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冰从于闻洲颠三倒四的讲述中勉强理了一个脉络出来。
从荆州的天水台回徐州的万妖城,要么取道扬州,要么路过豫州,因为宋怀顾说成亲时候走的豫州,已经看过了这边的风光,想再换一条路看看别的风景。
于是他们走了扬州那条路,好巧不巧,就在扬州境内的一处沼泽林中被埋伏了。
埋伏的是一只狼妖,面相狰狞凶恶,一出手就伤了天水台好几名弟子,然后抓着宋怀顾就消失在了沼泽林深处。
放眼整个修真界,九州由九大门派分别管辖,而扬州境内最大的修真门派是苍梧医馆,以医修为主,实在不是个能够寻求援助的最佳对象。
裴辞冰听完于闻洲的讲述,那人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却见裴辞冰挺直腰板听完,然后又瘫了回去。
“大师兄??”
“你跟老头子说了么?万妖城知道么?”
“祖宗啊,万妖城接到消息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宋公子能在那狼妖手底下活到几时还不一定呢,再加上宗主大病初愈,我当然是第一个回来找你啊。”
“哦,可那狼妖为什么要抓宋怀顾啊。”裴辞冰居然还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杯。
“那谁知道啊,不是,现在是刨根问底究其原因的时候吗?!救人呐。”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裴辞冰转眼过来,眸色锐利,“我和宋怀顾的关系你也看见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去救他?”
仿佛有冰水兜头而降,于闻洲愣住了。
是啊,他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现在狼妖抓走了宋怀顾,如果真的不幸死于狼妖之手,无论对谁而言都只能是个意外,而到时候,他们身上的婚约自然也会随着宋怀顾的离世而结束。
解除婚约,那是裴辞冰梦寐以求的事。
他性子虽然恶劣,但不会主动害人,可是遇上这种事,他也的确没有立刻动身、立刻搭救的动机。
“再说了,宋怀顾出身万妖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妖,挟持他的又是个狼妖。”裴辞冰手指点在茶盖上,嗤笑道,“说不定是他们万妖城自家的矛盾呢,我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于闻洲:“……”
*
宋怀顾醒来的时候,后脑壳依旧在隐隐作痛。
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洞穴深处,手脚都被捆缚着,灵力也被下了禁制,通通被压在灵核之内,让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哟,醒了。”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这声音听着耳熟,但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是,你们出身万妖城四大家族的,哪能记得我们这种小喽啰。”
下巴被眼前这人狠狠抬起,逆着洞口投入的刺眼光芒,宋怀顾瞥见了他眼角的那一道疤。
陈年往事悉数翻起,他眼角一眯:“是你。”
“是我,难得啊,你还记得我。”狼妖靠近他,还穿着一身兽皮,手指保留着为兽时期的尖锐和骨感。
他用这尖锐的指甲戳了戳自己的脸庞,让人不免怀疑下一刻就能戳个洞出来。
“看见我脸上这道疤了么,还有我失去的一条腿,他可以死,你可以忘,但我不能。”
那话里藏着他的痛点,宋怀顾咬牙:“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怎么着,死都死了,还不让人说。”狼妖伸手,攥住他脆弱的脖颈,指甲嵌入他的皮肉,渗出丝丝血痕。
“古语有言,斩草要除根,当年动乱之中没能把我杀死,是你们最大的败笔。知道我被赶出万妖城之后修炼到什么地步了么?换成他们修仙的说法,是金丹后期。我现在想弄死你,轻而易举。”
宋怀顾讥讽道:“狗尾巴草还敢在这里叫嚣。那你跟我在这里费什么话,动手啊。你要不是还有事所求,至于跟我磨磨蹭蹭直到现在?”
“呵,看来他真的教给了你很多东西啊。”
“我再说一遍,”宋怀顾眼里淬着杀意,“你不配提他。”
狼妖冷笑道:“那你的那个小道侣呢?”
“……这又和裴辞冰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说得对,我今天来,并不完全是为了报这一腿之仇的。”狼妖微笑道,“我要突破新境界,只差一味护体法宝,可惜天水台看守甚严,我只能找个突破口了。”
宋怀顾明白了:“你是为了天水台的幽兰。”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苍白的手指松开,宋怀顾的呼吸一时间没了阻碍,空气争先恐后钻入他的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听见狼妖狞笑道:“没想到啊,一箭双雕,我既能杀了你,又能拿你做要挟,把你那个没有脑子的小道侣耍得团团转,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我觉得你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毕竟要死的人,话都很多。”
洞穴里骤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宋怀顾和狼妖都是一怔,两人双双望过去,只见裴辞冰抱着双臂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他们像是在看自家小弟子过家家。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甚至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这不是我那运筹帷幄的小道侣吗?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宋怀顾脑子有点乱。
他没想到裴辞冰会真的来,更没想到裴辞冰是一个人来的。
“你就是天水台的裴辞冰?”狼妖上下打量他半晌,“胆子挺大啊,自己一个人来的。”
裴辞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蹭的灰,漫不经心道:“你抓了宋怀顾,又留了小师弟回来通风报信,想必是有事找我们天水台吧。我父亲很忙,可不是什么杂碎都能见到的,于是,这等琐事只好由我代劳了。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遗言,可以交代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我修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狼妖单手揪起有些发懵的宋怀顾,单手将他锁进臂弯,尖尖的爪子就抵在他的喉头。
“既然人都来了,新婚燕尔的,我自然也不大好让你们小道侣分开太久。”
裴辞冰叹息:“我就知道,老头子非要把这联姻搞得沸沸扬扬的,就一定会招来惹人厌的蠹虫。不过没关系,本少爷有的是时间处理虫子。”
“激将法没用,小屁孩。”狼妖的力道大了些,宋怀顾纤细的脖颈上又多了一道血痕,“我要的也不多,你们天水台的镇门之宝,幽兰,用一个死物件换一个大活人,这笔买卖你一点儿都不亏。”
裴辞冰松开双手,缓缓站直了。
“你再说一遍?”
“怎么?舍不得了?”狼妖用指甲刮了刮宋怀顾的脸蛋,“那没办法呀,要不是知道幽兰宝贵,我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拐走你新婚的小道侣啊。”
“这样多没意思,你们刚才说话我还是听到了一些的。”裴辞冰笑了下,“里面还夹着私人仇怨,别把什么事都往公事上泼,显得你多无私呢。”
“少宗主快人快语,那就别顾左右而言他了。”狼妖压低了嗓音,“给,还是不给。”
裴辞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倏然,又将目光投向宋怀顾。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接,宋怀顾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这算是他们成婚之后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对视,虽然气氛不对、场合不对、环境不对,但他居然从裴辞冰眼中读出了一丝心平气和。
“其实你也知道,我并不怎么喜欢你,甚至有点讨厌你。”裴辞冰语气和缓,这种话在这种场景下说出来,居然有种表白的温情。
但其实内容和表白八竿子打不上。
“幽兰是天水台镇门之宝,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不清楚的话那我可以再追加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你们两个相比的话,我宁可守着幽兰过一辈子。”
宋怀顾:“……”
行,是裴辞冰的风格。
狼妖咬紧牙关:“裴少宗主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啊,我看宋怀顾都听懂了。”裴辞冰单手在喉咙处划了一下,“意思就是,你动手吧,幽兰我不会给你的,他还没那么重要。”
这转折转折得猝不及防,狼妖一时间怔住了,甚至连掐在宋怀顾脖子上的手都微微松开,徒留他脖子上一道清晰的划痕。
裴辞冰的目光从那道划痕上掠过,轻描淡写地开口。
“不过。”
狼妖道:“不过什么?”
“不过,你如果杀了他,那就是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天水台的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你的。”裴辞冰微微笑,“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还是把人还给我,你也不至于落个连命都保不下来的下场,你觉得呢?”
狼妖冷哼道:“还是嫩啊,这不说到底,你还是在乎的。”
“不信的话,请便。”裴辞冰手抬了抬,“只是不知道你的代价付不付得起。”
“裴辞冰,你用不着说大话,你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想奈何我,还嫩了些。”狼妖挺了挺腰杆,“我已至金丹后期,到时候,只怕是你们两个小苦命鸳鸯,共赴黄泉。”
裴辞冰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的笑声甚至有些狂傲,硬生生将狼妖眼里呼之欲出的志在必得死死按了回去。
他伸手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谁告诉你我是金丹中期的修士了。”
狼妖表情一凝。
“我已突破金丹后期,并且也练成了隔空扣弦的本事,整个修真界,应该没人不知道,我的灵器是什么吧?”
与一般修士习惯用的长剑不同,裴辞冰的灵器是一柄长弓,通体赤红,如同烧灼着熊熊烈火,弓头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鸾凤,身浴烈火,张扬又狂傲、放肆且嚣张。
狼妖现下是真的有点怀疑了,因为裴辞冰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裴辞冰动了动手指:“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看到身后是什么的。”
狼妖猝然回头,阴暗里,数枚泛着冷光的箭头对着他,像是深渊里潜伏的巨蛇,冲着他亮出了凶狠的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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