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在门口等了不多时,还真看见云溪奉骑着马又回来了。


    这算是她哄回来的,自然是给足了笑脸。


    “回来了,快去休息吧。”


    云溪奉定定看了她片刻,等小纪牵着他的马离开,才低着声问。


    “真的?”


    没头没脑的话,姜秉儿听懂了。


    她咬紧唇,脑袋里想了很多,但是最后还是微微点头。


    “真的。”


    不休他。


    一团麻线就一团麻线吧。


    两进的宅院足够大。多给云溪奉一间房不是问题。


    姜家人甚至是专门腾出前院四间房来,一家子全都搬到后院去,把整个前院都给云溪奉。


    好在云溪奉是个不爱热闹的人。


    他就算被叫了回来住在姜家也一直在房中。只有小纪和另一个叫长青的在身边服侍,平日里并不打扰姜家人。甚至不去找姜秉儿,不去问她的话什么意思。


    只除了每天早晚用膳。


    姜家人起初两天都紧张到食不下咽。过了两天才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姜家的姑爷,还没拿休书的,那就是正经的自己人。一桌子吃饭,吃就吃!


    姜秉儿原以为住在同一屋檐下,说不定要有不少的交集。但云溪奉似乎只是借一个地方养伤。平日里早出晚归,偶尔遇上她,也不过是颔首,几乎不与她说话的。


    这也让姜秉儿的胡思乱想暂停,将心思放在酿酒上。


    这活计不算轻松。


    最初的所有都要她自己一点点完成,旁人都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是姜二爷成了出力气的,帮忙运一下粮食,其余的也叫他掺和不了。


    酿酒的地方安置在后院的偏房,做这个又闷热,又累人。整日里都泡在其中,甚至吃饭都赶不上。


    姜秉儿沉迷酿酒,不知道的是此间经常会有人来观光。


    云溪奉晨起去点卯,此时还早,就会顺势绕到后院去看一眼。


    偏房门开着,远远都能看见白雾缭绕,蒸汽一层一层飘。


    那个在他记忆中一点苦都不能吃的少女,挽着袖子,穿着一身干练的短襦裙,弯腰搅拌粮食,热得小脸通红。


    他一般会看一会儿,看到她快发现为止。


    不过姜秉儿一次都没有看见他。


    姜秉儿在白雾热气中将粮食铺好,直起身龇牙咧嘴捂着腰扭了扭。


    这活计真的很累。


    她小时从不做活儿的,长大后也就是当年跟着老爷子学了半年。


    骤然要全部捡起来弄,她身体有些吃不消。才短短几天时间,就累得腰酸腿疼,胳膊抬不起来。


    一步步从偏房走回厢房,姜秉儿衣衫一脱,钻进浴桶舒舒服服泡着。


    知道她累,姨娘和婶娘每天都是早早替她烧的有水,就是她从偏房出来后浑身有酒香味,每次都得洗洗。


    姜秉儿伸手搭在木桶边缘,整个人也趴在那儿。


    小脸被水一蒸,水嫩通红的。


    她在想,今天在酿酒时回头,是不是看见了云溪奉?


    不太确定。不过她似乎有好几天都没见着云溪奉了。


    她身体往前凑了凑,水声哗啦。


    靠着边缘,脑袋也靠在手上,整个人很放松。


    小纪说他受了伤,这两天也没有功夫问他。无论是在家的客人,还是以入赘住在府里的姑爷,她的态度多少有些冷淡了些。


    明天。


    姜秉儿想,明天不用煮粮,明儿去问候问候他吧。


    想的是挺好。


    姜秉儿次日早起,去厨房要了个水煮蛋,坐在门槛外剥了一个白嫩嫩的蛋垫肚。而后起身拍干净衣裙,去了前院。


    这几日姜家人都缩在后院,前面门廊都不敢踏入一步的。


    姜秉儿也在其中。这会儿顺着门廊走到前院,她居然有种到访他人家的错觉。


    主房门户紧闭。


    她理了理衣袖,站在廊下深呼吸,搓搓脸蛋,露出一个笑脸来。


    这才开始敲门。


    敲门三次,姜秉儿抿着唇忍不住用力锤了一下门。


    门上没锁,她做好的心理准备早就烟消云散,被一种陈旧的烦躁涌入心头。她直接撞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此处本来是她住了几天的,专门腾出来让给云溪奉。


    这里有什么没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就像是雕花罩下有个洗脸木架,上面搭着一条丝帕。那是她曾经忘了收走的,如今架子上却空了。


    姜秉儿心中一紧,下意识联想到了曾经最让她难以回想的事情。


    她几乎是绷着脸,压着怒气疾步走进内间,直奔着床榻旁的箱笼去。


    云溪奉的属下给他拿的有几身衣裳,一黑一银灰两条斗篷,几双革靴。


    她猛地打开箱笼,那些属于男人的衣服,这会儿都叠放在箱笼里。


    看见云溪奉的衣衫,姜秉儿眨巴着眼,急促乱跳的心好像多余紧张了。


    姜秉儿有些愣神。


    他没忽然消失啊。


    姜秉儿也说不好自己当下是一种什么心情。总归谈不上美妙,也没有多糟糕。


    她只是恼怒自己的冲动。


    姜秉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逆着光,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烟紫色衣衫,站在门口处,不知看了多久。


    姜秉儿慌乱地眨着眼,她想说什么,却被云溪奉的步伐先一步打断思绪。


    云溪奉大步朝她走来。


    落地雕花罩旁垂着的幔子被风带起。


    姜秉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她本就横冲直撞进了内间,身后只有一张床榻,退无可退。


    此间不大,云溪奉一眼就看见被打开的箱笼。


    他有些不可思议,不知想到了什么,回眸看向姜秉儿。


    姜秉儿整个人有些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慌什么。在慌对大将军不敬,在慌自己闯空门,还是在慌,会被他发现。


    “姜栖栖,你刚刚在想什么?”他声音有些沉,甚至是喑哑的。


    姜秉儿移开视线,盯着支摘窗外的庭院。


    “没,没想什么。”


    云溪奉不信。她脸上最藏不住心事。恼怒也好,羞愤也好,甚至是害羞,都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就比如现在,她明显是有些羞恼的,甚至有些难堪,不想让他知道什么。


    或许是和他息息相关。


    姜秉儿有些受不了这种被他堵着问的气氛,侧过身打算从他旁边溜走。


    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她愣了愣。


    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比记忆中还要大一圈。


    当年的他两根手指能轻松圈起她的手腕,威胁她不听话,就把她手腕掰断。


    现在的他手指修长,却饱含力度,只是虚虚握着她的手腕,就让她无力挣扎。


    “我与你交换。”


    云溪奉有条不紊说道:“交换一个答案。”


    姜秉儿下意识地要点头。


    “我一直在找你。”他直言不讳,而后紧紧盯着姜秉儿,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那天……你找过我吗?”


    他不问那天过后。


    那会儿的姜秉儿有多骄傲,他最清楚。也很清楚一旦离开,一身傲骨的小姑娘指定会把他的存在扔到犄角旮旯,再不过问半个字。


    但云溪奉总会奢望‘或许’的存在。


    更何况他上一次问过,答案时刻牢记。


    所以他只敢问,那天。


    姜秉儿有些呆滞。在云溪奉说他一直在找她的时候,是真的脑袋转不过来了。


    找她做什么?当初他走得那么洒脱,为什么还要找她?


    之前她会想是不是要报复,灭她满门。可是看现在云溪奉并没有这种意思,他似乎还是记姜家救他的情分的。


    那找她做什么?


    姜秉儿实在是找不到一个适合云溪奉,适合他们之间的理由。


    等又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姜秉儿忽然就不想告诉他了。


    谁让云溪奉这么过分,害得她以为他又一次不告而别。气冲冲的她实在是太丢人了。


    “没有。”她倨傲地抬起小下巴。


    会惹怒他吗?他一直在找她,她却说没有。


    撒谎很爽快,心虚也伴随而来。


    让姜秉儿没想到的是,云溪奉嘴角勾了勾,松开了她的手腕。


    “跟姨娘说,我今日不在家用膳。”


    他如此说了句,从姜秉儿身侧过去,在箱笼取了条斗篷,这才离开。


    姜秉儿还站在原地。


    他看出来了。


    气得她低头踢了一脚箱笼。


    之后几天云溪奉没回来。


    不过姜秉儿知晓他不是不告而别,随便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无所谓。


    也趁着这两天酿酒沉淀,她好休息了一下。


    家中三个适龄弟弟妹妹,得早日安排读书。


    姜二爷和婶娘的学问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姨娘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读书。


    而姜秉儿自己,正经书没看过几本,小的时候都被狐朋狗友哄着看不正经去了。


    如果暂居在京中,倒不如给弟弟妹妹们请个夫子,或者去附近私塾读书。


    知道要去读书,家里三个小的就差滚在地上撒娇耍泼了。但是姜秉儿的权威不容挑衅。


    他们都知道必须是要读书的,那就只能提出条件。去读书也行,得让他们出去好好玩几天。


    对此姜秉儿没意见。


    除她以外,三个大人带三个孩子出去玩,三两银子是够的,甚至有多余的。


    钱都塞给姨娘,免得家里有个不自觉的,只怕有了钱,领着小的就进赌坊了。


    姨娘和婶娘也高兴。她们都是通城人,打小向往过京中。能多玩几天就要玩个爽快。


    有姜二爷跟着,姜秉儿也不怕他们的安全问题。


    自己留在家里,将前几日酿出来的酒一一品尝,重新封罐,埋在地窖中去。


    连着两天都是三大三小六个人玩疯了,天天喜滋滋地。


    今儿出去是第三天,姜秉儿也吩咐了,今儿再玩一天就得收心了。


    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家里剩余的银钱不多了。


    出去玩要花钱,玩几天下来,三五两银子都没了。


    姨娘拍着胸口表示:“秉儿你安心,我们今儿早早就回来。”


    姜秉儿也随他们去了。


    她回到偏房,挽起袖子去将新的酒盛入陶坛中。


    得一坛一坛的装,这一批许是能出二十多坛呢。


    她一个人在家也不着急,坐在小杌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慢悠悠装酒。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似乎传来吵杂的声音,伴随着夏儿尖锐的哭声。


    姜秉儿心下一晃,一坛酒没放平稳,倾斜倒出,酒香四溢。


    她鞋底踩着酒,酒香味萦绕她一身。


    她脚下急匆匆沿着边廊走出。


    前院里,跑得钗横鬓乱一身狼狈的婶娘抱着夏儿,一见到姜秉儿,二十几岁的人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崔姐姐,崔姐姐和阿蛮被人当街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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