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马车旁的禄喜将杌凳收好,坐上前室架着马车回王府。
马车内,萧珏的面色变的阴沉,脑中盘桓若是宋婉得知了这一切会怎样?
萧珏自诩了解宋婉,她多半厌恶他,往后自是要与他避之不及。
宋婉要与他避之不及,想到此处,萧珏便觉得体内的血液叫嚣着,却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待到他与她说明白,她定然会理解他的。
他娶卫君如的传言是迫不得已,最爱的人仍旧是宋婉,他不会放宋婉走的,便是她厌恶他。
过了半响,萧珏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的车驾缓缓停在宣王府门前,萧珏是在晋北之行后才被景帝封为宣王,在宫外设王府。
这宅子是故太子在宫外的宅邸,里面装饰一应俱全,亭台楼阁,九曲回廊无比雅致,无不彰显着故太子萧钰的品味不俗。
王府里头的人将萧珏迎入府内,禄喜架着马车绕去侧门停放马车。
安国将军的车驾从宫门前缓缓往安国将军府邸方向驶去,因为要经过闹市,车马行驶的极为缓慢。
卫君如坐在马车内,目光不知道定在某处,许久未曾挪动,若有所思。
今日在朝晖公主离开大殿后卫君如冷静下来回想,朝晖公主萧敏只说了宋婉,所以朝晖公主所说的云泥之别,云是指宋婉,她卫君如是泥。
她的父亲的安国将军手握兵权,母亲是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备受宠爱的长平郡主,她生来便是一生荣宠,怎可能是泥。
再加之,她刚刚从塞外回京,自认为不可能得罪朝晖公主,更是连宋婉的面都没见过,朝晖公主的这一统发难若不是脑子有病,便必定事出有因。
卫君如并不蠢笨,打发了贴身丫鬟去打听,丫鬟春红在她们在宫门前等到萧珏之前,将打听到的关于朝晖公主还有宋婉的事情讲给了卫君如。
春红自幼跟着卫君如,能猜到七八分她的心思,又是真心为主子担忧,道:“小姐,若是宋婉与宣王的传言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所托非良人,对女子来说,一生多半便毁了。
卫君如听闻春红的言语,回过神,面上溢出一抹自傲:“我相信萧郎不是那样的人,再者,就算萧郎与那宋婉曾有过什么,我相信我与她比起来,萧郎定然会选择我。”
一个徒有空名的前朝帝姬,只听闻她的恶名,并不曾听闻她有什么值得令人称赞的地方,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是无人敢娶,卫君如自信,无论是身家品性,还是容貌身段,宋婉定然比不过她。
况且,若是萧珏真如传言与宋婉关系那般密切,如何这么些年不娶宋婉,还会接受她的心意呢。
卫君如对自己有信心。
萧珏的身影走远,安国将军府的马车也离开皇宫,隐没在暗处的身影从宫门后走出,藏在宫门后的卫峥目睹了全过程,其实在更早之前,朝晖公主与萧珏在御花园的争吵也被卫峥尽收眼底。
卫峥望着萧珏远去的背影,面上浮现一抹隐忧。
安国将军府校场内,安国将军宝刀未老,手持长枪身若游龙。
卫峥等安国将军卫承君放下手中的长枪才上前抬手弓腰行礼:“父亲。”
不知是因为卫峥自小没有养在卫承君身侧,而是养在了知书达理的老夫人膝下还是其他原因,卫峥行为举止不肖其父,反而更像是文臣家中的子弟,温文尔雅,清俊隽永。
卫承君打量他的儿子两眼,放下长枪,接过家仆递过来的毛巾,虽快到不惑之年,卫承君一身蓬勃的肌肉,让其看不出半分疲态,餐干净额头上的汗渍,才开口:“何事?”
“父亲,儿子常在邺京,了解萧珏为人,此人绝非善类,父亲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恐有一日会被萧珏那一头饿虎给蚕食殆尽,卫峥忍不住劝阻。
他们安国将军府已经是万般荣宠,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复,更何况与虎谋皮呢?
卫承君不以为然,大笑:“区区小儿,若不借本将军的势,掀不起什么风浪。”
卫承君自负他已然将萧珏的性子摸透,在他看来,萧珏这野心勃勃残忍嗜杀的人看似危险,但萧珏不得不倚靠他手上的兵权,不难控制。
他们卫氏一门,辛辛苦苦替萧家打下天下,没道理不能够分一杯羹。
而萧家这一代,大皇子平庸,二皇子有治国之才却已经死了,三皇子倒是有野心,背后也有实力,可惜看似聪明实则愚蠢,四皇子萧珏虽然是一头嗜血的狼,但到底却些大杀四方的底气。
既然老天爷给他们机会,岂能放过。
这大邺,迟早是他们卫家的天下。
邺京的茶楼,一楼有说书先生,说些奇闻轶事,大厅里听书入了迷的看客时不时的拍手叫好。
二楼雅间,临窗的房间内,邺京闺阁女子趋之若鹜的两位公子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上好的茶,两人一清俊疏离,一沉稳神秘,相对而坐倒是没有多少言语。
檀石颂微阖着眸子坐姿端正,微微侧耳,似乎楼下说书人的故事引他入迷,但平淡的表情,又似乎楼下说书人的故事从不曾入他的耳。
坐在对面的卫峥,虽与此人齐名,但却如同萧珏一般,他从未看透此人。
在这邺京,或者说是大邺,檀石颂都是格格不入,亦或者是说,他不想入。
这并不是说檀石颂的性子倨傲,反倒与他接触过的人员都会觉得檀石颂进退有据,待人有礼,除却疏离之外,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卫峥知道,檀石颂遇事喜欢独善其身,若是无所谋求,不会轻易应别人的邀约亦或是邀约旁人。
卫峥微皱着眉头看着清冷疏离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檀石颂的长相不似萧珏那般张扬外放极具侵略性的妖冶之美,也不似大冶常见书生文弱俊美。
而是如遗世独立的仙人,处处透着云山雾罩之感,让人看不透,摸不到的距离之美。
越是让人捉摸不透,越是让人想要撕开面纱,窥得庐山真面目。
若不是知道这是鲜卑王族,定然会以为这人是一个汉人。
而这样的人,卫峥不会将其当做真的遗世独立,出尘无害,而是应该坐在天下的棋局旁,谋夺天下棋局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檀石颂自来了邺京,深居简出,不曾与邺京的权贵较好,更不曾向天子献媚,仿佛他就单单是来当一个牵制异族的质子这般简单。
这样的人,卫峥看不透,却神奇的与之产生了两分交情。
卫峥之所以能与檀石颂有两分交情,还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他帮过檀石颂,或者是说帮过宋婉。
檀石颂虽深居简出,待人挑不出错漏,却是少见的有诺必践的性子,因而才与卫峥有所交情,但到底没有到可以将檀石颂约出来到这茶楼促膝的地步。
今日这个约,是檀石颂提出来的。
袅袅温茶水汽,看着不知道将他约出来作何的檀石颂,卫峥心中思忖着如何开口。
还未等卫峥开口,隔壁雅间似乎新来了客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卫峥敏锐的注意隔壁的交谈声将对面檀石颂的注意力吸引了去,对面的人在微微偏了头侧耳倾听。
眼神认真,让人不忍打断。
檀石颂不曾在旁人面前走过神,至少时刻注意着他的卫峥不曾发觉过,这种异常,卫峥侧耳细细分辨,隔壁雅间的女子们在谈论萧珏和……宋婉。
宋婉……卫峥骤然猜到了几许檀石颂今日邀约他来的目的。
想明白了几许,卫峥没有打断,直到面前的茶水凉了,隔壁换了话题,檀石颂才开口,略带惋惜:“宋婉并不适合王子。”
檀石颂是质子,就算他让人捉摸不透,就算在他看来檀石颂并不简单,或许还有不小的野心,但他与萧珏对上并不明智。
越是理智冷静神秘莫测的人,越是应当知道怎样选择,权衡利弊才是这类人的天性。
檀石颂端着茶杯的手松动,他无名指一动一动的转动着茶杯,抬眸似入幽山,让人沉迷,却是反问:“卫公子怎知宋婉不适合本王子。”
只抬眸目光悠远,眼中却波澜不动,似认真又似随性:“我来这大冶一趟,总要带走点我喜欢的东西才不虚此行。”
檀石颂喜欢宋婉,这事儿卫峥知道,缘何而起他知道,若不是萧珏与宋婉生了嫌隙檀石颂没机会求娶宋婉他也知道。
他抬眸看着比他大四五岁的檀石颂,这个人当真好耐心,对喜欢的人都能这般不动声色忍耐良久等待时机,又或者是当真是冷静理智,在知道没把握成功之前能够冷眼看着喜欢的女子与旁人琴瑟和鸣而按兵不动。
若是这样的人回到鲜卑,或许他的父亲又需要去驻守边疆这大邺才能够安心了。
卫峥到底答应了帮檀石颂这个忙,并不是没有条件,卫峥要求檀石颂允诺他一件事情,要求檀石颂无论如何也会帮他办到。
旁人不得而知檀石颂为了宋婉给卫峥许了什么诺,但想必不是能够轻松办到的。
达到目的,两人离开茶楼,卫峥并未向檀石颂索取什么信物,因为卫峥知道檀石颂其人,言出必行,极为重诺,定不屑于做出尔反尔之人。
宋婉此人名声当真算不得好,身为前朝帝姬,本该低调做人,逢年节,祭天的时候,出来彰显新朝天子的仁慈便可。
但众人眼中的宋婉偏偏宁折不屈,目下无尘,若是有人招惹到了她,无论皇宫贵族还是天子朝臣,皆落不得个好。
久而久之,这邺京叫得上名号的权贵都对宋婉避之不及,恶名口口相传。
当然这恶名有几分是宋婉当真恶事做尽,有几分又是有人存心抹黑,除却知道内情的几人,旁人是不知晓的。
宋婉十三岁那一年,在皇宫的岁宴上,因为三皇子路过宋婉的时候,故意将酒水泼洒到宋婉的衣裙上,在宋婉抬头之时,三皇子目带挑衅有恃无恐。
往日欺负惯了的人,欺负起来格外顺手,自以为将宋婉的性子摸透了的三皇子,有恃无恐,料定宋婉不敢反抗。
坐在宋婉两侧的女眷宫女妃嫔也以为宋婉会如同往日一般懦弱的选择息事宁人,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宋婉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受够了委屈,竟然直直起身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泼回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泼湿了宋婉的衣裙,宋婉却泼了脏了三皇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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