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送走了萧珏,宋婉心中担忧着第二日他再过来,心中戒备着,好在萧珏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破天荒的没有在下早朝的时候来找她。
萧珏没有来,宋婉心中的忧虑与紧张缓解了许多,有心思带着明毓公主去御花园中赏花。
两人趁着明毓公主休沐,早早收拾好,手牵着手前往御花园,秋日里御花园花儿开的不够热闹,只有菊花孤芳自赏没什么瞧头,宋婉有些兴致缺缺。
但明毓公主极为高兴,其实只要是宋婉带着她做什么,她都极为高兴。
明毓性子内敛,即便是很高兴,也不似寻常小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只是话稍微多了些。
宋婉便依着她的性子,想诱哄她多说些话,一路上便不停的提问,如此走到御花园的时候,明毓公主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些。
明毓将手塞进宋婉温温热的手掌中,乖巧与宋婉分享读书的趣事:
“今日,父皇安排了一位新的先生来教授我们课业,新先生授课很有意思,明毓记住了许多。”
皇宫里头的学堂宋婉也曾去过,里面的先生多为些老学究,学问是好,但讲起学问来却一板一眼枯燥乏味的紧,明毓素来不太喜欢去书院读书便是因此。
但迫于宋婉重视学问与威压,只得咬着牙去,每每回来时候总愁眉苦脸。
今日听闻明毓主动说新来的先生授课有意思,宋婉以为来了一个懂得因材施教的老先生,便顺着小姑娘问了句:
“新来的老先生教授你们哪一门课?”
四书五经,策论诗词,宋婉对这些不甚精通,往日刚刚来到此处的时候去读书,没少被先生批评,更有捕风捉影的认定她便是传言中的恶名,对她不甚喜欢,恶语相向。
明毓拉了拉宋婉的手,待到宋婉低头瞧她,才认真的摇了摇头,告诉宋婉她想错了,明毓到:“新来的先生是为年轻的先生。”
“年轻的先生?”宋婉有些吃惊。
明毓看上去有些高兴,因为宋婉未曾说中的小得意,露出两颗小虎牙:
“是嵩明先生,原来教授诗词的徐先生生病了,便由崇明先生代替授课。”
看的出来明毓很喜欢这位崇明先生,说着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想来这位先生讲课确实比徐先生好上许多。
宋婉与这位崇明先生也是相识的,在景帝十八年的时候,这位崇明先生曾帮她说过话,因崇明先生的开脱之言,她躲过了被扣上勾结“前朝欲孽”的帽子。
宋婉微微晃神,明毓公主停下脚步轻轻扯着她的手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宋婉抬头去看,远远处朝晖公主萧敏立着,似乎在等她们。。
宋婉上次对萧敏说了寒心的话,这回见着面便只剩下尴尬,不欲再节外生枝,她拉着明毓折身欲往回她的宫殿方向走。
还未走出去几步,她的名字便被萧敏叫住。
被叫住了名字再擅自走便不礼貌了,宋婉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等着萧敏快步追上她。
萧敏追上宋婉,绕道她的前头,拦着她防止她走了,目光逡巡到宋婉拉着明毓的手上,皱眉有些嫌弃,半响却还开口:“听闻你与我四皇兄和好了?”
宋婉默了默没有回答,她是否与萧珏和好,在她看来是没有的,她也不想与萧珏和好,但在外人看来,他日日进她的宫里,她们自然是和好了。
萧敏看宋婉不答的模样,以为她默认了,登时火大:
“宋婉,你竟然这般忍气吞声,昔日里那个敢呼喝我不准哭的前朝帝姬去哪儿了?!”
这话说的宋婉有些恍惚,她都快忘记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在见识过封建皇权的可怕之后,变的卑躬屈膝惜命了起来,她终究是变成这里的人了吗?
不怪萧敏嘲讽,便是宋婉自己想来,都忍不住害怕,她是何时变了的?
这时素来害怕萧敏的明毓,站到了宋婉身前,张开小胳膊将她护在身后,与萧敏对峙:“皇姐,皇兄待帝姬极好的,你莫要挑拨离间!”
萧敏不知道被戳到那一根神经了面色骤然难看。
或许是不久前萧珏才在御花园掐了她的脖子,差点将她掐死,又或者是今日早朝萧珏朝她兄长发难,兄长被禁了足。
但这些萧敏都未与宋婉说,只是皱着眉道:“你可知萧珏是什么样的人?”
宋婉自然是知道,垂眸并未答话。
萧敏又言:“你可知萧珏要议婚了,你觉得他是要与谁议婚?”
宋婉抬了抬头,看着萧敏的面色,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日日来她这一处装作深情的萧珏,要娶的人是卫君如。
这件事情若是放在以往,宋婉自然会是难过的,但见识过了萧珏真正的面目,心中也下好了决定不再与之牵扯,心里头是没有多少伤心的。
偏宋婉这副淡然的模样,落在萧敏的眼中,便是她自轻自贱,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言语激烈:“宋婉,你便不生气?”
面对萧敏的气愤,宋婉反倒像是与这件事情无关的人,她摇了摇头,轻声:
“敏敏,我与你四皇兄……已经没了什么瓜葛。”
这些日子都是萧珏一厢情愿的逼迫,宋婉避之不及,若是他与卫君如的婚事定下来了,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情。
萧敏与宋婉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反倒是牵着宋婉手的明毓听清楚了她的喃喃低语,唰的抬头瞧着宋婉。
对于萧敏的好意,宋婉微微伏了伏身,当做道谢,后便牵着明毓折身回去。
萧敏有些愣,刚刚宋婉的话她没有完全听清楚,但是听到了宋婉叫她敏敏。
这是往日里头两人关系好时,宋婉对她亲昵的称呼,但随着两人闹翻,宋婉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叫过她了。
安国将军府上,今日下了早朝卫承君将萧珏邀入了府中。
今日一早,萧珏在朝中上折子揭发了三皇子萧言暗中贪墨黄陵建造的银两,这便是上一回萧珏给卫承君说的把柄,如今景帝禁了三皇子的足,让萧珏着手调查这件事情,局面大好。
本是好消息,卫承君面上却并无笑意,他将萧珏领入书房关上门后,面上彻底垮了下来,含着怒气质问萧珏:“宣王殿下可是故意为之的?!”
早上萧珏揭发三皇子萧言之时,说的消息来源,去查证的,被萧言警觉抓住了的人都是安国将军拨给他用的人。
这番坐实了这件事情有安国将军策划,因着萧珏往日疯魔的形象,恐三皇子一党会觉得背后策划之人是他。
此番虽然能将三皇子一党元气大伤,可却也将安国将军府与萧珏彻底绑在了一起,得不偿失。
萧珏似是看着卫承君兴师问罪的模样,他不慌不忙坐到卫承君的背后,反问:
“今日这局面,难道不是卫将军想看到的吗?”
似乎是要将安国将军府虚伪的假面戳破。
卫承君的表情凝了凝,他自然是想利用萧珏坐收渔翁之利,但这事儿不能说破。
卫承君压下怒气缓和,看着面上带笑的萧珏,带出一抹虚假的笑意,敷衍:
“宣王殿下多虑了,只是你我本来就要结亲,何须这般心急猜忌。”
心中盘算,如今既然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那将卫君如嫁给萧珏已经势在必行,被算计的滋味当真不好。
萧珏勾出一抹冷笑,心中嘲讽卫承君算盘打的好,眨眼抬眸,只声音淡淡:
“本王何时说了要与卫将军结秦晋之好?”
往日种种,今日被萧珏笑盈盈否认,卫承君心中发沉,才惊觉往日他轻看了萧珏,他不仅不好拿捏,还如卫峥所言无二,是一头嗜血的狼。
卫承君虚假的笑意也散了去,沉着脸:“宣王殿下是打算出尔反尔?”
萧珏波澜不惊,抬眸轻笑:
“怎会如此,本王与卫将军乃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是绝对的信任,只本王心有所属,怕是娶贵府的嫡女这一点本王无能为力。”
说罢,在卫承君晦暗不明的面色中,微笑拱手告辞。
临走时,意味深长威胁:“希望卫将军莫要让我们这条船沉了。”
出了安国将军府,萧珏的面色才彻底沉下来,卫承君那老匹夫想要拿捏他,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萧珏走了,卫承君将书房内的物件儿全部扫落到地下,卫峥推开书房的门,便见满地狼藉,卫承君恶狠狠:
“萧珏小儿,阴险狡诈,本将军可是那般好欺凌的?!”
卫峥捡起地上的折子,跨过碎玻璃瓶子,走到书案前面,劝诫道:
“父亲萧珏此人不是善类,此时及时止损为时不晚。”
“哼!”卫承君冷哼“岂能如了那小儿的愿,此时收手,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言若是这回因为贪墨案下去了,景帝活着的三个儿子便只剩下萧珏和无权无势性子懦弱的大皇子了,那萧珏的胜算便愈发的大。
而安国将军府被迫与萧珏彻底绑死了,这时候再倒戈萧言也好,还是转头去扶持大皇子也好恐怕都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萧珏这一招确实狠毒!
卫峥还想再劝,可卫承君已经做好决定:“他说不娶便能不娶?也太小看我安国将军府了!”
卫承君依仗的不是安国将军的名头,而是守在边疆,将北境蠢蠢欲动的游牧民族拦在关外的大军。
卫承君已然做好决定,卫峥稍作想便明白了卫承君想做什么,心下觉得此举不妥。
萧珏绕了这么一大圈,把安国将军府绕了进去,便是不想娶他妹妹,至于为何不想娶他妹妹,自然是因为那前朝帝姬。
若是安国将军府硬是逼迫萧珏娶他妹妹,恐怕会惹怒萧珏,不能善终。
卫承君抛下卫峥,去演武场发泄怒气,这日,安国将军府演武场折断了三禀红缨枪。
被丢在书房的卫峥面色忧虑,他去后院,登门劝解卫君如,试图劝服这个不太亲厚的妹妹迷途知返,同他一起阻止卫承君的行为。
卫君如听闻她这个兄长的话后,抿了抿嘴,思索了半响,开口却让卫峥失望道:
“兄长的好意君如心领了,这世间男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萧郎是亲王,他若是心悦那前朝帝姬,日后纳了便是,妹妹不会阻拦的。”
卫峥皱眉看着卫君如,不理解她的想法,却也无计可施,只道:“妹妹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的。”
卫君如有些恼怒:“兄长何必如此诅咒于我!”
那模样,已然是不想再同卫峥讨论这个话题,卫峥不再劝,失望转身离开,垂眸自语:“看来得尽快了。”
卫君与他不亲厚,到底是他亲妹妹,既然父亲与妹妹都执迷不悟,那只好去尽量多留些后路。
卫峥走后,卫君如垂首自伤,萧珏喜欢宋婉不欲娶她这事情她心中早已明白,可惜已经芳心暗许,如何能够回头。
只要能够嫁给萧珏,总有一日他能看见她的好,定然也会分些心思在她的身上。
萧珏出了安国将军府,登上马车,坐在马车中眸色沉沉,因为与人交锋被勾起来的嗜杀欲望,需要在心中一遍遍描摹勾勒着宋婉的轮廓方才能压制几分。
脑中浮现那双月牙弯弯盛满笑意的眼睛,终于将心中浓烈的杀意压下,将卫承君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便不用再娶卫君如,他的婉娘知道此事应当不会再同他闹脾气了。
强忍了调转马车去皇宫里头的念头,萧珏吩咐禄喜驾车前往京畿处。
此时三皇子萧言被禁了足,三皇子一党定然连忙销毁罪证。
萧珏墨黑的眼睛抬起来,里头是风起云涌的杀意,趁人病要人命,他不会讲什么手足之情,这一次顺藤摸瓜要将三皇子一党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才能一雪心头之恨呢。
朱乾这几日在京畿处忙前忙后,手里头没事儿也要找一些事情干,不敢凑到萧珏面前去。
自从上一次求萧珏将他调任到京畿处来,朱乾便察觉到萧珏与往日大不相同,眼睛里头全是杀意,处理起收下来更是毫不手软。
与往日招猫逗狗的简单恶劣行径不一样,那模样,活脱脱一个不近人情的疯子啊。
朱乾都有些后悔来京畿处在萧珏眼皮子底下活动,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这几日又没寻到什么新鲜玩意儿哄那位主儿的心头肉,更不敢被瞧见。
眼见萧珏出了京畿处,朱乾躲在角落抚着胸口心惊胆战,这几日萧珏没空搭理他,但生怕被撞见问事。
此时人走了,朱乾总算松了口气,拿起桌边的凉了的茶喝了口,被一旁的人呼喝住:“诶诶诶,朱大人,这是在下的茶!”
旁边执笔的执笔刘大人放下笔伸手阻拦,却晚了一步,朱乾已经把茶喝入肚中,只得望洋兴叹:
“劳烦朱大人换个地儿休憩,莫在此处打扰在下。”
京畿处里头,谁人不知道朱乾是萧珏的亲信,瞧见无所事事的朱大人,皆不好驱赶。
但是京畿处这一帮人,到底是考取功名得来的官身,多少有些傲气,眼见自己的茶水被朱乾这个闲人抢了去,执笔的刘大人没忍住怨气开口赶人。
但是读书人到底低估了朱乾这等世家子弟荫官的厚脸皮,朱乾不仅没有被赶走,反倒探头好奇:“刘大人,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瞧见朱乾不但没走,反倒想要窥视折子,执笔的刘大人用宽大的袖口将写好的东西遮住,防着朱乾偷窥。
见这个模样,朱乾也不恼,也不生气,老神在在起身,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走开。
待到朱乾走了,执笔的刘大人才放松警惕,捋了捋思路才开始继续写。
这些日子,萧珏将三皇子一党所作的违反律法之事查了个遍,这等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查出不少东西,三皇子萧言一党不仅仅是贪墨银两,假公济私,还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
为了皇权的掌控,邺京的权贵臣子,家中的侍卫与兵器都要从兵部去拨,至于拨多少,根据不同的爵位官级,都有不同的标准,多拨一个人,多领一把兵器都要登记在册。
而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往小了说是违背律法,往大了说可以说是有不臣之心。
京畿处这一帮人,因为没有实权,又要办权贵的案子,长此以往养成了滑不留手的性子。
但都是文人出身,一开始都是抱着报效朝廷的目的去的,怎么会真的甘心在京畿处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前些日子萧珏接管京畿处手段狠辣处置了京畿处一些三皇子一党人,还有人当他金玉其外,如同三皇子一样内里是个草包,这番动作不过是党派之争,便有了隔岸观火的意思。
却见着萧珏下令整治了不正之风,如今又着手调查这么大的案子,手段谋略与魄力皆胜过萧言数倍,以往卑躬屈膝闲散惯了的那一帮人眼睛发亮。
他们这些没有背景关系的寒门,更能置身事外的客观看待几个皇子,发觉萧珏此人虽然疯了些,却并不是愚蠢之辈。
如此好机会,京畿处没被清算的一干人等正是磨拳擦正,兴奋至极等着更萧珏干一票大的。
执笔的刘大人便是越写越兴奋,这几日查到的东西,办的案子都要整理出来递折子上去。
刘大人一手好字,锦绣文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心中何不兴奋,何不自觉将自己归为萧珏的人。
对于朱乾这等游手好闲之人自然怕他坏事,防着他将机密泄露了出去。
刘大人将折子写了收尾之词,拿起来端详,越看心中越是激荡,这几日三皇子贪墨银两,私自铸造兵器豢养私兵这一案子证据已经七七八八,牵扯到三皇子一党大半数人。
若是这折子过了宣王的眼,递上去便能给三皇子一党迎头痛击,此后再起来恐怕就难了。
不怪刘大人厌恶三皇子一党,只因他们凭借权势把持朝政,不巴结他们的臣子便无出头之日,这次得到机会,不落井下石已然是仁慈的了。
京畿处众人的兴奋没有逃过萧珏的眼睛,他清算京畿处上下的时候,留下的便是能够为他所用的人,这些人一开始作壁上观不外是因为他们不确定他是否值得他们下水。
他最清楚人性,这种人只要给到他们想要的,不需要利益驱策,便会为他所用,甚至愿意身先士卒,虽然热血的愚蠢,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深夜里头,一辆马车上挂着“宣”字灯笼,在夜色中疾驰,禄喜赶着马车到宣王府门前,搬了杌凳候着,萧珏踩着杌凳下马车,目光扫了扫已经安静睡下了的府邸。
手掌扣在脸上,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揉捏着额头,萧珏这几日在外奔波,每每到了深夜才回到府中。
疲惫使他的脑子里头隐隐作痛,不过再过一日他就可以去灵犀宫见宋婉了,想到此处,萧珏脑子里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
他冰冷的目光缀在黑夜中,寒夜里的寒气将他包裹,再过一日,他就可以亲手将萧言送入大狱,看着姬晗痛不欲生。
萧珏露出一派森森白牙,这还不够,他要两人亲眼看着他登上他们梦寐以求的位子,要看他们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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