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影不自在地拨弄了一下发尾,不说话。
宋怀顾垂了眸:“要不你先去告诉闻洲他们,已经没事了?”
这话是对着裴辞冰说的,裴少宗主一向是不爱掺和这些事的,宋怀顾如此顺理成章给他个台阶让他走,裴辞冰没道理拒绝。
但是他拒绝。
裴辞冰转了转手腕,没接宋怀顾的话茬:“难怪啊,我就觉得扶影姑娘找树倚着的时候那么自然呢。”
宋怀顾顿了顿,抿住了唇也不再说话。
裴辞冰注意到了他刻意的沉默,嗤笑一声:“宋怀顾,你不能这样啊。怎么说我也曾为了温定兰的灵位挨了你的打,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本尊,你怎么说打发我就打发我?”
他眼里划过精明的光,还带了一丝丝的失望:“怎么?还想把关于温定兰的事瞒着我。”
宋怀顾终于说话了:“我不是……”
“对,我知道这是温定兰的宅子,但我不知道怨气和温定兰的关系。我只知道他确实偶尔会大发善心,救一些灵力低微的小妖灵回这里住。”
扶影冷冷道:“至于我为什么不跟你讲,很简单,你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扶影……”
“你知道了之后还会条理分明地去分析我们的处境吗?你会对温定兰的幻象下杀手吗?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扶影眼神危险地一眯,“宋怀顾,我一开始就说了,‘一切是假的’,这就是我不讲的原因,也是这件事情的唯一结果。”
萧条的庭院里,扶影的眼睛比寒冬的月色还冷,她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宋怀顾,手里的双刀无意识地转动着,一闪一闪的冷光映着她侧脸的轮廓。
“宋怀顾,这些,也是温定兰会告诉你的。”
“可怜你从小被他带着长大,怎么他的洒脱通透,你半分都没学到。”
*
“回来了。”
清晨已至,些许碎雪洒落,反衬得整个天空灰蒙蒙的,裴辞冰和宋怀顾回到天水台。
早饭依旧丰盛,似乎没人注意到宋怀顾彻夜未归,也没有人意外为什么裴辞冰和宋怀顾会一起进门,林故渊扶着姜昭越坐下,随着碗筷碰撞的轻音响起,一顿饭吃得无比寻常又无比热络。
只是宋怀顾的笑容有些淡薄,裴辞冰也难得的没和姜昭越犟嘴,有什么听什么,只偶尔回几句“知道了”,好在大多是天水台门令相关的事务,也不需要他说太多自己的看法。
一顿饭吃完,姜昭越先行离开,林故渊却没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茶。
宋怀顾感受到他似有似无瞟过来的目光,挑起一个微笑:“故渊有事?”
“怀顾难道就不好奇,父亲怎么仿佛对所有事无知无觉?”
宋怀顾面不改色心不跳:“那还不是要多谢故渊的转圜,替我遮掩一二。”
林故渊瞧了一眼裴辞冰,摆了摆手:“非也非也,我这个人懒得很,哪里懂什么转圜之道,更不用说替你遮掩什么。只是我觉得,你的事情一般只跟我哥有关,所以有些事情,我哥知道就行了,用不着非得上上下下一起闹得鸡犬不宁。”
他似乎只是为了留下来说这些话的,施施然起身告辞:“这不,话说多了又开始气短,气短身上就犯懒,更不爱说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已是冬季,林故渊自如地接过守门小弟子递上来的大氅,那大氅披在他身上足足比他的身形宽了一圈,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羸弱,一把大伞撑在他的头顶,连同为他撑伞的小弟子,一起慢慢地消散在了风雪中。
宋怀顾收回目光,疑惑道:“你弟弟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不懂,懒得想,补觉去了。”裴辞冰把勺子往碗里一扔,站起来跺了跺雪化后的水痕,“你……”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对上,裴辞冰又率先挪下去看靴边。
这个你拖了个长长的尾巴,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先一步走了。
宋怀顾直觉他又有点不乐意,从扶影说完那句话之后裴辞冰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别别扭扭地搭话,别别扭扭地跟他讲话,别别扭扭地不怎么看他。
但接二连三经历了这些事让他心绪乱得很,一时间顾不大上再去探究这个不乐意的原因,更顾不上去哄人。
他拎起大氅,也打算回屋睡一觉。
*
昏暗的天气催人睡意,更遑论宋怀顾昨晚折腾一圈,彻夜未眠。他回屋的时候,裴辞冰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了,他轻手轻脚换下衣服,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将睡未睡之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是于闻洲和裴辞冰。
原来不是没动静,而是还没回来?宋怀顾迷迷糊糊想着,翻了个身。
屋外于闻洲撑着伞,裴辞冰的表情太诡异了,让他不敢断然询问,只能试探。
“……大师兄,你和宋公子……吵架了吗?”
这俩不是还一起去捉怨气来着,不还挺顺利的吗?
“没有。”裴辞冰手指摩擦着,于闻洲本以为他是无意识的动作,可垂眼下去,才发现他手指间藏着一枚水滴形的紫色灵石。
打成耳坠的那种。
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很神奇:“这是给……宋公子买的吗?”
裴辞冰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看着被自己抚摸光滑的紫色灵石。
于闻洲了然地挑了挑眉毛,难怪前几日除祟的时候,吃饭的间隙裴辞冰忽然对隔壁卖珠钗翠环的铺子感了兴趣,钻进去足足一刻钟才出来。他长得高大,眉眼虽然锋利但却很野性十足,是个很引人注目的长相,那铺面来往的又多是女子,不由得引来了频频关注。
于闻洲决定不再问了,这一看就是裴少宗主要送给自己小道侣礼物,但纠结于不知如何开口啊!
于是他指了指外面:“呃,我再去看看门令的最新情况,师兄,你先送……啊不是,你先进屋休息吧,我走啦。”
裴辞冰抬了抬手,他早就觉得于闻洲跟个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个没完,吵得他一夜未眠的脑袋快要两个大,只是他现在自己烦得很,不想费那个力气把人撵出去。
那枚紫色灵石是他处理门令的时候偶然获得的,是个难得的珍品,又成水滴形,做个剑坠什么的既美观又能增加灵力,两全其美。
但他看了半天,还是决定打成个耳坠。
原因无他,那抹紫色总能让他想起宋怀顾情绪翻涌时,眼睛里泛滥的紫色,那样奇异的眸色,其实他跟他说话的时候总会频频落在那里,看着那些紫色的水雾随着宋怀顾的欢欣而熠熠生光,又会随着宋怀顾的难过而黯淡失色。
而且宋怀顾那只耳朵上,还是空了些。那夜在鼓楼上他就那么想了。
裴少宗主十八年第一次愿意给人送礼物,还是自己一向不大待见的宋怀顾,他捏着那枚做好的耳坠怀疑了一个时辰的人生,总算是说服了自己愿意把它送给宋怀顾,但一直没找到借口。
说我觉得适合你,所以送你的?
说我捡的???
多说一分就好像给得太多,说得太少又显不出他这份礼物的情意。
等等……情意?他有情意吗?
裴少宗主风中凌乱半晌,被林故渊一封宋怀顾跑了的传音符砸了个透心凉,那一瞬,瑟瑟冷风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给他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场什么叫醍醐灌顶。
他还没摸透宋怀顾的底,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裴辞冰捏紧了耳坠。
可为什么,他看见宋怀顾和扶影站在一起就会难受,看见宋怀顾因为温定兰落泪就会心头发涩。
薄野临、温棠、唐梨、扶影、温定兰……他越能够摸清宋怀顾的“底”,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宋怀顾那里站了太远的位置,家人如温定兰、温棠,如兄如父有薄野临,朋友如扶影、唐梨。
凭借着宋怀顾的一句“我喜欢你”,让宋怀顾来到他身边,彼此靠近却又发现越来越远。
宋怀顾有亲情、友情和他所说的爱情,可裴辞冰只觉得自己站在那些人的尾端,远到当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宋怀顾都会看不见他。
这种感觉在温定兰出现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原来、原来宋怀顾在自己真正的亲人面前是这样的。
原来宋怀顾在自己面前依旧戴的是层层叠叠的面具。
半梦半醒的宋怀顾再度翻了个身,听见门被裴辞冰推开,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宋怀顾没有睁眼,他实在太困了,方才外面的话听得也是断断续续,只是觉得裴辞冰好像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进来,于是脑子里晕乎乎地又在想,外面下雪了,他就这么站着不冷么?
“吱呀——”裴辞冰阖上了门。
宋怀顾裹了裹被子,心道赶紧去睡觉。
“嗒嗒嗒”,脚步声却向宋怀顾这面走来了。
他没睁眼,冥冥中好像有种感觉,裴辞冰应当是觉得他已经睡着了,要不然不会走过来,也不会在他的床边站定,不开口也不动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宋怀顾眉眼温柔,阖眼的时候无端慈悲又和顺。
这时,裴辞冰伸出了手,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上轻轻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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