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摸了摸长时间东张西望的脖子,在心里闷不做声的掐算时间,嘟嘟囔囔道:“三个时辰,三个时辰都过去了,柳云峤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柳云峤与陆京尧二人一夜未归,连个屁的消息都没传回来,温钰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性子,眼下暗搓搓的脑补早已愈发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


    万一、万一他们俩缺胳膊少腿的死了……


    思至此,温钰悚然一惊,浑身一个激灵,手一抖,扇柄转了个向,将地上的鬼画符毁尸灭迹。


    “呸呸呸!”他连呸三口,心惊胆战的宽慰自己,“……本宗主这乌鸦嘴!这怎么可能?都说祸害遗千年,柳云峤和陆京尧肯定快活着呢,否则……否则……”


    这方圆百里岂非只剩他一个“香饽饽”??


    温钰脸都绿了:“……”


    那可怎么办?!


    他难道要一个人去面对那若干行尸?那还不如给他来个一刀痛快!


    脑补一通,温钰屁股下愈发如坐针毡,半点冷静不下。


    “啪——”


    他冷不丁地合上折扇,幽怨地看向巷外黑黢黢的前路,忍不住咬牙道:“不等了!不等了!本宗主得出去看看,说不准……说不准运气好就碰到了!”


    巷外迷瘴四起,伸手不见五指,偶有几个烂掉的窗阁嵌在巷壁上,孤孤零零,显得十分可怜,更有说不上来是风声还是什么东西的呼啸幽幽传来,犹如鬼哭狼嚎。


    温钰铁青着一张脸,腿肚子都在发抖,愈走心中便愈是生怵,手里的折扇一顿狂摇,意图将额上的冷汗扇落,低低地骂:“……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本宗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来到这儿!”


    迷雾浓浓,看不见远方识不得来路,铺天盖地的黑,弗若天地之间唯余他一人。


    这个想法让温钰狠狠打了个寒颤。


    自己这是走了多久?


    温钰略有惶恐地想,颤颤巍巍地将照明符绕了自己一圈又一圈,遥遥一看,和朵会发光的向日葵似的。


    一缕青影忽然映入眼帘。


    那种青……


    是柳云峤!


    温钰目色陡然一亮,脚下生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那抹青影,想也不想将手搭上了他的肩,柳云峤倏忽回首,“咔哒”一声,他的执澜剑也跟着出鞘了半分。


    见状,温钰顾不上问陆京尧哪儿去了,忙一个劲儿地喊:“是我!是我!温钰!剑收一收,不要脾气这么暴躁!!”


    话音方落,他的耳畔传来一阵闷闷的笑,柳云峤声调奇异,红唇微启,慢慢地念:“温钰?”


    温钰一愣,后脊莫名生出一阵窸窣凉意,更有不安之感笼在心头,但见柳云峤确确实实收回了剑,没有要继续打人的意思又不觉暗自松气。


    ……奇怪,方才那话,是他多想了不成?


    温钰将疑虑一点点压下,面露郁闷:“哎,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向柳云峤身后一望,见没有人,音调不由稍稍拔高,稀奇不已。


    “说起来陆京尧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还有那个程什么念呢?”


    柳云峤嘻然一笑:“你说陆京尧啊……”


    他将音调拉的很长,嗓音意外的亲昵,苍白的面上带着某种残忍而天真的情态。


    “我不知道,不过嘛……”他弯着唇畔,笑容明媚,仿佛朵娇妍的花,手上的执澜剑却越发的寒气森然,镀上了层翻涌的黑气。


    他恶意满满道:“不过嘛,倒是找到了一个小糊涂蛋。”


    温钰惊觉他这种调调有些熟悉,心中警铃疯狂大作,定定后退一步:“……不对!”


    “晚啦。”柳云峤笑嘻嘻说,“小糊涂蛋。”


    一道白光擦滑过温钰的脸颊,分外嚣张的执澜剑横劈过来,雪白的刃上携着一股腥然厉风,毒辣非常,无疑,沾到人身上势必要掉一层皮。


    温钰向后一仰,险险躲过,抖了抖嘴唇,震惊道:“你不是柳云峤?!你是谁!”


    “柳云峤”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漆黑的眸子里暗暗涌动奇异又耐人寻味的神采。


    “哈哈哈——柳云峤?他果然是柳云峤。”


    他开怀大笑,深深“咦”了声方拭去笑出的眼泪:“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


    鸡鸣三声,怨绝果然离开了。


    柳云峤盯着那玩意儿离去的背影,目色漆然,嘴角微微耸落,缀着零星冻人的寒意,看起来冷冰冰的十分不近人情。


    他跟陆京尧蹲守一夜,本以为能蹲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怨绝倒好,除了叫就是走,愣是在这乌衣镇里瞎转,末了在他们这堆丛草前装定海神针,熏得他们满身恶臭。


    一无所获。


    一无所得。


    除了吹了一夜冷风,闻了一晚臭气。


    ……还不如不来。


    柳云峤面容冷酷,心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自己跟这个镇子犯冲。


    柳云峤心情不爽的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土,从栖身的草丛出来,腰间雨滴玉坠跟着他的步履轻轻地摇,他指尖漫不经心的绕着坠子,神情恹恹的很:“别待着了,咱们也走吧。”


    陆京尧看着他眉峰不动声色地挑,瞳底一闪而过某种深意,却说:“好,哥哥。”


    青天白日,雾气稍散,走在路上的二人将才看清这乌衣镇是个什么尊容。


    四下寂寥,沿街房屋墙皮掉落的七七八八,枯草自门缝里歪七扭八地钻出,放眼望去,白色蛛网盘桓,此地此景怎一个“破败”可言?


    二人依循记忆回到原地,柳云峤环顾一扫,却见连个毛都没有,眼皮跳了跳,咬牙:“……温钰去哪儿了?不是叫他不要乱跑吗?”


    陆京尧垂首瞥过脚下毁尸未遂的鬼画符,轻轻地啧:“许是无聊的等不下去了罢。”


    柳云峤看了他一眼:“……”


    区区几个时辰怎么就长了?闭关修炼不是以年为量度的吗??


    “不然就是……”陆京尧话音戛然,视线越到柳云峤身后,陡然凝实,犹浸冰霜,冷声喝道,“哥哥!”


    柳云峤正欲问叫他做甚,忽感耳畔寒气呼啦啦的张狂而过,下一刻陆京尧的长剑横在他的耳侧,兵刃相接的声音在空中炸起激荡的涟漪。


    他反应极快,顺势而侧,飞鸿似的退却数步,凌厉的眸冷冷地睨向来人。


    柳云峤:“……”


    柳云峤无言一瞬:“温钰?”


    温钰的眼中布满细密的血丝,两道眉宇之间盘旋着浓稠的郁气,他的下颌绷的极紧,腮帮微颤,似乎将后槽牙咬死到了极致。


    他面无表情的与柳云峤对视,右手死死捏着折扇,君子扇沿突出的一圈利刃寒芒森森。


    “哈?!”温钰目色愤然,面含讥诮,嘲道,“这次倒是知道带上帮手了?”


    他不再多说,只冷嗤:“箭来——!”


    两字方出,草木皆摇,温度骤降,一阵寒风拔地而起,温钰的扇上灵力汇聚,又化作一根根尖锐的短箭,密密麻麻地在悬浮在他身侧,随着他一声低喝,汹汹射向柳云峤与陆京尧。


    柳云峤面色不改,脚踏地面轻巧至极的起身避开,回旋落地之时,自袖中飞快地抛出一道纤细的银锁。


    “铮——”


    空气中回荡着灵箭的余威,树叶被炸得四处乱飞,烟消雾散,柳云峤方见到一黑一白交锋一起,冷星与火花四溅。


    陆京尧的那把剑大开大合,灵巧至极,再加上过分拔高的修为,不过两三来回,便将温钰扇上的尖刀斩断数根,压制的他半点招式都使不出来。


    场面几乎是一面倒。


    温钰怒不可遏:“二打一,你们要不要脸?!”


    柳云峤:“……”


    柳云峤战场之外天降一锅,对此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说温宗主。”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比了个三,撩了撩薄薄眼皮,很不客气地道,“三丈之距,请问本尊对你是怎么个二打一法?怎么,难不成是本尊呼吸的空气打到你了?”


    温钰却并不听他解释,只自顾自地骂:“柳云峤你不要脸!以大欺……”


    “小”字未落,银锁从天而降,风风火火转了一个圈,不由分说将其五花大绑起来,同时陆京尧的剑也恰恰横在他脖前,只多一分便要血溅当场。


    “你将才想说什么?以大欺小?哦,对,你说的不错。”柳云峤在原地长身玉立,动了动腕骨,悠悠地控制锁链,眸底狡黠四溢,对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本尊就是爱以大欺小,现在……抓到你了。”


    温钰登时如同炮仗一般被点燃,疯狂挣扎起来,只是没过几瞬,便被骤然紧缩的银链缠绕的更紧,半丝半厘都再动弹不得。


    他额上青筋跳动,愤怒的大叫:“柳云峤!!”


    柳云峤懒懒问:“唤本尊何事?”


    温钰恼羞成怒:“你不是人!!!”


    陆京尧皱了皱眉,剑就要再近一分,却被人拉住。


    “嗯,行啊,我不是人。”柳云峤负手行来松松地抓了下陆京尧的手,示意他松一下剑的力道,哂笑一声,“不过,温宗主骂也骂过了,现在也总得叫本尊说上那么一句。”


    他歪了歪脑袋,晦暗的目光落在温钰身上:“我们之间若有怨仇,那便无非是本尊让你多等了一时片刻,想来也不至于闹成见面开打的地步吧?”


    “让本尊猜猜。”他玉色的指蜻蜓点水的滑过下巴,又缓缓移到自己的脸颊,倏尔一笑,意却不至眼底。


    “说说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见了这张脸几次?”


    温钰这时候倒也冷静下来,不似先前那般竭斯底里,他沉默着觑过柳云峤又看过陆京尧,像是在确定什么,良久终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魔尊倒预料的准。”他面色难看的向后仰了仰头,似乎是想腾出些位置,旋即七扭八歪,艰难地伸手比了个三,“你那张脸本宗主刚刚见了三回,打了三回!”


    “打了三回?”柳云峤眼神没什么温度,笑笑,“但本尊方才一直同陆京尧在一起,所以你看到的‘柳云峤’又是谁?”


    温钰眉间的黑气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僵硬地道:“……我不知道。”


    陆京尧终于收回剑:“此地还有人。”


    柳云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是那个行尸的主人?”


    陆京尧不置可否,说:“或许。”


    时如凝滞,周遭陷入某种难言的沉寂。


    温钰眉心的煞气又深刻了两分,印在他脸上,弗若一团不祥的黑云。


    见状,陆京尧向前迈了一步,两指在其额上飞快一触,沉吟片刻,偏首看向柳云峤:“哥哥,他体内空虚,灵力不济,是……”


    顿了顿。


    “煞气入体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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