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宋怀顾起了个大早去给姜昭越敬茶。
姜昭越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昨晚裴辞冰没在房间留宿,可那小子拧起来八匹马都拽不回来。的确,亲也成了,再细致的事情传不到外头,一旦没有东西让他忌惮,他就由着性子胡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见宋怀顾的时候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
“小宋啊,昨晚睡得可好?”姜昭越喝了一口茶就忙不迭让林故渊把人扶起来,关切发问,“枕头被子还合适么?不合适跟我说,我去让他们换。”
“很好的,多谢姜伯父。”宋怀顾说完这句话才发觉不妥,又低了眸,在姜昭越殷切的目光中唤了一声,“……父亲。”
“好好好。”姜昭越引着宋怀顾去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就跟我说,若你觉得不好意思,大可以去找故渊,裴辞冰有时候混账了些,但天水台,有的是人给你撑腰。”
宋怀顾转眼看向一旁的林故渊,对方迎上他的目光,和善地点了点头。
他这是第一次仔细看林故渊,昨日在山门前,他们两个匆匆一瞥,没什么细致的交流,如今晨光熹微,林故渊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但五官眉眼是柔和的,看上去人畜无害。
但有一点,宋怀顾压下心头狐疑,接过林故渊递来的杯盏。
姜昭越、裴辞冰、林故渊……这父子三个人,不仅姓不一样,怎么连长相都跟三家人似的?
这点疑惑冒了个头,很快便被裴辞冰压了下去。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的时候,姜昭越正和煦地问宋怀顾是喜欢甜豆花还是喜欢咸豆花,林故渊给打下手,那气氛和睦的,仿佛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显得裴辞冰格格不入。
宋怀顾看到来人,先做出了反应:“小裴。”
裴辞冰步子一刹,眉梢冲天而起。
姜昭越也被这一声“小裴”弄得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裴辞冰!你还好意思回来!”
林故渊连忙递上一杯茶:“父亲,消消气,消消气。”
“消什么气!”姜昭越胡子都飞了,“你给我过来!昨晚野哪去了?!”
“约了几个朋友喝酒。”裴辞冰毫不在乎地拉开椅子,挨着林故渊坐下,伸手就给自己舀汤喝,“然后就直接住山下了。”
“你知道昨晚是什么日子吗你?!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很有道理吗?!你——”
“父亲。”宋怀顾手腕一动,按住了姜昭越的手背,这一声称呼也迎来了裴辞冰瞟来的一眼,“昨天刚成亲,今早是我在您家吃的第一顿早饭,就别动怒了,多不吉利。”
姜昭越用手恶狠狠地隔空点了裴辞冰好几下,才叹道:“要不是看在怀顾的份儿上,你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
“那他就得守寡了。”裴辞冰抿了口汤,轻轻皱了下眉,“淡了。”
“不爱吃就别吃。”姜昭越冲他吹胡子瞪眼睛,“我是为怀顾特意准备的,谁管你爱不爱吃。”
宋怀顾受宠若惊地挑了挑眉,相比于荆州天水台一带的口味,万妖城位于徐州,吃喝相对偏清淡一些,但他没想到姜昭越居然细心至此,这都想到了。
裴辞冰也是没想到,意兴阑珊地扔了勺子:“好吧,那我不吃了。”
姜昭越对着他的背影一拍桌子:“你又要上哪去!?”
“补觉,昨晚没睡好。”
“明天怀顾回门,你给我陪着去,知不知道?!”
“再说。”裴辞冰脚底抹油,踩着一阵风似的就走了,姜昭越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时间惹得心火上涌,不由得又泛起了咳。
宋怀顾替他拂了拂背,就听姜昭越自暴自弃般喃喃,说什么这还是第一顿早饭就闹得鸡犬不宁,以后的日子里还有的吵。
宋怀顾没接话。
吃完饭,林故渊和宋怀顾送姜昭越回屋,出来之后两个人沉默地同路了半刻,还是林故渊先张了口。
“大嫂。”
“别。”这个称呼真让人百般不适,宋怀顾扯了扯唇角,“叫名字就可以。”
“那叫你怀顾吧。”林故渊冲他微微一笑,“咱们俩年龄应该相仿,我也不跟你称兄道弟的,总觉得乱了辈分。我是想跟你说,我哥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心眼还是好的,不用担心,他就是一时赌气,日后会慢慢磨合下来的。”
宋怀顾点头应着,心里想的却是不一定他能在天水台待到磨合下来的那一天。
林故渊忽然止了步:“那一日迎亲,我本该陪着我哥去,但没办法,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是以缺了些礼数,怀顾别见怪。”
宋怀顾也停了步子:“不会,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林故渊揣着手笑,“旁人都说你喜欢我哥,不论你用了什么办法吧,反正最终万妖城选定的联姻人是你,你也真的让我哥娶了你。可我感觉,你好像又没那么开心。”
“没有,我开心得很。”宋怀顾坦坦荡荡地望着他,“真的。”
“那大概是我误会了吧。”林故渊掩唇咳嗽了两声,“总之,怀顾,你和我哥既然已经成亲,那就是我们天水台的人了,以后,大家就是真的一家人。荣辱与共。”
他最后这四个字很有意思,宋怀顾在唇齿间又绕了一遍,林故渊却冲他长揖一礼,转身走了,消瘦单薄的身影被风一吹,显得更加形销骨立,仿佛下一刻就能被吹散了。
宋怀顾的表情也在长风中一寸一寸地冷下来。
他忽然觉得,联姻这个人选了裴辞冰而不是林故渊,居然阴差阳错,给自己避开了一个大麻烦。
宋怀顾走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着,昨晚险些被拍了的于闻洲抱着被褥站在院子里,面有菜色。
见到宋怀顾回来,于闻洲的脸色更绿了。
“宋公子。”
宋怀顾看了一眼他手里被褥的花样,正是昨晚他盖过的。
“这是干什么?”
这就按捺不住要给他扫地出门了?不能够吧。
于闻洲支支吾吾的,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
“换床。”用不着他开口,裴辞冰已经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赤.裸着上身,肩上扛着一捆用费了的木材,玄黑色的外袍系在腰间,随着他弯腰扔东西的动作晃了晃。
宋怀顾目光从他那匀称的肌肉上挪开,狐疑道:“换什么床?”
“你一个人要睡双人床?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娇气的?”
短短一番话却包含着裴辞冰所有想说的东西。
以后宋怀顾会是一个人睡,他绝不奉陪。
宋怀顾哭笑不得。
裴辞冰拍掉手上的灰尘,冲于闻洲勾了勾手指:“把床褥给他扔进去,我的那床扔另一头。”
宋怀顾跟着走进去一看。
整个房间本来一边放床榻供人休息,另一边放了书桌书架,现下那些桌椅往中间挪了挪,边上立了个屏风,裴辞冰给自己的新床就安排在屏风后头。
宋怀顾凉悠悠道:“裴少宗主,一个屏风而已,你就不怕我半夜走过去把你非礼了?”
于闻洲听见这话险些连人带东西砸屏风上。
“那屏风贵,是老头子前几年过生辰的时候,青州梳羽台送来的贺礼。”裴辞冰不咸不淡吓完人,转过来道,“你可以试试,看看咱们谁非礼谁。”
于闻洲已经想夺窗而逃了。
这都是什么对话。
宋怀顾轻声轻气地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在嘲笑,还是单纯地觉得他说的话好玩。
“明天回万妖城,我不会去的,我有事。”裴辞冰转身去洗手,“你要是非要等我一起,那也可以,但不一定猴年马月了。”
“那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小孩子,干什么非要人陪着。”宋怀顾对此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甚至还露出了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事?”
“喝酒。”裴辞冰在门口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觉得醉春楼的酒可真他娘的好喝,我得找人轮着陪我喝。”
“哦,好的,注意节制,我不想年纪轻轻守寡。”
裴辞冰一脚踢在了门槛上。
然后他回过头,目光如炬:“你可真会说话。”
*
次日清晨,宋怀顾真的孤身一人踏上了回门之旅。
尽管姜昭越气得要把醉春楼砸了,但宋怀顾很贴心地表示自己没关系的,并拐弯抹角地劝他,醉春楼何辜,不至于,人家正经买卖,找个机会把那个不肖子孙拿棍子削一顿就完了。
正在气头上的姜昭越觉得宋怀顾说得很有道理,并为了表示歉意,又贴补了一堆灵石珍宝。
宋怀顾抬眸,撞上林故渊的眼神,冲他和煦地笑了笑。
“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荆州与徐州距离不算太近,但好在大家都是御剑而行,耗在路上的时间并不多。
宋怀顾出发的时候,裴辞冰正在酒楼里听曲。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包间里,纯粹图个清静,自从成婚,他已经一连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自己的房间里忽然多了个大活人,还是自己不待见的人,怎么想怎么睡不沉。
是以他听着戏曲闭目养神,昏昏欲睡之际,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撞开,那架势大的仿佛是姜昭越拿着棒子亲临。
裴辞冰半是恼怒半是讶异地回眸望去。
只见本该陪着宋怀顾回门的于闻洲滚了一身土,脸上还抹了两道狼狈的灰尘,从肩膀到小腿,稀稀疏疏全是伤痕。
“你……”
“大师兄,宋公子被人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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