早就给你们备的,西域美酒,今夜不醉不归!”
长孙明裴修二人面色齐齐一变,一人夺了一坛酒去,异口同声:“你不准喝!”
裴修每每想起李翊醉酒耍酒疯的模样都头疼,他很是直接地道:“你不配喝酒。”
长孙明深呼吸道:“哥,求你放过我吧。”
李翊怪叫起来,一手锁一人喉,将两人死死锁住:“敢说我不配?放过?做梦做梦!这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走出去,全给我喝!”
长孙明裴修有苦难言。
蓦地,众人看到长孙曜自楼梯那处缓缓登上来。
摘星东西楼六楼雅间收资高昂,今日李翊更是为了长孙明将六楼雅间的费用提了十倍,只为六楼少些客人,又不至太过清冷,但提了十倍的价钱归十倍的价钱,雅间今日吃喝都不用钱,且还有平日吃不到的珍稀佳肴,故而能花得起这钱的客人,也不觉此有什么不好。
周遭倏地安静了下来,李翊也不再叫嚷,只仍锁着二人,摘星楼六楼客人皆为豪门贵客,在廊道的几个世家公子自当认出了长孙曜,正准备行礼,长孙曜身后侍从噤声示意众人。
众人会意,这便是不让行礼,一一恭敬垂首让道。
长孙曜神色冰冷,乌黑的眸子沉沉一片。
长孙明略低了头,不看长孙曜。
长孙曜好似没看到几人一样,越过三人。
直到听到雅间门阖上,李翊方低声道:“太子来干什么?”
裴修哪里知道,摇头:“不知。”
长孙明有些沉默,也不说话。
没待几人走去自己的雅间,后头的雅间门又打开了,陈炎从雅间出来到了长孙明跟前。
陈炎行礼,他打量一下李翊,道:“燕王,太子殿下说,如此行事太过轻浮,有伤风化,不妥。”
长孙明:“……”管得倒是挺宽。
李翊嘴角抽搐,松开二人。
*
长孙明三人刚入雅间不久,便有人来敲门,听侍从回禀,是镇北将军府人求见长孙明。
镇北将军府便是韩家,裴修和李翊并不知道韩清芫同长孙明表明心意一事,二人只觉奇怪,镇北将军府的人怎会求见长孙明。
长孙明一听,头疼了:“不见,回了。”
侍从下去回话,随后便听得橘儿高声:“燕王殿下,姑娘说了,您要是不见她,她就把和您的事都说出去,她是都不怕的。”
李翊裴修齐齐瞪大眼看长孙明。
长孙明腾地起身,隔着门气得咬牙:“你别胡说八道!”
她同韩清芫什么事都没有,韩清芫那是什么丫鬟,说的都是什么话,很是容易让人乱想。
李翊轻咳几声,欲言又止。纠结好一会儿后,还是开了口:“韩清芫?那个,太子那个……”
长孙明面上又红又白,听到橘儿还在外头:“你们先吃,我去打发一下。”
橘儿看到长孙明出来,舒了口气,同长孙明行了一礼,道:“恭贺燕王殿下生辰,姑娘恳请您去雅间坐坐,只一小会儿便好。”
“你怎么能同你家姑娘一块胡闹。”长孙明在韩清芫身边见过橘儿几次,认得出橘儿。
橘儿立刻就红了眼,道:“奴婢只是奴婢,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有什么法子。”
长孙明怀疑橘儿是故意的,她好几次都见到橘儿眼睛莫名就红了,这对主仆,风格独树一帜。
“燕王殿下便去吧,平日不见姑娘便罢了,今日是您的生辰,都不让姑娘见一下,姑娘心里多难受啊。”橘儿替韩清芫委屈。
长孙明头疼道:“我和她见面,不合适,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奴婢哪里不懂事,奴婢看着姑娘整日以泪洗面,心都要碎了,就燕王殿下一点也不心疼。”橘儿不放弃,又低了声,“左右也没人看到,燕王殿下怕什么?”
长孙明要橘儿转头,看对面的雅间,压着声:“太子就在那间雅间。”
橘儿面色凝了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小了声:“姑娘的雅间在楼下,从楼梯这下去就可以了,燕王殿下不用过太子殿下的雅间门口。”
她说着指了指楼梯。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你这般聪明的女子更合我意,也不用替你家姑娘做事了,你嫁入燕王府得了。”长孙明幽幽道。
橘儿面上倏地红了,却是又气又恼:“奴婢只跟着姑娘,一辈子都不嫁,燕王殿下就别做梦了。”
长孙明看她认真的模样:“……”
拿橘儿没办法,长孙明只好道:“算了,那你把你家姑娘喊上来吧,我就不下去了,有什么话过来说。”
有人总比单独同韩清芫见面好,韩清芫多少得顾及一下李翊裴修不是。
“那不行,姑娘是大家千金,怎能同那么多男子共处一室。”橘儿拒绝。
长孙明:“……那和我共处一室就合适了?”
橘儿立刻道:“燕王殿下自然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
长孙明:“……”臭男人?
“燕王殿下在这同奴婢说这么多也无用,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早些过去同姑娘说,早去也早回来了,燕王殿下也知道姑娘的脾气,您要是还不快些过去,姑娘待会能做出什么事来,您也不必猜了,左右都叫太子殿下瞧了去,老爷只姑娘这么一个闺女,总不会打姑娘的,倒是燕王殿下……”
长孙明恨不得明日就将韩清芫主仆塞回北地去:“……你还真是为我考虑。”合着韩实舍不得打韩清芫,但能打她是吧。
听出长孙明受不了,橘儿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奴婢这便为燕王殿下带路。”
长孙明这处的动静,陈炎都看得一清二楚,犹犹豫豫地向长孙曜禀了。
长孙曜漠着脸,冷淡:“哦。”
*
雅间门被推开的同时,橘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燕王殿下来了。”
韩清芫赶紧起身,整了一下头发和衣裙,冲着进来的长孙明甜笑,橘儿很识趣,长孙明一进房,就出了房将房门带起,长孙明拉住房门不让橘儿关,让橘儿待房里不准出去。
“有什么话就这样说,但你一定要记得,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你的,你闹一次就罢了,再这么闹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长孙明扒着门道,“你好不了,我好不了,我们一起完蛋。”
韩清芫大步上前,瞪着长孙明,咬牙切齿:“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长孙明抬掌止住韩清芫,不让她靠近。
“你还小不懂事,过两年你就知道了,我没前途没出息,只知道吃喝玩乐,嫁给我只能过苦日子。”长孙明又道。
韩清芫撇嘴,试图诱哄:“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的嫁妆够我们吃一辈子,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干,你要是不喜欢京城,咱们去北地,再不然去云州,去你长大的地方。”
长孙明越发头疼了,惹不起真惹不起:“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是有未婚夫的,你未婚夫是太子,是太子!”
“我不要,我就不要。”韩清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又逼近长孙明。
长孙明把房门往旁一摔,惹不起只能躲了,这待不了,她就带着李翊裴修回燕王府。
韩清芫手快,一把扯住长孙明,不让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就说你非礼,让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你光骂我了,骂完我就想走,你就是欺负我。”
“韩清芫!”
长孙明气得要命:“你要敢这样,我就出家,我离京出家,我再也不回京,我一辈子都不见你。”
韩清芫面色一白,松开长孙明。
长孙明面色还不好看,缓了缓,往外迈步。
韩清芫又拉住长孙明:“你别走,我只是想祝你生辰快乐,想同你说两句话,想让和我喝杯酒而已。”
长孙明不自在地抽回手。
“我想和你先喝合卺酒。”
长孙明两眼一翻,立刻转身迈步。
韩清芫快步,死死摁住门,不让长孙明走:“不是,是茶,喝杯茶,我只想同你喝杯茶,以茶代酒,代为庆贺生辰。”
她说着又把一个绣的歪七扭八的看不清绣的是什么的香囊塞给长孙明:“我给你绣的香囊,给你的生辰礼。”
长孙明愣愣看着那个香囊,这绣工,这绣工?这绣的是什么?不会就不要动针线嘛,何必自己为难自己,浪费这时间在她身上。
韩清芫伸手,朝长孙明眨眼:“我的呢?我送你生辰礼,你要给回礼啊,京中的女子和男子都是这样的,你来我往,我送你,你送我。”
长孙明将香囊丢还韩清芫,韩清芫的东西收不得,一收更说不清:“不收,我也从不给人回礼。”
“你就看不到我多努力地为你绣香囊嘛?”韩清芫皱起脸,把扎满了针眼的手伸到长孙明眼前,“——橘儿,端茶来。”
长孙明看着韩清芫的手,不好生气了:“……我又不用旁人做的东西,你别做这些了,我都用我娘做的,何必为我吃这苦头。”
韩清芫听出长孙明语气软了下来,自当长孙明实在意她的,含情脉脉地向她靠过去。
长孙明立刻警觉避开,一下将自己同韩清芫的距离拉开,瞥着橘儿端来的茶:“茶喝完,你以后都可以不来烦我吗?”
韩清芫立刻没了好气:“做梦,就今日。”
长孙明嘀咕几句,今日就今日,至少有一日……
她端了靠近她的那杯绘着红梅的茶盏,一口闷了茶,被茶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韩清芫喝了自己那杯,也苦得脸都皱成了鬼脸,眼看长孙明要走,放了茶盏,又死死拉住她,她舌头苦得发麻,说话都有些结巴:“陪我吃一点东西,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橘儿也赶紧道:“姑娘都饿了一日了,燕王便陪姑娘用点东西吧。”
长孙明看着韩清芫委屈又带威胁的模样,只得无奈点头,比了一指,道:“只能一刻钟。”
一刻钟也好,韩清芫忙点头:“好。”
韩清芫只偷偷瞧着长孙明,并没怎么吃东西。
长孙明心不在焉,只想着该如何好好地解决韩清芫这事,从小到大,喜欢她的女子也确实不少,但韩清芫真是最厉害的一个,同韩清芫讲道理没用,同韩清芫说狠话也没用,恐怕只有等长孙曜把韩清芫娶回东宫去了,可现下,她真怕韩清芫抗旨不愿嫁。
韩清芫看着长孙明抿嘴偷笑,长孙明生得好看,人温柔,又最是心肠软的人,这样的男子才会疼妻子,嫁给长孙明才好。
也不知是因韩清芫之事头疼还是雅间门窗紧闭,闷了些,长孙明只觉越发烦躁起来,呼吸也渐渐烫了起来。
韩清芫同橘儿并没有发现长孙明的异色,韩清芫开心地给长孙明添菜。
“一刻钟有了。”长孙明不太确定地起身,只觉越发地烦躁不适。
韩清芫朝橘儿使眼色。
橘儿赶紧道:“燕王是欺负姑娘吗,这至多也才半刻钟,哪里有一刻钟了。”
“有了,肯定有了。”长孙明脑子时而空白时而嗡嗡作响,面上红得越发异常。
韩清芫拉着长孙明不让走:“没有,就才半刻钟。”
长孙明挣开韩清芫,晃着步子往外去:“说话算数,说了今日不烦我了的。”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这么不愿和我在一处吗?”韩清芫眼角泛红。
长孙明不甚清明,只将心里话说了:“没,你是很好的姑娘,就是我不可能喜欢你,我非良人,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韩清芫抱住长孙明,不让长孙明走:“谁说浪费了,我自己都不说浪费,你没资格说。”
橘儿红了脸,背过身去不敢看。
长孙明掰开韩清芫,往后跌撞几步,心里的那无名的烦躁和火气形容不出,她隐觉这感觉似曾相似,又觉没有经历过……她猛地一滞:“你给我喝了什么?”
韩清芫这方发现长孙明有些不一样,好像忽得了病:“你病了?”
长孙明不让韩清芫靠近,难受再问:“你做什么了?”
橘儿也觉出不对,上前来:“姑娘什么也没做啊。”
韩清芫只当长孙明当她给他下了毒,委屈气道:“谁做什么了,我难道能给你下毒吗!”
长孙明咳了起来,混乱着不再看韩清芫,极困难地往外头去。
韩清芫不依,拉住长孙明:“你给我说清楚,你以为我做什么了?我没给你下毒,你吃的喝的,我就没吃没喝吗?要毒也是我们一块被毒死。”
长孙明推开韩清芫,回不出话。
韩清芫复又死死拉着长孙明,扭头吩咐橘儿:“去请大夫来。”
橘儿应声赶紧出去,开门却撞上一堵人墙,抬头一看,是陈炎,橘儿吓得连连退了几步。
陈炎让开,现出后头的长孙曜。
韩清芫下意识地挡在长孙明面前:“太、太子……”
长孙曜冷喝:“放肆,退下。”
韩清芫紧抿着唇不肯让,不过并没有用,很快便有侍从上前将韩清芫拉开。
长孙明看到长孙曜雪色织金软缎衣袍下摆,强撑着没有抬头。
长孙曜微敛眸,伸出手指抵在长孙明额间。
一股极淡的冷檀香钻进长孙明鼻中,长孙明脑中倏地空白,往长孙曜身上一扑,长孙曜动作极快,反手扣住长孙明将长孙明往矮榻一摔,没待长孙明起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陈炎面色极难看地翻韩清芫主仆一眼,让人将二人拉下去,随后同长孙曜行礼,去审问韩清芫。
雅间内便只剩了长孙曜与长孙明。
长孙曜乜着伏在矮榻的长孙明,怒而冷斥:“顾长明,你的防人之心是只拿来防孤了是吗?!”
长孙明伏在软塌,心跳得要出来了般,烦躁不适,极度地不适,脑中嗡嗡地响,也听不得长孙曜的话进去,只愈发难受地喘气。
很快,长孙明脑中因方那一盆冷水得的些许清明又没了。
长孙曜不再看长孙明,冷声再道:“嫌命长?”
长孙明伸手碰到长孙曜的手指,这异常的体温令长孙曜怔了一怔。
下一瞬,长孙明便紧握住长孙曜的手,大抵是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长孙曜毫无防备地被长孙明拽下,长孙明眼眸猩红,紧搂住长孙曜的脖子将他压在软塌角落,一下咬住长孙曜。
长孙明除却方才那杯苦茶并未用旁物。
带着淡淡的苦涩,笨拙急促,放肆无礼至极。
长孙曜猛地僵住,脑子轰地炸开。
第65章 远远看
啪地一声, 白瓷落地,长孙曜回了神,摁住长孙明的右肩, 锢住她的肩将她推开些。
他身上还留着长孙明的气息,面上耳上红得滴血,他同长孙明之间并没有隔开太多距离, 他还能看到长孙明长睫上沾染的雾气,他不知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话的:“顾长明,你……”
长孙明露出的肌肤都泛着红, 混沌的脑中有了片刻的清醒, 但那点清醒几像没有存在过般, 羽睫颤了几下, 又自长孙曜腰间紧锢住他,给了长孙曜更急促粗暴的吻。
长孙曜满怀都是长孙明的气息,就连长孙明唇上带着苦涩的气息也渐渐变了,除了她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
……
腰间紧了,长孙明无甚感觉,同长孙曜一同倒下也无甚感觉,只身上重得让她蹙了眉,长孙曜紧扣住长孙明的手, 不过片刻,长孙明又挣开了,烫得异常的手探进长孙曜衣袍中, 她也感觉不到抓破皮肤的感觉。
长孙曜眉间轻蹙起, 胸膛紧贴着长孙明, 那颗心跳得吓人。
“公子。”
长孙曜浑身一颤。
陈炎的声音又自门外响起。
“公子。”
陈炎听力是好的,他听到了雅间内有不太大的有点异常的声音, 他顿了一顿,旋即如雷劈了般,僵挺挺地立着,不敢再出声,却也不敢走开。
长孙曜彻底清醒过来,抓住长孙明的双手往上一扣,压住长孙明不让动。
长孙明眼眸染着愈发重的红。
长孙曜掌中现出悬心指刀,指刀划开手腕,收了指刀将长孙明抱起,旋即将流血的手腕送入长孙明口中。
……
陈炎惴惴不安入房,看到长孙曜垂着的左腕袖袍染了血,猛地一怔,但长孙曜衣袍头发都还算齐整。
他垂首上前行礼,余光看到掩在纱幔后的软塌,长孙曜的雪色大氅将长孙明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长孙曜冷声。
陈炎离开前,长孙曜让人泼了长孙明一盆冷水,将长孙明浇了个半透。
陈炎看到了长孙曜衣袍上不该有的水渍,以及面上耳上莫名的红,却不敢胡乱猜测方才雅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将韩清芫那处问出的话禀来。
“燕王并没有用其他东西,只喝了一杯苦茶,韩清芫在那杯茶里放了东城月老祠的香灰。”
“什么?”
陈炎取出韩清芫那拿的装香灰的两只小瓶子,一只为红色,一只为青色。
他道:“东城月老祠盛传,只要男女同喝月老祠的香灰,就能白首偕老,恩爱一世,这香灰又分灰白二色,男子喝灰色香灰,女子喝白色香灰。”
长孙曜只觉听到天大的笑话:“荒谬,竟能传出这等胡话,还有蠢货信。”
长孙明喝的哪里是香灰,那分明就是!
陈炎又道:“应该是红瓶灰色香灰有问题,让人掉了包,白色香灰无问题,所以韩清芫才无事。”
长孙曜烦躁不豫:“查。”
陈炎躬身应是,犹豫之下,又担心问道:“太子殿下,燕王她?”
长孙曜神色复杂古怪,不看陈炎:“死不了。”
陈炎也不敢多问:“是。”
……
顾奈奈急匆匆地出去,门卫说陈炎唤她,要她立刻出去,她不知道有何事,但在东宫之时,她同殿下都受过陈炎的照顾,她对陈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见到陈炎,行罢礼后,她不解问:“陈将军有何事?”
陈炎唤扶着昏迷的长孙明的侍女过来。
顾奈奈一惊,赶紧从侍女手里接了长孙明,连连唤了长孙明几句没听得回应后,担心急问:“陈将军,殿下、殿下怎么了?”
陈炎不明显地看一眼后头马车,长孙曜现下便在那处。他不做回答,长孙明左右也无事了,只道:“好好照顾你家王爷就是了。”
他自然看得出长孙明中的是催-情-药,至于长孙曜不把长孙明交给李翊裴修,直接送回燕王府,交给顾奈奈,大抵是因为不放心,顾奈奈对长孙明忠心,又是女子,将长孙明交给顾奈奈,比裴修李翊妥当。
但长孙曜任着李翊裴修找长孙明,不告知二人情况,他倒有点猜不出是因何了,不过,至多也是找一夜,李翊裴修出不了事。
今夜闹出这等事,应是有人知道了韩清芫喜欢长孙明,故意这般设计,但此计到底是为了让长孙明同长孙曜结仇,还是为了韩清芫失了清白无法嫁给长孙曜,还不好说。
……
查谁换了韩清芫的香灰并没有太难,不过一日,陈炎便将前后查清。
“王质?”长孙曜面色冰冷瘆人。
王质是英国公嫡次子,王赟之弟,也是王扶芷嫡亲的哥哥,如此说来,王质设计长孙明和韩清芫,大抵是为让韩清芫失清白,无法争抢太子妃之位。
此事王赟王扶芷等人知不知还不好说。
陈炎躬身再禀:“王质在燕王生辰前五日弄到了结春散。”
长孙曜回东宫当夜,便让扁音查清了香灰瓶里是结春散。
结春散是去年年底方出的烈性-催-情-药,炼制结春散的药物昂贵稀少,但因药效极好又刺激,很快便被那些浪荡子弟追捧,结春散药效远高于两三年前流传兴盛的合欢玲珑。
“陈炎。”长孙曜冷笑了笑。
陈炎后背一凉,垂首行礼。
*
自入殿,长孙明就没敢往长孙曜那看一眼,整个早朝更没听得一句话进去,长孙无境虽习惯长孙明上朝不认真,但长孙明今日一声不吭,连应付的话都没有,要被他吼了,才说出应付的话,整个早朝都是这般模样,着实令他动了怒。
长孙无境甚至觉得,长孙明今日是想逼得他杀了她。
长孙曜极不明显地看过长孙明几眼,但每次都极快地移开视线,今日这早朝,他并不比长孙明认真多少。
打死长孙明都想不到她竟能在生辰那日做出这种荒唐事,更可怕的是,她竟还记得她做了这事,就算没有完完整整地记得,可她记得她做了什么。
她逼迫了长孙曜,对长孙曜做了那种事。
她简直就是禽兽不如的混账。
为什么要她记得这件事?为什么长孙曜不直接杀了她?
虽知自己同长孙曜没犯下那等无法挽回的大错,但那日雅间内发生的事,并不可宽恕,她这辈子都没脸见长孙曜。
长孙曜就该杀了她。
而不是现在,还让她能在朝上和他见面。
更令她羞耻难言的是,她像生了重病一样,心里点着火,时刻烦躁不耐,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夜里也睡不着,想着……想着不该想的。
她是疯了。
疯得彻彻底底。
下朝后,长孙明仍没有好过来,垂着的眼泛着极重的红,她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她只不明白,长孙曜今日是如何做到,仍当她不存在的。
她开不了口,她没办法再同长孙曜说话,甚至是没办法抬眼看长孙曜。
可她心里却不是想这样的。
出宫前,长孙明没料到竟能碰到长孙曜,长孙曜大抵也是要出宫,他同她隔得远远的,他明是要上车驾了,却忽然回了头。
长孙曜一袭素面白缎锦袍,墨发高束,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冷漠严肃,多了几分少年气。
长孙明像当头挨了一棒,立刻低了头,一头栽进了车驾。
便是这般痛苦,长孙明也还是应了李翊裴修的话,下朝后去松鹿书院接二人。
她怕二人发现她的异处,尽量露出正常的神态,唯一庆幸的是,那日莫名从摘星楼失踪之事已经骗过了李翊裴修二人,二人并不知她对长孙曜做的那等荒唐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药,竟能使得她明知是长孙曜的情况下,还逼迫了长孙曜。
她是不清醒,她是混乱,可她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同明镜似的,知道她逼迫的人是长孙曜。
她自没有对长孙曜生了那等不该有的念头的,可她就是对他做了那些事,她甚至还记得,她抓伤了长孙曜,她将他咬得流血。
李翊扇开他的紫檀扇,啧啧几声:“绝了,真真绝了,阿明,你知道吗,韩清芫把王质给打了。”
长孙明心里痛苦,什么也没听进去。
李翊阖扇在长孙明眼前晃了两下,长孙明才回了神。
她不大自然:“怎、怎么了?”
李翊又将韩清芫打王质的话说了一遍。
长孙明听到韩清芫的名字,好半晌说不出话,可她怕二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便硬撑着,假装有点兴趣地问:“不知道,王质是谁?韩清芫打王质做什么?”
“王质是英国公的嫡次子,王扶芷的二哥,至于为什么打,我就不知道了。”李翊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好在王质护卫多,没被打死,不过两条腿都被韩清芫打断了,就算能接回去,怕也要落下残疾了,也不知道要养多久,王、韩二家可是结了大梁子了。”
“谁能想到,英国公府的公子竟能被将军府的姑娘打断腿。”
第66章 都记得
李翊今日是同长孙明裴修一道回燕王府住。
自长孙明有了府邸, 李翊便常来燕王府住,李示廷隔三差五往燕王府送东西,李翊有的一份, 长孙明和裴修都会有一份一样的,李家都当李示廷是多了两个儿子。
李示廷从不掩饰对长孙明和裴修的喜爱,便是李翊回家, 也一定要李翊带着长孙明和裴修回来小住或者用饭。
三人刚下车驾,便看到立在燕王府前的韩清芫主仆。
前夜韩清芫把长孙明叫走,然后长孙明便没再回, 李翊和裴修自是猜到了韩清芫同长孙明有些情况。
韩清芫眼眶泛红, 向长孙明这走来, 在长孙明前站定, 也不说话,只看着长孙明,眼眶越发地红。
长孙明垂了眼,让李翊裴修先进府。
李翊便是想问,看长孙明那模样也不好问了,二人看韩清芫的模样,便是此事荒谬,也都猜出韩清芫喜欢长孙明。
李翊想起在云州时, 他去接过长孙明和裴修下学,当时云州书院外等着好多小姑娘,一看到长孙明出来, 全都红了脸。
他听裴修说, 只要长孙明有课, 云州书院外头都是这样的。
二人入了燕王府,却不走, 分立在内大门两侧眼沉默,大抵一刻钟后,长孙明快步入了府,二人互看一眼,跟上。
*
似有鬼魅,同夜里的凉风荡
进了殿,殿内只一盏昏暗不明的暖黄色夜灯,幽深寂静。
长孙曜这几日都未曾真的入睡,自有动静便发现了,身形未动半分,只掩在被衾的掌间现出指刀,幽幽阖眸。
薄纱无声掀开,一股极淡的木质掺着玫瑰的香荡了进来,长孙曜倏地滞住,掩在被衾下的指刀没有掷出。
长孙明跪坐在长孙曜榻前,看着熟睡的长孙曜沉默,清冽的冷檀木香似有若无。
她睡不着,闭眼睁眼全是长孙曜,身体似乎不是她的了,心底有个声音教唆她来见长孙曜。
这几日,这股念头一直在心里,日渐增强,怎么也挥不去,放不下,她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账,怎能、怎能……如此,怎能有这等荒唐的念头。
她知道,他的臂上脖颈上锁骨上,都有被她抓咬的痕迹。
她现下甚至想起了那夜,她在他身上留下了多长的指痕,她……她就是想那样对长孙曜,她记得她对长孙曜做过的所有事。
却唯独忘记……长孙曜是怎么挣扎拒绝她的,那大抵是比她逼迫长孙曜还要不好的记忆,所以她才忘记了。
她现下看到长孙曜,只想将那日做过的没做过的,重新做了,都做完了。
微烫的手落到面上时,长孙曜终于忍受不住抬了眸,捉住长孙明手的同时直起了身,长孙明被长孙曜这突然的力道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扑进长孙曜怀中,抱住长孙曜的腰。
清冷的冷檀木香撞了来,长孙明面上通红,明知此事太过混账,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碰触长孙曜。
长孙曜身体一紧,呼吸滞了下来,心却砰砰砰地跳,忍不住地狂跳,好半晌,他僵硬犹豫地伸手,碰到长孙明的腰,抱上的那一瞬却被猛地推开。
长孙明腾地起身背过身去,面上红得几要滴血,手不停地发颤,她心里烦的要炸开了一样,对于自己心里的念头又羞愧又难受。
那日在庆华殿,长孙曜只不小心扒了她一点衣裳,都被她打了一巴掌,而那夜,她却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长孙曜合该打死她。
“我、我……”她哑声,“对不起,那日摘星楼,是我的错……”
长孙曜长眸半阖,根本叫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你能不能,当那日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你……”她颤着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长孙曜偏头,良久后,冷声:“出去。”
长孙明脚下灌铅似的,根本走不出去。
长孙曜的眼眸再次慢慢偏向长孙明,看着浑身颤抖的长孙明沉默。
“我、我、”长孙明十分难受地侧身,再次看了坐在榻上的长孙曜,“我很想见你,睁眼闭眼都是你,我……”
长孙曜滞住,唇瓣轻颤,眸内复杂难辨。
“长孙曜,我完了。”长孙明崩溃难受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明显的委屈。
长孙曜听出这委屈,垂下眼,起身。
长孙明颤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像有两个人,一个拼命地诱哄她靠近长孙曜,欺负长孙曜,一个哭着要她清醒。
她记得她喝了长孙曜的血,她怎会喝得下去?长孙曜为什么要她喝他的血?她哑声再道:“你为什么要我喝你的血?”
长孙曜微启唇,却没说出话。
“除了你的血,我还喝了什么?”长孙明低哑着声问。
长孙曜眼睫颤了一颤:“结春散。”
长孙明已经从韩清芫那知道了结春散:“不是,除了结春散,我是不是还吃了什么?”
长孙曜:“没有。”
长孙明不愿相信:“不是,肯定还有。”
长孙曜偏了视线,不看长孙明,心里的烦躁和郁气到底是何时生的,他辨不出,这烦躁和郁气日渐一日的重,他厌恶这般,更令他痛恨的是,这般厌恶的情绪之中,他竟是贪图的。
他贪图?他贪图什么?
他明明可以制止她,明明可以不救她。
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她。
“孤这不是太医院,你有问题,不该来找孤。”
长孙明眼眸泛着极重的红,她挣扎着艰难靠近长孙曜,痛苦纠结地拉住长孙曜的手。
长孙曜身子一僵,指尖颤了颤,旋即被长孙明抱住,带着暖意的木质玫瑰香萦绕在鼻尖,但极快,长孙明又推开他,踉跄两步退开。
“因为我只对你生了问题,所以,我才要来找你。”
“那夜的事,全是我的错,我同你谢罪,你要打要杀都可以,但我不能允许自己心里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长孙曜眸沉如海,静谧汹涌无声,他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心底的刺痛一点点蔓开。
*
因着长孙明不能道破的女子秘密,扁音也不好直接给长孙明把脉查看,听罢长孙明所说后,扁音做出推断。
“应是燕王那日所吃下的结春散过多,体内所留的催-情-毒没有完全解干净。”
“结春散说到底并不是毒药,没什么解药之说,燕王莫名想见太子殿下,应是因为……”
扁音犹豫不敢说。
长孙曜面无波澜:“说。”
“太子殿下身怀长生蛊,长生蛊血可解一切阴寒热毒,结春散虽说不是毒,但长生蛊血对催-情-药等物,确实也有用。”
身怀长生蛊者,本身就为万物解药。
只不过,长生蛊是有七年融合期的,现下长孙曜身上的长生蛊尚未完全融合,不能发挥完整的作用,长孙曜十三岁生辰种下长生蛊,二十岁生辰便能彻底融下长生蛊。
“燕王那日喝了太子殿下的血,但没有彻底将结春散解干净,结春散中的某味药许和长生蛊有吸引,所以燕王才会对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扁音怎么也不敢说完,毕竟现下长孙明的身份还是男子,是长孙曜的异母弟弟,怎能同长孙曜有那种事。
长孙明不敢置信,犹犹豫豫地看长孙曜,问:“你、你是蛊?”她喝了长孙曜的血,是相当于中了长孙曜的蛊吗?所以,她才会对长孙曜生出那般的念头。
她心中忽好受了些。
长孙曜看长孙明一眼,未答。
扁音解释道:“太子殿下身怀长生蛊,太子殿下的血便是长生蛊血,同常人不一样,但身怀长生蛊之人并非是蛊,而是受蛊护养之人,长生蛊虽名为蛊,却并非是阴寒恶毒之物,而是护体的圣物。”
长孙曜冷声:“顾长明,此事胆敢泄露半字,你就试试。”
扁音不解长孙曜唤长孙明为顾长明,蓦地一想长孙明母妃宛贵妃姓顾,顾长明应该是长孙明以前的姓名。
长孙明一顿:“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曜烦躁移开视线,让扁音继续说。
扁音斟酌着,硬着头皮再道:“要解结春散,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燕王纳一两个侍妾。”
长孙明现下想消除这不该有的烦躁欲念,只能找别的男子解结春散,只要解干净了,也就不会再找上长孙曜。
不管怎样,长孙明都不可能找长孙曜解结春散。
她猜长孙明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子身已被长孙曜知道。
长孙明面上红得瘆人,身子极明显地发颤。
长孙曜半阖着眸,似谁都没看,只他自己知道,他在看长孙明。
“亦或者是,继续用长生蛊血……”扁音还是忍不住说了此法,便是此法太过放肆,她也忍不住说,要一个女子为解催-情-药去委身男子,终是太残忍。
她虽同长孙明不相熟,但她知长孙明肯定没有喜欢的男子,若是长孙明有喜欢的男子,那便是有长生蛊血的影响,长孙明也不该是找上长孙曜,那般,长孙明只会找上自己喜欢的男子,哪里还会有这等事。
可长生蛊血失了难以养回,失一分便相当于常人失十分,长孙曜要用长生蛊血帮长孙明,身体必然要遭损伤,且现下长生蛊未完全融合,要多少长生蛊血,她也无法判断。
失长生蛊血有怎么样的损伤,长孙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敢猜长孙曜之前是因何原因给长孙明长生蛊血。
此事若让姬神月知道,长孙曜为长孙明失了长生蛊血,长孙明也不必活了,明日就能直接去见阎王。
她又想起那日庆华殿为长孙明诊治时,长孙曜的模样,长孙曜对长孙明大抵是有些不一样的。
“退下。”长孙曜侧身。
扁音垂首行礼。
长孙明咬牙同扁音一道走,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她怎能去要求长孙曜帮她。
长孙曜偏眸,看向长孙明:“不是你。”
第67章 看清楚
长孙曜划开指尖, 血慢慢滴进带水的杯盏中,滴了第八滴血时,长孙曜动作停顿了一下, 收了指,将沁血的指揉进一旁的帕子里,垂着的眼睫颤了一颤。
这次长孙曜虽只是划开手指, 但长孙明还是没敢看,看着滴血的杯盏也不敢去动,打心底拒绝喝, 可不喝, 她就还会做那些混账的事。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殿内静得瘆人。
长孙曜看出长孙明的纠结和难言的心情, 心底也莫名不是滋味,他漠着脸将沾血的悬心指刀抵在长孙明胸口往上些的位置。
长孙明身子蓦地一僵,紧抿着唇抬头看长孙曜。
长孙曜的指刀并未下移,只将指刀上沾染的血全蹭在了长孙明的衣袍上,便是擦干净了也未立刻收回指刀。
他半阖着长眸看她,叫她看不清眸底的情绪,语气一如往日的冰冷淡漠,让人猜不出来:“是你自己同孤求的, 喝下去。”
长孙明偏过头,手一抬,打开了长孙曜的手, 并不大自然的动作, 长孙曜眼眸抬了些许, 收了指刀,并没有再说什么。
左右都是要喝的, 长孙明这般想。
她挣扎端了茶盏喝尽了,因为混在水中又没有太多,她并没有觉得难喝下去,她甚至没有尝出这水是什么味,那夜里长孙曜的血是什么滋味她也忘了。
她又连喝了两杯水,飞快抓了案上的吃食送进嘴中,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只要吃了,心里总感觉好些。
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那株价值六万金的素冠荷鼎……们?
罗汉床旁的高几,竟摆了两盆素冠荷鼎。
长孙曜沁血的指尖渐止了血,他垂着眼,极不明显地看着长孙明,看出长孙明奇怪于房中的两盆素冠荷鼎,也未说话。
但素冠荷鼎之事同现在的事比起来,毕竟是小事,长孙明很快便不去想素冠荷鼎,只想着现下的烦心事。
那样荒唐的事,她该如何当做不曾发生,如何能再面对长孙曜。
逃避自是没有用的,长孙曜是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那般平静地对待她,按理说,他应该气得立刻杀了她。
“顾长明,你知不知道,结春散是会致幻的。”长孙曜忽抬了眼,乌黑的眸子幽深难辨,殿内灯火又不甚明亮,实在难以让长孙明看清他眼底到底有何意。
长孙明有些迟疑不解地扭回头看长孙曜,可看到这张脸便又想起那夜的事,她说话也极不自然:“致幻?什么意思?”
长孙曜向是冷漠的,说话也总带着些疏离无情的意味,现下这句话,比平日的无情更重些:“你是蠢吗,致幻什么意思都不懂。”
长孙明:“……”
长孙曜又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冷着脸再道:“从你半夜爬到孤这里就很有问题,顶着一张莫名其妙的脸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你到底在想什么?摘星楼那夜的事?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明显是没想到会听到这话,面上又红又白,心里又是乱成一团,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现在看着长孙曜也只想欺负长孙曜,她只盼着长生蛊血现在就令她抛干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就、就……”
长孙曜重了声:“说。”
长孙明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明不愿想那夜的事,可那夜的事就是不断涌上脑海,她越发低了声问:“你、你不记得?”
她吃了结春散都能记得,长孙曜怎会不记得。
长孙曜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但开口却是冷漠:“你以为吃结春散的人是谁。”
长孙明愣愣地:“是我。”
提醒罢长孙明,长孙曜再次道:“你以为你同孤发生了什么?”
长孙明不能相信长孙曜不记得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说,你不比我清醒……
长孙曜:“正因你不清醒,孤才要知道你以为的事。”
长孙明面上愈发地红:“我……我……”
长孙曜冷冷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来。
长孙明一咬牙,豁出道:“我、我抓着你不放,我很过分放肆,我对你……我抓了你……”
太过详细的,她终是无法启齿,这种事怎么能说。
长孙曜挑眉,神色不明:“抓?”
长孙明想起了指尖划破肌肤的感觉,羞愧难受地说不出话。
长孙曜追问:“抓哪了?”
长孙明不敢相信长孙曜竟能这么平静地问这般羞耻过分的事,她在朝上见长孙曜时,长孙曜也确实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同以前一般,当她不存在。
可她……她到底是对他做了那些过分的事。
她抓了他的手臂,甚至是扒开了他的衣袍,咬了他的脖颈和肩膀,对他做了只有他妻子才能对他做的事,他的身上绝不会少那些过分的痕迹。
看长孙明脸红得滴血却说不出话,长孙曜知道是听不到回答了,默了默,抽开了腰带。
长孙明猛地一吓,抬手挡住眼,颤抖道:“长孙曜,你、你这是做什么?”
耳边脱衣袍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长孙曜扯下长孙明的手,将长孙明拽了过来,要长孙明看:“顾长明,看清楚。”
长孙明紧闭着眼不愿睁,她不看脑中都是那日的事,看了还得了。
长孙曜将长孙明的手带过来。
碰到滑腻微烫的肌肤,长孙明浑身一颤,想缩回去反叫长孙曜抓得严严实实,长生蛊血方喝下,心里的念头也还没被压下,长孙曜这是一点都不怕她吗,她终忍不住,靠了过去,抱住他,烫得吓人的脸贴了过去。
长孙曜一滞,不过片刻,长孙明又极痛苦地推开了他,但终于睁开了眼看。
要这样去看自己犯下的错,心中的痛苦和难受都是说不出的。
等等……
没有?没有?!
长孙明猛地瞪大眼。
她记得的划过的地方完全没有痕迹?!长孙曜身上怎干干净净?!
长孙明不敢相信,趴过去扒拉长孙曜身上的肌肤,就差脸贴上长孙曜的胸口。
长孙曜身子一紧,烦躁并不比长孙明少,他这次不待长孙明动作,自己便推开了长孙明的脸,将衣服穿回,声音略低哑了些,带着些说不出的情绪:“你这样像话吗?”
“不是,我……”长孙明早忘记了羞耻,手又不由自主地扯在长孙曜的衣襟上,不想让长孙曜把衣服穿回去,她不敢相信,她怕自己只是眼花,脸又靠过去,嘀咕道,“怎么会没有呢?”
她记得的,她很过分地咬他抓他的,怎么会什么痕迹都没了,这才两三天罢了,怎会没有了呢。
长孙曜猝不及防地被长孙明推下,长孙明趴在长孙曜身上怔了一怔,气血猛地上涌,长孙曜呼吸一紧,翻身将长孙明压下,长孙明眼睫一颤,心跳停了半瞬,最先涌上来的不是羞耻,而是脑中莫名浮现出这几日不曾有的记忆,这番情形好似……也有过?
长孙曜怔愣地看长孙明,旋即猛地起身离开,侧着身拉回散开的衣袍,极轻地喘了一口气:“顾长明,你是不是有病。”
长孙明躺在矮方榻,大脑轰轰轰地巨响,缓了片刻,又坐起急声解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不对,就是啊……”
她戛然止声,她扒着长孙曜的衣服不让他穿,脸都差贴上去了,可不就是有病。
长孙曜背过身去:“你以为什么。”
长孙明又不敢说:“没,我没……”
长孙曜穿罢衣袍,侧身看她:“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胆敢对孤放肆,孤早杀了你。”
现下这场合,长孙明听着这话却不觉难受,也是,她要敢放肆,长孙曜能放过她……
她犹豫不安,不敢相信地低低问:“那那晚,我们?”
“你是喝了孤的血没错,是想对孤不轨不错,可就凭你,”长孙曜不屑地看长孙明,嘴角噙着讥讽,“逼迫得了孤?你以为结春散是什么神药圣物,能令你功力突然大增?”
长孙明面上滚烫,羞耻地说不出话,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现下武功确实还不及长孙曜。
长孙曜沉着声再道:“孤不知道你这脑袋里都想着什么混账事,但要让孤知道你胆敢把那些混账之事同孤想在一道,孤现在就宰了你。”
长孙明呆怔怔地看他,难道那些真的只是她因为吃了结春散出现的幻觉?她同长孙曜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脑海中的那些,其实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那些若真的没有发生,那长孙曜又是否知道她是女子?按她所有的那些不该有的记忆,长孙曜该是知道了,但若那都是她的幻觉,她同长孙曜其实没那些,那长孙曜也许不知道。
可这种事怎么问?猜只令自己烦恼痛苦,若让人发现她是女子,便不是她一个人的事,长孙曜到底知不知道?他若知道也该是直接传出去才对吧?
长孙曜眸子偏转,突然问:“你是不是有分桃断袖之癖。”
长孙明身形一滞,惊愕看长孙曜好久,才反应过来长孙曜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现下是男子,吃了结春散该是对女子生那种心思,若是对男子生那种心思,那不就是断袖……
她艰难地道:“不、不是。”
如此说来,长孙曜是不知道的,那些果然都是她的幻觉吧。
长孙曜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挑着眉看长孙明,又道:“看来结春散最大的作用不是催-情。”
长孙明唇瓣轻颤,忍不住问:“是什么?”
“瞎眼坏脑子。”长孙曜敛眸轻哂。
第68章 找得到
韩清芫打残王质的事整个京城都知了, 却不知怎的王家硬是忍了这口气,两家私下便解决了。
韩清芫因打王质一事,名声变得不大好听, 但令众人意外的是,韩清芫竟没被踢出太子妃人选的行列。
隔日又出了个荒谬传闻,说是韩清芫心悦长孙明, 就是为长孙明打的王质。
但此事过于荒谬,王质同长孙明根本不认识,长孙明也同韩清芫从无交往, 没两日这荒谬的传言就叫韩实给压下了。
一来韩实威名在外, 长孙无境都给三分面, 二来这等传言本就无甚依据, 众人自不敢再乱传。
陈王韩三家仍在抢夺太子妃之位,南境之事再拖不得,终定了人去,镇南军少将唐渊,直接从南十二州前往南境。
而唐家,便是长孙曜的人。
自去岁长孙明回京,朝中事就莫名多了许多。
文武百官都看得出长孙无境有意偏私长孙明,只长孙明是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从不做事,上朝时说不出话,只气人。
偶被塞一二件事都搞砸, 便是连祭天大典这等大事, 也能搞砸, 前几日挨了训斥,立刻又以身体不适为由, 不去早朝。
不少百官私下议论,说长孙明是扶不起的阿斗,长孙曜根本不把长孙明放眼里。
又因着有人说看到长孙曜看长孙明时目露嫌恶不耐,一下更坐实了二人不合,长孙曜厌恶长孙明瞧不上长孙明之事。
那些私下议论自己的事,长孙明自是知道的,只从不在意,不过长孙无境见她时,脸色难看至极,令她觉得长孙无境是恨不得掐死自己,又忍着没下手。
这日,她从毓秀宫出来,绕了些路,遇到了姬神月,回京这么久,她见姬神月的次数其实很少。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正和殿,那日情况很是糟糕。
姬神月也看到了她,她自不敢对姬神月无礼,上前同姬神月见礼。
便是她生出了那么多令姬神月不喜的事,姬神月也从没以皇后的身份欺辱她娘,找她娘的不痛快。
她听说,姬神月虽为皇后,但从不管后宫女人的争夺,只要后妃安分守己,她便合意,若有敢在姬神月面前闹事的,隔日便没了。
后妃都知姬神月的脾性,这些年来,便是私下再怎么抢再怎么闹,也从没人敢在姬神月面前有一点的放肆。
姬神月打量一眼长孙明,冷淡受了礼,并没有为难,只让长孙明退下,像对待一个普通皇子般。
长孙明又行一礼,这方瞧见了在姬神月身后立着的王扶芷,猜王扶芷是因无法从长孙曜那得到太子妃的位置,便想得姬神月的喜欢,来争夺太子妃的位置。
因着心事重,长孙明也不怎看路,走着走着又绕了路,竟看到了长孙曜和几个公主皇子。
长孙曜神色淡漠,几个公主皇子同长孙曜行礼。
她隔得不算远,听到众皇子公主唤长孙曜为太子殿下,满是恭敬小心的模样,也看出长孙曜对众人很是冷淡,与其说是兄弟姐妹,不若说是对待陌生人罢了。
家里孩子多了,做父亲的没什么感觉,众人的母亲争来争去也不知有几分真情,兄弟姐妹之间也不是太有感情的样子。
虽都是皇族血脉,但分嫡庶,除了长孙曜,所有皇子公主都是庶出血脉,身份远低于长孙曜。
于众人来说,其他人许还是兄弟姐妹,但长孙曜绝不算是兄长,而是上位者。
大周嫡庶尊卑分明,京中世家皆如此,庶出便是低于嫡出,家族之外比家族,家族之内看嫡庶。
长孙曜抬眸,看到了长孙明。
长孙明顿了一顿,走过去,有些不自然:“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长孙曜冷着脸乜她一眼,一个字都没说,离开。
六公主和七公主二人以为长孙明听不到,忍不住低声讨论。
六公主道:“太子殿下真的很讨厌五哥呢,你看太子殿下看五哥的模样,好嫌弃啊。”
七公主接道:“是啊是啊,五哥以后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她指的当然是长孙曜登基以后。
长孙明只当听不到。
看长孙明要走,几个公主皇子又都同她道别。
偷偷摸摸爬上车驾后,长孙明就扒拉了块薄毯从头盖住自己,她也不敢去看或者是不想看长孙曜。
“我自己去就是了,不必让陈将军喊我来。”
她刚同那几个公主皇子道别,陈炎就折了回来,告诉她,长孙曜要出宫,让她现在就跟上。
那夜喝完长生蛊血,她心底还是对长孙曜有不该有的念头,扁音说那是喝的不够,还得继续喝,要她三日喝一次,再看情况。
长孙曜不知因何,这两日处理完政务后都去幽园,这事陈炎事先同她说了,要她往后喝长生蛊血都去幽园。
往后这词她一听心里就发毛,这词总让她觉得,此事短时间内难以解决。
长孙曜冷着脸,睥着她:“就你这脑子,找得到?”
长孙明将头上的毯子拉下来,看长孙曜:“我为什么找不到,我又不是没去过。”她都差点被长孙曜打死在幽园,怎会记不得。
想起了初时那事,长孙曜眸子黯了下去,偏了头不说了。
长孙明不能看长孙曜,一看心里就乱,盖上薄毯,背过身一躺,又不说话了,手摁着心口,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直到长孙曜拉下了她遮盖的薄毯,让她下车,她才醒过来。
车驾直接驶进了幽园,因为事先安排过,长孙明下车驾并没有看到什么人,直接跟着长孙曜入了一间院子,进了院中书房,她立刻就想起来,这是她同长孙曜打了一夜的书房。
长孙曜划开指尖,抬眼看到了不大自在想着事的长孙明,这一次,只滴了七滴血便收了指,看着连杯底都没填上的血,漠着脸倒入温水。
谁也没他清楚,那夜摘星楼,长孙明起码喝了他一杯的血。
“过来。”
长孙明低着头过去,看到长孙曜揉进帕子里的手指,是他上次划的那只手指,他抬掌,她便看到长孙曜左腕上缠绕的白纱,上回东宫她也没细看长孙曜的手腕,倒不记得有没有白纱了,不过应该是一直都有吧。
毕竟那夜,长孙曜就是划开了手腕给她喝血,虽然她记不大清,长孙曜是划的哪只手。
她硬着头皮又将水喝了,喝完两杯水后,抓了案上摆的糖送进嘴里,嚼得差不多了,才反应过来是玫瑰粽子糖,低头去看,案上一碟粽子糖。
倒不都是玫瑰味的,一色一味,有好几个色的粽子糖,只不过掺着玫瑰花的玫瑰粽子糖要多一点,她刚好也抓到颗玫瑰味的。
长孙明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盒,青瓷冰裂纹小盒,像个装胭脂的盒子,打开是半透明的软膏。
她犹豫地开口:“这是止血的,你的手指……”
长孙曜抬眸淡淡看着她,没说话。
长孙明犹犹豫豫,隔着长孙曜的袖袍,抓着他的手腕一抬,让长孙曜渗血的手指摁进药膏里。
长孙曜愣了一愣。
大抵是反应过来,没有人是这么上药膏的,长孙明又将长孙曜的手移开,长孙曜的指尖却已经蹭上了一大块的药膏。
长孙曜移开视线,将多的药膏蹭在帕子上。
长孙明低低道:“那我先回……”
长孙曜将帕子丢了:“挑鱼刺。”
长孙明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长孙曜又看她一眼:“现在出去等着。”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更何况她是喝人血,长孙明现在怎好意思同长孙曜发火,她哦一声,慢慢出去。
长孙曜眸子偏转,落在长孙明身上,待长孙明人影没了,也没收回视线,只是收了药膏。
听陈炎说,扁音也在幽园,长孙明忍不住去找。
扁音是为长孙曜调理身体才来的,后面长孙曜大抵要在幽园住蛮长一段时间。
长孙明叹一口气,吃了扁音两块糕后,才犹豫问出口:“扁阁主,我现下三日找太子喝一次血,终归是不好的,你看我,觉得我还要喝多少次才能好啊?”
长孙曜的失血情况扁音大抵是清楚的,长孙曜失的不少,长孙明应该喝了不少,便问道:“你现在一次喝多少?”
长孙明捏着糕点仔细回想:“不知道,我没敢看有多少,喝起来味道不是太重,都掺茶里了。”
扁音顿了一顿,要想早些解决,多量喝就是了,这长孙曜自己肯定也知道的,只现在听着长孙明所说,现下大抵是喝得极少。
她看过装结春散的瓶子,陈炎说,韩清芫是给长孙明喝了整整一瓶,常人用结春散助兴一茶勺便够了,长孙明那一晚,是一个人喝了十五六人的份下去,故而才留了这么多催-情-毒在体内。
她想起前两日长孙曜问她,结春散若是解得慢些,有什么坏处,她也告诉长孙曜了,有长生蛊血,结春散解的慢些也不会有事,只不过长孙明大抵还有些离不了长孙曜。
照长孙明所说,那长孙曜现下失的血应该大多是摘星楼时失的。
她看得出绝不是长孙曜舍不得给长孙明喝长生蛊血,怕是……
扁音神色有点复杂,只能道:“少量多次更利解结春散,燕王便先喝着,等哪日觉得没问题了,便可停了。”
“不是,我……”长孙明只是觉太过麻烦尴尬。
扁音明白长孙明的意思,只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低了声,犹豫又问:“燕王现下对太子殿下还有那种情绪吗?”
长孙明的脸倏地就红了,说没有是假的,但说有又太可怕。
扁音看她这般就明白了,她不敢猜,却又忍不住暗中叹气,长孙明若不是长孙血脉那该多好。
长孙明心里很纠结,很害怕:“我……”
扁音看长孙明时多了几分心疼:“怎么了?”
长孙明的声音又低了些:“结春散会致幻吗?”
扁音眼睫轻颤,看长孙明好一会儿,给长孙明添茶,垂了眼道:“致幻的,怎么了,燕王?”
长孙明猛地舒了口气,险要高兴哭了:“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第69章 就一下
被唤去用晚膳时, 长孙明才反应过来长孙曜那一句挑鱼刺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长孙曜这个人讲究惯了,用膳也要很多人伺候,没想现下在幽园, 竟没让人伺候用膳,案前除了长孙曜就她,她想到那句挑鱼刺, 明白长孙曜是让她布菜。
好在长孙曜饮食清淡也不吃辣,长孙曜吃的她也都能吃,她挑好一块鱼肉, 将装鱼肉的碟子给长孙曜。
长孙曜执著夹了一小块的鱼送入口中, 吃罢这碟中鱼便又放下。
长孙明极快将一条鱼挑完了, 往长孙曜面前一放。
长孙曜这次没再用, 捏紧了筷子又放下。
自从扁音那确定结春散致幻后,长孙明看长孙曜时就更自然了些,看长孙曜不用膳了,便不解问:“挑的不好吗?”
长孙曜抬眸看她,道:“桌上是只剩条鱼了?”
长孙明极快明白过来,不好意思道:“哦哦哦,我以为、”
她道:“我也不知道你还想吃什么。”说完这话又觉多了,长孙曜的晚膳, 自然都是长孙曜自己喜欢吃的。
她急着回王府去,近来她总不着家的,多了只怕裴修他们多想, 她希望长孙曜快些吃完, 便挨个盘子夹了一筷菜, 直夹的长孙曜碗里都放不下,堆得同小山似的。
“这样可以吧, 其实我留这也没什么用,也就挑鱼刺挑的还行,不过也挑完了。”她说罢,又把那条挑完刺的鱼往长孙曜面前推了一推。
长孙曜看出她什么意思,冷冷看她一眼,起身。
长孙明还抓着筷子,又不是外头他吃不下的东西,怎还吃一点就不吃了,问:“你起来做什么?”
长孙曜侧过身,不豫:“不吃了,让人撤了。”
这脸变得太快,长孙明都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看着长孙曜沉着脸出了厅房,闷声放下筷子:“说不吃就不吃,都夹碗里了还不吃,是怪我夹的不好?”
“布菜还有分好不好?那一开始就叫会伺候的来不就好了。”她又忍不住嘀咕,闷闷抓起筷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
独自吃了两口,长孙明又放下了筷子,大抵是这幽园的厨子做饭太难吃,她尝着真没滋味。
*
陈炎看出二人大抵闹了什么气,回禀时也颇小心:“方下了雨,臣叫人让燕王住下,但燕王府中有事,便又回去了,下头见太子殿下同燕王都未怎么用晚膳,知是做的不好,便又重做了,太子殿下现下可传膳?”
为长孙曜更衣的内侍垂首替长孙曜褪了大氅,长孙曜面色不好看,抬起左腕,斜倚在小榻,看着腕上白纱,冷道:“废话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又烦躁冷漠地补了句:“饿不死她。”
“臣多言,请太子殿下责罚。”陈炎又一行礼。
长孙曜将缠着白纱的左腕搁在引枕。
侍从跪于小榻前,动作极轻地替长孙曜解下左腕上的白纱。
长孙曜左腕上只剩了一条淡得几看不到的痕迹。
陈炎不着痕迹地收了视线,长生蛊融合越久,长孙曜的自愈能力便愈发惊人,浅口刀伤都留不得两日了。
长孙曜乌黑的眸子里沉沉一片,垂眼看着左腕沉默。
外间忽来了坤仪宫人,陈炎领旨快步去查看,不多时,霜降并着陈炎一道入了房。
霜降呈上密折,禀道:“皇后殿下命奴婢送来,请太子殿下定夺。”
陈炎将折取了递给长孙曜。
是关于卫国公遇刺一事,长孙曜漠着脸看完,阖上密折掷还于陈炎,声音越发地冰冷:“孤会处理。”
霜降领了旨,退下。
侍从又上前,伺候长孙曜宽衣,房内水汽氤氲。
陈炎明白,长孙曜是要沐浴了,果不然,又听得长孙曜冷道:“退下。”
*
华灯初上,烟雨浓夜,多了几分朦胧美。下了雨,西城这一带的人不减反增,年轻的男男女女尤其多。
司空岁独撑了把十六骨的水墨翠竹油纸伞,一身月白长衫一头如月色般的银发,在这烟雨天,这样一个面容隽秀的年轻男子立在桥头,很是惹眼。
长孙明双手挡在额前,自雨雾中冲了出来,司空岁快步上去,为长孙明挡了雨,温声不解:“阿明,你的伞呢?”
“刚在铺子里碰到个没有伞的阿婆,我就把伞给阿婆了。”长孙明擦去面上的水雾,“雨不大,我身子比阿婆健壮得多了,淋淋雨不碍事,而且师父还有伞呢。”
司空岁无奈笑笑,伞倾了长孙明几分,温声再道:“走吧。”
长孙明:“好。”
二人刚走下桥,却见到陈见萱,陈见萱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上次的事还没同燕王殿下致歉。”陈见萱一袭青衣立在油纸伞下,眉眼温柔,面容娇美,“确实是臣女失了考虑,让燕王殿下为难了。”
长孙明一愣,知道陈见萱说的是送花那事,想起长孙曜沉默了会儿,末了,她道:“陈姑娘,是我自己应了事没帮你做好,怎能要你道歉。”
陈见萱又行一礼,两人又说了两句。陈见萱问:“燕王殿下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同我师父来西河吃饭。”长孙明道,司空岁身体好了许多,但一直在燕王府待着,她怕司空岁闷坏,就带司空岁出来散散心,李翊裴修有课业,便没来。
西城有条内河,绕着西城,众人都唤为西河,烟雨天来此处,雇上一只小船,随流绕着西城,赏看河岸华灯,再点一桌好席面,颇有几分雅趣。
不过,来西河雇船游河的大多是年轻恋人,陈见萱便是陪着自己表姐来赴约的。
长孙明并不知此处是男女游玩幽会的好来处,只当此处有些趣味。
陈见萱也没觉长孙明和司空岁一同游河吃饭有什么奇怪,便道:“那待会儿,臣女可能还会碰到燕王殿下。”
她表姐是约了人的,她自不会同她表姐一条船,只跟在后面。
长孙明微微笑,几人又说了几句方告别。
立在茶楼高处的长孙曜漠着脸收了落在长孙明身上的视线。
陈炎自也看到了桥上那对亲昵的师徒,师徒同撑一把伞并没有什么,但若这师徒是年轻男女,却是过于暧昧了。
长孙明对司空岁一直都很特别,特别到能为了司空岁不要命,为了司空岁敢同长孙曜姬神月为敌,他不敢猜二人是否真的只是师徒。
因雨雾沾染了衣袍,长孙曜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阴冷,他转身:“陈炎。”
陈炎垂首,答:“据密报,再半个时辰,刺杀卫国公的贼人就该到了。”
*
直到对方被逼得使了明泉剑法,长孙曜方颔首下了令,墨何等人快剑制下人,长孙曜事先命人封锁了这一片,倒未伤及任何无辜的百姓,但此处动静却算不得小,周围几条街道知道此处出了事的百姓,都吓得退离。
这样的雨夜,血腥蔓延得更快,血顺着青石板上积成的细流淌进西河,雨雾中也带着腥臭味。
被墨何制在剑下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生得像个读书人模样,Q群:一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若不是亲眼见了,怕是无人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也使得明泉剑法,闯得了卫国公府杀卫国公。
男子被扒了衣裳,除却方受伤留下的刀剑伤,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已经痊愈了的伤疤。
男子狞笑大声:“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炎未出鞘的长剑打下,打得男子头破血流,肃声:“太子殿下面前,胆敢放肆!”
男子自不会是主谋,背后定有主谋,陈炎等长孙曜下令,是否将其押入天牢审问。
便是满地污秽,也未沾染长孙曜衣袍半分,长孙曜神色倨傲不耐,偏头看一眼被压制的男子,自袖中掷出一枚指刀,男子圆目还瞪着,头颅便滚落在青石地。
陈炎一顿,只听得长孙曜冰冷地道:“送到正和殿。”
*
瞧出长孙明兴致不是太高,司空岁温声:“你要是不喜欢这,我们便回去了。”
他瞧出了,这两日长孙明都没啥精神。
长孙明恍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本就是她要带司空岁散心的,怎自己频频走神,便道:“河都没绕完呢,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没多久,有不小的动静自远处传来,二人顿了顿,后头一只船极快划过来,船上是陈见萱和方才的年轻姑娘,并一个年轻男子。
陈见萱本是单一条船的,出了事后方上了她表姐这条船,她向长孙明招手,急声道:“燕王殿下,附近似出了些事,今夜怕是不便赏玩了,燕王殿下快些回去吧。”
长孙明疑问:“出什么事了?”
陈见萱又道:“倒不太清楚,像是官府办事,抓逃犯,动了刀剑。”
长孙明不甚在意,道:“多谢,不碍事,我同师父不在意这些,陈姑娘快些回去吧。”
既然官兵都来了,也没多大问题了。
陈见萱也知长孙明师徒武功高,便也不再多说,西河本就不大,不多时,陈见萱这条船就靠了岸,候在岸上的侍卫丫鬟纷纷护在陈见萱左右,带陈见萱离开。
因着那动静,西河上的游船少了许多,驶船便容易许多。
船头悬挂的一盏青灯笼着雾气般,摇摇晃晃,凉风拂动低垂的船纱,长孙明抬眸看到前头船上亲昵的年轻夫妻,忽地一怔。
也恰是这时,船大晃一下,司空岁伸手扶住长孙明,没叫长孙明摔下。
长孙明坐稳了身子,道:“师父,好像有点凉,你还好吗?”
司空岁笑笑,道:“这样的风吹着倒是很凉爽,我很喜欢。”
长孙明便知司空岁是不觉得凉,给司空岁夹了块咕噜肉,道:“师父喜欢,那改日我们再来。”
带着李翊裴修,叫一只大些的船。
司空岁为长孙明夹了她喜欢的樱桃肉和龙井虾仁,又自热锅中涮了两片薄肉给长孙明:“好。”
看司空岁要倒酒,长孙明极快夺了酒壶去,将酒壶往身后一藏,挑眉严肃道:“师父还不能喝酒。”
席面是一早叫的,她并不知道席面是送酒的,不过这席面倒是好吃的很。
司空岁一顿:“我没事了,能喝酒了。”
长孙明将酒壶掷下河中,溅起一圈圈涟漪,她耸耸肩,弯了眉眼,笑道:“恐怕没办法了。”
司空岁愣了一愣,旋即无奈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长孙明这才发现,她同司空岁回到了初时那桥附近。
陈炎偷偷看一眼长孙曜,又不明显地去看船上的二人,长孙曜抓完人又回这茶楼,他并不意外,但又让长孙曜看到二人却未免太巧。
且是,过于暧昧的二人。
待长孙明司空岁的船只划过,长孙曜冷着脸转身,漠声:“回宫。”
*
长孙明回回来见长孙无境,都觉压迫不适,这一次也不例外,长孙无境似乎没有休息好,眼下青灰一片,殿内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长孙无境看着长孙明许久没有说话,忽地,他嗤笑一声。
长孙明蓦地一怔,听得长孙无境走近的声音,长孙无境离得越近,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越重。
“又病了,这回病哪了?”
长孙明自听得出,这不是关心,是逼问,她因着结春散之事,自那日上罢朝便请了假,面对长孙无境这般问,她自不敢瞒骗,左右也是骗不了的。
“儿臣上次早朝前一夜梦魇魇住了,发了虚汗,身子一时疲累,故而才请了那一日的假,现下已经好了。”
“梦魇?”长孙无境嗤声,抬掌落在长孙明肩头,凛声再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长孙明头皮发麻,寒意自肩上蔓延至四肢,她咬牙退一步,双手叠于额前跪下:“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朕早就说过,朕给你这样的身份,是要你同太子比,不是同那几个不成器的比谁更没用。”长孙无境黑沉着脸,“你频频做蠢事,是觉燕王当得不痛快,想换个身份?”
长孙明不敢吭声,又不得不回话:“儿臣蠢笨,请父皇责罚。”
她不敢说,这个燕王,谁爱当谁当去,她宁当个庶民,自在逍遥。
长孙无境冷哼一声,再道:“你若真当不得这燕王,朕可以让你不当燕王。”
他蹲下身,黑沉沉地看着长孙明再道:“可不当燕王能当什么,你想得清楚吗?”
长孙明垂着眼:“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王扶芷知道,能留在坤仪宫定有她的机会,她刚入坤仪宫第三日,姬神月便唤长孙曜来用午膳,姬神月让她一道用膳。
“扶芷,你到曜儿身边去。”姬神月知道王扶芷有什么小心思。
陈王韩三家的女儿必是要嫁入东宫的,王扶芷有些野心也正常,她愿意给机会。
王扶芷行了礼过去坐下。
长孙曜抬眸,冷冷睥王扶芷一眼。
王扶芷觉出长孙曜的不喜,咬着唇往旁边挪了些,将自己同长孙曜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垂着眼不出声。
因处理了杀卫国公的人,姬神月心情大好,看长孙曜这般也没多说,只笑了一笑,但开口未提王扶芷等人,只问长孙曜:“面色不大好看,昨夜里劳神,没歇好?”
昨夜长孙曜去西城并没有费多少功夫,但不想姬神月多问,便道:“是。”
“用罢午膳,在坤仪宫午歇,也省得你回东宫去。”姬神月又道。
布菜宫女垂首为姬神月布菜,这一次长孙曜身旁未跪坐布菜宫女,长孙曜喜欢吃什么,王扶芷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明白这也是姬神月给的机会,垂首乖巧地挑鱼刺,为长孙曜布菜。
长孙曜声音并无起伏:“不必。”
姬神月带着探究看长孙曜,又问:“近来怎住到幽园去了。”
王扶芷早从王赟那知道,长孙曜在外头有个清静的园子,偶会去住几日,便叫幽园。
长孙曜淡淡道:“图个清静。”
姬神月哼笑一声,不大信:“儿子大了,便有……”
长孙曜抬眸:“母后。”
姬神月笑笑,摆手命王扶芷退下,王扶芷轻咬唇瓣,垂首起身,行礼退下。姬神月看了眼王扶芷给长孙曜布的菜和挑的鱼肉。
每道菜都整整齐齐摆在碟中,一道菜刚好一筷,都是长孙曜喜欢的。
姬神月评价:“心思细腻,乖巧懂事。”
长孙曜让人将王扶芷布的菜撤下,语中带着讥讽:“嫡亲哥哥刚被人打断了腿,不在自己哥哥照看一二,反来母后跟前伺候,确实很是‘心思细腻,乖巧懂事’。”
姬神月笑一笑:“曜儿何必这般苛责,英国公府又非没有伺候的人,哪里需要妹妹照顾哥哥。”
长孙曜冷冷道:“母后跟前难道还缺伺候的人。”
*
便是那日闹了不愉快,三日一到,长孙明还是得去找长孙曜,因着顾婉那处有事,她也是入了夜才离的宫,到幽园时,已是亥初。
陈炎禀罢长孙曜,请长孙明入了书房。
他不能说昨夜在西河看到她同司空岁两个人游河,也不能提他同长孙曜昨夜也去了西河办事,并且长孙曜看到她同司空岁亲密,很生气。
最可怕的是,长孙明同司空岁如何,无人能说,偏的不该在意的人却在意。
他暗暗叹气,那不该在意却在意的人,那莫名来的情绪,并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发作出来,或者说是没有身份能发作出来。
相当的苦涩。
他没有想到,长孙曜竟也有这一日。
当然,如果长孙曜要以身份压着长孙明,去发这个气,诚然也是可以的,不过这般,大抵是要露出端倪。
以他对长孙曜的了解,长孙曜不会以身份压着长孙明去发作出来,指责长孙明对司空岁的温柔。
长孙曜骨子里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
两人身份又摆在这处,一个太子,一个亲王,便是这亲王是假,二人也无可能。
若长孙明不是长孙明,长孙明是陈王韩三家的姑娘,那该多好,那般,长孙曜做什么都合身份。
他知道长孙曜自己也明白自己同长孙明不行,故而对自己这莫名生出的情绪,不停地否认克制,但长孙曜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比起生长孙明的气,长孙曜应该更生自己的气。
长孙明看长孙曜在案前写字没出声,只不知现下既没空闲,怎让她进来,她默声到了一旁,背对着书案前的长孙曜坐下。
长孙曜抬眸,看趴在茶案上的长孙明,良久后,搁下笔,热帕净完手,指尖现出悬心指刀,这一次,只滴了三滴血。
等长孙曜唤长孙明时,长孙曜已经将血兑好了茶。
长孙明如同往日一般,闭着眼喝下,又连灌下两杯茶,吃下一块糖。
有长生蛊血,到底是能压制解结春散的,长生蛊血喝下,第二日会好许多,但第三日开始,长孙明又觉药效会减弱,待第四日,就更为烦躁,这烦躁不见长孙曜还好,见了就更痛苦。
两人几没有说话,长孙明也能感觉到长孙曜的冷淡,她也不敢看长孙曜,只低低道:“我带了些补血的药谢你,你回头吃了吧。”
长孙曜看长孙明一眼,没告诉她平常的补血药于他来说无用。
“那,我先回去了。”长孙明轻声道。
长孙曜转身不看她,也没回答,缓步回书案。
长孙明紧抿着唇,却没立即走,她也不知怎的,心里的烦躁越发重了:“长孙曜。”
长孙曜脚下步子没停,漠着脸仍往书案去。
“长孙曜。”长孙明又喊一声。
长孙曜终于回了头看长孙明,面色并不好看。
师徒情深。
让人厌恶。
他冷声:“要走就走,吵什么。”
长孙明憋红了脸,大抵是结春散作祟,令她略去了长孙曜语气中的不耐,她慢慢靠近他:“没……我就是……”
都是自家人,她抱一下没什么的,她只抱一下,就一下,这般想着,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长孙曜。
几是同一瞬,长孙明后背一股重力,将她往长孙曜身上重重一摁,长孙明下巴撞在长孙曜肩上,隔着衣袍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但她不知那是她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跳的又快又无章法。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长孙曜猛地将她推开,迅速背过身去。
长孙曜心跳暂停了一瞬,垂下眼,语气冰冷但无底气地斥道:“放肆。”
长孙明愣了一愣,那初时的一股重力总不会是长孙曜抱她,应是长孙曜恼了,抓着她要丢开罢了。
“我不是故意的。”长孙明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烦躁了,甚至同那夜爬去东宫时一般烦躁。
长孙曜还是不看长孙明,他方定是疯了,她抱上来他竟不是想推开她。
他心里莫名的气莫名的烦躁,就连听长孙明的呼吸声都觉得烦躁,整个人都很莫名,看到她就气,看不到……更生气。
中结春散的又不是他,凭甚要他比她难受。
“出去。”
长孙明紧抿着唇,转身就往外去。
“不准走。”长孙曜忽地转身,沉声,“顾长明,回来。”
长孙明步子一顿,回头看长孙曜,他也很是莫名其妙。她问:“还有什么事?”
长孙曜上前抓住长孙明,他不需要这样虚假,让她不得不来见他的卑鄙行径。
长孙明怔了一怔,倒是没挣开长孙曜,只惊问:“怎么了?”
长孙曜没答,抓着长孙明到了案前方松了长孙明的手,自掌间现出悬心指刀,一刀划在左臂,这一刀划得极深,血倏地流出,染红腕上白纱,顺着臂滴在案上、地衣上。
他凛声:“孤等不了你慢慢解,立刻喝完解干净结春散出去,以后不许再为这事来找孤。”
第70章 谢谢你
长孙明吓了一跳, 抓起案上的帕子覆在长孙曜臂上。
她顾不上长孙曜不好的语气,以及并不怎样的话,慌乱地从怀中抓出药膏。
那是她先前给长孙曜的止血药膏, 她买了好几盒,上次给了长孙曜一盒后,身上又带了一盒, 她也顾不得太多,手忙脚乱地将那一盒药膏倒在长孙曜划开的臂上。
他干嘛划出这么深的一道口子。
药膏上手刺痛,长孙曜眼都没眨一下, 长眸半阖着, 冰冷的脸不知不觉缓了。
长孙明暂时止住了血, 抬起眸看他, 说话都带着些颤:“长孙曜,你别这样,我不行,我接受不了,我怎么喝得下去。”
她又不是以血为生的怪物,如果可以选,她定是不愿喝他的血的。
长孙曜心底忽又觉不对,压抑着难受着, 越发莫名的情绪,他偏过头去。
那药膏也是长孙明花了许多钱得的,止血效果极好, 倒上伤口血便止住了, 可到底是不能任着这么一大块的半透明的软膏堆在长孙曜伤口上头。
“那夜, 你就是这样喝的。”长孙曜声音略哑,他说的自是摘星楼那夜。
长孙明拉着长孙曜坐下, 低着头,闻此顿了一顿,她用帕子揩去多余的药膏,极低地道:“那夜我是疯了。”
她又想起那些过分的幻觉来,动作又是一顿,耳上莫名发烫,那般真实的记忆竟也是幻觉。
她的心乱了,犹豫地抬头看长孙曜,好在,那些只是幻觉,他是不知道的。
恰长孙曜又慢慢偏过脸去看长孙明。
二人视线撞在一处,长孙明滞了一滞,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她不敢看长孙曜,又安慰自己,那只是幻觉罢了,那都是没发生的,都是不存在的,不若,她真的无法面对长孙曜。
她给长孙曜揩药膏的动作极轻,看着这样的伤口,只觉疼得抽气,挨别人的刀就算了,长孙曜怎下得了手给自己刀子,他这是干什么蠢事。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默了默,她放下帕子起身,长孙曜一把攥住她,将她拉回,用的还是刚划了一刀的左手,刚止的血又不停流了出来。
长孙明一怔,跌在长孙曜怀中,下巴轻抵在长孙曜肩上,闻到长孙曜身上好闻清冽的冷檀木香,晃了晃神,面上的薄粉极快蔓开。
长孙曜也没想到竟会这般,愣了一愣,臂上的伤似不存在,并不觉有半分的疼。
还是长孙明先回了神,她低着头坐正身子,不敢瞧长孙曜,轻摁住长孙曜的左臂:“我、我去喊人来,你、你……”
长孙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长孙明,偏了眼眸,唤陈炎。
不多时,陈炎入了书房,看到长孙曜伤的左臂,吓得后背发凉,长孙曜漠着脸看他,陈炎会意,赶紧又行礼退下,去唤扁音,但到了扁音处,陈炎却没有让扁音去,拿了药,又叫侍女送了干净的温水等物给长孙明。
因着陈炎一早的吩咐,侍女只送罢东西便又出了书房,书房内只有长孙曜和长孙明。
包扎伤口这些,长孙明自是会的,从小到大不说给自己,便是司空岁和裴修偶尔伤着,她也给包过不少。
她也没想到太多,赶紧替长孙曜清洗伤口,给长孙曜上了陈炎送来的药。
两人一直没说话,直到细白的药纱裹上,长孙明才缓了口气。
“吵得你烦了是不是。”长孙明问。三日就来一次,长孙曜三日就得划自己一刀,他又不是她的谁,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给她。
长孙曜垂着眼,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声音别扭的不是,可因他声音太含糊,长孙明没注意到。
长孙明说不出她以后不找长孙曜了,她必须得找的不是:“我以后会还你这个恩情。”
长孙曜眼神避了避,冷道:“不必。”
长孙明动作顿了一下,大抵是觉她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长孙曜才这般不屑,她闷闷哦了一声,接下来她该做些事了,但不希望长孙曜误会,便又道:“我永远也不会和你抢皇位。”
朝里朝外传得那么难听,都说她不知死活要同长孙曜抢,说长孙无境宠她。
长孙曜沉默未答。
长孙明又绕过一圈白纱,长睫轻轻扇动:“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就凭我,做梦,我拿什么和你抢。”
没等长孙曜说什么,长孙明抬头看他。
她眉眼略扬,肯定地说道:“我就知道,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破脾气,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就气死人,瞧不起人这几个字简直就是刻在骨子里了。”
长孙曜皱眉,但未反驳,末了才道:“别吵。”
长孙明笑了一笑,眉眼温柔极了。
长孙曜滞了滞,她其实是时常笑的。
长孙明又低了头去,认真缠绕药纱:“真是吓死人了,不过我已经被你吓习惯了。”长孙曜是嘴远比人坏,不然干嘛还帮她。
长孙曜其实不觉得她吵:“你怎么,”
长孙明又一次截了他的话:“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是吗。”
长孙曜面上莫名地烫了些,不太严肃地说了句闭嘴。
长孙明将缠好的药纱打了个结,手落到长孙曜腕上被染脏的药纱。
长孙曜收了手,没让长孙明碰腕上的药纱,眼眸偏转,眸色不明,好一会儿后,倨傲冷漠地问:“你师父怎么样了?”
长孙明有些意外,没想到长孙曜突然问起司空岁,便答:“身体好了许多,天天待在府里呢。”
长孙曜哼了一声,又看向长孙明,乌黑的眸子带了点道不出的情绪:“天天待在府里?”
长孙明不明长孙曜这莫名的冷嗤:“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我同你保证,我师父他是……”
“行了。”长孙曜不想听她保证司空岁些什么。
两人又许久没说话。
长孙曜烦躁不豫,心底乱得厉害,不开口赶人,也不开口留人,长孙明忽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将视线落到长孙明身上。
长孙明往前一些,浅琥珀色的眸子比宝石还漂亮,她倾身轻轻抱住长孙曜,并不过分的拥抱。
“谢谢你,二哥。”
*
没几日,长孙明便听得了杀卫国公的刺客抓到之事,据大理寺呈禀,是个江湖人,早年同卫国公结了仇怨,背后并无主谋,现下已经伏法。
姬家子孙在朝为官着皆予以夺情处理,姬况长子、姬神月嫡亲兄长姬承钊除却继任卫国公爵外,还继任右丞相一职。
姬家一事了罢,一月后,宫中办了自姬况死后的第一场宫宴。
宫宴虽未明说,但长孙明知道,这是为长孙曜定选妾氏的宫宴,除却太子妃人选,还有姬神月为长孙曜选的美人淑人等人选都出席了宫宴。
明艳妩媚的、清丽脱俗的、娇柔可人的、知书达理的,什么样的漂亮姑娘都有,满宫的漂亮姑娘,令人看都看不过来。
李翊的堂妹也是长孙曜妾氏人选之一,他同他堂妹虽不怎亲近,但也不想堂妹嫁到东宫做个美人或者淑人。
看自己堂妹打扮得很是用心,李翊低低叹了口气,问:“阿明,你以后要娶什么样的王妃?”
好半晌后,长孙明才回道:“温柔的吧。”
她抬头恰看到入席的的长孙曜,顿了一顿。
一月前的事又浮现在眼前,长孙曜阴沉沉地推开她,一言不发出了书房。
再往后的长生蛊血,都是陈炎私下送来给她的,让她不必去幽园,长孙曜如往日一样,在人前,只当她不存在。
诚然,在人后,长孙曜也不怎当她存在。
她同长孙曜,除却上朝,几不会见到。
三日前,她刚解干净结春散。
长孙曜步子忽地停下,回头,看到坐在角落的长孙明。
第71章 不许动
但长孙曜只不过看她一眼, 就移开了视线,长孙曜漠着脸坐到了姬神月身旁。
长孙明低下头没甚滋味地吃东西,李翊同裴修的谈话也没听进几句, 长孙曜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宫宴结束后,姬神月将长孙曜唤到坤仪宫,没留任何人在殿内伺候。
殿内不过母子二人。
姬神月撕着一朵浮棠, 将妍丽浓艳的花瓣放入茶盏中,浮棠亦是圣药,护养心脉。
“我先头挑的都在宫宴上, 画折子就在你手边, 你要是不记得了, 可以重新翻看, 看看哪个更合心意。”
长孙曜身旁堆放的画折便是姬神月择选的美人淑人人选,长孙曜并没有去看身旁堆放的画折。
姬神月将泡着浮棠的茶推给长孙曜:“或是,有哪个姑娘是合你心意,却不在折上的。”
长孙曜淡漠端盏:“母后近来很热衷此事。”
姬神月看着长孙曜,却是道:“不在宫宴上,是吗。”
“母后想说什么。”长孙曜听出姬神月话里有话。
姬神月给长孙曜添了热茶,滚烫的热汤浸没浮棠,杯中红越发浓郁, 她看着长孙曜白得过分的脸,道:“你最近不对劲。”
她是母亲亦是女人,如何看不出长孙曜有了心事。
长孙曜面无变化, 道:“近来多事, 确实有些费神。”
姬神月斜倚软靠, 又道:“你的事我从不多管,因为我知道你向以大局为重, 断不会为一点小事影响自己,但是你最近,是在瞒我。”
最后一句话,姬神月的语气是肯定的。
长孙曜面上仍无变化:“母后胡思乱想。”
姬神月:“是女人?”
长孙曜垂着的眸略变了一变,但极快恢复正常,眸中异色似未存在过,他抬眸看姬神月:“母后胡说什么。”
姬神月笑了,这个笑却并没有欢喜:“谁家的姑娘?”
未待长孙曜回答,她又补一句:“不是陈王韩三家的姑娘。”
若是陈王韩三家的女儿,他不该是如此模样。
长孙曜面色始终没有变化,只当姬神月胡想乱言:“没有。”
姬神月又是一声不大带感情的笑,她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她怎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女子让他动了心思:“我没有不许你要女人,你要的只管带到我跟前,让我瞧一瞧。”
长孙曜往后一倚,靠在深红的软枕,对姬神月莫名的话无奈,语气淡漠:“儿臣说了,没有。”
姬神月像没听到长孙曜的话,直接逼问:“你动心了?”
长孙曜不看姬神月,也未有片刻的犹豫,再次否认:“没有。”
姬神月哼笑一声,到底是她的儿子。
她道:“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都是很正常的事,你也是个大人了,我没有不同意你要一个女人。只是,曜儿,比起虚幻的男女情爱,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实在的,那些男女情爱,多了只扰心神,它只会绊住你的手脚,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
“普通人贪图点情爱也没什么,只是,曜儿,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太子、是帝王,母后认为,你并不需要无用的男女情爱。”
要女人和对女人动心,完全是两码事,好色有欲望和贪图男女情爱也不能归为一提。
长孙曜心里烦躁,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只皱眉道:“母后唤儿臣过来,竟是要同儿臣说这些胡话。”
姬神月又是一笑,平静地说道:“我同长孙无境,从来都是清醒的,但凡我同他有一个不清醒,也早没了性命,我对他无情,他对我无爱,我同他成婚,他娶我,我们生下你,确实只是各因权势利益。”
“但曜儿,你是我的儿子,我爱你是真的,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等太爱管束人的性子,我并不要你凡事都听我的,也不会要求你按我的想法去做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你。”
长孙曜半阖着长眸,并没有说话。
姬神月又道:“于你来说,将过多的时间用在男女之事上,太过浪费。你是帝王,没有人能令你痛苦令你难受,让你觉得痛苦难受的事,那就是不对,没有人可以拒绝你,如果真的有人拒绝你,那你必须不将她放在心上。”
“我不准许你,喜欢不珍惜你的人,更不准许你,因男女之事而痛苦”
男女情爱,最怕爱而不得。
长孙曜抬眸,眸中冰冷坚定:“儿臣说了,没有那些事。”
姬神月笑了一笑,却是再道:“比起不平等的情爱,权利会给予你更多。”
她给长孙曜选妃,但并不要长孙曜耽于情爱。
长孙曜冷冷地道:“母后一直都很清楚,儿臣要的只是盛世。”
姬神月指上的黄宝石耀眼绚丽,指尖搭在小几的同瞬,她靠在软靠,微微笑,道:“盛世本就是你的,这是你生来便拥有的权利,没有人能夺取。”
长孙曜面无变化,喝罢浮棠茶起身,神色淡漠又随意:“一切皆凭母后安排。”
他没有起不该有的心思。
顾长明只是顾长明。
*
推开书房门,便有侍从将门带上了,长孙明绕过屏风,看到长孙曜坐在靠窗而放的罗汉床。
她许久没来幽园,陈炎说,长孙曜让她今晚来幽园,她来的还是书房。
她顿了顿,站定:“你找我。”
长孙曜仍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并没有抬头看长孙明。
长孙明没再往里走,虽然知道长孙曜知道,但仍开口道谢:“结春散解了,谢谢。”
长孙曜垂着的眼颤了一下,还是没有看长孙明,只冷冷地开口:“过来。”
长孙明不知怎的,觉今夜长孙曜有些不大对,不是冷漠也不是倨傲,就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她默了默,过去,坐在长孙曜对面,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檀木小几。
长孙曜阖起书册,面无表情地将书册放下,抬头看长孙明,冷声再道:“过来。”
长孙明愣愣看他,过来?还能到哪去?好一会儿后,她才明白长孙曜的过来是指哪里。
是长孙曜的身侧,而不是对面。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坐这都听得到。”长孙明觉那般不合适。
“顾长明,孤说了,过来。”长孙曜突然提了声,烦躁不耐,眸中黑沉一片。
长孙明一怔,很熟悉又很陌生的长孙曜,犹豫好一会儿后,她起身过去,但尽量同长孙曜保持了些距离:“什么事?”
他为什么就要她坐到这儿来?他怎么了?
长孙曜乌黑的眸子里沉沉一片,却又突然没了话,只看着长孙明。
长孙明被长孙曜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再次躲了长孙曜的视线,以为长孙曜还在因上次的话生气:“上次我不是故意那样叫你的,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那样叫你了。”
为什么唤他二哥,比唤他名字,更令他生气?如果说不敬,唤他名字远比唤他二哥更不敬才是。
长孙曜并未答,他的声音慢慢的很冷淡:“顾长明。”
长孙明含糊应了一句,除了长孙曜也无人喊她顾长明,只要是有人叫这个名字,一定就是长孙曜,她还在想长孙曜的异色,手忽被一股力猛地抓住,她一吓,挣了手。
长孙曜立刻以更大的力气紧紧抓住长孙明的手,一手落在她颈后,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
长孙明同长孙曜的距离只剩了一拳不到,长孙明呼吸倏地一滞,怔愣看着长孙曜的乌黑的眸子。
长孙曜的眼睛是极好看的凤眼,长而不狭,也不似女子的偏圆的眼,眼尾挑的略微高一些,睫毛很长。
他微垂着眼时看人时,透着莫名的倨傲冷漠,他从不笑,抬起眼瞧着人时,乌黑的眸子冰冷傲慢。
她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那般欺负长孙曜的幻觉记忆,为什么会是长孙曜?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明明她认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长孙曜。
长孙曜覆在长孙明颈上的手略微收了力,长指抵在长孙明下颌挑起长孙明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未待长孙明反应过来,已被长孙曜掐住脖颈重重抵在粉壁。
长孙明全然不明这情况,又惊又觉莫名:“你干什么?”
长孙曜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冰冷的声音略微低哑:“你的存在,只会妨碍孤。”
妨碍?长孙明没反应这句话的含义:“你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能妨碍你什么。”
脖颈间的力道渐收,长孙明一滞,恍然哑声:“你是要杀我?”
他让陈炎叫她来幽园,是要杀她。
长孙曜没有否认,只看着她,道:“顾长明,孤不需要毫无用处的人和东西。”
长孙明挣扎起来:“我说过我不会和你抢皇位,永远也不会,你自己都觉得我没那个本事同你抢的,你干嘛要这样?毫无用处?我又不是你的人,有没有用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这么容不下我,那又何必帮我解结春散,直接让我死了不就好了,何必帮完我再来杀我。”
“闭嘴!”长孙曜烦躁斥道,将长孙明紧紧锢在手中。
长孙明的手同身子全被锢住,挣扎都是多余:“我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了?”
既然要讨厌就一直讨厌她,一点点的好都不要给,他现在又算是什么?
他如果不曾对她有一点的好,她都不会记得,不会有犹豫。
“孤让你闭嘴!”长孙曜发了狠,力却不是用在长孙明脖颈上,明是收了力就可以立即处理长孙明,明可以立刻杀了她,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杀了她。
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法。
这种最不可取的方法。
长孙明挣开腿上的束缚,给了长孙曜一脚,长孙曜撞下罗汉床上的小几,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瓷盏,长孙明脚刚踩下地,又被猛地扯回。
长孙曜反手攥住长孙明压住,白玉般的公子,眼尾染着莫名的赤,乌黑的眼眸似蒙了雾纱。
他凛声:“不许动!”
长孙明身子轻颤,声音喑哑:“你是不是有病?”
第72章 没见过
长孙曜并没有因长孙明这一句话盛怒, 反是问:“怕了?”
他先头做的蠢事,起的蠢念头。
那些都不过是……
不过是假的。
她不过就是个不知礼数的混账。
无人会对她……对她……
他不会对她……
长孙曜滞住,不过几个字罢了, 他有何不敢想……
他为何不敢想……
那几个字,便是在心中,他也没有说出。
有什么说不出的, 他只是……
她就是个混账罢了。
长孙明高束的马尾压在身后,一双浅色琉璃琥珀眸坚韧又藏着极不明显的委屈,便是被长孙曜这般锢着, 也未放弃, 因着挣扎, 腕间越发地红, 长孙曜落在肩上的手也越发使了力。
她是没有记性吗,明明他对她的坏远多了好,为什么她就要记着他的那一点好,以为她同他也可以好好相处。
许对他来说,那点好,也不过无趣之时的施舍。
她没有硬凑到他面前,奉承他巴结他同他要什么,不是哥哥就不是哥哥, 她也不在意他,他是太子,身份尊贵, 那她就当他是太子, 她做她的燕王。
什么哥哥, 她又从不稀罕,她有师父, 有裴修李翊奈奈,还有娘亲,哪里就要他了。
哪里需要这么个混蛋了。
长孙曜蓦地偏了头。
长孙明趁长孙曜松怔的片刻,挣开长孙曜,不过两步却又被长孙曜紧紧攥回。
长孙曜气息紊乱,紧贴着长孙明的那颗心还在乱跳,似入魔怔,紧扣着长孙明,不愿放手。
只要一瞬便够,只要一瞬便能解决。
但那一瞬怎么来不了。
于他来说,不过一把指刀的事,不过一手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不立刻解决她。
她不过,不过……
不过只是个又蠢又混账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臭丫头。
长孙明挣不得也挣,她没再说一句话,她委屈什么,没什么能委屈的。
什么嘴远比人坏,长孙曜是里里外外都坏,是她蠢笨,喊她来她就来。
忽地,长孙曜将她一把推开。
“滚——”
*
自幽园回来,长孙明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直到顾媖遣人来寻她,她方知顾婉中毒,危在旦夕。
虽当即便查出是婕妤沈氏嫉妒顾婉,对顾婉下了毒,可便是抓到了人,拿到了解药也因顾婉身子无法立刻解毒,偏巧长孙无境也不在宫中,此事自只能靠长孙明。
顾婉身体不好,面色几没有好过,娇美的面庞隐隐透着黑气,似在梦魇,秀眉紧蹙。
顾媖道:“太医已经配出了解药,只是贵妃身体弱,不能直接服下解药,需要一味药引。”
那味药全是因顾婉身体原因才需加的,不若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也正因顾婉身体问题,不加那味药,解药给顾婉服下,顾婉的身体根本承受不得,救命的解药只能变成杀人的毒药。
“什么药引?难道找不到?”长孙明急声发问。
顾媖:“找不到,浮棠花。”
问话间,长孙明已经扶抱起顾婉,轻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顾媖看出长孙明要做什么,惊了一惊,但面上未显露半分,又道:“太医已经在想办法,但是贵妃撑不过明日。”
顾婉现在必是不能死的,她已经叫人传信给长孙无境,只是,且不说长孙无境何时能赶回来,便是长孙无境赶回来,也不一定有用。
长孙明划开顾婉指尖,执起顾婉左臂,一掌落在顾婉后背,随之过于臂侧。
顾媖紧皱眉,长孙明果是要这般,外间来人禀告,她又看一眼长孙明与顾婉,退出殿,命人守住。
待长孙明出殿已是一个时辰后,面色苍白几如白纸。
顾媖知道长孙明为顾婉这样的病弱之身逼毒要损害自身极多。
她没有犹豫,直接道:“皇后那处,有浮棠。”
*
顾婉中毒之事,姬神月是在长孙明求到跟前才知道的,她没有将长孙明放在眼中过。
她不会因长孙无境去迁怒任何一个后妃,但也不会对这些女人有一丝的怜悯。
“后宫女人的生死与本宫无关,该找谁,难道还要本宫同你说。”
“陛下不在京中,浮棠难求,恳请皇后殿下赐花。”长孙明强撑着身子求道,现下能在姬神月这求,对她已然不容易。
姬神月只当长孙明这难看的面色是因担心顾婉:“本宫与你与顾氏无亲无故,为何要为你们舍出浮棠。”
这话说的也对,又无亲故,凭甚给,且长孙无境同姬神月现下几差不多是撕破了脸。
长孙明又行一礼:“燕王府愿倾其所有,与皇后殿下换一朵浮棠。”
姬神月轻哼一声,燕王府能有的不过是些长孙无境的赏赐和一些金帛,她冷道:“本宫不需要。”
“皇后殿下——”长孙明面色苍白,眼尾却是极重的红。
姬神月从无怜悯二字:“生死由天,本宫不管闲事。”
“皇后殿下,求您赐花——”
姬神月让人将长孙明带出去,蓦地,她又回头:“辟离原是你的。”
长孙明一顿:“是。”
姬神月看着长孙明,复又坐下,到底是司空岁爱徒。她淡漠道:“那本宫给你一个机会。”
霜降抱着浮棠而出,翠过浓重得发黑的浮棠枝上还开着一朵浮棠,浮棠状若重瓣芍药,深红花瓣重叠艳丽,不过半掌大,散着极淡的幽香。
姬神月长指落在浮棠,她养了两年才叫浮棠开了花,拢共不过得了九朵,都是给长孙曜护养心脉的,现下不过剩了最后一朵,这一朵用罢,这棵浮棠也无用了,开过的浮棠会再归尘土,只能重新再种。
能不能再种出,全看造化。
寒露又点青香一炷,插与赤金龙凤三足小炉。
姬神月斜躺美人靠,漫不经心地开口:“一柱香时间内,你能摘到浮棠,本宫就将浮棠给你,但是你要想清楚,只要你动手,你的生死便由坤仪宫定。”
*
晚膳用至一半,姬神月忽道:“曜儿觉长孙明的武功怎么样?”
长孙曜动作顿了半瞬,极快又恢复,只当姬神月问的是个陌生人,淡漠:“一般。”
姬神月向来傲慢惯了,但现下并不认可长孙曜说辞:“我看算是很不一般,可惜是长孙无境的儿子。”
长孙明从未在姬神月前动手,他抬眸看姬神月:“母后何处此言。”
确实只是差了一点,差一点长孙明就摘得了浮棠。
姬神月再道:“长孙明才十八岁,却能在霜降寒露手底下撑一炷香,假以时日,必有造化。”
她要长孙明拿命换浮棠,长孙明定也是愿意的。
但她无那恶趣。
霜降寒露于姬神月来说,便是长孙曜的陈炎墨何,武功岂可小觑。
长孙曜滞了一滞,片刻后,只作随意地问:“她来这做什么。”
姬神月没有觉到长孙曜的不对,道:“为顾氏,求一朵浮棠。”
长孙曜眸子偏转,落到一旁的浮棠上,深红妍丽的浮棠竟显碍眼。
“我向来说到做到,他能摘到我就给他,摘不到,自不会给。”姬神月又道。
*
陈炎极快便将顾婉之事查清:“婕妤沈氏嫉恨顾氏受宠,给顾氏下毒,顾氏病弱,身子受不住解药中的虎狼药,需以浮棠为引,方保性命。”
那夜幽园,长孙明离开后,长孙曜砸了一屋,发了好大的火气,可自幽园回东宫,长孙曜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再没提过长孙明,也再未见过长孙明。
他并不知二人到底又闹了什么事,只觉这一次,大抵是难以和解了。
长孙曜旋着手中妍丽异常的浮棠,漠声:“她呢。”
陈炎知这问的自是长孙明,再禀:“燕王还在毓秀宫,李家已在寻浮棠。”
便是知姬神月手中有,无法求得便是无法求。
浮棠是姬神月为长孙曜所种,给长孙曜护养心脉的,于长孙曜来说,浮棠也许只是一杯茶,可于顾氏来说,却是救命的药。
他猜,那个假顾媖应当还瞒着长孙明顾婉身体的具体情况,虽说顾婉并非长孙明生母,又因神志问题,伤了长孙明许多,但顾婉毕竟为长孙明养母十八年,长孙明如何能舍。
陈炎忍不住,又添一句:“燕王自回毓秀宫便昏迷不醒,大抵是受了重伤。”
长孙曜面色极难看,他将浮棠搁在案,冷道:“没让你多嘴。”
陈炎叩首请罪:“臣逾礼,请太子殿下责罚。”
长孙曜凤眸微阖,却是将那朵浮棠一推:“将浮棠给李家。”
陈炎一顿,再行礼:“是。”
*
过往行人忍不住驻足看立在桥边的蓝衣美人,那美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大抵身体不大好,虽已是四月底的天,却还穿着厚实的衣裙,巴掌大的小脸精致苍白,黛眉如画,眼波婉转动人,实为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
众人想,这大抵是哪位世家贵夫人。
忽有个绑着高马尾的红衫少年拎着纸包小跑至美人身边,美人一见少年便弯了眉眼,挽着少年转身,少年取了桂花糕,细声细语地哄美人吃糕点。
这是顾婉自入宫后第一次出宫,长孙明没让任何侍从跟着,便是顾媖也偷偷避着,只同顾婉二人。
顾婉原本身子极不好,这次中毒,反是因祸得福,解完毒后,身体竟比以往好了许多,太医说,或是因浮棠缘故。
幸而李家寻得了那朵浮棠。
现下顾婉身子暂稳,太医言,若再寻些浮棠与顾婉,对顾婉的身体必大有益处,李翊知了此事,已着手去办。
二人入了拱楼。
拱楼是庆阳湖最大的茶楼,离岸数十丈,建在庆阳湖之上,不知为何,拱楼今日并无多少客,空荡荡的很是安静。
二人行在六楼廊道去雅间时,长孙曜恰自一间雅间出来,身后跟着陈炎等人。
陈炎没想到,竟能在这看到长孙明同顾婉,本朝并无规定后妃不能出宫,只是后妃出宫规矩多,万没有说不带着人便出来的,他猜,多半是长孙明偷偷带着顾婉出来的。
长孙明看到长孙曜,变了面色垂下眼,只作没有看到长孙曜,扶着顾婉不看长孙曜,倒是顾婉怔怔看着渐过来的长孙曜,疑惑地问:“明儿,这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顾婉因为身体原因,记性时常混乱且极差,除了长孙明和长孙无境,旁人都不大记得,只不过偶有些印象,但长孙曜生得同长孙无境相像,顾婉自觉得眼熟。
长孙明扶着顾婉,略侧身,步子并未停顿:“没见过,娘记错了。”
陈炎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轻蹙眉,他都听得到,长孙曜自是听得到,那夜幽园,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长孙曜凤眸微阖些许,亦作没有看到长孙明。
蓦地一声惊叫,从楼上落下个三四岁小孩,长孙明怔了半瞬,三两步冲至阑前,接住小孩旋身之际后背凌空,身子倏地后倾。
“明儿——”顾婉惊声。
长孙曜面色倏地大变,还没想,人已经冲了过去,飞身至前,一把揽过长孙明带回。
陈炎快步冲过去,只见长孙明骤然冷了脸,将孩子往长孙曜怀中一推,决绝挣开长孙曜。
长孙曜白了脸,倾身跃下。
第73章 我没事
一道月白身影突然撞进众人眼中。
司空岁攥住拱楼垂下彩绸抱住长孙明避开长孙曜, 长孙曜旋身攥住身侧彩绸,怀中孩子的大哭也未听半分,只冰冷地看着司空岁。
长孙明怔怔看着司空岁, 轻唤了句师父。
司空岁眼眸微阖,翻一眼长孙曜,凭借彩绸之力, 带长孙明回了方才之地,顾婉吓白了脸,上前拉住长孙明。
长孙曜一张脸难看得无法形容, 回至方才之地, 也不离去, 陈炎赶忙上前从长孙曜怀里抱过孩子, 孩子的母亲赶紧抱走了孩子,连声感谢。
长孙曜冷冷看着长孙明司空岁二人。
只见司空岁揽着长孙明的肩旋身退了些,不叫顾婉靠近。
司空岁这般举动令顾婉怔了一怔。
长孙明顿了顿,轻挣开司空岁,拉住顾婉:“娘,没事。”
顾婉好半晌才缓过来,她已经顾不上长孙曜,只呆怔怔地看着司空岁,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却生了一头如月色般的银发,看司空岁同长孙明亲密。
她不解问:“明儿, 这位公子是?”
顾婉并没有见过司空岁, 也不知司空岁是长孙明的师父。
“是、是我的朋友。”长孙明偏头看司空岁, 犹豫挤出话来,“是, 是吧?师、司、”
她哑口,不喊师父,便不知能喊什么。
“娘,这是我朋友,朋友。”她明明没有告诉人,她是带着娘出来散心,为什么师父会在?
司空岁抬眸,语气淡漠:“我是阿明的朋友,司空岁。”
司空岁只说了这一句,并未行礼问好,长孙明知道司空岁向不同外人交往,也没多想。
“好。”顾婉并未太在意司空岁的无礼之处,露出个温和的笑,“都好,司空公子。”
长孙明始终当长孙曜不存在,也未看过去一眼,又道:“娘,那我朋友就同我们一起,我们……”
司空岁忽然伸手握住长孙明的手腕。
长孙明一颤,并没挣开司空岁,只是剩下那句话变了音调:“……我们、我们一起用饭。”
陈炎一滞,当即肯定司空岁知晓长孙明是女子,也是,司空岁既为长孙明师父,又会医术,怎可能不知长孙明女子身。
他犹豫不安地看向长孙曜,只见长孙曜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看着二人。
司空岁牵着长孙明越过长孙曜之时,眸子
偏转,对上长孙曜冰冷的眼神。
*
长孙明并没有将顾婉送回宫,从拱楼回来,便带着顾婉回了燕王府,也便是长孙明将顾婉带回燕王府,裴修和李翊才知道长孙明偷偷带了顾婉出来。
看着顾婉歇下后,长孙明方去了司空岁房中。
司空岁至拱楼开始,便狠沉默。
听到推门声,他转身看长孙明,神色隐忍痛苦:“你不是不敢在顾氏面前显露武功。”
她是无法,她的身体……
长孙明垂着眼,坐在珊瑚树旁,扯着珊瑚树上的红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师父不是在府中吗,怎么突然到拱楼了?”
“这不重要。”司空岁抬起长孙明的手腕,长孙明僵硬抬头看司空岁,他颤声,“你……”
“师父,我其实没什么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长孙明面色发白,她知道瞒不了司空岁了。
“前几日,娘中了毒,我……”她将为顾婉逼毒之事低低说出,但并未谈及在姬神月宫中一事,末了,她低低道,“我没事。”
司空岁银发垂落,眼眸泛红,握着她的手轻颤,哑声:“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说她的不是,她有何不是。
他眼眸轻颤几下,哑声再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长孙明抽回手,扯下一条红绸,绞在手中,这本是她为等司空岁系上的红绸,好一会儿后,她抬头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应付得了,师父。”
司空岁立在长孙明身前,再次垂眼执起长孙明的手,长指微落,拂开长孙明深红袖袍,一指抵在长孙明腕间。
顾婉不是她的母亲,可顾婉到底在做她的母亲,他如何可以让她不管顾婉。
顾婉那样的身体,她又如何不知,顾婉并非有寿时之人。
为顾婉那样病弱的身子逼毒,岂是她现下耗得了的。
长孙明猜到司空岁欲做之事,变了面色,将手往回缩。
司空岁倏然敛眸,抓住长孙明的手,点了长孙明的穴。
极轻极温和的力自腕间过于臂侧,游走周身,长孙明面色一变,急声:“师父!你快停下,我不需要!”
司空岁并未停下:“如果你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就让我来做。”
“师父。”长孙明冲不开穴道。
司空岁垂眼哑声:“你不单是我的徒弟,你是我的、”
他一滞,目光落在长孙明浅琥珀色的眼眸。
“我的全部。”
*
守在院外两个时辰也没见长孙明出来,裴修同李翊敲开了司空岁的房门。
开门的是长孙明。
长孙明看到二人怔了一怔,阖上房门,道:“你们怎么还没睡?”
现下已然是四更天了。
裴修知道定又出了什么事:“师父怎么了?”
长孙明顿了顿,带着二人往院外走:“师父休息了。”
李翊猜不到到底有什么事,看着长孙明好一会儿后,问:“阿明,没事吧?我看师父的模样,有些不对。”
司空岁近来身体都不好,一直在府中休息,最近都没有出去过,也是司空岁和长孙明顾婉一块回来,他和裴修才知道,司空岁出了府。
“现在没什么事了。”长孙明情绪有些低,但也没过分显露出来。
“李翊,浮棠的事,还要麻烦伯父多费心。”现下除了顾婉,司空岁亦需要浮棠。
李翊阖起紫檀扇,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浮棠,不就是几朵花吗,都会给你找来。”
果没几日,李翊便得了浮棠的消息,这月十五,浮生阁有一株养成的浮棠拍卖,据息,这株浮棠有六朵花。
因着浮生阁规矩,没到十五那日,众人也不得浮棠,待十五那日,众人齐往浮生阁,未料,直到最后一件拍品拍出,众人也没有看得浮棠。
李翊怒而唤了浮生阁主事苏十六,砸开浮生阁事先发出的帖子上,帖上所写皆为今日之拍品。
他一把紫檀扇打在浮棠二字之上,厉声:“不是说浮生阁有浮生阁的规矩,这规矩到哪里去了,说的拍卖浮棠,今夜为何没有?”
京城能花大钱的地儿,几没有认不得李翊的,苏十六一吓,忙解释:“李公子息怒,浮生阁的规矩自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话快说,犹犹豫豫什么。”李翊不满。
苏十六硬着头皮道:“有贵客急着要东西,又予高于成交价十倍之价,浮生阁便先将东西给出了。”
“我怎么不知道浮生阁多了这个规矩?”李翊怒问。
苏十六忙又道:“浮生阁确实无这规矩,以往是有些不怎重要的拍品能事先卖出,像这等压轴拍卖的宝物,是不会这般卖出的,只是这回实在是那贵客急着求,又予重金,我们才这般行了事。”
他又连连赔笑:“李公子是我们的贵客,往后阁中有何宝物是能入李公子眼的,李公子只管先来取,我们定是给公子留备着,我们也不知李公子是要这浮棠花,若是知道,早给您留下了,哪里会卖出去。”
“亏你们还是浮生阁,做生意也没有做生意的规矩,自己破自己的规矩,现在还怪我?”李翊一把扯起苏十六衣襟。
苏十六不敢对李翊不敬,仍在道歉:“李公子息怒。”
长孙明止下李翊,追问:“苏主事,你知道,谁买了吗?”
苏十六犹犹豫豫,看看李翊,又看看长孙明,到底还是说了:“谁买的倒是不知道,送哪了,是知道的。”
“送哪了?”
“朝阳街。”
长孙明一滞,朝阳街?
“一个叫幽园的宅子。”
第74章 浮棠花
长孙明立在幽园外一个时辰, 到底还是翻了墙进去,看到马车,她便知, 长孙曜今夜是在幽园。
陈炎交代完下头几句,转个身便看到了长孙明,他很是意外, 命身旁的人退下。
自那夜幽园后,长孙明都没来过幽园,长孙曜脾气越发不好, 阴晴不定易怒, 只在姬神月面前还算冷静, 他便猜出二人出了问题。
前几日拱楼, 长孙明之举动,更令他吓了一跳。
长孙明那日的模样,分明是厌恨长孙曜,长孙明怎能那般对长孙曜。
长孙曜可是太子殿下。
明先头两人关系还是缓和的,怎突然就闹成这般模样了。
但出了什么事,他为臣子,又能问什么,说什么。
其实以现下朝中形势和两人身份来说, 二人分得远些,于长孙明来说,也更安全。二人关系太近, 久了露出些端倪, 定是会招来祸患, 这祸患不及长孙曜,只落于长孙明。
尤其是, 若让姬神月知道长孙曜对长孙明有那般情绪……
长孙明必死无疑。
诚然,便只是被长孙无境知道,长孙明也跑不了。
再没有比除一个长孙明更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若二人人前仍为外人所知模样,私下则为君臣,长孙明将长孙曜当做君,做贤臣,一辈子做燕王。
那般,许是最好的结果。
待长孙明到了面前,陈炎淡淡开口:“燕王。”
“我要见长孙曜。”长孙明直接道,去书房未看到长孙曜,她便知,长孙曜应是在休憩的房中。
“现下不便。”陈炎知道二人出了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从长孙明嘴中听到长孙曜的名讳,长孙曜现下已然是默许长孙明唤自己的名字,这于外人来说,是多么的放肆,可长孙曜竟是允了长孙明的放肆无礼。
便是他对长孙明向有惜才怜爱之心,但也从不过分显露,说话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燕王,太子殿下已经歇下了,燕王若要见太子殿下,明日早些来求见。”
长孙明看到房中还有微弱的灯火,知道长孙曜没有早睡的习惯,现下不过亥初,长孙曜怎会歇下了,只怕是不愿见她而已,便道:“我有事寻他,请陈将军通禀。”
“燕王,太子殿下真的已经歇下了,你如果一定要见太子殿下,也不愿回去,那便在幽园歇下,明日一早待太子殿下起身,我会通禀给太子殿下。”陈炎语气依旧,到底是对长孙明有些偏爱,并未带责怪长孙明的意思。
说罢,他唤人带长孙明去一旁的院子休息。
长孙明拂开来人,提了声:“长孙曜——”
陈炎面色一变,急忙道:“燕王,不可放肆!”
“长孙曜——”长孙明声音又高许多,“出来。”
“燕王!”陈炎又难以责怪长孙明,“不可放肆!”
蓦地,房门打开,薛以自里头出来,薛以是长孙曜的近身伺候的内侍,长孙明自是认得的。
薛以垂首退至一旁,长孙曜缓步而出。
长孙曜面色苍白,墨发半束,随意披了件雪色大氅。
长孙明一顿,他真歇下了。
长孙曜看着长孙明许久,方抬步至前,清冷月色洒落在他身上,他的语气极冰冷,藏着的情绪也几未显露半分,只道:“顾长明,你吵什么。”
长孙明默了默,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我要浮棠。”
她不是来抢的,也不是来求着拿的,她拿了长孙曜给浮生阁双倍的钱来,她是来买的。
陈炎一滞,惊愕看长孙明,长孙明竟是来要浮棠的。
长孙曜侧身,漠着脸,冷声:“你要浮棠,同孤有什么关系。”
陈炎垂首,上前禀告:“回禀太子殿下,臣得知浮生阁有浮棠,命人去浮生阁置买了浮棠,三个时辰前,浮棠方入幽园,因您已经歇下,故而还未上禀此事。”
浮棠之事他也是午间才知,那时长孙曜身体便已不适,在房中休息,他便没有禀告,直接命人去办。
长孙曜面色难看,冷冷瞥陈炎:“陈炎?”
陈炎垂首躬身:“臣擅做主张,请太子殿下责罚。”
“浮棠于你来说,不过就是盆花,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不必牵连旁人,长孙曜,这盆浮棠,我要。”长孙明一叠银票拍在陈炎交叠的双手之上。
陈炎面色复杂,不收银票,任银票吹落也未动一分,他抬眸看眼前的长孙明,浮棠于现在的长孙曜来说,并不是只是一盆花,这些钱于东宫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长孙曜慢慢侧身,低垂着眼眸看长孙明,虽已猜出大概,但还是开了口问,道:“你要浮棠做什么。”
“与你无关。”长孙明面色始终不好看。
顾氏毒已经解,并无需再取浮棠,陈炎猜长孙明大抵是为司空岁寻浮棠,浮棠是圣药,可养护心脉,滋补气血,亦能辅武功修炼。
自卫国公之事以来,司空岁身体有异,他是知道的,长孙明现下估计是知道了浮棠神效,故而想得浮棠与司空岁。
长孙曜眼眸低垂,乌黑的眸子藏了几分道不出的情绪,他看着长孙明很久都没再说话,末了,冷冷地道:“给她。”
长孙明不看长孙曜,并不道谢。
长孙曜收回视线转身,步子略比平日沉些,但这并不太大的变化并不容易叫人发现。
长孙曜的房门阖上后,陈炎让人去将浮棠端来,他的面色比长孙明高声唤长孙曜时更难看,待那盆盛开的浮棠端出时,陈炎的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他自侍卫手中端过那盆浮棠,久久没有将它给长孙明。
长孙明觉有些不对,但没有催促陈炎。
“燕王。”陈炎不知该怎么说。于平日无事的长孙曜来说,浮棠也许只是杯茶,可以为长孙明的养母顾婉舍出,救顾婉一命。
可给旁人,给司空岁,凭甚也要长孙曜将浮棠舍出。
房门忽地大力打开,薛以似受惊吓,急声:“陈将军,快唤扁阁主。”
陈炎面色大变,抱着浮棠转身,立刻叫人去请扁音。
长孙明怔在原地许久,犹豫入了房,浮棠被放置一旁,陈炎已经放下帐幔,床榻前不远处,有一滩红中带黑的污血。
她滞住,是长孙曜出事了?
扁音极快赶来,为长孙曜诊断毕,立刻命薛以端了热茶,摘下浮棠,撕下泡入热茶中。
长孙明怔愣上前,隔着雾青色薄纱帐幔看长孙曜,好半晌,问:“他怎么了?”
扁音还在试浮棠茶的温度,闻声沉默下来,长孙明不知道怀长生蛊之人失长生蛊血极难养回,特别在是长生蛊融合期的关键时期,不能及时养回长生蛊血,会遭受长生蛊反噬,蛊毒反噬,是能要命的。
她原以为长孙曜对长孙明是有些不能道破的感情,也猜二人大抵因为结春散有过些过分之举,但就在她以为二人是要越界时,长孙明却突然又不来幽园了,原本关系极暧昧的二人,好像突然出了事。
陈炎开口:“太子殿下的长生蛊出了问题。”
扁音端着茶碗起身,点头,解释道:“太子殿下失长生蛊血过多,没有及时养回,方急火攻心,遭了长生蛊反噬。”
其实也不单是今日,前几日,长孙曜从拱楼回来,已经遭了一次反噬,这般频繁反噬,再多一二次必然生险,好在,现下有浮棠。
长孙明僵在原地。
扁音再道:“养长生蛊血,通常只能用神罗果。”
长孙明看二人面色严峻,知事态严重,变了面色问:“那神罗果呢?”
扁音索性都道来:“鵲阁是有神罗果,但去岁太子殿下失过一次长生蛊血,已用了神罗果,神罗果药性特殊,一年只能用一次,去岁九月太子殿下方用,那必得今年九月过后才能再用神罗果,故而太子殿下这次,只能用旁的药来养长生蛊血。”
“旁的药到底不及神罗果,药效极慢,浮棠虽不及,但也算圣药,用浮棠也能慢慢养,只不过此事……”扁音一顿,停了下来,鵲阁虽为姬神月所立,但她只听命于长孙曜。
不过长孙曜为长孙明失长生蛊蛊血之事不能让姬神月知道,长孙曜在为长孙明用长生蛊血后,并没有从姬神月那取剩下的浮棠,细细算着时间,恐怕在长孙曜失长生蛊血后,姬神月那处也不过只剩两朵浮棠。
六朵浮棠才抵一颗神罗果。
那些事既然不好说,扁音自也不再说,她只松了口气,再道:“好在现下浮棠够了。”
不若,长孙曜出了事,他们无人能同姬神月交代。
陈炎神色不明,看着长孙明道:“太子殿下已经将浮棠给了燕王。”
扁音不解看向长孙明陈炎二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给长孙明?那长孙曜呢?浮棠给长孙明做什么?
“陈将军此话何意?”
陈炎未答,端过扁音手中的浮棠茶递向长孙明,如果不是前几日拱楼之事,长孙曜长生蛊反噬,他都不知道长生蛊同神罗果浮棠之间的联系。
他不是医者,对此一向不知,长生蛊之事本为机密,他也是去年开始,才知长生蛊一二,但长孙曜既为长生蛊蛊主,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他若早知事态如此严重,怕是连姬神月那一朵浮棠,都不敢按长孙曜的意思给长孙明。
他道:“请燕王喂太子殿下服下这一朵浮棠。”
长孙明微微侧身,没有接浮棠,怎么会……他怎么会……
若要这般冒险,他怎会帮她……
他都要杀她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为什么要帮完她,再杀她……
陈炎上前,将浮棠茶放入长孙明手中,再一次开口:“请燕王喂太子殿下服下这一朵浮棠。”
长孙明侧身看他,说不出话。
陈炎执起帐幔,请长孙明落座。
许久后,长孙明终于垂了眼眸坐下,怕扰长孙曜,几人的声音一直很小。
看到长孙曜落在外头的手腕,长孙明默了许久,拉过被衾为长孙曜盖上,不小心碰到长孙曜肌肤的之时,长孙明身子猛地僵住。
烫,烫得吓人。
她再一次将视线落到长孙曜面上,苍白如纸的肌肤,她僵硬抬手,落到长孙曜额间。
他……
长孙明煞白着脸抬头看陈炎。
陈炎没有说话,只看着长孙明,长孙曜住在幽园,是因怕叫姬神月发现长生蛊之事。
长孙曜去岁九月用神罗果,亦是因为长孙曜为长孙明解青化鬼。
每一次长生蛊反噬,都非儿戏,便是二人不该有那样的感情,他也该让长孙明知道,长孙曜为她所做,从未言出一分。
第75章 演武场
长孙明端着药碗的手有些僵硬, 动作更是不自然,许久才等得一勺浮棠变得温凉,她垂眼, 将那勺浮棠送到长孙曜嘴边,长孙曜昏睡不醒,喂药自更困难些, 她并非没有做过这种事,也非是没有耐心的人。
长孙曜明是那般烫人的体温,面色却白得瘆人。
勉强喂了长孙曜两勺浮棠后, 长孙明别过脸起了身, 端着药碗的手略微发颤, 她低声:“叫个人来喂吧。”
她不是因长孙曜昏睡喂药困难而拒绝做此事, 是觉这般终归不合适,可哪里不合适,她却又说不出来。
不管怎样,也不是该她来做此事。
陈炎看薛以一眼,让薛以接了药碗,他并不是就要长孙明喂完这一碗药,他只是要长孙明知道,长孙曜同样需要浮棠。
“为什么不拿些冰帕子来。”长孙明并没有看任何人。
扁音知道这是问她, 不管是因内疚还是因旁的心情,她想长孙明多少是关心长孙曜的。
“太子殿下身体特殊,冰帕等物无用, 只能内用药, 等高热退。”
长孙明怔了一怔, 侧着身,目光不明显地落在长孙曜面上。
好半晌后, 她低低再道:“既是这般危险的东西,又为何要用。”
寻常药用不得,寻常法子用不得,将身体变得这般异于常人,长生蛊当真是圣物?
扁音知道长孙明说的是长生蛊。长生蛊并未危险之物,起码用在长孙曜身上并不会是危险的东西,长孙曜有守住长生蛊的能力。
长生蛊反噬之事,在长孙曜种上长生蛊六年多来,只出现了两次,可谁能想到,这两次竟在短短几日内出现。
长生蛊反噬前提是,过量失长生蛊血,如果并未失长生蛊血,自然也不会有反噬之事。
长生蛊护体,百毒不侵,拥有长生蛊者身体恢复速度惊人,一年更是能抵常人十人的武功修炼,这般圣药,百年不过一颗,有谁不想要。
若一定要说长生蛊的不好,大抵就是怀长生蛊者,便怀长生蛊血,长生蛊血是取得了的秘药。
融合期的长生蛊血远不及融合后的长生蛊血,融合后的长生蛊血到底有多大的功效,她都不大清楚,最清楚的人,是姬神月。
也正因长生蛊的特殊,普通人若得长生蛊,得到的大抵不会是护体的圣物,而是要命的秘宝,长生蛊蛊主必须有能力守住长生蛊,并且护住自己。
试问天下,有谁敢对长孙曜动手,取长孙曜的长生蛊血?
鵲阁之内又有神罗果,除却神罗果,还有数以千万计的圣药,专供长孙曜一人用。
故而,长生蛊于长孙曜来说,其实只有益处而无危险,长孙曜的险,也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长生蛊个中利害,长孙曜自都知道,且远比她更清楚。
长生蛊反噬一事,长孙曜不说,她又不能问,她至今都想不明白,有什么样的事,能令长孙曜情绪这般不稳,逼得长生蛊反噬。
六年六个月不曾出事的长生蛊,这六日,竟反噬二次。
想了许久后,扁音终于给了回答:“得益远于险。”
长孙明没再说话,看薛以喂完药后转身。
看长孙明要走,陈炎长剑一拦,留了人:“请燕王等太子殿下醒后再走。”
他需得给长孙曜一个解释,为何动了给长孙明的浮棠。
“告诉他,浮棠我不要了。”长孙明推开眼前的剑。
陈炎再次拦下长孙明:“太子殿下将浮棠给了燕王,便是燕王不要了,也该自己同太子殿下说,这是太子殿下与燕王之事,我与扁音只是臣子,僭越之事怎可做。”
长孙明是燕王,长孙曜是太子,他们是主,他们为臣,轮不到他和扁音来替长孙曜收,便是传话也不是这般传。
长孙明情绪忽有些过激,但还是尽量小了声:“不要了就不要了,哪还有这么多事,我都说我不要了。”
陈炎对长孙明一直都有些偏爱,可现下已然沉了面色:“燕王,不可放肆。太子殿下现下这般情况是因何人,你难道不知?”
陈炎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长孙明羽睫轻轻颤动,所以啊,既然那么危险,他又何必要帮她,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又到底如何看她。
她声音喑哑:“他都要杀我了,你还要我如何。”
陈炎扁音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好半晌后,二人齐齐一滞。
长孙明不看几人,也没再多说此事:“浮棠于他既然不算一盆花了,我自然也不会强要,你就告诉他,我不要浮棠了便是,至于旁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既然病着,不,他就算没有病着,我也没有待着这的道理。”
“燕王……”陈炎语塞,难道长孙曜让他将长孙明唤来幽园那一日出的就是这事?
那一日他并没有看到长孙明离开,再见长孙曜时,长孙曜确实极不对。
怎会。
长孙曜怎会想杀长孙明。
这不可能的。
他猛地一颤。
本该如此才对的。
早该如此才对。
但到底,长孙曜是下不了手。
于私心,他到底也不希望此事发生。
“请燕王等太子殿下醒罢再走。”陈炎再一次拦了长孙明,他不希望二人过分纠缠,可亦不想二人生怨,长孙明不能同长孙曜在一起,但也不能同长孙曜为对手。
他们……该如何?
长孙明沉默着抬眸看他。
扁音薛以已经退下。
陈炎慢慢收了剑,虽拦长孙明几次,但他并未拔过剑。
“太子殿下若有异处,请燕王立即唤我与扁音。”
*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背靠着床榻的长孙明,慢慢抬起轻阖的眼眸。
片刻后,身后的声响停了,她不转身,也不说话,只听着。
她就这般,听了八个时辰。
扁音说,因为长生蛊反噬,长孙曜现下身体会极难受,便是昏迷中,痛苦也不会减弱。
每隔半个时辰扁音便入房查看一次,长孙曜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待长孙曜醒便可。
声响又起了,长孙明听出这回有些不一样,她犹豫回首去看,恰撞进长孙曜乌黑的眸子。
乌黑的发和眸,并无颜色的唇瓣,比雪还要白几分的肌肤,长孙曜本就生得白,但现下的白是带着病态的,她第一回 看到这般虚弱的长孙曜,哪怕是当初仙河落难,也没见这般模样的长孙曜。
他竟也是会生病的。
长孙曜极沉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长孙明一时忘记要唤陈炎,许久后,长孙曜抬掌慢慢靠近她,至一半,又止了动作,收掌落于额间。
便是梦中也不合适,不该这般轻浮无礼。
长孙曜覆于额间的手落下些许,遮住眼眸的同时侧身。
长孙明顿了许久,视线略偏,起身的同瞬,躺在榻上的长孙曜猛地攥住她手腕的同时起了身,长孙明倏地一僵,没动。
长孙曜声音嘶哑:“你……”
长孙明回首看长孙曜,她不知怎么去形容长孙曜这双乌黑的眸子,藏诸多情绪,她却无法辩清描绘一分。
她偏头,挣了挣手:“我请扁阁主来。”
长孙曜一顿,垂首低眸,慢慢松了手:“谁让你在这的。”
长孙明话到了嘴边,只剩了一句:“我只是要告诉你,浮棠我不要了。”
长孙曜长睫颤了颤,慢慢抬眸看她。
两人都没再说话,房内静得吓人,许久后,长孙明转身。
长孙曜忽又伸手,紧紧攥住要走的长孙明。
他一顿,垂眼松了手,复又隔着衣袍慢慢握住长孙明的手腕。
“顾长明。”
“从今往后,做孤的臣。”
*
太后受不得京中酷暑,每年入伏后便要去京郊避暑的行宫——九成宫,住上一两月,长孙无境与太后明面母慈子孝,会陪同太后去九成宫,住上半月或一月。
今岁亦是如此。除了各皇族,京中四族与北李家,全得了恩典,一并去九成宫,还有些旁的高官重臣也不一一细说,大周的贵族世家这月是全在九成宫伴驾。
刚入九成宫,长孙无境也顾不上长孙明,长孙明几人待在清泉殿不出去,九成宫确实比京中凉爽许多。
李乐央伸着莲藕似的白胖小胳膊往长孙明身上一扑,抱着长孙明不松手。
李翊早习惯了李乐央这般粘着长孙明,也不去管自家小侄女,只管将李乐央丢给长孙明。
外间忽来了人,长孙无境唤长孙明和李翊去演武场,九成宫建与离山半山腰,便是午后也不觉得热,山间凉风一阵接一阵,清爽得很,确实是避暑绝佳之地。
长孙明和李翊裴修到演武场时,除了高座上的长孙无境和部分重臣外,演武场旁立了许多年轻公子,长孙明只能认出几人。
李翊除却花钱,认人也在行,低低与长孙明裴修道:“这些都是大周四族年轻一辈的嫡出血脉,那一排的三个是姬家的。”
长孙明看过去,没看到姬珩,都是她不认识的,霍、陈、王三家,她也只认出个霍焰和王赟,陈家的一个都认不得。
李翊又看一眼姬神月那处,姬神月那处随侍的贵女除了四族里头的嫡出,旁的都是重臣公侯家的嫡出。
长孙曜稍晚些到,长孙明看到长孙曜身后跟着的,是姬珩。
现下演武场的年轻一辈,都将是大周以后最有权势的人。
长孙曜越过长孙明时,并没有看长孙明,长孙明也自然地避过长孙曜,看向高座的长孙无境。
二人眼神并未有交汇。
幽园一别,已经月余。
待长孙曜入场后,忽地鸣锣一声,面容姣好的侍女一一捧着弓箭入场。
长孙无境目光不明显地落至长孙明身上,语气淡漠地开口。长孙明这方知,长孙无境是要众人比箭,现下演武场上年轻一辈的都要参加,得胜者予与赏赐。
裴修不属四族和北李,也非重臣公侯之家,没有入场资格,但他并没有想同众人比箭,便抱着李乐央退至一旁。
皇族除却长孙曜长孙明,也便只康王和六皇子、七皇子。
李翊哭丧着脸抓了弓箭,极低声地同长孙明道:“阿明,我不想比。”
这样的大弓给他,他也就勉强拉开,但长孙无境都说了,他自然不能不比。
“你就随便装装样子吧。”长孙明低低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懒得动,不过接下来的一月,大抵这样的事是少不了。
箭靶在六十丈外依次排开,长孙明同李翊一道,与长孙曜隔得有些距离,再一声鸣锣后,长孙明射出第一支羽箭。
长孙曜并未更换衣袍,着雪色皇太子朝服,玉冠高束墨发,手戴白玉扳指,白玉般的神仙公子,立在人群中最是惹眼,他漠着脸射出第一支羽箭,眼眸微偏,看的却是长孙明的箭靶。
第76章 许愿树
同长孙明正中靶心的一箭不同, 李翊第一箭仅三十来丈,还够不到箭靶。
几箭罢,皇族除却长孙明和长孙曜每箭十环外, 余下三人都较一般,四族年轻一辈中也有几个极为出色。
又一声鸣锣后,一队劲装侍卫上场, 清点众人箭靶环数。
“太子殿下,十箭一百环。”
“卫国公世子,十箭一百环。”
“燕王殿下, 十箭一百环。”
“李家二公子, 二箭三环。”
“康王殿下, 十箭六十五环。”
“六皇子殿下, 十箭五十六环。”
“英国公世子,十箭八十六环。”
“肃国公府大公子,十箭八十六环。”
“唐国公府大公子,十箭一百环。”
“……”
“……”
长孙无境很快又下了旨意,箭箭十环的长孙曜、长孙明、姬珩、陈骁四人再比十箭。
不射死靶,改射活靶,将一尺见方的玉碟投至半空中,射穿为准, 一人十碟,多者为胜。
十碟罢,长孙明终于偏眸看了一眼长孙曜, 对上长孙曜乌黑的眼眸又极快移开视线。
长孙曜射穿十碟, 众人并不意外, 倒是长孙明亦射穿十碟,紧咬着长孙曜不放, 众人着实很是一惊,姬珩同陈骁各七碟。
一个胖些的朝臣低语:“近来燕王很有长进,将陛下给的两件事都办得极好。”
原本朝上不吭声只想下朝的长孙明,现下不单会吭声了,还将长孙无境给的事都办好了。
瘦的那个声音更低地接道:“本以为燕王是个扶不起的,没想到挨陛下训斥多了竟也像样了。”
众人觉,定是长孙明挨骂挨的多了的缘故。
胖的那个又看向长孙明。
长孙明着深红长衫,高绑着马尾,手执长弓,立得笔直,一双浅琥珀色眼眸如同宝石般。
他忍不住又道:“燕王殿下也算文武双全了?”
瘦的点头:“万没想到。”
霍极也颇为意外,他觉长孙明忽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多时便有两名侍女捧着托案到长孙明和长孙曜面前,案上各盛放叠放整齐的红绸一条。
长孙无境要他们二人覆住眼,再比一场。
红绸约莫丈长,覆上长孙曜双眸的那一瞬,一旁观看的贵女们也顾不上矜持,忍不住低低惊呼起来。
另一面的长孙明,看过去的男子也不比女子少,众人皆言皇五子燕王长孙明男生女相,长孙明这般覆住眼眸,更似女儿郎。
还是个俊俏英气的绝世女儿郎。
二人立在演武场,当真画中人般。
五公主拉了一把韩清芫,要韩清芫眼神收敛些,低声:“人多眼杂,注意些,叫人看出端倪,担心姨母和母妃回头罚你。”
韩清芫本是被禁足在家,但这次九成宫,韩家亦来伴驾,姬神月又早放出了消息,这次九成宫避暑,会择选出太子妃,韩清芫自然得来,故而韩实夫妇才允了韩清芫出府。
她一扭头移了视线,可不过片刻,目光又忍不住落回长孙明身上。
这一次,不是每人各十碟,而是两人只十碟,看谁得的多。
第一碟投入空中之际,长孙明长孙曜手中羽箭齐齐射出,两只羽箭同瞬击中飞碟。
场下众人惊声,谁也辨不出到底是谁先击中的飞碟。
便是不听场下议论,长孙明光听着羽箭射穿玉碟时的声响,便知了这个结果。
第二碟、第三碟,乃至第十碟皆是如此。
十碟罢,众人窃语更甚,谁也想不到,长孙明和长孙曜二人竟是箭箭同瞬而出,旁的不说,单说今日的比箭,二人当真是不分上下。
长孙曜面无表情地扯下眼上红绸,看长孙明。
长孙明这方也刚扯下红绸,看了过去,这一次二人都没避退眼神。
众人并没有觉出异样,反是认为长孙曜是不豫,长孙明是撞刀口上去了。
终是长孙无境一声好将众人拉回思绪。长孙无境还说了什么,长孙明都没注意,只最后听到长孙无境说,今日比试,算她同长孙曜都为胜者。
高范垂首恭敬到二人跟前,身后的两名高个侍卫各捧一份奖赏。
长孙明看了过去,一把宝弓,以及一只雪白的胖鸟?她瞅着那只雪白的胖鸟,心想,她定是不要这只鸟的。
长孙无境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娑椤宝弓与白玉爪,你们自己选。”
这般时候,长孙明到底是不好先选的,只能等长孙曜选完再选,她只希望长孙曜要了那只胖鸟。
长孙无境停了停,忽又道:“太子为兄长,燕王年岁小,就让燕王先选。”
长孙明不能违长孙无境,只得行礼谢恩,她也不去看长孙曜,也懒得管长孙曜想要什么,径直往娑椤宝弓那去,她平日虽不用弓,但家中摆一张弓并不麻烦,相反养一只鸟,养死了就麻烦了。
回头长孙无境问起,她难道能说,不小心养死了。
长孙明手碰到娑椤宝弓的那一瞬,一旁的白玉爪突然扑腾起来,挣开脚上链条扑进长孙明怀中。
长孙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丢开白玉爪,不知怎的,那只白玉爪竟又再一次扑了上去。
长孙曜顿了一顿,沉默看着。
几次扑丢后,长孙明终于认命地抱住扑在怀里的白玉爪。
长孙无境似笑非笑:“白玉爪赐予燕王,娑椤宝弓赐予太子。”
*
待回清泉殿,长孙明方从李翊那知,娑椤宝弓和白玉爪海东青其实都是李示廷献给长孙无境的。
李翊并没有在家中见过这只白玉爪,他执起紫檀扇抵在胖乎乎的白玉爪翅下,皱眉:“怎么胖成这样?也不该这么温顺,不是猛禽吗?这真是海东青?还是白玉爪海东青?”
“这么胖,估计飞不起来。”裴修道。
长孙明抱着白玉爪,面无表情:“我看出来了。”
从演武场到现在,这只白玉爪光扑腾,就没飞起来过,还出乎意料地黏人,长孙曜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选。
她唤人铺笔墨:“告诉师父,府里要养它了。”
她没从长孙曜那取得浮棠,李翊另寻了药来与司空岁,但新药无法同浮棠相比,收效甚微,她请华星入了燕王府为司空岁调理身体,自入京,司空岁的身体一直在因她损耗。
唯一庆幸的是,司空岁的身体能养好,只是需要花时间。
因司空岁身体不宜劳累舟车,又无合适身份,不便来九成宫,而她推不得九成宫,只好暂离司空岁,将司空岁同华星留在燕王府。
李翊裴修都看得出长孙明面上虽没显露什么,但心底十分担心司空岁,每日少则一封,多则三四封信传回燕王府。
司空岁的回信简单得很,每次都是‘无事勿忧’四字。
纵然如此,长孙明的信还是一封接一封地往燕王府传。
长孙明本以为在九成宫大抵就是这般,吃吃喝喝,偶与同辈一道比试比试什么的,哪知演武场当夜的晚宴,长孙无境说让众皇子公主去陪太后。
长孙明虽不知道长孙无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猜长孙无境说的陪伴也许不过场面话罢了,长孙无境总不会真是关心体贴太后。
可她万没想到,十几个皇子公主里,太后竟只挑了她一人去永和殿伺候。
入永和殿被搁在偏殿抄经后,她似乎又明白了太后为何选她。
估计是恼她演武场同长孙曜比箭,没输给长孙曜。
谁人不知,宫里这么多人,太后只疼爱姬神月和长孙曜。
*
长孙曜没想到会在这处看到长孙明。
若不仔细看,其实也很难发现长孙明,谁能像长孙明一样,躲在许愿树下睡觉。
离山除却半山腰的九成宫,还有青玉石阶三十几万阶,从九成宫通向离山大小六个寺庙,其中最大的寺庙便是他们现下所在的诸喜寺。
离山的寺庙虽都为皇家寺庙,但因长孙无境与先帝两任帝王都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故而山中六寺中僧人信徒也不像先祖皇帝在时那般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便是诸喜寺也没有多少僧人。
空荡荡的山中幽寺,雨夜之时,便同藏了鬼魅般。
长孙曜是因心中烦躁出来散心,莫名散到了这处。
陈炎收回视线,偷偷去看长孙曜,长孙曜没说话,虽没往前,但也没离开。
那日幽园,长孙明走时什么也没说,长孙曜也很沉默,他虽不知二人到底如何了,但总归不可能是和解。
不知本该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长孙明怎么会在这,陈炎忍不住开口:“太子殿下,燕王在这睡似不妥,可要唤燕王起来?”
“管她做什么。”长孙曜冷冷地道。
陈炎知自己多嘴了:“臣失言,请太子殿下责罚。”
长孙曜没再说话,陈炎又看了过去。
天并不热,山间凉风一阵接一阵,拂过枝头,沙沙作响,树上的红绸随着风荡,寺中香客几可算无,竟也挂了一树的红绸。
“去寺外等孤。”
陈炎收回视线行礼,轻声离开。
长孙曜又立了好一会儿才过去。
虽知不管怎样,长孙明大抵都能吵醒,但他还是尽量轻了脚步,到了长孙明跟前,长孙明竟也未醒,倒是令他意外。
长孙曜垂着眼,目光落在长孙明脸上,良久后,声音并不大地开口:“顾长明。”
长孙明并未动,浅息平缓。
这倒不像她,长孙曜蹙眉半蹲下,略提了声:“顾长明?”
长孙明长睫轻轻颤了颤,还是没醒。
长孙曜忽地滞住,不再唤长孙明,鬼使神差地伸了手,轻轻拂落长孙明面上的碎发,不经意间碰到长孙明微热的面颊,身体倏地僵住。
不同长孙明始终平缓的浅息,长孙曜的呼吸一直敛着,他忽觉这般也好,自半空荡下段红绸,长孙曜无声握住飘落的红绸捏进掌中,忽明忽暗的影落在二人面上。
他低首垂眼,犹豫地靠近,又恼怒地退避,二人间的距离不过半拳,他的呼吸异常小心,但二人暧昧的呼吸还是交融在一处,他微阖眸,一眼不发地看着长孙明,心跳快得令人烦躁,几次之后反复的退避与靠近后,他终于近了长孙明面前,极轻极轻地、比蜻蜓点水还要小心地碰了一下长孙明,又极快地离开。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响,极轻极轻的一道声响,却异常突兀。
长孙曜倏地滞住。
陈见萱面上血色在一瞬间褪尽,浑身颤抖往后退了几步,疯也似地往回跑。
长孙曜迅速起身,飞身拦下陈见萱。
陈见萱如见恶鬼,猛地摔下:“啊——”
长孙明猛地一战,不远处摔在地的陈见萱与瘆人的长孙曜立刻撞入眼中,刹那间,拔出藏于袖中的不问掷出。
叮铮一声,不问挡下指刀。
“长孙曜——”
“住手!”
长孙曜指尖微颤。
不过半瞬,长孙明已经挡在了陈见萱身前。
长孙曜耳边再次响起她的话。
“我不做你的臣。”
第77章 择选宴
“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长孙明愤怒得几说不出话,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长孙曜眼尾略微泛红, 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顾长明,让开。”
长孙明唇瓣轻颤,气得浑身发抖。
怎会有长孙曜这样的人, 狂妄肆意至此,陈见萱可是唐国公的嫡长孙女,是要嫁入东宫做他妻子的人, 他竟也能对陈见萱做出这种事, 那普通人于他, 岂不是都不算人。
她拔回不问, 抬眸重声:“我不会让。”
陈见萱颤抖着拉住长孙明的衣袍衣摆,一个字也说不出,明是要说话的,此刻却不知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她该说什么?要长孙明快跑吗?跑得了吗?
长孙明将陈见萱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你不要太过分了,陈姑娘、陈姑娘可是、”
“可是要嫁给你的人。”
“孤让你让开!”长孙曜疯了般,声量比平日高了许多, “让开!”
长孙明执剑于前,吓得多了,果就不害怕了:“不让!”
长孙曜猛地上前, 伸手。
长孙明面色一白, 旋身下意识避了剑, 没叫长孙曜握住不问,抬掌挡开长孙曜的同瞬道:“长孙曜, 你疯了吗!”
他明知自己不能伤。
她一顿,她何必管他疯不疯……
长孙曜攥住长孙明的手腕,眼眸越发地红:“别逼孤动手,顾长明,此事同你无关,让开。”
长孙明掷下剑,重声:“我说了不会让!”
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太子殿下,燕王殿下。”
长孙曜猛地一滞。
*
太后一身轻便衣裙,虽不似平日严肃,但也无慈爱模样:“曜儿怎在此处。”
长孙曜默了默,答:“孙儿随便走走罢了,皇祖母来诸喜寺,怎不带人伺候。”
太后看一眼陈炎,淡淡道:“曜儿不也只带了一个陈炎。”
长孙曜默声不答。
太后阖起茶盏慢慢放下,又道:“又不是旁处,哀家只是来见友人,不必劳师动众。”
她看向长孙明,再道:“哀家带了燕王和徐辛,也够了。”
“不过让你去挂个许愿绸,怎的,许愿绸这般难挂,两条许愿绸,硬是挂了一个时辰,哀家不叫徐辛去寻你,你是不是还得挂一日。”
长孙明低下头:“孙儿知错。”
太后语调并无太大变化,只瞧着她又道:“若是不愿在哀家跟前伺候,便去同陛下回禀,哀家不强人所难。”
长孙明头越发低了下去:“孙儿没有不愿。”
“又睡着了?”太后淡淡再道。
长孙明始终不敢抬头看太后:“孙儿不是故意的。”
太后语气不明:“拢共在哀家跟前不过五日,哀家也只叫你抄抄经书罢了,又未苛待你,怎整日犯瞌睡,莫不是觉得跟在哀家这个老太婆前,太过委屈了你。”
长孙明猛地抬头解释:“皇祖母,孙儿真的没有这般想。”
她是同太后不亲,但也确实没觉得委屈,抄经书她也只当练字。
太后轻哼一声,又道:“李家小儿向来顽劣,你莫不是白日在哀家这抄写经书,夜里回了清泉殿,便同李家小儿胡闹,做些胡闹的事。”
长孙明急声解释:“皇祖母,李翊他不顽劣,孙儿和李翊也没胡闹过,孙儿、孙儿只是、”
她不知该怎说,她是被长孙无境赐的那一只白玉爪给闹的,那只白玉爪扑腾黏人不睡觉,她睡,白玉爪也不让她睡,整夜整夜地闹,如何睡得了,还不要李翊裴修,只闹着她,丢都丢不出去。
自得了那白玉爪,这六日来,她几没有合过眼。
“只是什么?”
长孙明又低了头:“孙儿知错。”
她的苦处,太后又不会在意,说了有何用。
太后又看长孙明许久,末了将视线落到一旁面色苍白的陈见萱身上,陈见萱自入禅房,都没说出过一字。
“你又是怎么回事。”
徐嬷嬷如实禀告,陈见萱惊吓摔在地上,长孙曜长孙明动手,太后所知自然也就这些。
陈见萱脑中还全是方才所见,闻声脚下蓦地一软,瘫了下去,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她没有看,却知长孙曜现在正用一种极瘆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她如何、她、
她喘不过气,过往十六年所见都不及方才所见瘆人,令她作呕。
长孙曜怎能、怎能对长孙明,做出这种事。
长孙曜是个疯子啊!是个乱-伦的疯子!是个乱-伦的断袖,是个乱-伦的断袖疯子!他竟对长孙明做这种事,他竟对长孙明有这等龌龊心思。
她此刻若说出这件事,不必长孙曜,太后便能立即杀了她,甚至是杀了长孙明。
长孙明、长孙明、
太后若知道此事,肯定会将她同长孙明一道杀了。
她颤抖着去看长孙明。
长孙明低着头,视线刚好对上望向她的陈见萱,她微抿着唇看她,却不能开口。
陈见萱自是知道太后的,知道所有人都不及长孙曜,她低下头,颤声:“臣女、臣女刚才看到了蛇,被吓到了,差点、差点就……”
“就被蛇咬了,是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救了臣女……”
“陈姑娘,你、”长孙明不敢置信地看陈见萱,不可能,长孙曜不是在救陈见萱,哪里来的蛇,根本就不是。
她急声:“皇祖母,不是这样的,是、”
“燕王不可放肆!”徐嬷嬷出言止了长孙明。
太后皱眉:“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若不是这样,还能是如何。”
“是他想、”长孙明猛地偏头看长孙曜,又戛然止声,在太后面前说长孙曜的不是?说长孙曜要杀陈见萱?太后怎会相信,就算太后知道是真的,难道还能为她和陈见萱责罚长孙曜。
太后冷声:“燕王想说什么。”
长孙明到底还是说了:“是太子想杀陈姑娘。”
陈见萱颤声:“燕王可能看错了,误会了太子殿下,所以才同太子殿下动起了手。”
太后未再理会陈见萱,只微眯着眼看长孙明,良久后,不咸不淡地开口:“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曜儿,此处虽是离山,但一个姑娘家。”
她终于再次看了跪在地上的陈见萱:“一个姑娘家在山里不安全,她既是要嫁入东宫的,不若你就带她一道回九成宫。”
未待长孙曜开口,长孙明高声反对:“不行!”
“放肆!”太后眉眼一沉,凛声,“陈见萱是太子妃人选,你胡闹什么。”
“皇祖母,真的不行!”长孙明急声挡在陈见萱面前。
太后沉声再斥:“越发没规矩了!”
“皇祖母,孙儿只是为太子着想,陈姑娘也还未嫁与太子,二人同回,怕惹非议,陈姑娘也定不想自己给太子招些传言。”长孙明急声辩解,她不说影响陈见萱的名声,是知太后并不在意陈见萱如何,太后只在意长孙曜。
“陈见萱同你一道回去就无非议?”太后冷声再道。
长孙明行礼再道:“孙儿没有这般想,孙儿只是觉让陈姑娘同皇祖母一道回去,更为合适。”
“太后,臣女不敢劳烦太子……”
“这没你说话的份!”太后猛地提声,“你一个国公府小姐,连这个规矩都不懂?!陈家如何教你的?!”
陈见萱青白着脸,再说不出话。
太后不看长孙明,只偏了视线看长孙曜,冷声:“曜儿,你说如何。”
长孙曜半阖着眼起身,道:“孙儿带陈见萱回九成宫,不扰皇祖母清静。”
“你、你、”长孙明眼眸泛红,浑身不明显地发颤,她横挡在长孙曜与陈见萱中间,声音嘶哑,“孙儿不同意,皇祖母,孙儿不同意,孙儿绝不同意!”
太后一顿,久久看着浑身发颤的长孙明。
长孙无境装模作样,要将自己的儿女送到她面前孝顺她,什么孝顺不孝顺,不过是堵朝臣的嘴罢了,她如何不知长孙无境打什么主意。
这些所谓的孙子孙女,除却长孙曜,都同她无半分血缘关系,不说喜爱,她甚至是厌烦除了长孙曜以外的所有皇子公主。
她选长孙明到跟前伺候,并非是恼长孙明同长孙曜比箭,没有输给长孙曜,也不是恼长孙明近来替长孙无境办好了事,想罚他。她不过是觉长孙明比起旁的皇子公主,少学了宫里的算计和讨好。
放在宫里也少烦心点。
宫里替她抄过佛经的公主皇子不在少数,但一遍不少一字不差,字字工整,不假手于人的,竟只长孙明一人。
实诚死脑筋,当真蠢笨。
徐辛看到的是不多,同她说的也不多,但她知道长孙曜确实是要杀陈见萱,长孙明并没有误会长孙曜,不过陈见萱倒也不是太蠢。
至于陈见萱因何惹恼了长孙曜,她并不想问,长孙曜谨慎有分寸,定是陈见萱做了什么,才叫长孙曜起了杀心。
这件事怪不得长孙曜,只能说是陈见萱自己惹了事。
宫里朝堂上,这种事哪里能少。
太后移开视线,皱眉不耐:“不同意什么,你一个大男人,一个亲王,还想在哀家面前哭不成,如此成何体统!”
她一顿,竟又道:“一起回去就是了,待回去,你再将清心咒抄二十遍。吵吵吵,胡闹什么,当真是乡野养大的,没点规矩。”
长孙明滞了滞,怔怔地看太后。
徐嬷嬷面色一变,很是意外,见太后起身,又赶紧上前扶太后。
“曜儿,同哀家一道回宫。”
长孙曜慢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他上前,没有喜怒,淡声:“是,皇祖母。”
众人刚出诸喜寺没多久,便遇见了陈见萱的侍女和旁的贵女,陈见萱吓得说不出话,始终没说她因何在诸喜寺,长孙明这方才知,陈见萱是和其她贵女一道去月老祠,在祠中不慎迷路才到了与月老祠不远的诸喜寺。
太后喜静,不允众人跟着,便是陈见萱的侍女也没允跟在陈见萱身边伺候。
*
太后这些年是越发不管事,今日的事也并不想管,不过却还是问了:“陈家那个,你要如何?”
回了永和殿,太后已经强令长孙明去了偏殿抄经,也将陈见萱扣在了永和殿。
长孙曜却只道:“扰了皇祖母的清静,是孙儿的不是。”
太后明白这意思了,默了默,淡漠再道:“没想到,长孙无境还有个这么傻的儿子。”
这说的自是长孙明。
长孙曜漠着脸,没接话。
太后默了许久,终是抬了掌,只道:“宫里没有爱管闲事的人,却多得是嚼舌根的人,胡乱探看的人。”
她停了片刻,再次抬眸看长孙曜,有意无意地道:“燕王是真的爱管闲事。”
长孙曜默声不答,许久后,行礼退下。
*
听到殿门推开,陈见萱面色煞白,不多时,长孙曜就到了跟前。
陈见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重重跪下去,声音发着颤:“臣女叩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长孙曜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见萱。
“让燕王殿下误会了太子殿下,是臣女的错,请太子殿下恕罪。”陈见萱知不管太后还是长孙曜,她的命都得靠长孙明,唐国公府于长孙曜来说算得了什么,长孙曜哪里会将唐国公府看在眼中,长孙曜只、只……
长孙曜神色冰冷,掌中现出指刀。
陈见萱呼吸滞了一滞,她始终没有抬头看长孙曜,忍着心中的痛苦恶心,颤声再道:“燕王殿下善良赤诚,聪明通透,当日景山猎场之时,燕王殿下于臣女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臣女永世不敢忘,结草衔环,必定报此大恩。”
“臣女父兄亦同臣女,感激燕王殿下大恩。”
长孙曜听出话中之话:“你胆敢威胁孤。”
陈见萱叩首颤声:“臣女惶恐,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请太子殿下明察。臣女于寺中遇蛇受了惊吓,多有失礼,扰了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恕罪。”
长孙曜骤然敛眸。
陈见萱急声再道:“燕王殿下必然也知道,是误会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于臣女是救命之恩,燕王殿下那般聪明的人,他定会明白,是误会了太子殿下!”
长孙曜蓦地收手。
陈见萱颤抖着抬头,再道:“燕王殿下这般聪慧,他定会明白,太子殿下不是想杀臣女,太子殿下于臣女是救命之恩,燕王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永世不忘!”
长孙曜看着陈见萱,冰冷地道:“今日只是在山中遇了毒蛇,唐国公府内出现那般毒蛇,唐国公与你的父兄,都要遭难。”
陈见萱颤着身子,垂首再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你倒是还记得,她先头在景山为你和谢家女,差点没了命。”长孙曜睥着她。
陈见萱再不敢抬头:“臣女永世不忘燕王救命之恩,请太子殿下放心。”
长孙曜将指刀掷在陈见萱身旁:“孤放心什么?一个放肆无礼的山野竖子,同孤有何关系!”
陈见萱面如土色,一阵阵恶寒遍袭四肢:“是,臣女叩谢太子殿下。”
*
听到脚步声,长孙明腾地起身。
太后微微敛眸,颇为好笑地看长孙明:“清心咒抄完了?”
长孙明唇瓣轻颤:“还、还没有。”
其实是一遍都还未抄。
太后至前,扫了一眼不过几字的雪白纸张,冷冷又道:“陈家那丫头不是你的,不要想。”
“皇祖母,孙儿对陈姑娘,并没有那等心思,孙儿只是、只是。”
“没什么只是,她不是你能要的,曜儿的东西都不是你能想的。陈家已经将陈丫头接回去了,陈家丫头没伤着,不过受了点惊吓,死不了。”
长孙明怔怔问:“真、真的?”
太后看她一眼:“有什么真的假的。”
她敲敲书案,冷声又道:“你也不必回什么清泉殿了,在九成宫这段日子,就在永和殿住着,这二十遍清心咒抄完,再将药师经抄个五十遍,省得你想些做些不该想不该做的。”
长孙明呼吸顿了顿,耷拉着脑袋:“是,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明白了。”
*
昨日陈见萱同太后长孙曜一道回九成宫之事,王扶芷自是知道的,太子妃择选在即,陈见萱明面不说,私底下却打着诸多小算盘。
可她又不能在姬神月面前哭诉,说谁的不是,没有谁不是,长孙曜做什么都是对的,她也不会蠢笨的在姬神月面前假装不经意地说起陈见萱,姬神月定是知道这些的,她只越发尽心地服侍姬神月。
终得了姬神月的旨,让她去给长孙曜送安神的参汤。
王扶芷本以为她领的是姬神月的旨,不管怎样,都该见得到长孙曜,未料,她竟被拦在外头。
陈炎自殿内出来,扫了一眼精心打扮的王扶芷:“太子殿下正在忙,王姑娘可以回去了。”
“陈将军,是皇后殿下命我来的。”王扶芷不悦,陈炎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臣,她以后可是要做太子妃的。
陈炎面无变化,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太子殿下有令,无关紧要之人退下。”
“大胆!我可是英国公之女,你一个、”
“放肆!”陈炎冷声打断王扶芷,“你胆敢违抗太子殿下?!”
“你、你、”王扶芷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又窘又气。
陈炎没有半分通融模样,立刻叫人‘请’王扶芷主仆离开。
*
陈见萱再见到长孙曜是几日后的花宴。
为长孙曜择选太子妃的花宴。
她不否认,她先前是想要太子妃之位,她是唐国公府的嫡女,嫁谁都该是正妻,哪有叫她做妾的道理,只有姬神月,敢叫她做妾。
既然不管怎样都得嫁人东宫,她自要争正妻之位。
可诸喜寺那日之后,那日之后、
想起那日,陈见萱的脸又白了。
一阵阵的发寒恶心。
她知,长孙曜能放过她一时,却必定不会放过她一世,只有死人能守得住秘密,等她嫁入东宫,长孙曜要她的命易如反掌,也许只是不慎落入湖中,又或是突然害了重病,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处理了她,也无人会疑是长孙曜杀了她。
长孙曜话里的话,她又岂会听不出,诸喜寺之事,传出分毫,他要的就是整个唐国公府的命。
那日回去,她便病了,昏昏沉沉睡了几日,也没再见过长孙明,长孙明今日不在花宴。
昨日,她托哥哥偷偷打听,知长孙明还被太后留在永和殿抄写佛经。
太后淡淡扫一眼席间众贵女,在陈见萱身上多停了几瞬,并没有说话。
如此重要的宴会,长孙无境却并未现身。
长孙曜着雪色太子吉服,手执九州司雨佩,漠着脸走向并排而立的陈见萱、王扶芷、韩清芫。
九州司雨佩是数百年前周襄王赠与昭王后之物,当时中原还不像现在这般,除却各小国部落,还有鼎盛强国八个,加之大周,为九国,九国又为九州,九州司雨寓为帝为真龙,司雨九州,为之一统九州的愿望。
后九州司雨佩为历代大周储君之物,又为大周储君赠与大周太子妃的信物,代代相传。
王扶芷屏住呼吸,身子不明显地发颤,赐玉为太子妃,赐花为侧妃。
长孙曜忽止了步子,垂眼看九州司雨佩。
姬神月敛眸,冷声唤一句。
长孙曜并未应声,只垂着长眸,看着玉一言不发。
蓦地,自半空中冲下一团白,没待长孙曜反应过来,手中九州司雨佩叫那团白夺了去。
有人认出,惊声:“是陛下赐给燕王殿下的白玉爪!”
*
九成宫虽是避暑的行宫,但长孙明整日闷在永和殿偏殿抄写佛经,着实闷得厉害,太后不允她出永和殿,她只能待在永和殿。
永和殿后有几眼天然的活泉,汇了一片清池,此处比偏殿凉快许多,她这几日都在清池旁的水榭誊抄佛经,虽说是抄,其实也非,太后叫她抄的佛经,她现下都倒背如流了,都是提了笔就写。
她虽挨罚,但每日给司空岁的信,却从没提一字。
又因着李翊裴修不能来永和殿,她也只能每日写信托人捎给李翊裴修,问问二人和雪宝的情况。
雪宝便是长孙无境赐的那只白玉爪,自被太后留在永和殿歇后,她总算是睡了觉,却苦了李翊裴修,雪宝越发闹腾不睡了,两人被雪宝闹得几没有睡,后来,二人只能轮流照看雪宝。
写罢这一遍药师经,长孙明又想起了雪宝,忍不住又给李翊裴修写信,问雪宝的情况。
初时觉得雪宝烦,几日不见,她竟也想雪宝了。
“我家雪宝怕是不能吃了。”长孙明写着信忍不住叹了口气,哪有那么胖的飞不起来的海东青啊。
忽地一阵声响,长孙明顿顿抬头,只见一团白影掠过池面冲了过来。
没待长孙明看清,雪宝猛地扑进长孙明怀中。
长孙明被这冲力一撞,倏地往后一摔,幸而长孙明反应过来,一个跃身,抱着雪宝旋身而起。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旋即惊喜瞪大眼,低头看雪宝:“你会飞了?”
突然的惊喜,令沉闷的长孙明欢快起来。
雪宝好似听懂了话,轻快叫了二声,眯着眼又往长孙明怀里蹭。
“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我在这?”长孙明激动道,“是不是李翊裴修和你说的?”
雪宝又轻快叫几声。
“总算瞧出你的聪明了,雪宝雪宝。”长孙明抱着雪宝不放,忽地发现雪宝脚上抓了几物。
明珠、金元宝、小花苞,其中还有一块缀着雪色绳珞的玉佩。
纂刻奇怪图腾与祥龙彩云的环形白玉佩,通体晶莹无瑕。
她想了好一会儿,轻快欢喜地抓起那玉,肯定是李翊裴修叫雪宝送来的。
太后姬神月长孙曜等人,隔着清池,看到水榭之中的长孙明,抓着玉佩笑得弯了眉眼。
长孙曜默声看着,只见长孙明像是奖励般地,亲了雪宝一下。
第78章 三氏女
长孙明抱着雪宝握着玉偏头, 看到太后皇后和长孙曜几人,很是一怔,莫名令她有些发慌, 好端端的,三人来水榭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找她的,可他们来做什么?她忍不住环看周遭, 水榭确实只有她一人。
三人莫不是来此纳凉?但她已经叫众人看到了,总没有扭头就走的,要走也得是行罢礼, 他们三人让她走。
她抱着雪宝也不能行礼问安, 只会被当无礼。
谁知, 她将雪宝往外放, 雪宝竟扑腾两下又扑回长孙明怀中,死活不愿走,方还十分矫捷地掠过清池,这会儿竟又像个还不会行走的小孩般。
长孙明急了,和雪宝扑腾间,几人已经到了水榭,长孙明只得硬着头皮单手抱着雪宝行礼。
姬神月面色少有的难看,她冷着眼看长孙明拿在手里的玉, 以及只愿待在长孙明怀里的雪宝。
长孙明越觉不对,徐嬷嬷将雪宝在花宴从长孙曜手里抢了九州司雨之事道出,听到九州司雨佩为太子妃信物, 长孙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崩溃难为情, 不敢置信地看着几人。
她崩溃是雪宝抢了长孙曜的东西,难为情还是因雪宝抢了长孙曜的东西, 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雪宝抢了长孙曜给未来太子妃的九州司雨佩。
雪宝不知事,只在长孙明怀里轻哼哼,甚至像是个等待奖励的孩子。
“这、这、”长孙明她不知如何说。
坏长孙曜择选太子妃的花宴,抢长孙曜的九州司雨佩,这是大不敬,朝中本就说她和长孙曜不合,她在争抢长孙曜的东西,白玉爪又只有她有。
众人肯定觉是她和长孙曜对着干,更甚者,恐有人认为她是故意这般做,是仗着长孙无境‘偏爱’觊觎太子之位,不满长孙曜娶纳三氏女。
这几日,她一直在永和殿抄经,太后除了检查她抄的经外,几不会见她,李翊和裴修的信中也从没提及长孙曜一字,她根本不知道今日长孙曜在选太子妃。
手中的玉现下烫手得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而这块玉也确实能要了她的命。
“不知死活的畜生。”姬神月命霜降将雪宝从长孙明怀里夺来。
长孙明明白了姬神月的意思,旋身避开霜降,急声求道:“皇后殿下,雪宝不懂事,它不是故意做出这事的,它之前一直都飞不起来,可能是第一回 飞,太高兴了,才抢了东西。”
“畜生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姬神月凛声斥责。
长孙明咬牙将雪宝丢出去,哪知,雪宝哼哼两声又扑回长孙明怀里,压根没有察觉到危险。
立在后头的陈炎皱眉,这只白玉爪实在出乎意料,着实蠢得过分了,他知道长孙明定不可能指使白玉爪去抢玉。
旁人不知,他却知,玉能在长孙曜手中被夺,说到底是因为长孙曜不想在陈王韩三氏中选太子妃,迟迟不赐出玉,心思根本不在花宴,才叫白玉爪抢了玉去。
他肯定长孙曜对长孙明动了情,长孙曜肯定也意识到了,且并不承认这件事,所以长孙曜,才再一次对长孙明起了杀心。
可长孙曜到底没下得了手,他已经越发不敢想,长孙曜对长孙明到底……
他更不敢去想,长孙曜是否希望九州司雨佩的主人是长孙明。
姬家与长孙氏的嫡出太子,身份低贱的官妓之女。
不管几千、几万次,终归都是无人敢想的,便是戏文中也不能这般大胆放肆。
这是天大的不敬,最最荒谬之事。
官妓之女只是官妓,入东宫做最低等的粗使宫女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是姬家与长孙氏的嫡出太子,与庶出的王,那便是乱-伦的断袖,疯子,全是疯子,会被所有人唾弃耻笑,乱-伦的断袖是多么地令人不耻。
不管长孙明是什么身份,都不是可以同长孙曜在一起的身份。
他知道,长孙曜比谁都清楚,两个人没有可能。
他也知道,以长孙曜的性子和刻在骨子的礼制教养,不会让长孙明没名没分地跟自己。
二人不管怎样都是不可能的,做君臣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的心又沉重起来,只是这些,长孙明都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是长孙血脉,不知道长孙曜对她的心,长孙明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皇后殿下要罚,都该罚我,请皇后殿下不要同一只不懂事的鹰计较。”长孙明只能继续抱住根本不知道危险的雪宝。
她都认了,只要不杀雪宝,她都认,她真的不知道雪宝是去抢了长孙曜的东西。
长孙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长孙明,长孙明的心忽地沉浮几下,避了视线。
她看不懂长孙曜,她不懂他,他这样的人,她一滞,长孙曜是怎样的人?
肆意至极,无人能拘束他,又冷漠又傲慢,脾气坏嘴也坏,同瞧不起人一道刻在骨子里,是礼制、规矩和讲究。
能伤自己冒险来帮她,也能在帮完她后就杀了她。
甚至,也可以立刻杀了要嫁给他的陈见萱。
太后目光凝视长孙明片刻,不悦:“一只不知死活的蠢畜生,你还护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交出来。”
陈炎也希望长孙明赶紧交出白玉爪,姬神月和太后不会管这只白玉爪是长孙无境所赐,她们只恼这白玉爪毁了花宴,抢了长孙曜的玉,做出了这等不敬之事。
“皇祖母,你们饶了它吧。”长孙明面色越发地白,到底是不愿,雪宝是有灵性的,又鲜活又欢快,就算闹腾也是可爱的闹腾,它不伤人,只是好玩黏人,它也是真的还小,只是只雏鹰而已。
太后压着怒气,冷斥:“胡闹什么!一只畜生有何用!这般没规矩,顾氏是从没教过你不成!”
陈炎无奈,太后与姬神月懒得管后妃,假顾媖又将顾氏照看得极仔细,二人哪里管顾氏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氏能教长孙明什么,顾氏什么都教不了,反是只能伤长孙明,长孙明那般特殊的身体,能被顾氏养大,没叫顾家作死了,都是幸事。
“全是孙儿的错,同娘没有关系。”
太后越发不悦,顾氏到底是个乡野村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病秧子。
雪宝忽然不哼哼了,乌黑的眼睛有些懵懵,看着长孙明,叫的声不欢快了。
长孙明握着玉走到同她最近的长孙曜跟前。
她低下头,一颗心猛地沉下:“还你,没坏。”
长孙曜背对着众人,垂眼看着长孙明,唇瓣颤动几下,并没有说出话。
陈炎提心吊胆地看着,万一叫太后和姬神月看出端倪,可就……
长孙曜偏头的同瞬,十分不快地抬掌,陈炎会意,上前从长孙明手里取回玉佩。
陈炎捧玉,退至长孙曜身后。
长孙曜面色极不好,随意看一眼姬神月和太后,冷声不耐:“母后,儿臣今日不想同一只畜生计较。”
说罢,他偏眸不悦地乜向长孙明,一如往日的傲慢不屑:“不知礼数的山野竖子。”
长孙明抿着唇看长孙曜,这样的话她听过许多。
“孤不同畜生计较,但那只畜生既然是你的,它做错了,自然是你的过错。”长孙曜神情冰冷。
长孙明微垂眼,没有否认。
长孙曜冰冷的目光打在长孙明身上,语气不耐:“孤要你从九成宫三拜九叩至诸喜寺,为孤为母后和皇祖母祈福,如此,孤就恕免你的罪。”
他没有等长孙明的回答,也没有等任何人的话,只神色冰冷地唤陈炎,示意陈炎夺了雪宝过来:“让人看着她,少一拜一叩,就打死这只畜生。”
徐嬷嬷一怔,诸喜寺在离山山顶,从九成宫到诸喜寺,大抵有二十几万青玉石阶,从九成宫三拜九叩至诸喜寺,那是要了长孙明的双腿。
且,还是这般大伏的天。
长孙明抬起眼眸,没有犹豫:“好。”
水榭倏地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长孙曜同平静的长孙明,二人都没再说话。
到底还是长孙明先动作,她往后两步,执起双臂至额前,平静地行了一礼,随后站直身子,大步跨出。
“够了!”
久没有言语的太后突地出声,徐嬷嬷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但已抬臂拦下了长孙明。
“一只畜生还要一个亲王来偿命不成。”太后声音有些不悦。
陈炎斜眸看一眼长孙明,又极快收回,诸喜寺太后为长孙明开口,他就很意外,长孙曜是猜准了,太后不会出手替白玉爪说话,但太后会开口替长孙明说一二句,故而才这般要长孙明赔礼道歉。
长孙曜始终没有好脸色,乜着长孙明冷道:“孙儿可没有要她的命。”
太后看着他,这同要长孙明的命有何不同。
“曜儿,你当真要如此?”
长孙曜微垂眼,不耐:“孙儿何时说过笑。”
太后声音也冷了些:“行了,就是只畜生。他在这,早也抄经晚也抄经,都叫人看着,给他一百个胆,也做不出叫畜生抢你东西的事,那畜生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
白玉爪是长孙无境赐的。
“皇祖母到底想说什么。”
“哀家能说什么。”
太后看长孙明:“你说的也无错,这只畜生既是燕王的,它做错事,自当是燕王的过错,三拜九叩去诸喜寺便罢了,就命燕王将药师经抄一百遍,全当给你赔罪便是。”
长孙曜不豫:“孙儿不需要她给孙儿抄经祈福。”
“三拜九叩是祈福,抄写经书亦是祈福,你既要他三拜九叩至诸喜寺给你祈福,那抄写经书祈福又有何不可。”太后道。
长孙曜不松口,神情越发不豫,语气冰冷至极:“岂能混为一提。”
太后缓步至于案前坐下,再道:“曜儿,你方才说不会同一只畜生计较,既然如此,又何必计较至此,沾着血的东西不见得更好。”
她也不等长孙曜回答,摆手让徐嬷嬷送人:“哀家乏了,不回宴了,都退下。”
她也不欲再叫长孙曜开口:“都不必说了。”
长孙曜脸色极难看,冰冷地瞥着长孙明,立了良久,转身拂袖离开。
姬神月到底是卖太后几分面子,不豫翻一眼长孙明,随同长孙曜离开。
出了永和殿,长孙曜走的方向并非是花宴,姬神月皱眉喊住长孙曜。
长孙曜步子未停,也未回头:“儿臣也乏了。”
“太子妃还未选,众世家还在等你。”姬神月道。
所有人都还在花宴,都在等长孙曜。
“那又如何。”长孙曜漠声,他站定,回首看姬神月,“他们同儿臣有何关系,还要儿臣来顺他们的意不成?”
姬神月知道长孙曜性子就是这样,区区世家同长孙曜比又算什么。
“罢了,不去就不去,你直接同我说,哪个做太子妃,剩下的事,我去处理。”
长孙曜握着藏在宽大袖袍中的九州司雨佩,漠然收回视线:“陈王韩三氏,各赐花一朵。”
第79章 很讨厌
太后在姬神月长孙曜走后, 并没有立刻回寝殿休息,面色严肃难看。
“白玉爪是打猎的好手,不是抢劫的畜生, 哀家不管这白玉爪是谁给你,它既在了你手里,那便是你的, 你就得令它听话,不听话的东西留着都是祸害。”
“别以为只是个畜生做错了事,不会有人同它们计较, 你手里的人和东西本身毫无价值, 只在你手里, 才有了叫旁人看一眼的资格。”
她的目光慢慢又移到长孙明面上, 再道:“朝中与后宫,为只畜生丢命可数不清了,别说是只畜生,就是一朵花、一个果子、一颗珠子,让人丢命的又少得了吗!”
徐嬷嬷在太后身边伺候久了,不必太后开口,也知太后的意思,上前扶着太后起了身。
太后自不是年龄大了, 腿脚不便利,太后是将门女郎,身子向是健朗的, 只不过是规矩罢了。
她也不急着走, 又道:“你要记住, 曜儿的东西都不是你可以觊觎的,宫中无人信神佛。”
长孙明怔愣一下, 长睫微垂:“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
*
陈王韩三氏解被赐花一事,不过一刻钟就被传遍了九成宫,大周建国至今,从未有一个太子纳三位侧妃,这都是礼制规矩,太子向是一正妃二侧妃。
这事虽荒谬,但长孙曜性子向来肆意,众人很快也接受下来。
众人认定再等些时日,太子妃出于哪家自会见分晓,到时,陈王韩三氏,定是一正妃二侧妃入东宫,只不过到底谁是正妃,当真不好猜。
陈王韩三氏面色都变了一变,三人都不欢喜,虽都是因赐花而难受,但三人不欢喜的缘由却各不相同。
陈见萱极度不安地离了花宴,后背一阵阵地发寒,长孙曜不赐玉,是因长孙明。
她脑中又浮出那日所见。
半跪在长孙明前的长孙曜,小心翼翼地靠近熟睡的长孙明,拂开长孙明落下的长发,吻了长孙明。
她从未想长孙曜竟也会那般小心的模样。
陈见萱身形猛地一晃,抱琴立刻扶住险要栽下去的陈见萱。
许久后,陈见萱才白着脸挤出无事二字。
*
今夜九成宫还设有宫宴,长孙无境命人到永和殿唤长孙明入宴。
白日长孙曜择选太子妃的花宴长孙无境都未现身,众人不免猜测。
姬神月与太后同长孙无境一道坐于高座,后妃中除了顾婉坐在长孙无境身旁外,旁的后妃皆数在另一侧按位份高低就坐。
长孙明虽坐在长孙曜旁,却没看长孙曜一眼,长孙曜亦是如此,长孙曜面无表情,二人坐得笔直,像两尊玉雕的美人像。
众人便是好奇也不敢将视线久久留在二人身上,至多也不过是装作不经意地看上一二眼。
氛围有些诡异的宫宴,高位的几人都有些异常的模样。
晚宴刚开始不久,长孙无境就面色不好地开口:“朕听闻母后要燕王抄写一百遍的药师经为太子赔罪。”
晚宴并无歌舞,长孙无境虽只是同太后谈话,但宴中人都听得清楚。
长孙明神色变了些。
母子二人面上功夫做得大不如前,太后闻此,也只是冷冷地回:“是。”
“母后平日只管抄经念佛,心肠是快同菩萨一般了,燕王闯下这样大的祸事,母后怎还当稚子玩闹似的,罚着抄抄经书。”长孙无境冷冷地笑。
四下更静了。
太后面色有趣地道:“依陛下看,该如何?”
长孙无境面色冷淡地唤长孙明。
长孙明起身至高座下,平静地同高座几人行了一礼。
长孙无境乜着长孙明时,笑又立刻没有了:“虽说白玉爪是朕所赐,但既赐给燕王,那便是燕王的东西,没管好白玉爪,毁了太子择选太子妃的花宴,那就是燕王的错。燕王对太子不敬,坏了太子妃择选花宴,罚俸三年。”
长孙明微低着头,行礼:“是,儿臣知错。”
长孙无境再道:“燕王行事如此冒失,叫她在母后跟前伺候,如何妥当。”
太后慢慢敛眸看他。
长孙明不抬头也不看众人,只听长孙无境又道:“燕王不可再留永和殿,回去闭门思过。”
*
“陈姑娘。”
陈见萱有些迟疑地回过头去。
两人脸色都很难看,陈见萱是因诸喜寺之事,长孙明倒不是因雪宝之事挨了长孙无境训斥的原因,只是因为回了清泉殿,被雪宝闹的,又没了休息。
雪宝还不怎听话,整夜整夜的闹腾,听李翊说,估摸着再熬个十天半个月,雪宝也就该不闹了。
陈见萱要见长孙明一面并不容易,她与长孙明身份尴尬,需要避嫌,是不好见的。
她苦求兄长帮忙,兄长碍于长孙明曾救过她,才勉强同意了这件事,将长孙明偷偷约来,现下陈见萱的兄长陈骁便在外头立着。
“燕王殿下身体不适?”陈见萱看长孙明面色苍白憔悴。
“只是昨晚没睡好。”长孙明并不靠近陈见萱,倚在水榭美人靠,看向陈见萱,“我听说,你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
“臣女无事,谢燕王殿下关心。”陈见萱避开了长孙明的视线,面色变得复杂奇怪,好一会儿后,她犹豫问出口,“燕王殿下如何看太子?”
长孙明一顿,很是意外地看陈见萱,她缓了片刻,避了陈见萱的视线,道:“陈姑娘怎么突然这么问?”
“臣女……”陈见萱说不出来,只低低又道,“燕王殿下不便说吗?”
长孙明愣了一愣,摇头,面色有些复杂:“不是。只是不必我说,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同长孙曜其、”
陈见萱慌了,长孙明竟直接说长孙曜的名讳,她下意识便往四周看去,看到远处立着的陈骁又稍稍缓了些,陈骁在,绝不会让人过来。
长孙明停了片刻,她私下同长孙曜那点纠葛既不必说,也不该说,她淡漠地道:“长孙曜瞧不上我,我讨厌他,我师父同姬家先头又出了那等事,燕王府和东宫不合,众人都知道。”
她对长孙曜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冒险帮她,恨他该是她的错,但他又要杀她,将他当成兄长友人,她又怎能做得到。
她对长孙曜,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不是爱也不是恨,那便是讨厌。
他真的无法让人喜欢。
谁又能猜懂他。
似为肯定这个回答,长孙明冷冷又重复:“我真的很讨厌他。”
陈见萱面色愈发地苍白,身子轻颤,久久地看着长孙明说不出话,她已经顾不上长孙明直呼长孙曜名讳之事,长孙明的模样不似有假,可又有些她说不出的怪。
“真的只是这样吗?”
长孙明顿顿看陈见萱,陈见萱的意思,好像不该是这样,但燕王府和东宫不合,朝中皆知,长孙曜瞧不上她,也是朝中都知道的。
“不然还能是怎样呢。”长孙明情绪也并不高。
“你说有极重要的事要见我,就是问这件事?”长孙明又问,她觉陈见萱要见她不应该是问这事,这事没什么好问。
陈见萱唇瓣颤动,却没有回答。
长孙曜哪里是瞧不起长孙明,长孙曜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对长孙明有那样……那样龌龊可怕的心思。
她确定长孙曜是对长孙明生了那样的心思,那绝不是她的误会,长孙曜都那样对长孙明了,那怎会是误会,如若不是长孙明那日疲累,那般模样,几度昏睡,她险要怀疑……
不管长孙曜再怎否认,这绝不是她的误会。
她几度张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不能说,就算能说,她又能以怎样的方式来告诉长孙明,这样可怕的事,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能怎样告诉长孙明,长孙曜是个乱-伦的断袖!是个疯子!
虽知陈骁听不到,可陈见萱说及这件事,又下意识地压低了声,她的声音低得只她同长孙明听得到:“燕王殿下,你赶紧想办法,尽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长孙明愣愣看她,陈见萱的模样怎像是要她逃命似的,她疑惑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见萱摇着头,颤着声再道:“你听臣女一句劝,快走吧,你不能留在京城,你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京城、京城……”
她恼自己不能说,恼自己说不清。
心里想的那么清楚,开口却乱得说不清,长孙明现下处境本就困难,又那么多人盯着长孙明,长孙曜还对长孙明有那等心思,长孙明留在京中,早晚会因此事受到迫害,若让姬神月知道,姬神月定会为了长孙曜杀了长孙明。
就算长孙曜瞒得够好,姬神月不会知道,可又如何能保证长孙曜做不出更疯魔的事来,长孙曜若真丧心病狂强迫长孙明,长孙明又当如何。
他日长孙曜登基,大权在握,便是姬神月也管不得长孙曜了,长孙明还能有甚活路,长孙明怎能受辱。
不,姬神月还管得长孙曜,那长孙明就是死路一条,姬神月管不得长孙曜,长孙明还是死路一条,长孙明不是能受辱的,长孙明倒不如抛下京中一切,远走高飞,再也不回京,安安稳稳过一生。
长孙明不知陈见萱怎又突然紧张害怕起来,轻了声:“陈姑娘,你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陈见萱摇头,白着脸颤声:“我没事。燕王殿下,你赶紧走吧。”
她一顿,犹犹豫豫再问:“难道燕王殿下想留在京中,争抢皇位?”
长孙明怔怔看陈见萱,否认:“我没有想争。但我娘在这,我能走哪里去,我又为什么要走?我也没做错什么。”
陈见萱面色大变,颤着身子退了几步,长孙明是燕王,宛贵妃就在宫中,没有长孙无境的旨,长孙明又能到哪里去,谁能叫长孙明同宛贵妃母子分开。
“如果你是怕长孙曜会杀我,大可不必担心。”
陈见萱猛地抬头看长孙明。
杀?杀?
哪里是杀!
第80章 山河图
陈见萱话到嘴边, 又生生吞了回去。
“长孙曜若真要杀我,我走到哪儿都没用,他若要伤我、杀我, 我会还手。”长孙明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是要死,她也要反抗, 绝不任他鱼肉。
她其实从没真的怕过长孙曜。
若只她独身一人,更无人能令她害怕。
陈见萱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是啊,
长孙曜若铁了心要长孙明, 长孙明又能逃到哪里去。
哪里能逃得了。
是她想得太简单。
长孙明发现陈见萱的害怕:“陈姑娘?你?”
陈见萱撇过脸, 低下头。
她张张唇, 想劝长孙明倒不如放手一搏争一把,又说不出口,那是更危险难走的路,长孙明自己心中若无那个想法,她又怎能劝长孙明去拼命,谁又能同长孙曜争,长孙明没有那个根基,没有那个实力。
她也不觉长孙明有过那样的野心。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不能让唐国公府置入险地。
唐国公府以下她能帮长孙明,唐国公府以上,与长孙曜有关的一切, 都是不是唐国公府能插手的。
她压着声, 艰难道:“臣女无事。臣女只是希望燕王殿下平日多加小心, 千万小心太子,太子、太子他……”
陈见萱不能说出那句话。
长孙明顿了顿, 没想陈见萱是说这个,虽意外,但并没多说,只道谢:“我会注意,多谢你提醒。”
陈见萱紧抿着唇,看着长孙明欲言又止,终归是没再说什么。
长孙明也有事同陈见萱说,但看陈见萱的模样,倒没急着说,直到陈见萱稍稍缓了些,她才开口。
“我知道诸喜寺那日,你是迫无无奈才那般说的。”
陈见萱怔住,片刻后,又听长孙明说道:“我确定长孙曜是要杀你,就算他现在放过了你,总有一日,他还是会那样做的,你不能嫁给他,你要是嫁入东宫,恐怕不安全。”
陈见萱的婚事并不自由,世家有世家的无奈,唐国公府并没有对姬神月和长孙曜说不的权利。她假装轻松地道:“燕王殿下不必担心此事,那日确实只是误会,臣女不会有事。”
长孙明皱起眉,无奈:“到底是不是误会,你与我都清楚得很,我知道个中厉害,并不如你现在说的轻松,我不知道长孙曜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但他做事都随心惯了,并不受约束,皇后管不了他,陛下也管不了他,这点你应当也知道。”
她知道姬神月霸道得很,于姬神月而言,谁都能有错,只长孙曜不会做错。
长孙无境虽也霸道得很,但长孙无境也管不得长孙曜多少,她想起当初长孙无境要她住东宫,长孙曜说不允就是不允,就是长孙无境压着他,长孙曜还是敢同长孙无境说不,还能甩长孙无境的脸子,长孙无境也不能强逼着长孙曜。
这三人的性子太像了,霸道冷漠,从不用同人讲道理,三人若争执起来,恐怕只长孙无境能忍让些许,但长孙无境的忍让却并不是真的忍让,长孙无境的忍只是一时的。
而长孙曜自小便在权利的顶端,从不知忍一字,从无人违逆他。
长孙无境与姬神月并无夫妻情分,而长孙无境同长孙曜……
她不去想,默了良久后,又看向陈见萱,问:“你真的愿意嫁给长孙曜?你真的喜欢他?”
陈见萱垂下眼,偏了视线去:“燕王殿下……”
她停了好一会儿。
“燕王殿下知道臣女为何要托你为臣女送那一盆素冠荷鼎给太子吗?”
长孙明其实已经大抵猜到了,轻轻嗯了一声。
“没事。”
陈见萱却似没听得长孙明这无事二字,哑着嗓子:“因为臣女知道太子不同旁人,只用寻常法子去讨好太子不会有用,不若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臣女、臣女曾为太子妃之位,利用过燕王殿下。”
她同王扶芷和韩清沅于长孙曜来说,都是一样的人,只有家族出身没有名姓和样貌,谁做这个太子妃于长孙曜来说都一样。
但她又比王扶芷韩清沅处劣势些,王扶芷哥哥王赟与长孙曜走得近,韩清沅是韩实独女,韩实掌兵权威望高。
她在长孙曜那完全没有特别一点的印象,这个时候,不管如何,她只要令长孙曜记住便是好的。
那时,她以为长孙曜厌恶长孙明,长孙明若帮她送,定会引起长孙曜的注意,运气好,许能引起长孙曜的好奇。
自己的对手为另一个女子来赠礼,男人多少是会有点兴趣的,坏也罢好也罢。
她在赌,赌一个成为太子妃的机会,而不是太子侧妃。
她是姬神月选的,即便她赌的不对,长孙曜也不会不娶她,只不过仍对她无兴趣罢了。
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归需要一些代价和风险。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长孙曜对长孙明竟是有这样可怕疯魔的心思,她竟还请长孙明去帮她送兰花,所幸,那盆兰花没送出去。
长孙明并没有生气:“我并没有生气。”
陈见萱怔怔地看长孙明。
长孙明再问:“陈姑娘,我只问你,你真的喜欢长孙曜,真的要嫁给长孙曜吗?”
陈见萱眼睫轻颤,慢慢移开了视线,声音比方才低下许多:“臣女必须嫁给太子。”
“你现在不能嫁。”
陈见萱不去看长孙明,微微张唇,末了又只挤出一句:“臣女必须嫁。”
死也得死在东宫,让长孙曜放心。
长孙明近她二步,低道:“我想了一个法子。”
陈见萱怔了一怔,终于抬起头去看长孙明,颤声:“燕、燕王殿下?”
“长孙曜成婚就这一二年的事,你如果身体不好,一直大病着,皇后想必也不会硬要你立刻嫁给长孙曜。虽不一定有用,但定能拖些日子,往后再想办法,不过如此,可能会拖着你的婚事,名声或也有受损。”长孙明道。
大周女子十五可婚配,但父母舍不得,留到十七八岁再婚嫁也很正常,陈见萱再拖个一两年并没什么问题,一年两年也是时间,也许一两年后,陈见萱就不需要嫁给长孙曜了。
“燕王殿下……”陈见萱不知该怎么说。
她嫁入东宫,她的父兄家族都求之不得,不会有人帮她,她装病,不说骗过太医院,便是父兄和府医也骗不过去。
不是她的父兄不疼她,要将她推进火坑中,是她的父兄根本不知长孙曜是个乱-伦的断袖,没有人知道长孙曜竟是这样的。
谁能想到大周储君竟是个想乱-伦的断袖。
她在诸喜寺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能知道的,她早晚都会死在长孙曜手里。
她不能说出一字,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传出去,长孙明会死,她会死,她的父兄知道,她的父兄也会死,到时唐国公府也便完了,唯长孙曜几不会有任何的损伤,姬神月会让所有人闭嘴。
就当这件事只是个天大的忤逆不敬的谣言。
长孙明自袖中取出一枚两寸来长纂刻符文的银签:“太医院那些人,其实算不得什么,民间自有高人在。”
陈见萱滞住,惊愕怔愣地看长孙明,好大会儿才明白长孙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家府医华星,医术高超,远胜太医院的太医。长孙曜赐你花后,我写信回京,同华大夫问过病理之事,昨日她回了信。
她有办法,能不伤人身子,假现病状,瞒过众人。你若愿意,便拿此银签,找华大夫帮忙,华大夫便会明白。
你放心,华大夫绝对可靠,这是我同华大夫私下所谈,除了我和华大夫,没有别人知道。”
“……燕王殿下。”陈见萱不敢置信,呆怔怔地看长孙明,“你……”
长孙明顿了顿,这才觉自己似有些不妥,她怕陈见萱误会,解释:“我只是将你当做朋友,并没有旁的意思。”
陈见萱面上略烫,微微垂眼。
长孙明踌躇片刻,将银签放入陈见萱手中,又退离陈见萱些许,道:“陈姑娘,银签你先收着,嫁还是不嫁,到底如何做,都由你自己决定。”
*
陈炎不敢出一点的声响,长孙曜这两日几没有说过什么话,只看着那块本该被赐下却没有赐下的玉。
直到亥末,长孙曜才将那玉捏进了掌心,陈炎听到长孙曜唤他。
“安排南涂再去云州,查玉凝儿出身何地何氏,为何没入奴籍。”
陈炎惊愕看长孙曜,这是想?!
长孙曜垂了眼,又道:“让南涂将她的生父查清,所有同她有关的事,同她父母有关的事,都查个彻底,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即便长孙曜没说这个她是谁,陈炎也再清楚不过,这个她除了长孙明又还能有谁,长孙曜是要为玉凝儿翻案脱籍,让长孙明脱离奴籍。
翻案赦免一个家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看翻案的人是谁,犯案的家族犯的又是什么罪。
但现下想为玉凝儿家族翻案的是长孙曜,此事已然成功了一半,只要玉凝儿家族之事并非无法赦免之罪,长孙曜都是有办法的。
皇权一句话,世间无黑白。
如此,长孙明是?
陈炎又不敢再想,他的视线不明显地落在长孙曜掌中垂下的红色流苏,长孙曜是想那样做?
他不敢说不敢问,又行一礼退下,出了殿。
山间凉风阵阵,陈炎又立片刻后,命人唤南涂。
*
“别说三年俸禄,你就是被罚三十年,三百年,都没事,我养你,我养你燕王府一府。”李翊咬了半颗杨梅下去,酸得咂舌,他将剩下半颗杨梅丢进湖里。
“怎么这么酸?!”
九成宫后头这一眼湖,清可见底,立在湖边往下瞧,还能看清湖底的鱼。
湖周都是些结果的树,黄澄澄的大枇杷、红得发紫的杨梅、粉绒绒的蜜桃、各色李子等挂了一枝又一枝。
来九成宫都是京中皇族和贵族,哪里瞧得上这些寻常果儿,伺候的宫女内侍又不敢擅动,故而后湖的果平日都没有人摘也没有人吃,熟透了,这些果子便都砸下地,烂进地里。
李翊自然也瞧不上这些,不过就是图着趣,伸手摘一二闹着玩罢了。
裴修皱眉,伸手就摘了颗杨梅丢过去:“三百年?养到阴曹地府?”
李翊仰着脸跳高,抓下高枝上的两颗杨梅,眯眼砸过去,大笑道:“都一块去呗,逢年过节,让我们的子孙后辈挨个给我们烧钱,阿明这辈子下辈子以后几百几千年,我都养了。”
裴修避开那两颗杨梅:“胡说八道。”
李翊也不管裴修,折下一枝杨梅窜到长孙明旁:“阿明,你说呢。”
几人是跟着雪宝来后湖的。
长孙明的目光随着雪宝移动,她脚下步子没停,心底沉浮几下,到了嘴边,便只是漠然平静:“三十年也好,三百年也很好,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停了一下,大抵是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冷漠,偏头看看李翊裴修,笑着补一句:“也是好哥哥。”
比起长孙曜他们,李翊和裴修更像她的哥哥。
她是长孙无境的血脉,她有那样多的兄弟姐妹,可她却从没有同任何一个长孙氏的人有血脉相连的感觉,所有人都那样的陌生。
李翊笑起来,将手里那枝杨梅丢给裴修,靠着长孙明,从怀里取出紫檀扇扇开,扬起眉得意道:“听到没有,阿明都说好。”
裴修无奈看他,拿着那杨梅在湖边一块大石上,鹅石冰凉,树影重重,湖面凉风同山中凉风一道吹来,凉爽得很。
后湖这一处着实是纳凉的好地儿。
长孙明同李翊也一道坐了下来,长孙明慢慢抬起头,看着头顶压下的一片红果,透着酸涩的气息。
李翊忽然偏头看长孙明:“你虽不说,但我却听人说了,原先不是太后要你抄佛经,长孙曜是要你三拜九叩跪到诸喜寺去,是不是有这事?”
裴修也偏过脸来看长孙明。
长孙明微顿,微仰着的头没有低下,也没去看裴修李翊。
“罚俸三年,实是陛下为阿明脱身。”裴修道。
京中谁人不知,李翊同长孙明交好,只要长孙明愿意,最不会缺银钱,再加之,长孙无境平日所赐燕王府之物,远胜诸王。
还没等到长孙明回答,李翊靠长孙明些,轻撞了撞长孙明的肩:“阿明?”
长孙明从裴修手上扯了颗杨梅,微低下巴,缓慢地平视前方,掷出手中杨梅打出十三个水漂,看着掷入水中的杨梅许久,才淡淡道:“罚便罚了。”
*
“朕给你的玉牌呢。”
长孙明垂着的眼轻颤了颤。
恍恍惚惚间,她听得长孙无境又说了遍。
“朕给你的玉牌呢?”
不甚认真的长孙明这方总算回了神。
长孙无境自景山遇刺后,突然变得十分不想见她,仔细算来,除了朝上和必要的宫宴上,长孙无境只私下召见过她一次。
加这次,也不过才二次。
除了怕热的太后,绝大多的皇族和贵族,昨日都从九成宫回了京。
长孙无境的玉牌早被长孙曜碎了,这块无法仿造的玉牌,终归是做不出第二块了,这件事早晚都会被长孙无境知道,她并没有办法瞒过去。
她没有想过将此事推到长孙曜身上,不必想都知道,这件事怪谁都可以,罚谁都行,唯独怪不得罚不得长孙曜。
长孙明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包裹之物,将锦帕展开奉于额前的同时,跪了下去,锦帕之中铺放的赫然是两块破碎的玉牌,依稀还能分辨是破碎的两块玉牌是明字牌与境字牌。
与其推给长孙曜,让长孙无境斥问,不若直接推还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怔愣片刻,还未发怒,只听得长孙明请罪。
“儿臣知道这玉牌代表父皇,是天下第一等的重要宝物,平日全然不敢大意,每每都是谨慎仔细着,可……”长孙明嗓音变了许多,“全怪儿臣不当心,昨夜舟车,身子不大好,懈怠了,安置时,竟将玉牌搁放在案……”
“父皇赐儿臣的白玉爪,似对玉石珠宝之物颇为喜爱。”
这一句不由得令人想起白玉爪抢夺长孙曜九州司雨佩之事。
长孙无境赐给长孙明的这只雏鸟白玉爪,还未被驯化,众人皆知。
“儿臣自小在仙河,从未见过更未驯养过此等珍稀罕见烈禽,全是儿臣的错……”
长孙无境的脸难看得无法描述,看着那两块破碎的玉牌,冷笑发问:“你在怪朕将只没驯化的畜生给了你,做了这等祸事。”
长孙明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眸子怔然一片,惊愕:“父皇明鉴,儿臣绝没有这个意思,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许不知,但儿臣心里真的很喜欢这只白玉爪。
“儿臣知道玉牌之事非同小可,今日便是父皇不宣儿臣入宫,儿臣也已经准备入宫请罪。
“父皇既然将这白玉爪赐给了儿臣,没能驯养好它,它闯了祸,就全该是儿臣的错,儿臣不敢狡辩,请父皇降罪!”
自打长孙明入正和殿,就是精神恍惚的模样。
殿内伺候的高范与众宫女内侍,跪了一地,抖得同筛糠般,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此刻的一丁点声响,就被要了性命。
不说高范,便是没在御前伺候多长时间的宫女,也都晓得长孙无境的脾性,这可是位容不得半点过错的主儿。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长孙无境的玉牌是同镇国玉玺般的存在,那是能号令六部三司两军的帝王玉牌,见此玉牌便同见长孙无境。
“长孙明!”
长孙明执起的双臂一倾,捧着的两块碎玉牌落下大半,她僵硬着身子抬头。
高范眼前昏黑几次,额上的汗珠极快汇落,抖都不敢再抖,他早就断定,长孙明就是个要命的主!
自长孙明从仙河回京,从顾长明成为长孙明,这是长孙无境第一次唤出长孙明的名字。
确切地说,这一声长孙明,长孙无境是吼出的。
长孙明被提起大半身子,手中剩下的小半碎玉牌无甚声响地砸在深红瑞兽地衣之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
高范整个身子伏在地,砸落的汗,生生将身下的地衣染深。
长孙明轻颤的长睫慢慢抬起,迎上长孙无境漆黑瘆人的眸子。
对上长孙明浅琥珀色眸子的那瞬,长孙无境打向长孙明脸上的掌陡然止住,冰冷漆黑的眸,像砸进浓墨般,骇人。
长孙明微微启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只余水钟滴水之声。
突地!一声摔下跌落的声,高范身子陡然一震。
是长孙明叫长孙无境摔下了。
旋即又是一声砸玉之声。
紧接着,叮铮一声。
长孙明额角被碎玉砸红了一片,她循声,抬起浅琥珀色的眸看向悬挂于粉壁浓墨重彩的山河图。
山河图之上,长琊山位置,已然插上三把细长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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