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宗主没来得及对他儿子拆床的手笔有任何的表示，主要是也没来得及去看，他一门心思都在宋怀顾身上，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薄野临能提刀杀到他们天水台。
宋怀顾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尴尬又无奈地苦笑：“别担心，别担心，真的没事儿。多亏小裴，来得特别及时。”
姜昭越分了个眼神给他一旁抱臂站着的儿子：“总算做了件像样的事儿。”
裴辞冰摸了摸鼻尖，不赞成也不反对他的说法。
“还是要再看看，故渊。”姜昭越让开床边的位置，让林故渊坐在床沿，宋怀顾眉心一跳，就看林故渊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请吧，我看看。”
宋怀顾笑着递出手腕：“之前居然不知道，故渊居然主修医修。”
“我身体不好，久病成医，帮帮别人的同时也帮帮自己，总不能真是个废人。”林故渊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开始诊脉便也不再言语，宋怀顾神色自如，放心大胆让他诊。
一时间屋内极静，林故渊收了手，回头看见姜昭越关切的眼神，转头冲一旁沉默不语、却频频往这边瞥的裴辞冰道：“没有任何问题，别担心。只是有些受惊了，静养几天就好了。”
裴辞冰“哦”了一声：“你看我说什么？”
林故渊不拆穿他，倒是姜昭越道：“如此便好，怀顾，我这就跟万妖城那边说一声，回门礼今天就不举行了，过几日，等你休息休息再说。”
宋怀顾没有异议：“一切听父亲安排。”
姜昭越便也不再打扰，又叮嘱了几句，连带着暗戳戳捅了一把裴辞冰，才带着林故渊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姜昭越那笑容便不大撑得住：“当真没事？”
“当真没事。”林故渊诊脉劳神、说话也劳神，接到消息的时候更劳神，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不过父亲，你怎么那么担忧宋怀顾，是真的怕万妖城吗？”
姜昭越缓缓摇了摇头：“你以为宋怀顾真是万妖城的什么小喽啰么？得罪薄野临都别得罪宋怀顾，否则日后麻烦大着呢。”
林故渊不理解：“咳咳……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联姻的会是宋怀顾？”
姜昭越冷笑一声：“谁知道呢。”
*
入夜，灯渐渐熄了，整个天水台都陷入了寂静里。
裴辞冰前几天晚上住醉春楼，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睡在一个屋里头，虽然一东一西，裴辞冰还在自己的床边立了一块屏风隔绝目光，但多一个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宋怀顾动了动：“……裴辞冰？”
裴辞冰没理他，但也没睡着，宋怀顾是妖，有一副比人更好用的感官，就算隔着这么远，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睡着的呼吸声不是这样的。
宋怀顾没死心：“……小裴？”
那边终于动了动，传来裴辞冰凉凉的声音：“你比我大么？”
宋怀顾：“……你得看怎么算了。”
“如果按照身体的年龄算的话，我的确比你小，我今年才十七，你十八了。”宋怀顾想了想，“但是妖又和人不一样，人有身体即有灵魂，妖是先有灵魂，然后才能修炼化形的，这么算，我比你大一些。”
那边又没动静了。
宋怀顾：“……所以叫一句小裴也不算什么。”
“所以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跟我掰扯咱们俩谁大谁小？”听动静裴辞冰是翻了个身，“我要睡觉。”
“我是想问问你……你今天所有话都是撒谎的么？”宋怀顾盯着那处屏风，上面水墨工笔走势凌厉，是一副极好看的山水画，“包括什么选择幽兰……”
这下觉是彻底睡不成了，他听见裴辞冰暗骂了一句，然后翻坐起来，借着月光能看到他靠坐在床头。
“幽兰是天水台至宝，别说你，就连我自己的命都不比它金贵。”裴辞冰的语气里藏着睡不了觉的怨怼，“看见老头子那伤了么？之前幽兰险些被盗，老头子拿命护下来的。”
宋怀顾识时务地捧场：“这么金贵，怎么来的？”
“谁知道，我在天水台的时候它就在了，比我岁数大。”裴辞冰没好气道，“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呃……其实我是有点担心的。”
“……一口气说完，我要睡觉。”
宋怀顾抿了抿唇：“这一次多亏了你，我才捡回一条小命，也保护了幽兰没有被别有用心之人所染指。但回门礼还是要做的，万一那狼妖反应过来了，又开始找麻烦……”
“说结论。”
“所以，过几天的回门礼，裴少宗主还是跟我一起去吧。”宋怀顾道，“我们当天去当天回，这样大家都安心嘛。”
静默。
倏然，屏风被踹得歪了一脚。
宋怀顾眼观鼻鼻观心：“裴少宗主说过这屏风很金贵的。”
裴辞冰骂骂咧咧：“我算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能摊上你，我干什么非要去救你，这不纯纯给自己找事儿。”
宋怀顾眨眨眼：“所以——”
“去！他妈的老子去还不行吗！？睡觉！！！”
*
终于踏上回门的旅程已经是七天之后，就算林故渊打包票说宋怀顾没问题，但为了显示重视，姜昭越还是把补品流水一样地往院子里送，宋怀顾本来清减，硬生生被喂胖了一圈。
裴辞冰阴阳怪气地讽刺他：“这下回万妖城，没人能挑我的不是。”
宋怀顾系上腰带：“就算我不长些肉，也没人敢挑你的不是。毕竟谁不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呐，在万妖城，我还是能罩着你的。”
宋怀顾对裴辞冰膈应了一把大的，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城之旅，由着裴辞冰脸黑得跟锅底一般。
冷风肃杀、天气渐冷。裴辞冰这次说什么也不从扬州绕，直接取道豫州，一来是担心那狼妖真的找麻烦，二来豫州境内坐镇的是掌管整个修真界规章制度的灵戒仙宫，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去那里闹事。
随意。
宋怀顾带着比上次还夸张十倍的回门礼，悠哉悠哉上了仙剑。
“我之前就想问了。”裴辞冰看着他脚下印着天水台印记的仙剑，蹙眉道，“你没有自己的灵器么？”
宋怀顾挑挑眉：“怎么？”
“你这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养在闺阁里的小花一样。我看不出来你修炼到什么地步，问问不行么？”
宋怀顾揣着手：“化形前期。”
没听过这阶段的裴辞冰疑惑地“啊”了一声。
“妖和你们人又不一样，我先前不是跟你讲过，我们先凝魂，才能修炼人形。”宋怀顾道，“聚灵、妖丹、化形三个阶段，对着你们的练气、筑基、金丹三个阶段，换成你们的说法，就是金丹前期。”
难怪之前狼妖那么猖狂。
“那也该有个灵器。”
宋怀顾转眼瞧他，他眼睛微微上挑，长长的眼尾里含着戏谑的笑意：“怎么，裴少宗主想送我做定情信物？”
我该你的。
裴辞冰冷下脸：“你想多了。我怕你拿着这个当借口，天天黏在我身边，我还做不做事了。”
“我不会黏着你的。我在天水台养养花、种种草、修炼修炼妖丹，挺好的。”宋怀顾伸了个懒腰，“有我这么个省心的道侣，偷着乐吧。”
宋怀顾说得不假，这几天在天水台修养身体，姜昭越不让他出门闲逛，要么怕太大的风扑着他，要么怕太冷的雨砸着他，宋怀顾没得办法，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有一天林故渊来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问问能不能让小弟子回来的时候带些花种。
当时林故渊还问：“怀顾想要什么要的花？”
“随便吧，好养活的，别轻易死了，要不看着怪心疼的。”宋怀顾笑了笑，“多谢你。”
然后裴辞冰回来的时候，就和大厅里一群花盆相顾无言。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满屋子泥土的芬芳。
说着终于进了徐州境内，万妖城坐落在徐州中心，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一些隐约的轮廓。
宋怀顾听见于闻洲“哎呀”了一声。
裴辞冰转过头去：“怎么？”
“大师兄你快看，下面那群人在干什么？”
顺着于闻洲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树林里围绕着一片空地，几个修士打扮的人拿着长剑，中心是一群佝偻在地上的影子，看不清是个什么，裴辞冰打了个手势，顷刻于闻洲便带着人落下去。
不多时，于闻洲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盯了宋怀顾一眼，宋怀顾回以一个略带疑惑的笑容。
于闻洲扯了扯唇角：“下面是几个杂修，在、在、在……”
他边说边往宋怀顾身上瞟，裴辞冰转着手腕凉悠悠：“说人话。”
“在捕捉妖类。”
这下，宋怀顾那点客气的笑容撑不大住了。
这年头，神魔绝迹、人族修炼、妖族天生灵气、鬼族掌握轮回、修真界人口充盈，乍一看是一片祥和，但背地里，修真界和妖族之间一直存在着弱肉强食的冲突。
因为妖族有着先天优势，生而有充沛灵力，化为人形的更是其中翘楚，一些想要一步登天的人就开始动了歪心思。
所以这些人会把那些没化形但有化形天赋的、即将化形的、化形后灵力低微的妖族成为捕捉对象，强行抓回去辅助自身修炼，用他们来做修炼炉鼎，甚至好几个人共用一只小妖，那些人得偿所愿，可被吸走灵气的妖族只有等死的份儿。
万妖城开山祖师的原意，就是给妖族能够和偌大修真界相抗的一个底气，随着万妖城势力渐大，修真界中其他八大门派或多或少都会给万妖城些面子，再加上灵戒仙宫铁律在先，那些弱小妖族多少有了些安宁日子可活，但总有那些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心怀鬼胎的人依旧在进行着对这些弱小妖类的捕捉。
裴辞冰脸色也不大好看，难怪方才于闻洲一直往宋怀顾那边瞟。
“下去看看。”裴辞冰看了宋怀顾一眼，“你……”
“我也下去。”
这倒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裴辞冰没说别的，只让那些带礼品的留在原地等候，他们轻装简行，落在了空地不远处打探情况。
“大哥，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草木化作的小妖灵，灵力比那些走兽还要足，耐用得很。”其中一个修士模样斯文，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作呕，“就是有一个，我怎么看都觉得要死了，要不别要了。”
站在中间持剑不语的那个应该就是他们的头，他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修士立刻把方才口中半死不活的小妖灵拖了出来。
那小妖灵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还是个小娃娃，头发因为拖拽显得凌乱不堪，一张娃娃脸上有些红晕，却不是什么好气色，而是久病不愈，憋出来的绯色。
中间的修士用剑锋拨弄了一下小娃娃的脑袋：“看他衣服穿得很金贵，说不定是万妖城哪家有权有势的崽子，留着，全当我们救了命，说不定万妖城还得送我们些好东西——万妖城里的好东西多啊。”
像是想到什么，他们一群人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听他们说话我都犯恶心，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有，我们怎么办？大师兄……宋公子？！”
于闻洲把目光刚刚投向裴辞冰，就见一旁的宋怀顾脸色不对，刚开口想问他，只见他们平时就喜欢莳花弄草的少宗主夫人，顺手拎起一块石头，朝着笑得最欢的那个人后脑勺就狠狠掷了过去。
刹那间，当场凿了一个大窟窿。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裴辞冰还没按住他，宋怀顾已经单手扯了大氅，左手飞速运起灵力，一步掠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了中间修士的头顶。
一声惨叫过后，他单手扶起地上难受要命的孩子：“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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