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紫宸殿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今日萧珏递上了他这些时日查三皇子贪墨案结果的折子。
这折子上不仅仅有三皇子贪墨银两、私养府兵,私造兵器,还牵扯出了朝中大半人,在三皇子得势的时候,主动也好,被迫也罢,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昔日他们觉得萧珏只是疯了些,今日才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不要命的疯子。
这么多人,他就不怕被报复,也不想着抓住把柄谋取利益,就这么明晃晃的递给了景帝。
朝臣不敢抬头,只敢时不时的瞄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立在殿中央不但没有什么愧疚不安,甚至脸上还带着肃穆,仿佛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捍卫法纪。
过了许久,景帝终于将京畿处执笔刘大人十几张折页的折子看完了,临了啪的一声折子合上。
动静将众人吓的一哆嗦,唯有萧珏还似刚刚一般没有动作。
景帝扫过满朝的文武看不出什么表情,慢悠悠让人听不出喜怒:
“这执笔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京畿处屈才了。”
不知道是在当真夸赞执笔的刘大人,还是不满萧珏对待兄弟手足毫不留情面,太过无情。
众人看向萧珏,他立在大殿中央,修长清俊的身姿微微弯腰行礼,脸上的表情与动作明明都恭顺万分,但偏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半分顺从,仿佛天家父子在无声的对峙。
这场对峙,最后景帝率先退让一步,沉声:“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三司按照章程去办。”
这场对弈算作是萧珏赢了,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骄矜,只拢了拢袖子,将玉笏握在手中,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萧珏做了这一番大动作,他想要如往日一般,旁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三皇子要倒下了,那剩下的便只有四皇子萧珏。
有人上前与之套近乎,这与往日萧珏身边无人靠近的情形大相径庭。
但萧珏的脸上却并没有喜色,仿佛所作所为不是为了争夺名利,只是为了匡扶朝廷纲纪,又或者他所做的这些当真不是争夺名利。
思及此,有些人偷瞄着萧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对待想攀附巴结的,求情告饶的,萧珏一律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一一应承下来,只是并未听入耳中,也并未实际承诺什么。
将巴结讨好之人送走,他的面色冷淡下来,眼中闪过不耐,心中翻涌着一个念头,只这样,还远远还不够,该死的人都还活着,他们须得为他的母兄陪葬才可以呢。
将杀意敛入眼中,萧珏急迫的想去灵犀宫,将他的婉娘揽入怀中,消解沸腾的鲜血与汹涌扑不灭的杀意。
这般久了,也不知道宋婉如何了,是否又听了传闻胡思乱想,须得他好好解释恐她才会安心不做胡思乱想与他闹脾气。
萧珏的脚步稍急促,但还未走出紫宸殿,便被景帝身边的公公叫住。
于公公低着头,恭敬道:“宣王殿下,陛下有请。”
萧珏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此刻他并不想应付其他人,满脑子都是宋婉抿嘴笑的模样,压烦躁,萧珏跟在公公的身后,绕过龙椅走入后方的宫殿。
他的目光扫过高位之上的男人,这个男人似乎越到暮年越发的想要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在这议事殿内还修建这高高的台阶。
而刚刚折了一个儿子似乎没有半分悲伤,早窥到天家无情的萧珏只是心中嘲讽,景帝从高位上俯视殿下的萧珏,目光审视良久,似是要将萧珏看透:
“往日看轻了你,以为你只是疯,如今看来,还够狠。”
赤裸裸的嘲讽,萧珏眼中闪过暗光,片刻后勾出一抹笑,平静:“那是父皇你开始昏聩了。”
大逆不道,不孝不敬。
萧珏对景帝如此无理,他却未生气,只看着萧珏半响,指了指案牍上厚厚一摞折子,淡淡道:
“这都是弹劾你手段狠厉,不顾手足之情的折子,你说孤是将你治罪呢,还是你去做几件缓和的事情息事宁人呢?”
萧珏冷凝的目光落在那一摞厚厚的折子上,妖冶的眸子闪烁过不屑,快的让人抓不住。
这些弹劾他的折子,甚至不用猜想,便知道这些折子里头是谁的手笔,不外乎皇贵妃一党和安国将军,一群空有野心却不够有手段的人。
他转过眼睛,语气不紧不慢,平静的仿佛陈述事实,却凭空带出嘲讽:“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哼。”景帝妄图像教训萧钰与萧言一般教训萧珏:“你若不爱惜名声,迟早会被口诛笔伐,到时候得不偿失。”
名声于一个帝王或者是觊觎帝王位子的人来说,都是软肋,高位之上的人以为他拿捏住了殿下刚刚及冠的男子。
萧珏垂了眸子,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但却如利刃一般,他不紧不慢:
“父皇爱惜名声,所以既护不住母后,也护不住你看重的兄长。”
这一刀子戳在了景帝的痛处,终于让他色变,他想要拿出威压什么逼迫萧珏服软,最终却隐忍了下来,他沉沉的看了一眼萧珏,吩咐候在一旁的公公:“将安国将军叫进来。”
萧珏目光不动声色随着公公微微转动,目有所思,他转过头看向景帝皱眉,沉默思忖着什么,看着萧珏的模样,景帝半阖着眼眸:“若是锋芒毕露,定然会惹人忌惮,若是有所谋求,须得谨言慎行。”
萧珏抬眸,不置可否。
父子君臣之间的对峙,在卫承君进入大殿后消弭于无形。
卫承君行礼之后景帝面容和缓给卫承君赐座,好似刚刚与萧珏对峙的深沉地王不存在,他将萧珏撇在一边,笑看了卫承君一眼,道:“爱卿的请旨,朕允了。”
说罢,偏头示意于公公宣纸。
安国将军的大喜,他压下喜意起身站到萧珏身后半步听旨。
萧珏的余光看着安国将军的面色的眉头微微隆起皱起,盯着于公公从书案上拿起一卷明晃晃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退下两个台阶,弓着身子将圣旨缓缓打开,而后站直身子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国将军卫承君之女卫君如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四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钦此。”
于公公将圣旨宣读完,走到萧珏的面前,双手将圣旨奉上,良久却无人接旨。
萧珏的面色,在宣读圣旨的那一刻越发的阴沉,直到读完已经沉的可以滴出水,目光带着杀意。
片刻在抬起头的瞬间,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副表情,目光凉凉似笑非笑却并未接旨,落在那圣旨上,看着彬彬有礼:“不知父皇为何要替儿臣赐婚?”
景帝面上愉悦:“自是因为吾儿的婚事关乎社稷。”
景帝这句话说的不假,萧珏做的是为了让安国将军与他绑在一起,作为这个不甚喜爱,但又是所爱之人唯一活着的儿子,景帝自然要为萧珏打算,让他万无一失的登上这个位子。
萧珏不为所动,退后一步,出乎意料的拒绝了景帝:“儿臣现下还未建功立业,并无成婚的打算。”
他并未将他心悦的宋婉说出来。
萧珏的拒绝,让景帝面上的愉悦淡了下来,不容置疑:“先成家,后立业,自古以来皆如是。”
见萧珏仍旧不接旨,卫承君进言:“宣王殿下莫不是对臣有什么不满?”
若是萧珏不是对卫承君不满,那不接旨便是对景帝不满。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萧珏意味不明的勾出一抹笑,单手接过圣旨,不曾看一下,只言语含着冷道:“儿臣接旨。”
今日两人逼迫着萧珏接下了这圣旨,以为将萧珏的气焰压了下来,景帝示意卫承君离开,达成目的,卫承君不再多留。
大殿内,萧珏没有说话,只看着景帝,景帝被他的看的有些心虚,他与那前朝帝姬的事情,满朝皆知,顿了顿:“你想要坐到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娶卫君如。”
“若我不娶呢?”萧珏的声音冰冷。
“若是不娶。”景帝的眼神微眯“若是不娶孤还有一个儿子。”
萧珏的表情冷了下去,许是觉得威胁足够了,景帝缓和:“若是你当真喜欢那宋婉,日后娶了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任由萧珏胡闹这么久,能够松口让萧珏娶宋婉做侧妃在,在景帝看来已然是极大的让步。
萧珏没有再反驳景帝,藏在袖中的手捏紧圣旨,缓缓抬起双臂行礼,而后转身离开大殿。
卫承君候在大殿之外,是在等萧珏。
看到萧珏出来,面带得意的笑上前,虚假:
“宣王殿下,日后你便是我唯一女儿的夫婿了,这个女儿跟在我身边吃了不少苦,还望宣王殿下日后善待老臣这唯一的女儿。”
将萧珏彻底与安国将军府绑在一起,卫承君才能彻底安心没有后顾之忧的帮萧珏登上哪个位子。
萧珏的眼神晦暗,看着卫承君缓缓的勾勒出一抹笑,语气森森:“希望卫将军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萧珏的这一抹笑,让卫承君脸上的笑意凝住,心底里头生出一股不安,片刻又被压下,神色肃穆与之对视:“自然。”
得到这句自然,萧珏未再言语,垂眼拱手行礼,将卫承君送走。
待到人走后,萧珏的笑意消散,只剩下眼睛里面的冰冷。
候在殿外的禄喜,瞧见自己的主子站在大殿外头,提着手上的兔子宫灯上前,小心询问:“王爷,可还去灵犀宫瞧帝姬?”
殿外的男子垂了眸,接过躬身小侍卫的宫灯,大步朝着宫内走去。
萧珏离了宫殿,久坐略显疲态的帝王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于公公忙不迭的上前,沾了檀香轻轻揉捏帝王的额头。
景帝闭目,脑海里皆是萧珏眼中带笑,眼中冰冷的模样,忽然开口:“你说,孤这儿子,是否会记恨上孤了。”
娴熟的手法,使人似乎放松了警惕与防线。
揉捏额头的大太监却不敢随意应答,只轻笑略带奉承:“陛下都是为了宣王殿下着想,宣王殿下定能理解陛下苦心的。”
若是无人支持,便是登上了位子,也是一个傀儡。
灵犀宫内,宫人们将书案搬到了院子里,这个季节银杏叶已经全部掉落,院子中央这棵树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
宋婉坐在树干下的书案前,吸入了冷风鼻尖红红的,寒冷让她缩着脖子将大半个脸塞入了毛茸茸的衣领子中。
路过前院的吴嬷嬷,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院子中,宋婉手上翻飞不停,葱白的手指尖儿已然冻得通红,书案一角的暖手炉一看早就冰凉没有效果了。
吴嬷嬷心疼:“两位主子,你们便去屋里头做吧,离花灯节还有些日子,不急于这一时呢。”
冬日冷了,景帝体恤夫子辛苦,便免了上午的课业,正好明毓也能晚些起床。
明毓是个小孩子,精力总要旺盛些,但宋婉却借着这一时机,不用早起送明毓出门,可以窝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头待到睡够才起身。
但总不好比一个小孩子晚太多,这样让小姑娘瞧见了也不免脸红害臊,便赶着最晚一波早膳的时候起身,陪着明毓小姐儿用早膳。
用过了早膳,宋婉便没了其她事情,有心想要督促明毓小姐儿的课业,奈何她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甚有缘分,往日听来的时候便会困顿,更莫说考校明毓了。
恐怕明毓的课业,都要比她好的多。
总是闲来无事,宋婉心中便会胡思乱想,这日瞧见明毓小姐儿画画,想到过了岁宴,后头便是花灯节了,便想着今年自己动手做花灯。
到时候给灵犀宫上下都做一个,再……给萧敏送去一个。
在萧珏这件事情上,萧敏当真是关心她的,未曾站他兄长半分,这份情意,总要记在心头,今日朝中的大变动,因为宋婉近日拘着灵犀宫的人鲜少走动,还未曾听闻。
已经快半个月未曾见到萧珏来了,久了不见他,便想的少了些,宋婉手中不停歇,心中只想,他少些来吧。
因着受的教育不一样,宋婉虽然诗书方面都差。
可却心灵手巧,很快用竹篾编好了一个花灯,只等明毓画好了花样子,便可以用浆糊黏上去。
届时等到花灯节前夕将蜡烛放进去,封上口子,一个花灯便好了。
宋婉写过吴嬷嬷的关切,摇摇头:“动起来就热乎了,吴嬷嬷要不要一起来。”
吴嬷嬷瞧着玩心大的小主子,以及许久不见展颜的宋婉,虽不认同的摇摇头,谢绝了宋婉的邀约,却也没有劝诫,而是去将两人的暖手炉换了个热乎的送来。
宋婉往日不曾做过花灯,这是第一次做成,当两人将花灯纸糊上去后,提起来端详,觉得像模像样的,若是日后被罢黜了封号流放出宫,说不定还能靠着这手艺养活自己。
宋婉心中算盘打的很好,高兴的时候抿嘴笑,眼睛弯弯,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却不知有一双眼睛在宫门口盯着她。
萧珏取了玉兔宫灯,这灯笼本来是他找来准备花灯节送给她的。
去年花灯节宋婉在宫中看到了贵女提着这灯笼,多看了两眼。
宋婉对什么都很克制,若是不是当真喜欢,不会瞧别人的东西,虽掩饰着却被萧珏瞧了出来。
当时萧珏恶劣明知故问:“婉娘想要?”
宋婉被问,错开目光摇摇头,她虽然想要,却不是会夺人所好之人,也不想萧珏大晚上出宫去替她寻宫灯麻烦。
萧珏看出她的意图,戳破她的小心思后又立马道歉:
“是我用心险恶了,知道婉娘不是和我一样喜欢仗势欺人,不会做婉娘不喜的事情,明年我亲手做一盏一模一样的送你。”
萧珏从来不许空约,说到便会做到,得了应承心中高兴,那一晚上宋婉没有再瞧那宫灯一眼。
而这盏本来应该是花灯节送出去的花灯,被想讨宋婉欢心今日提来,当做和好的礼物。
而,明显里面的人早就不记得他要送她花灯,亲自动手做了起来。
幽深的目光瞧着院子里的人,宋婉四肢纤细,肤色胜雪,因为有些冷缩做一团,远远瞧着比十岁的小姑娘大不了多少。
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半截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将其紧紧的攥在胸口。
萧珏提了兔子宫灯步入灵犀宫内,动静终于惊动院子里头的两人。
宋婉转了头去,萧珏在回来的路上换了身宝蓝色的锦袍,领子上镶嵌着狐裘,头发用玉冠束起,手中提着宫灯大踏步走来,姿容玉色,公子风流。
他的目光紧紧的缀在她的身上,宋婉回过神来,眉目沉下去,原本温和的笑意消散,微微抿着唇齿。
她自然也看见了萧珏手中提着的兔子宫灯,知道他为何会提来兔子宫灯,往昔种种浮现心头,再多看一眼便可能会心软,宋婉逼着自己转了目光,不去看又扮做她喜欢模样的男子。
宋婉的避让看在萧珏眼里,他走近,没有先理会宋婉,而是从怀中掏出明毓只看了半卷的小人书,扬了扬手眯眼笑:“皇妹,想要吗?”
明毓在看到萧珏手中的书那一刻,眼中放光,这本小人书是孤本,她看过了上半卷,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下半卷,心中总是惦记着。
明毓连连点头。
萧珏将手中的小人书递给想要的明毓,要求道:“回你房间去看。”
明毓犹豫了一下,看向宋婉。
宋婉知道萧珏是想支开明毓,她不知道他今日来是要做什么,想起上一次的经历,若是被明毓看见了……
想到此处,宋婉点了点头,得到了应允,明毓高兴的起身,接过萧珏手中的小人书,蹦蹦跳跳的离开。
明毓离开了,萧珏抬眼扫过院子中的宫女。
宋婉察觉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是要做什么,想出声阻止,隔着书案而立的萧珏倾身捂住了宋婉嘴,温热的手掌,手心还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茧。
稍稍一动,坚硬的茧便摩擦着柔软的唇,这等异样的感觉,阻了宋婉的动作,她稍显僵硬停了下来,萧珏却似察觉什么,待到满院子的人皆走了,也不曾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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