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冰十岁那年,荆州发生了一场离奇大火。
喧闹声随着夜色愈浓渐渐沉默,裴辞冰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上去很疲惫,宋怀顾端坐在正对门的书案前,手边是泡好了的两杯茶。
那场离奇大火虽然被扑灭,但多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裴辞冰就是其中之一,林故渊也是,于是被姜昭越双双领了回去。
宋怀顾和裴辞冰对视,将其中一杯往前推了推,温柔笑道:“回来了?”
唐梨说到这儿的时候,宋怀顾抛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当时情况如此危急,被领回天水台的为什么只有裴辞冰和林故渊?唐梨只是沉默,然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裴辞冰大步走过来,抓起茶杯一饮而尽,没等宋怀顾开口询问林故渊的情况,直接将空杯子倒扣在桌面上,说:“我乏了,先睡了,有什么是明天再说。”
宋怀顾的关怀就堵在了喉咙口,裴辞冰这次是真的没打算跟他讲什么,大步绕到了屏风后,不一会儿,就见他那件外袍搭在了屏风上头,烛火影影绰绰勾出他的身形来。
他的手臂一伸,拿过那盏烛台,将蜡烛吹灭。
彻底黑暗。
宋怀顾原地站了会儿,把杯子里的茶水倒掉,也合衣躺了回去。
*
“如此说来,我倒不见得姜昭越是有多好心才带人回来。”宋怀顾当时与唐梨分析道,“就算真的是好心,在那么多孩子里面带了两个人回去,势必也是经过挑选的。裴辞冰尚且能够理解,可天生体弱的林故渊是怎么回事?”
唐梨问:“你觉得有问题?”
宋怀顾笃定道:“而且问题不小。”
他躺了片刻,裴辞冰那边的呼吸很快均匀了起来,算算时辰,药效也该发挥作用了。宋怀顾轻手轻脚起来,绕过屏风看了一眼,裴辞冰果然已经陷入了沉眠。
“不好意思了小裴。”
谁让那地方和你太奇怪了,不打探清楚实在睡不安稳觉。更何况……幽兰应该也在那里。
他勾出那枚钥匙,在掌心掂了掂。
宋怀顾来天水台后一直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换了一身轻便的夜行服,捏了个变幻容颜的法术,双手合十后张开,一柄雪色的长.枪霎时出现,反握在他掌心,他纵身一跃跳上房顶,轻车熟路再度摸了过去。
月色下的湖面平静安宁,夜色已深,巡逻也不如白日里那么严苛,宋怀顾落在一旁的树枝上,准备等这一波弟子巡逻交接的时候再动手。
天上浮云几缕,渐渐遮了一部分月光。
就在这时,树下忽然传来脚步声,宋怀顾本就心神紧绷,这点细小的声音引起了他极大的警惕,他往后躲了躲,却发现了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容色苍白的林故渊,还有面色凝重的姜昭越。
天水台二公子病得鸡飞狗跳,天水台上下都紧张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好不容易挨过来了,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好好休息,却来到这个地方。
宋怀顾屏气凝神,听见他们两个人在交谈。
“……辞冰给你输送的灵力可够了?”
“够了的。父亲放心。”
“你不能一直靠他。故渊,你也得想想别的办法。”
林故渊看向姜昭越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仿佛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让父亲和大哥担心了。”
姜昭越摆了摆手:“走吧。”
他们要进禁地。宋怀顾眉心一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林故渊的病症是靠着裴辞冰输送灵力才得以挨过,并如他所言,输送的灵力已经够了,那现在更应该好好休养,而不是来禁地逛。更何况,裴辞冰不是说这里灵力场强么?林故渊那小身板挨得过?
思虑间,姜昭越已经劈开了湖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宋怀顾含了一粒能够敛去气息的丹药,化成一道白光,在湖面关闭的瞬间跟着溜了进去。
与裴辞冰的闲庭信步不同,姜昭越显然已经知道他们所行的终点并不在这些仙器之间,他带着林故渊步履匆匆地从各色琉璃镜中穿梭而过,镜子上倒映出他不大好看的脸色,还有略显局促的林故渊。
“父……父亲。”
林故渊终于开了口,姜昭越的步子一顿。
“其实不用的,要不还是算了吧,您的身体也没怎么好呢。”
姜昭越定定地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为父无所谓,你还年轻,能早根治最好。”
话音未落,他双手结了个复杂印记,强悍的灵力拍上深处的石壁,瞬间,那石壁仿佛一潭被扔了石子的湖水,波光粼粼地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姜昭越收手背后,带着林故渊穿了进去。
宋怀顾紧随其后,踏入的那一瞬眸子紧缩。
幽兰。
与其说这是一处更加隐蔽的角落,还不如说这是悬崖石窟的一角,两侧的石壁呈锥形压下来,唯独顶头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月光倾泻,拉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光辉,轻轻拂在娇嫩的蓝紫色花瓣上。
那株蓝紫色的兰花悄然绽放。
它孤独又桀骜地生长在高高耸立的石台上,四周道路悉数坍塌,只有数不清的锁链将它捆缚在原地,显得它如笼中困兽,高贵不可攀又束手束脚不自由。
姜昭越抓起林故渊的手,在他掌心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四溢。
那样深可见骨的口子,林故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任由姜昭越将他的手盖在一条铁链上,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幽兰花蕊中溢出,与那攀着铁链游走的血线融为一体,交相辉映间,林故渊苍白的脸色明显一点一点恢复了红润。
姜昭越是在用幽兰的疗愈作用来救林故渊。
可是那幽兰毕竟不是天水台的东西,姜昭越不能尽懂,只能用最基本的法子,摄取那么一点点灵力来给林故渊治疗。
果然,姜昭越叹了口气道:“故渊,再给为父一些时间,为父一定能够将幽兰的作用研究透彻,救你一命。”
来自草木的纯天然灵力像是一汪温水,将林故渊每个经络都泡得舒舒服服,说起话来都有些绵软。
“多谢父亲,不必着急的。”
姜昭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早过来接你,困的话还是在这里眠一觉,忍一忍。”
林故渊点头称是,乖顺地目送姜昭越离开。
看到这里,宋怀顾不得不怀疑姜昭越收林故渊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听话了。
和裴辞冰时不时还要和姜昭越互怼两句不同,林故渊几乎算得上是对姜昭越百依百顺,他的眉眼温和,表情乖觉,一丝反抗的倾向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一只没有情绪的棉花,任人捏圆捏扁。
这两人从小一起被收养,一起长大,能养成这样天差地别的性子也属实是很稀奇。
宋怀顾摸清了幽兰所在之处,也无意于打探再多林故渊背后的故事,腹诽完就想溜了。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他听见林故渊轻轻咳嗽了几声。
“宋公子是白日里忘了什么东西么?怎么大半夜的,还要悄悄来取啊。”
宋怀顾脚步猛地一刹。
他回头,林故渊并没有追随他的身影望过来,而是微微仰着头,看着那缕月光倾斜,月光下的兰花悄然舒展着枝叶。
宋怀顾决定还是不跟他多废话,转身想走。
“宋公子,别装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父亲都没发现的。但你再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他终于望了过来,纵然宋怀顾是敛着身形,但他依旧准确无误地盯住了宋怀顾的眼睛,“不想问问我什么,这就要走么?”
说到这里,宋怀顾终于也恢复了身形。
他没有丝毫慌乱,单手将长.枪戳入地面,然后倚了上去。
林故渊目光从他背后挪回来:“真是柄好的仙器,可有什么名字?”
“凌寒。”宋怀顾抬了抬眼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就发现了,也就我父亲注意力不在周边,要不然他也能发现。”林故渊收回目光,抓着铁链的手用了用力,更多的鲜血流动出来,“凌寒,好名字啊。”
“那你为什么不跟姜宗主讲?”
“我说了,你的事只和我哥有关。”林故渊笑了笑,“有些事,我父亲没必要知道。”
宋怀顾看见他唇角浮现的那一缕笑容,默默地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不对。
林故渊这个人还是不对。
“不过,宋公子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林故渊头也不回道,“相比于我为什么不跟我父亲讲,你还是想想一会儿回去之后怎么跟我哥交代比较好。”
宋怀顾眉心猝然一跳,然后抓起凌寒枪,飞身跃了出去。
林故渊看着他身影消逝在尽头,那缕笑容渐渐染了些冰冷的味道。
这些宋怀顾都不得而知,他一路冲回屋子,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原本暗下来的屋内骤然灯火通明,本应该躺在榻上熟睡的裴辞冰端端正正坐在宋怀顾之前等他坐的位置上。
甚至手上还摆弄着两只茶杯。
他抬了抬眼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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