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墨黑的眼睛中掀起杀意,有人吓到了宋婉,便该死。
宋婉自是了解萧珏,结合萧珏的话,宋婉稍作思忖便知道问题出现在了何处,这一个月她锁了宫门,传信的小太监恐怕进不来,是以才没看到萧珏寄回来的信。
想到此处,宋婉从桌上书下翻出一沓信纸,带起笑意哄萧珏:“我虽未曾收到你的书信,却日日给你写了信,只是江州水患不知道你又在何处忙着赈灾,便没有寄出,想你回来给你看。”
这一沓信有五十多张,萧珏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知道宋婉心中也在想着她,萧珏脸上带了些笑意:“是我错了,婉娘你莫要生气。”
宋婉和萧珏所见的那些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的女子皆不同,平日里虽少生气,但若是生气了,便极难哄好,见她缓和了没有再要生气的模样,萧珏才低头看信件。
对于宋婉,萧珏心中喜爱,便愿意压着性子耐心的哄着。
萧珏从第一封书信打开,书信从他离京那一日便写起,开头都是:琢衍是否安好。
信中内容,多是关心萧珏的安危,然后在将她的情况简单带过,最后落款,婉婉念之。
这些信件让萧珏的心情愉悦,他眉眼间带了笑意,安抚收了惊吓的女人,道:“萧言之事,等些时日我会替婉娘讨回来。”
有人敢动他的人,便要付出些代价。
听闻萧珏说到萧言,宋婉的笑意淡了下去,她不想招惹旁人,总有萧珏不在的时候,垂下眸子道:“今日天色晚了,你需得回去了。”
萧珏倒也没有因为宋婉赶人不高兴,将信件折好,贴身放在自己的怀中,道:“今日确实晚了,明日再来找婉娘。”
半月后,萧言在回府上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差点折了一条腿,却未找到元凶,此事一时间沦为京中笑谈。
宋婉听闻此事的时候,知道恐是萧珏替她报仇,心中却未觉得多畅快,只担忧萧珏这般会惹来人报复。
她见识到了天家人的冷酷无情,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
景帝十六年冬,帮助宋婉躲过一劫的丽嫔便病重了。
景帝十七年春,丽嫔临终之前,将十二岁的明毓公主托付给宋婉,景帝看着吊着一口气哀求的妃子,允了这一请求。
景帝十七年夏,朝晖公主在御花园偶遇带着明毓公主赏花的宋婉,拦住宋婉去路,问宋婉是否对每一个人都别无二致,她与明毓公主是否在宋婉眼中都并无不同。
宋婉没有回答,朝晖公主生怒,与宋婉彻底决裂。
宋婉与萧珏这般好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是萧珏的兄长不明不白暴毙而亡开始的?
景帝十九年春,宫中岁宴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景帝携皇贵妃、皇子、大臣以及她这个前朝帝姬前往太室祭祀,为大邺朝,为天下百姓祈福。
历年来皆是如此,今日按照旧例,仍旧留了太子萧钰一人代为主持朝政。
此行祭天不过三日,但,就是这三日,太子萧珏在东宫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等到祭祀结束,仪仗队开始返回邺京,就在一行人还在路上的时候,正好与出宫快马加鞭报信的太监撞了个正着。
这等大事,太监慌了神色,在磕磕绊绊将事情说清楚后,年逾四十的景帝恍然苍老了十岁,坐不住差点从轿撵上跌下来,宋婉得知这一消息第一时间看向萧珏。
随着萧珏年岁增长,除了在与宋婉一起,已经很少再喜怒形于色,宋婉那回看过去却见萧珏面色骤变,接着打马不要命似的往邺京赶,连她焦急的呼声都顾不上答。
等到宋婉随着仪仗队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然是傍晚,宫门口黑漆漆的没有守卫,萧珏提了剑拦在宫门的正中央,他的脸上带着狠戾的杀意,要将皇贵妃与三皇子斩首于宫门前。
萧珏的头发与衣袍,因为没有避闪路上的树枝被挂的有些凌乱,脸上表情狠厉,持剑的模样却如同地狱恶鬼。
苦心培养的太子骤然离世,那是宋婉第一次在景帝面上看到痛苦的神色,却还在萧珏打马狂奔的第一时间,吩咐侍卫队跟上去拦住萧珏。
景帝不能连失两子,但是萧珏的马是良驹,侍卫跟不上,没能再半路拦住萧珏。
宫门前的萧珏浑身煞气,景帝喝不住,今日若是萧珏动手,不管杀没杀了皇贵妃与三皇子,萧珏都免不了被千夫所指。
景帝命侍卫前去夺萧珏的剑,去一人便被杀一人,最后合围将萧珏的力气耗尽才将萧珏的剑夺下,景帝命人将杀红了眼的萧珏绑回宫管着,下令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外传。
便是这般,第二日早朝,参萧珏宫前提剑杀人的折子还是数不胜数,其中昔日被萧珏所折辱的官员声音最盛。
景帝头疼,将萧珏打了板子,不许他出房门半步。
宋婉在萧珏打马走了之后,便没有机会与他说上话。
等听到萧珏被景帝打了板子并关了禁闭之后,宋婉心中着急,她知道萧珏素来与兄长关系亲厚,如今未能手刃仇人已经是奇耻大辱,若是再被关了禁闭,不能为自己兄长扶棺下葬,恐怕要将人逼疯。
宋婉想尽了办法,将几年来萧珏赠她的金银珠宝当尽,才得以换够银两打点入了皇子居住的东三所,与萧珏见上一面,她整个身子趴在门上,企图让萧珏看见。
宋婉隔着门极尽可能安抚萧珏的情绪,她想要让他将心中的痛苦宣泄出来,可惜到了侍卫通融的时间,屋内的萧珏也一言未发。
待到宋婉打算离开,屋内忽然传来萧珏的声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沙哑,却好似平静了,使宋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宫中这地方拜高踩低,宋婉的身份没有人会买账,见宋婉不答,萧珏道:“是卖了什么东西吗?”
宋婉点头,她后知后觉隔着一扇门,又出声:“嗯,卖了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
宋婉答完话,又不见里头出声,进来之时许诺了时间,守卫开始催促了,以前萧珏有倚靠的时候,没有人敢这般对着宋婉催促,如今人走茶凉,没人将前朝帝姬放在眼里。
知道这个道理又如何,宋婉只得起身与门拉开距离,眼中心疼,承诺道:“我隔几日再来看你。”
隔几日,宋婉再卖些东西。
宋婉不知道的是,宫门有一个缝隙,里面的人能通过缝隙看到外头的人影,萧珏隔着门站在里面,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宋婉。
听到宋婉卖了东西,那一双犹如死水的眼眸皱生波澜。
随着新朝稳定,宋婉的赏赐越发的少,又在景帝十六年洪水捐了出去,她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赠与的。
平静的声音下,萧珏攥着兄长在听闻他与宋婉之事时,赠送给他们一人一枚的玉佩,力气大的手掌泛青。
那是无力护住心爱之人的愤怒与屈辱,这种屈辱将会让人铭记一生。
从东三所回去后的宋婉又将东西卖出去了许多,但不知道是谁告了密,东三所看守萧珏的侍卫换了一批,宋婉来了几次都没能再去见着萧珏。
萧珏的状态让宋婉担忧,但总归抱着人还没事,伤痛总能有过去的一日这种心态等萧珏出来。
但事情没有像宋婉所期待的那样,萧珏被解了禁闭出来,倒没有再提剑要去杀皇贵妃与三皇子,但整个人浑身带着寒意,犹如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眼睛里面带着阴沉冰冷的杀意。
宋婉欲劝解,可每每刚刚开口,萧珏的周身都要冰冷上几分,便知道,萧珏心中放不下仇恨,如今已经被报仇占据了心神。
若是易地而处,宋婉想着若是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会恨不得杀了仇人,都劝不了自己,如何劝的了别人,想通之后便不再开口劝萧珏,只他做什么都支持。
在与萧珏相处之时,尽可能让他开怀一些。
宋婉自答应嫁给萧珏那一日,便发誓会永远站在萧珏这一边,萧珏那时夜里睡不着觉,他便日日轻声细语的低哄,得了宋婉安抚,萧珏能够得片刻安宁。
想着,若是一辈子都能与宋婉好好的,也算是无憾。
可惜这片刻的念头,不足以阻拦萧珏报仇的决心,他若是就此作罢那些想杀他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萧珏的身份就注定,他只能是胜利者此后才有机会与宋婉相守,若是命都没了,谈何相守,此时萧珏胸中的杀意已经压不下去,不杀了皇贵妃一党难以消解。
逐渐,萧珏开始忙碌起来。
往日不屑的与人虚与委蛇、曲意逢迎,做起来已经是信手拈来,他忙着拉拢人心,对着讨厌的人也能带着三分笑意,世人评价萧珏终于有几分肖孝贤皇后与仁厚的故太子萧珏了。
随着时间推移,萧珏在前朝的名声好了些许,但宋婉能够与他的见面变的少了起来。
好几次,在宴会上,宋婉远远见到与人推杯换盏,谈笑风声的萧珏,总觉得陌生。
宋婉劝慰自己,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有谁的性情能够不变呢,等到萧珏大仇得报,宣泄了心中的仇恨便好了。
景帝二十年夏初,岭南贼寇作乱,大邺将才凋零,只得调拨驻守晋北的安国将军前去岭南剿灭贼寇。
但北有鲜卑一族虎视眈眈,晋北主将被调,恐鲜卑一族借机生事,景帝拟指派皇子前去晋北代替安国将军镇守。
这时萧珏的曲意逢迎有了成效,朝中开始出现萧珏熟读兵法,颇有能力的声音,加之萧珏自请去战场上历练,景帝最终命萧珏前去晋北镇守。
此事,萧珏并未事先告知宋婉,但宋婉并未计较,这几月以来,萧珏迫不及待要立下功劳,在朝廷立稳脚跟,宋婉站在萧珏这一边,自然不会阻止他。
萧珏离开前一日,宋婉写了信邀了萧珏前来,临走之时,将求来的平安福挂在他的腰间,目光殷殷:“琢衍,定要平安归来。”
那时萧珏摸着平安福未说话,目光却久久落在宋婉的面上,心中意动印了一个吻在宋婉的额上,声音低沉:“婉娘,等我回来。”
那时宋婉只当他是不舍,如今想来,他可能在决定去晋北之前,便想好了要娶卫君如拉拢安国将军,所以离开之时才不发一言。
所以,萧珏才会去到晋北不足一月,便传出他颇得安国将军的赏识。
若是无人引荐,平白无故,何来的赏识呢?想透这些宋婉有些伤心。
萧珏回邺京的时候,宫中已经流言四起,宋婉数次想去找萧珏问个明白,终究是害怕问的萧珏都答是真的,不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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