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此人名声当真算不得好,身为前朝帝姬,本该低调做人,逢年节,祭天的时候,出来彰显新朝天子的仁慈便可。
但众人眼中的宋婉偏偏宁折不屈,目下无尘,若是有人招惹到了她,无论皇宫贵族还是天子朝臣,皆落不得个好。
久而久之,这邺京叫得上名号的权贵都对宋婉避之不及,恶名口口相传。
当然这恶名有几分是宋婉当真恶事做尽,有几分又是有人存心抹黑,除却知道内情的几人,旁人是不知晓的。
宋婉十三岁那一年,在皇宫的岁宴上,因为三皇子路过宋婉的时候,故意将酒水泼洒到宋婉的衣裙上,在宋婉抬头之时,三皇子目带挑衅有恃无恐。
往日欺负惯了的人,欺负起来格外顺手,自以为将宋婉的性子摸透了的三皇子,有恃无恐,料定宋婉不敢反抗。
坐在宋婉两侧的女眷宫女妃嫔也以为宋婉会如同往日一般懦弱的选择息事宁人,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宋婉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受够了委屈,竟然直直起身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泼回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泼湿了宋婉的衣裙,宋婉却泼了脏了三皇子的脸。
周遭的人一下子愣了神,还不待三皇子反应过来,宋婉已经出列当着群臣的面跪在了大殿之中,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高声说了出来。
声音温和,一字一句说的极慢却坚定。
宋婉说的极为公正,既没有污蔑三皇子,也没有为自己开脱,还是少女轻轻浅浅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静。
有些时候,作恶的人不觉得自己所为不对,宋婉只是将三皇子所作所为说出来,也足够三皇子恼羞成怒的了,憋红了脸想要反驳,但到底才十四岁,在现代不过上中学的年纪,最后只憋出个:“你胡言。”
宋婉没有露怯,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水灵灵的双眼定定的瞧着三皇子赌咒:“若三皇子敢发誓,宋婉所言属实你便不得好死,圣上可降罪于臣女。”
宋婉神色笃定,大殿中约莫半人信了她的言语。
三皇子彼时心智还未成熟,对于鬼神心存敬畏,嗫喏半响不敢张口,此等模样,更是让另一半心中存疑的人也信了。
欺负孤女这名声对一个皇子来说算不得好,更何况这孤女还是干系着前朝很多重臣。
景帝为了贤名是不会责罚宋婉的,且这事儿于情于理都是三皇子的过错更甚,是以最终以三皇子殿前失仪罚去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告终。
但,前朝帝姬宋婉的恶名,也就从那时候便起了。
这事儿宋婉本没有过错,但睚眦必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宋婉却好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垂着眉目平静的回到席位上端坐。
对周遭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回去宫殿的路上,宋婉的贴身宫女桃枝心惊胆战,懦弱担忧,宋婉一改往日的惧怕,反倒安慰她的丫鬟,她说:“万事都有个是非对错,这件事情错不在我,问心无愧,你莫要害怕。”
若是罚便罚,总好过如昔日的宋婉那般,人人都可以欺负。
“泼酒”这件事情错不在宋婉,但,这梁子是与三皇子结下来了,三皇子被禁足,一个月出不来,本来可以安稳一个月的宋婉,却被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上门找麻烦。
孝贤皇后多病,无力打理后宫,皇贵妃协理六宫,却处处纵容私亲,宫中宫女太监人心浮动,都期望成为人上人,成不了人上人的,也内心暗自等着看主子们闹笑话。
自从宋婉的性子变了之后,宫中宫女太监们便等着看好戏,期待着宫中的三个不好招惹的人遇着,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朝晖公主提了鞭子去找宋婉,等着看好戏的宫女自然没有认真阻拦,就这么着朝晖公主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宋婉居住的宫殿。
却也没瞧见热闹,因为朝晖公主打不赢宋婉,鞭子还没挥过去,高一个头的前朝帝姬便将朝晖公主的鞭子抓住夺了去。
鞭子是蛇皮制成的,抽在人身上不见血肉,却够让人疼上几天,宋婉的手火辣辣的疼,却一声不吭定定的看着萧敏,明明十三岁人的目光,却让朝晖公主看出了在自己母后眼中都不曾有过的威严。
宋婉的模样要多冷漠有多冷漠,要多肃穆有多肃穆。
朝晖公主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恶言还没出口,便被宋婉先一步截住,言语平静叙述:“你主动前来挑衅,若还想着要去告状,你兄长昨日的下场便是你今日的下场。”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音还未成熟,说出来的话也是脆生生的,本唬不住人,但对面的人却才十岁。
十岁的萧敏被宋婉的言语唬住,她不想要被关禁闭,却又觉得委屈,瘪嘴还未哭出声,又被宋婉抢先一步堵住:“两三岁的小儿才用哭闹解决问题,这般大若是还哭闹真是丢脸。”
好似家中的姐姐,威胁哭闹不讲道理的弟弟妹妹。
尊贵的朝晖公主无计可施,自尊心作祟憋住不肯落珍珠,倔强不服输:“宋婉你等着,本公主会日日找你,定不叫你好过。”
朝晖公主放下狠话,愤然离去,待到人走了,宋婉才松了一口气。
桃枝担忧的上前问宋婉有没有伤着,宋婉摇摇头,张开手心红红的,面上染了两分无奈,明明一个小姑娘却似个小大人一般愁容。
宋婉曾经端着脸唬小孩子习惯了,不知道能不能唬住这位娇养长大的公主。
朝晖公主找宋婉麻烦却铩羽而归这事儿传到皇贵妃的耳中,皇贵妃听闻后倒是没有顺着嬷嬷的话诋毁宋婉,只道:“敏敏的性子太过骄纵了,有人能治一治她也是好的。”
嬷嬷顺着皇贵妃的话说下去,赞同道:“是,娘娘想的深远。”
皇贵妃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心中还是对于宋婉的转变略微吃惊,往日懦弱木讷的人何时变化这般大,昨日只是皇贵妃还只当宋婉是压抑久了爆发,今日对付朝晖公主才发觉宋婉可能当真是转了性子。
宋婉转了性子这件事情,皇贵妃并未太放在心上,因为宋婉是前朝帝姬,再怎么翻天,也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现下忧心的是承明殿中帝王的态度,故太子萧钰是如何死的众人心知肚明,虽然看着帝王未曾追究,她也仍旧荣宠加身,可是帝王自那之后再也未曾在她这处留宿了。
这步棋虽然除掉了故太子萧钰,但是失了帝王的宠爱,惹了萧珏那一头疯子,现下算来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不过落子无悔,故太子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那日朝晖公主在宋婉处落了下风之后,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毅力,当真日日去找宋婉的麻烦,却回回铩羽而归。
就在众人以为朝晖公主终有一日要发难的时候,宋婉和萧敏的贴身宫女却瞧出了不同。
宋婉会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会画各种没什么技巧却看起来很可爱的画像。
起先朝晖公主是去捣乱,让宋婉不得安宁,久而久之,却变成了守在宋婉身边,专心致志的瞧着宋婉做东西。
看到新奇的东西,一脸惊叹扒着书案的一角伏在上面,昂着头惊叹:“宋婉,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垂耳兔。”
萧敏问十句,宋婉慢悠悠的答一句。
垂耳兔萧敏喜欢的紧,抱在怀中软软的,怎么着也不肯撒手。
宋婉看着萧敏这般模样,半响后放下手中的工具,微微昂一昂下巴,大气道:“送你了。”
得到宋婉赠送的东西,萧敏那还记得什么仇什么怨,看着宋婉,简直崇拜的不得了,蹦蹦跳跳回了自己宫殿。
萧敏走后,桃枝觉得自家帝姬似乎厉害了很多,忍不住称赞:“公主,连朝晖公主你都能打发走,你可真厉害!”
宋婉微微收了刚刚刻意端起来吓唬小孩子的架子,垂首温柔娴静,露出一丝略带慈爱的笑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对付小姑娘这件事情,宋婉最拿手了,但慈爱的模样幸而没有被桃枝看到,不然定会被惊吓到。
宋婉与萧珏的前尘起于,前朝帝姬与当朝公主的好戏看不成了,众人将期待转移到宋婉与萧珏身上。
但是冬去秋来,听闻了无数次名字的萧珏并未单独出现在宋婉面前。
只有在几次重要的宴上,男女分席遥遥瞧见身影。
因为宫女们的心思太过明显,宋婉到底多少对萧珏有了几分好奇。
在桃花宴上,宋婉悄悄打量少年人,少年人的身形还未长成,但已经能看出翩翩少年郎的模样,邪魅妖冶的长相已经初具轮廓,腰间挂着躞蹀,不耐烦的坐在垫子上,浑身透着少年人的目空一切与桀骜不驯将那一份美感破坏了几分。
宋婉掠过目光,判定萧珏为叛逆的性子的少年郎,便不再关注。
此时,孝贤皇后还在世,萧珏的外公是当朝首辅,萧珏的兄长是当朝太子。
萧珏作为皇后次子,又因为孝贤皇后多病无力亲自教导,被皇贵妃捧杀的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宋婉这般深居简出的人都察觉到了宫中之人的心思,萧珏如何不知道,他察觉到了宋婉的目光,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淡淡落在宋婉的脸上。
跪坐在萧珏身后的世家子弟朱乾,谄媚道:“四皇子看见了什么,我去给四皇子寻来。”
世家子弟家族没落,因为会谄媚讨好,抱上了萧珏的大腿,萧珏一个眼神,便如家犬一般心领神会。
萧珏的目光从宋婉面上移开,脸上兴致缺缺:“没什么,听了个荒唐的传言,今日见着觉得当真荒唐,甚是无趣罢了。”
骄矜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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