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冰的手一下子缩回来，像是被火舌舔舐到了手指，他下意识地搓了搓，然后也顾不得轻手轻脚，大步流星地走回了他的那一头，被屏风挡住的背影有些仓皇。
宋怀顾慢慢睁开眼睛。
那些困意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的眼中尽是迷茫，望着屏风后的影子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问那一句“你做什么”。
但他一直在问自己，他在做什么，裴辞冰在做什么？
他摸上自己的耳垂，柔软的、微微发烫的，连着他面颊的温度，都一起烧了起来。
外面风雪愈发大，显得屋内愈发静，只有笼在中间的火盆，噼里啪啦炸着火星子。
宋怀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醒来的时候，裴辞冰好像也是刚睡醒，正在屏风前换衣服。
他脱下了那一身玄衣，精瘦的腰身在火焰的炙烤下尤为生动逼人，他伸手拿过搭在上头的常服，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转了过来。
宋怀顾眨着眼睛望着他。
裴辞冰脸上一红：“……看什么？换衣服呢没看过啊？”
一开口还是凶巴巴的，很好，横着走的宗门小螃蟹在睡了一觉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
宋怀顾坐起来：“也是，看过。反正看过，你怕什么呢。”
裴辞冰三下五除二系好腰带，咬牙切齿地说：“宋怀顾，你真的是——”
宋怀顾放下捏在耳垂上的手：“我是什么？”
“……没事。”裴辞冰披上外袍，顺手重新绑了个马尾，“既然醒了就别赖着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怀顾：“嗯？”
这一觉他们睡得久，冬日里太阳落得早，酉时初，天水台就已经升起了灯，裴辞冰点亮一盏风灯提在前头，轻车熟路地带着宋怀顾往天水台深处走。
宋怀顾看着人烟渐渐稀少，心下已然有了几分计较，面上还是露出个很疑惑的表情。
“这是哪儿？我怎么没来过？”
裴辞冰嗤道：“你一天到晚就窝在屋里莳花弄草，天水台你都不怎么逛，当然不知道。”
宋怀顾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爹你弟对我戒心没放下，我但凡多走一步路，这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他行事向来谨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今天水台上下藏着的秘密比他想得多，幽兰的来历又超过了他的预计，姜昭越不可能不知道幽兰原本是他们万妖城的东西，如此一来，天水台与万妖城结盟的事情，就更多了几分深意。
以不变应万变吧，宋怀顾这样想着。
但他还是客客气气道：“是呢，我就是懒呀。”
裴辞冰不置可否，带着他东拐西拐，最终来到了后院深处站住了脚步。
宋怀顾瞟了一眼，那是一片寂静的湖泊，用白玉栏杆围了，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一望无际，澄澈无鱼，一直通向汇入海洋的湘江水里去，水天一色玉空明。
“这……”
“少宗主。”
他还没来得及问裴辞冰，只见两个修士背负仙剑走了过来，看模样打扮应当是轮值的弟子，站定在他们两个面前，冲裴辞冰与他长揖一礼。
裴辞冰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带他随便逛逛。”
“是，少宗主。”轮值弟子却没有走，目光犹豫地徘徊了一下，从中透露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裴辞冰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少宗主，宗主吩咐过的，请您无事的话，还是不要往静湖这边逛为好。”其中一个为难道，“我们也只是奉行宗主之令，提醒您一二。”
“得了得了，八百年老黄历了还翻出来做什么？”裴辞冰转了转手腕，“我现在身体好得很，不用管我。”
“可……”
“有任何问题本少爷一力承担，滚吧。”
那两个修士见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然也不好再停留下去，只好无奈地再冲裴辞冰和宋怀顾抱了抱拳，飞快地离开了。
宋怀顾见那两人走远了，才问：“什么意思？姜宗主不许你来这儿？”
“嗯。不过都是些小事了，早无所谓了。”裴辞冰正在灵囊里掏什么东西，被宋怀顾一把按住了手腕。
裴辞冰有些诧异地抬头，宋怀顾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干什么？担心我啊？害怕守寡啊？”裴辞冰邪邪一笑，从灵囊里掏出个小钥匙，往空中一抛，又抬手接住，“小时候来这边总会心脏不舒服，很奇异的感受，老头子担心是灵力场过强导致，就让我离远点儿保平安。”
这次轮到宋怀顾诧异了：“灵力场强？”
“嗯哼。”裴辞冰心情颇好地挑了挑眉，“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我修炼至金丹中期，身体和灵核已经能负载足够灵力，不是什么大事。你且看着。”
他手掌一扬，钥匙在空中发出金属的空鸣声响，裴辞冰手中灵力大炽，与那钥匙混成一股强悍的灵流，如同一条裹了烈焰的巨龙，呼啸着将平静的湖面一分为二，两侧炸起高高的水墙。
水浪翻涌，被劈开的湖面下却逐渐铺砌成一条瓷砖小路，一路向下延伸而去。裴辞冰示意宋怀顾跟上，在细碎的水珠里，瓷砖路通往的地方幽静灰暗，一步一步踏下去，距离上面的灯光越远，越生出一股令人悚然的寂静之感。
还有一股子隐隐的压迫感，伴着清凉的水汽，一起涌了上来。
宋怀顾跟在裴辞冰身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裴辞冰的声音空灵又神秘：“你害怕了？现在才害怕是不是晚了点儿？”
宋怀顾冷静地顺着他说：“原来，裴少宗主是终于按捺不住对我的厌烦之意，特意挑了这么个神秘的地方，要把我收拾收拾送上黄泉路了？”
裴辞冰一时没有接话，半晌才开口，语气已经冷下来了些许：“你倒是真敢猜。”
话音未落，他指尖灵流一闪，围绕在墙壁上的数百张照明符箓瞬间亮起，仿若从黑夜直接扯入了白昼，宋怀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到能够适应这强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这是一座极其宽广的地下密室，比之那湖泊的尺寸也小不了多少。目光所及之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色灵器应有尽有，甚至不同修炼阶段都有着标记，可以让来人任意选择相匹配的灵器来傍身。
他震惊的目光转回带他来的那个人身上，裴辞冰背靠在一处石壁旁边，手指一搓，小小的火焰灵流在他指尖跳跃旋转，映得他眉目更加俊朗。
他看到宋怀顾冲他看过来，勾唇一笑：“送你的，想要什么灵器，随便挑。”
水色的斑斓影子映着他荡漾着雀跃神色的眸子，那一刻，他的存在比手中跳跃的那缕火焰还要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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