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天水台的日子是十月初一,微冷,飘有小雨。
天水台弟子们熟练地笼起一层隔雨结界,荆州多雨水,这种结界已经用得习以为常,裴辞冰瞟了一眼斜后方,宋怀顾正不紧不慢地从灵囊里面掏伞。
于闻洲凑过去:“宋公子,要不和我们一样凝个隔雨结界吧,可好用了,还不怕风吹,御剑飞行的时候要是刮一阵大风,打伞容易翻下去啊。”
宋怀顾感激地笑笑:“我们这边不常用这种结界,怕是凝不好。”
于闻洲刚想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给你凝一片不就得了么”,话到嘴边却听见裴辞冰打了一记响指,刹那间,靛紫色的隔雨结界在宋怀顾脑袋顶上撑开了一片天。
于闻洲:“……”
我瞎了还是大师兄疯了?
宋怀顾看了眼上面流转的灵光,冲于闻洲笑着摊了摊手,仿佛对裴辞冰这一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徒留于闻洲一个人风中凌乱。
“临哥,我走了。”他站在仙剑上,薄野临打着伞,浩浩荡荡一群人送到门口,阴沉的天色下显得他眼角眉梢的弧度愈发冷硬,说出的话却很温柔。
“去吧,保重。”
天水台早早就接到消息他们今天要回来,虽然这次没有如接亲那般隆重,但姜昭越还是阔气地布置了丰盛的午饭,给他们接风洗尘,后厨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流水似的美食往屋里送,等到裴辞冰和宋怀顾进门,直接被那铺张的架势唬得愣住了。
裴辞冰回过神冷笑,伸手解下外面披着的大氅:“从小到大这么铺张的席面我也没吃过几次,天水台这是捡着钱了还是发横财了,这才几天,都吃了多少顿了。”
“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纵然是养子,但姜昭越对裴辞冰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从来不惯着,口吻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转眼宋怀顾走进来,他又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变脸速度之快犹如狂风过境,那点余怒烟消云散。
“这不是怀顾刚来没几天,这口味我都不清楚,总得把菜式上齐了,看看以后偏重哪种,好做给你吃。”
“父亲客气了。”宋怀顾哭笑不得,“我从小不挑嘴,什么都能吃的。这些是临哥让我带来的回礼,一会儿让闻洲看看放哪里吧?”
“不忙不忙,先吃饭先吃饭。”姜昭越招呼两个人坐下,裴辞冰下意识拉开宋怀顾身边的椅子,手指都搭上椅背了,余光里看到姜昭越欣慰与诧异交织的眼神,那动作瞬间就凝固了。
林故渊目光一扫,端起茶杯微笑道:“看来和谐不少啊。”
“说得好像我原来多不讲道理似的。”裴辞冰“咣当”拉开椅子,刚坐下,两条腿就搭上了一旁的空位,“这不是看着这边地方大么。”
“没个正行。”姜昭越那点欣慰褪了个干干净净,顺带着附赠一枚白眼,“现在就是你想时刻挨着人家怀顾,你都不能够了。这几天你无所事事浪得没边儿,如今礼成,该办点儿正事了。”
姜昭越给宋怀顾舀了一碗汤推过去,一边给裴辞冰安排任务:“最近天水台收了一批新的门令,你带着闻洲他们把附近的邪祟收一收。”
裴辞冰执箸的手一顿,随即轻声轻语地骂了一声。
门令每个门派都会有,如今虽然世道太平,但多少都有邪祟惹事,普通人把求助的帖子递到所属地的管辖门派,门派就会派出相应的弟子前来除祟镇鬼,以保安宁。
大多数的门令筑基期修士就能完成,但天水台弟子多,又仗着这地方灵气充沛、邪祟较少,经常打着门令的名号出去闲逛,那段时间天水台背了不少骂名。后来裴辞冰亲力亲为、带人除祟,这才让那股散漫的风气好了许多。
但是真的很累也很烦。裴辞冰那股子怨气都写在脸上,宋怀顾瞟他一眼,勾了勾唇角。
有趣。
“别以为声音小我就听不见。现在下面的小弟子还没长起来,再过一段时间。你可以多带带闻洲,以后能帮你分担个一二,也就轻松多了。”
“知道了。”
裴辞冰闷声闷气,转眼就瞟见身边那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顿时那股窝火的劲儿蹭蹭蹭又冒了几分,连带着坏点子也开始往外跟。
“不对啊。”裴辞冰直起腰,“宋怀顾在天水台也没什么事,要不跟我一起啊。”
宋怀顾一口汤呛住:“我?”
“对啊。当时在豫州外救温棠的时候,你那模样可凶得很,除祟而已,难不倒你吧。”
不知是不是宋怀顾的错觉,裴辞冰这句话说完之后,姜昭越落在他身上的那目光瞬间有点复杂。他转过头去看向对方,那眼神又正常无比,仿佛一切都是他多心。
他露出个微笑:“听父亲安排吧,我都可以。”
“还有这段故事呢,不过也算了。”姜昭越慈祥道,“你刚来天水台不久,哪能让你出去辛苦呢。等再熟悉熟悉环境,你若想,以后再去吧。”
一顿饭平平静静吃完了,这是他们结为道侣之后吃得最心平气和的一餐,姜昭越明显看出来两人关系的缓和,欣慰得多喝了一碗汤,由林故渊扶着回屋午休了。
外面雨歇了,但是天色依旧阴沉沉的,这种天气最容易犯困,宋怀顾站起来打算回屋补一觉,结果刚站起来就被裴辞冰一把握住了手腕。
宋怀顾讶异地挑挑眉:“干什么?”
裴辞冰坐着没撒手,而是扬起下巴:“真不跟我去?”
“不去,我没事给自己揽活干什么。”宋怀顾抽了抽手,没抽动,“你就好好带着师弟师妹们干活吧,裴少宗主,这些任务何等辛苦,我担当不起的。”
“少来那一套,你当时用藤条抽人的时候比谁都干净利落。”裴辞冰眯了眯眼,“你天天就在天水台待着,不无聊?”
宋怀顾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把胳膊搭在他脑后的椅背上,缓缓弯下腰,那一双泛紫的眼瞳越凑越近,裴辞冰几乎都能看见那里面自己的影子。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裴少宗主怎么了?原来不是对我避之不及的,现在出去办门令离我远远儿的,不是挺好。”他语调暧昧极了,“怎么,真被姜宗主说准了,浪子回头、回心转意,想时刻挨着我啊。”
“吱嘎——”裴辞冰一腿蹬出去,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宋怀顾单手扶在桌子上,没直起腰,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裴辞冰“腾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往外走:“睡少了吧你,人都傻了,什么屁话都说得出口。我那是、我那是担心你瞎溜达,误打误撞又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还不得我收拾烂摊子。”
他走到门口,长舒一口气,又找回了些小霸王的威风来:“老老实实在家待好吧宋怀顾,要是有第二个狼妖,我可真不管你了,自生自灭去吧。”
宋怀顾抄起双臂:“哦,那你耳朵怎么红了。”
裴辞冰:“……”
宋怀顾好意提醒:“更红了。”
“你真的好烦!”裴辞冰扬长而去,门口挂着的灯笼被他带起的一阵风扑得乱晃,好像是某个人滚烫的内心,热浪冲得他头昏脑涨,急需把自己塞进凉水里清醒清醒。
徒留宋怀顾眸色深远地站在原地,唇角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
接下来的一段时光平静如水,裴辞冰忙得脚不沾地,一大堆门令等着他带人去处理,有时候任务晚回不来,干脆宿在外头,传消息回天水台的时候,宋怀顾正拎个水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深秋时节大多数花都无法很好生存,但宋怀顾本身是妖,灵力充足,便开了道结界封着,权当温室来养,是以外面秋风萧瑟、景色萧条,他这小小一隅倒是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我哥说今晚不回来了。”林故渊把传音符递给他,里面夹着裴辞冰要说给宋怀顾的话,“让我来给你递个信。”
宋怀顾接过传音符随手放在一边:“多谢你跑一趟。”
“没什么。看到你俩关系和缓,我也是挺开心的。”林故渊这么说着,还贴心地指了指他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裳,“别着凉。不回家都向你报备了,看来你对付我哥还真的有一套。”
宋怀顾淡定地觑了他一眼,那笑容里还带了几分“你不懂”的得意和满足:“你想多了。”
林故渊:“啊?”
宋怀顾擦了擦手,当着他的面用灵力将传音符化开。
“你们俩的私话我怎么好听……”
“宋怀顾,我前几天放门口的外袍洗干净了记得收,湿了还得再洗一遍麻烦死了。”
林故渊的嘴角跟着散落的传音符一起抽搐。
“非常单纯的同屋关系,而已。”宋怀顾摊了摊手,“你想多了。”
林故渊扶额:“……我还当他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不过总算也不躲着你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着总会好的。我哥那人还是不错的,真的。”
“知道,这话你说过。”宋怀顾俯身搬了一盆君子兰,“好看不?要不放你屋里?”
林故渊:“……”
贴身侍奉林故渊的小厮帮着把花搬了回去,林故渊回到屋里关起房门,看着那盆娇艳欲滴的君子兰,默默地掏出传音符。
“……哥,我就说宋公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人家一步都没出过天水台,顶多吃完饭随便溜达溜达闲逛消食。不可能出去惹祸的,你放心好了。”
他松开指尖,传音符划过一道流光,咻地飞走了。
两个时辰后,晚饭时间。
林故渊看着空缺的椅子,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宋公子呢?”
看守大门的小弟子轮班回来:“宋公子说……说他想出去溜达溜达。”
“……什么时候?”
“您从他院子里出来以后。”小弟子诚恳道,“他当时看着您带着君子兰前脚出了他的院子,后脚他就走了。”
林故渊:“……”
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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