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儿敢信吗?
如果说信,那有些事情就不言而喻,结论着实荒唐又离谱。如果说不信……
她回答不出来。
善于敷衍的她当场装傻充愣,云溪奉也没逼问她,只是跟在她身后,任由她把那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栖园很大。主房共七间,左右两侧偏房附耳房,正房堂后入室,室内还有内外左右小室,动静分明,主次有序。
此间少有侍女服侍,有也都是在院中,房内的是几个长随。如今有夫人在,长随们倒是自觉不进屋服侍,来了个年纪小伶俐的小丫头。
姜秉儿躲着云溪奉,得知云溪奉在偏房洗漱更衣后去了书房,就自己在正房里熟悉熟悉。
很快云三夫人的侍女送来了一堆册子,那侍女也机灵,不急着走,趁着姜秉儿在暖阁时给她沏茶,又顺口说了些府上的人口。
简单来说就是云三夫人,何姨母和舅爷,小辈的姑娘有云萱云葶梁姝,小郎只有两个。
一个是云二爷留下的独子云开叶,刚满十三,另一个就是云溪奉的亲弟,云鹿玟,刚十四岁。
“三公子在府上读书,夫人很快就能见到。二公子年前出去末城求学,大抵要中秋才回来。”
姜秉儿坐在小榻上,她听到云鹿玟时还有些恍惚。
她知道的。
云家旁的人她不太清楚,但是云溪奉的亲弟她很清楚。
当年云溪奉和小弟是被押送到同一处,但是当时的云鹿玟年纪小,路上就病了,云溪奉想给弟弟看病,官差不许,后来悄悄将病中的云鹿玟卖了。
云溪奉接受姜家买下他的条件就是,帮他找到云小弟。
姜家的确有私下找云鹿玟。只当时不知晓他真名,不知道被卖到何处,只知道一个年纪,找起人来无疑大海捞针。也就是姜家财大气粗,乐意在这种事情上花钱,才前后找了快三年的时间。
后来姜父还真通过熟人意外查到了云鹿玟的消息,差不多就在他们婚期前半个月。
那个消息还是姜秉儿亲自去给云溪奉说的。
她当时想云溪奉得知小弟的下落一定会很高兴。还满心盘算着,等去把他小弟接来,说不定能赶上婚礼。
姜秉儿是在马厩里找到云溪奉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体魄已经强过她太多,只那么站在那儿,就能看出他身体里蕴藏的力量。
他爱马,每隔些日子都要让姜秉儿带他外出跑马。也是唯一一个他会主动送条件给姜秉儿的事情。
姜秉儿不喜马厩的味道。她的马每一匹都干干净净的,很多次都是她亲自洗刷出来的。
为此她不愿靠过去,而是招招手叫云溪奉过来。
少年扔了手中干草给马匹,踱步过来。
“与你说个喜事,你定会很高兴的!”
姜秉儿还想拿捏他,背着手摇来晃去,在阳光下,她像极了一朵花幻化的影子。
迷人心智的那种。
云溪奉有时清醒,有时愿意沉沦。就像此刻他就会伸出手,把花的影子抓到手中。
姜秉儿诧异地挥挥手,不知道他在抓什么空气。不过在云溪奉面前很难卖关子,又是喜事,她索性直接告诉云溪奉。
“我爹找到你弟弟了。”
云溪奉浑身一震,他咬紧下颚,最不好的可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再看向姜秉儿那欢快的模样,心平稳了下来。
“在哪?”
姜秉儿就知道这个能拿捏他,笑眯眯伸出手想要捏住他的下巴,奈何自己身高不够,颐指气使地扬起下巴:“我摸不到你。你矮一点。”
云溪奉却是直接掐住她的腰将她放到台阶侧的石雕高灯座上,与自己视线齐平。
算得上是纵容了某个小纨绔的嚣张气焰。
姜秉儿趁机抬手勾了勾云溪奉的下巴,眉开眼笑。
“想知道,求我呀。”
云溪奉不求人,更何况单看姜秉儿的样子就知道弟弟无虞。索性任由姜秉儿使了不少小手段来弄他玩,耳朵上都多了一个牙印他也不开口,故意逗着她。
如此自然没从姜秉儿口中第一时间得到弟弟的消息。
之后还是姜秉儿想起来,专门去找他又提起过一次,那一次姜秉儿记得很清楚,云溪奉知晓弟弟所在之处后,眼神变得很可怕。
有一瞬姜秉儿都是害怕他的。
也从那天起,云溪奉从成婚的一点赧然忐忑中走出,重回清冷的模样。
仔细一想那天他逃婚而去似乎早就是有迹可循的,唯独她一个人不曾看清罢了。
府中多了个夫人,还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这让一宅子的云家人坐立难安。且不提几个大人,云萱和云葶姊妹俩很快就携手来找姜秉儿说话。
称呼也是换的很快,口称嫂嫂,规规矩矩又略带生疏。
显然是和前些时日一起玩耍时的模样有了些变化。
姜秉儿自然不强求,笑吟吟和她们俩吃吃喝喝打发时间,小半个时辰下来,云萱和云葶又被她聊晕了,亲亲热热地挽着她衣袖,热切而自然流露着喜爱。
期间云葶还趁着云萱出去拿红豆汤,悄悄靠在姜秉儿的耳边小声说。
“我上一次就猜到你就是我嫂嫂啦。”
姜秉儿有些诧异。
云葶是个内敛害羞的姑娘,之前话不多但是经常会陪她玩。
她说这话的模样眼睛里透着光。
姜秉儿笑眯眯将碟中的桃酥塞到她口中。
“怎么猜到的,说给我听听?”
毕竟看云家人的态度,大概是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云溪奉成婚了。但是没人知道是谁。
云葶能猜出来,可能是有些她自己的秘密吧。
云葶乖乖地先把口中桃酥咽了,吃了口茶,才低下头小声说:“我之前被送到西洲去,阿兄找到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他成亲了,说我嫂嫂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
来府上做客的姜姑娘就如此,漂亮烂漫,笑起来比盛放的烟花还耀眼。
犹豫了下,云葶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云葶当时在农户给人洗衣服为生。双手冻得通红,年纪小性子柔弱还会被农户们欺负,非打即骂的,胳膊上都是淤青。
阿兄说如果她嫂嫂在的话,这些人没有好果子吃。
当时云葶就很好奇地问阿兄,嫂嫂很凶吗,是打架很厉害吗?
阿兄当时似乎是在笑,又像是有些难过。
“不,她嘴有多硬,心就有都软。”
“她是个笨蛋。”
两个姑娘临走前,还专门跟姜秉儿说,梁姐姐只是在屋中练字才没来,绝对没有对嫂嫂不敬的意思。
和梁姝相处过几天,姜秉儿大概知道她是一个什么心思的女孩儿。练字事假,不愿意见她是真,大概是是有些怄气的。
姜秉儿无所谓这种事,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她更在意的是给两个妹妹送的见面礼。
来时她有所准备,直接将姜家藏起来的一盒压箱底珠宝翻了出来,取了几个玉镯玉牌带着。
爹娘把这些当做给姜秉儿的救急所需。非必要时不要拿出来。但是现在对姜秉儿来说就是必要时了。登云家的门,长嫂给弟弟妹妹见面礼是必不可缺的。
她不但给了两个妹妹玉镯,还给云萱了一个,让她带给梁姝。
另外的玉牌则是给小郎准备的,今日人家自然不会登门来,那就留着到明日再给。
云萱云葶都知道这是长嫂给的见面礼没有推辞,喜滋滋捧着玉镯走了。
来云家的第一天,姜秉儿多少是提着心的。还好下半天基本没看见云溪奉。
一问才知道云溪奉还在书房处理要事,甚至用膳都是厨房那边主动端了两份来主院,一份送书房,一份送暖阁。
天黑后,姜秉儿又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
怎么住?
和云溪奉同住屋檐下不是没有。她有一次和云溪奉闹脾气,愣是用一根金链子锁在他脚踝上,将他锁在自己的闺房内。
但是她不和他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她玩玩闹闹地,被金链子锁着脚的少年安静盘坐在小榻上,闭眼打坐,根本不在乎这点拘禁。
姜秉儿当时就是很生气,也不许他睡小榻,只让他睡在自己窗边的脚踏上。
脚踏长六尺,宽二尺,睡一个人的确可以,就是会显得逼仄。
当时云溪奉也不反抗姜秉儿的任性,就躺在脚踏上。姜秉儿一翻身就能看见他安静的睡颜。
离得那么近。
近得她根本睡不着。自作孽。
此处室内又是前室的厅堂暖阁,内室则是用落地木雕花窗罩和屏风错落隔开,分了厅和暖阁,另外用折屏分了碧纱橱来,还有内里一个套间,边儿的一个取水的盥洗小间。
此间足够大。姜秉儿趁着云溪奉没来,走了一圈觉着完全能住得下她和云溪奉。
内里的套间自然是云溪奉住的,那她就住西侧的暖阁好了。
姜秉儿想的很好,叫丫鬟去准备了水,自洗漱了更衣,准备去暖阁住时才发现一个问题。
此处只有一张小榻,没有被褥。
而云溪奉所住的地方没人会留宿,只有内间的小套间有被褥。
这下给她弄慌了神,赶紧让小丫鬟去找一床被褥来。
小丫鬟年纪小是小,但是有些事还算知晓。
她小心翼翼问姜秉儿。
“夫人是要和将军分开睡吗?”
迎着小丫鬟求知而好奇的视线,姜秉儿忽然发现自己还不能这么做。
刚来府上第一天就要被褥摆明了是在分床睡。虽然他们的确不是合账的关系,但是姜大姑娘要脸,不能留下这种话柄。
犹豫片刻,她只能选择一床被子,没要褥子。
正儿八经地骗人家小丫鬟说是天冷多盖一床被子。
全然不顾此刻已经要入夏了。
她抱着新被蜷在暖阁的小榻上。
暖阁内陈设简单,看得出往日并没用过。一张小榻足够姜秉儿睡,就是没有褥子,她感觉自己腰都要睡僵了。
抱着被子在小榻上滚了一圈,滚得自己卷成一个筒,室外传来脚步声,这熟悉的节奏,让她赶紧闭上眼装睡。
若是醒着说不定还要寒暄,同睡一个室内还要说话太尴尬了,还是让夜晚早点过去比较好。
姜秉儿闭着眼只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推开折屏进了暖阁来。
他怎么来这?不是有他的住处吗?
姜秉儿不敢睁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男人似乎在不远处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上前来直接将小榻上的蚕蛹打横抱起。
姜秉儿吓得眼皮一抖,想伸手发现自己把自己缠住了,伸不出来。
云溪奉抱着她,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水渍味。
刚沐浴完吗?姜秉儿有些疑惑地想,书房也有净水的地方啊。
没一会儿,蚕蛹卷着的姜秉儿被扔到了内套的千工大床上。
柔软的褥子在身下舒服地姜秉儿险些呻|吟出声,还好她忍住了,眼皮努力控制不颤抖,假装是一个睡着的蚕蛹。
然而云溪奉可不给她这个面子,手一抖被子,直接将卷在里面的姜秉儿抖了出来。
姜秉儿哎哟了一声,狼狈地滚在床上。
“你干什么呀。”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满脸抱怨。
云溪奉早就知道她醒着,姜秉儿也知道他知道。但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拆穿她。
他面对指责,只是抱起卷着姜秉儿的那床被子,朝外面扬了扬下巴。
“我在旁边暖阁。你早些睡。”
姜秉儿眨巴着眼看着云溪奉转身离开的背影。
咦,他这是把自己的床让给她了吗?
姜秉儿没忍住咬着唇笑弯了眼,倒在床上翻滚了一圈。
唔,足够大足够软绵绵,还有太阳晒过的味道,很舒服。
她也不操心云溪奉了,自顾自睡下。
只不知是换了地方还是怎么,躺下许久她也睡不着,翻来翻去,最后索性睁眼。
幸好房内不是黑黢黢的,隔着木雕落花罩外还有一盏灯在。有一些光亮,姜秉儿就舒服多了。
她坐起身后犹豫了片刻,披着衣裳悄咪咪下了床。
她脚步轻,绕过雕花明罩,悄悄走到暖阁。
云溪奉睡在暖阁的小榻上,就是她刚刚睡的那张。
比起她,云溪奉成年男人的身体睡在小榻上显得有些逼仄。
他似乎睡得不算安稳,眉心蹙着。
姜秉儿看着不喜欢,趁他睡觉故意喊他。
“阿云。”
这是在叫当年独属于她的奴隶。
本想只是过过嘴瘾,没想到男人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一双眼明亮。
“睡不着?”
姜秉儿吓了一跳,险些让自己口水呛着了,尴尬到连忙摆摆手。
“不不不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解释不清了,姜秉儿连忙转身就跑。
回到床榻上,姜秉儿浑身冰凉,她唯独心跳很快,脸上有些热。
她捂着脸无声哀嚎。
他没听见吧?应该没听见吧?如果听见了怎么办?
好丢脸。
不一会儿,姜秉儿听见外头有动静。她坐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云溪奉身着一身白色内单衣,抱着被子大步走了进来。
在屏风外的那点昏暗烛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姜秉儿瞪大眼屏住呼吸,紧张到抠手指。
而下一刻,云溪奉目光扫过她,沉默了下,却是将被子扔到床榻下的脚踏上,自己翻身躺了上去。
此处的脚踏足有七尺长三尺宽,睡一个成年男人也不是睡不下,但是……
姜秉儿目瞪口呆这一幕的发生。
他怎么会主动睡在脚踏上?
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当年被她戏耍欺负的罪证吗?
最后姜秉儿也没想明白,不过心里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一下子消失了。
睡在她脚踏上的人,是云溪奉,也是阿云。是让她安心的存在。
这一次,姜秉儿几乎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睡着多梦,深夜不知几许,她迷迷瞪瞪又醒了。
夜中的烛光已经熄灭。但她这会儿知道身边有人,就不怎么畏惧黑暗。
姜秉儿翻了个身,挪到床榻边,她低头。
睡在脚踏上的男人十分俊美,是她曾经会盯着看入了神的脸蛋。
就比如现在,姜秉儿盯着云溪奉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心中委屈和恼怒悄悄爬上心头。
她伸出脚,白嫩嫩的脚丫踩在男人的肩头。
怕弄醒他,她还不敢用力,踩了一脚又一脚,小声嘟嘟囔囔不断。
“坏蛋,害我丢死人了。亏我还给你准备了那么好看的喜服,让你跑,怎么不跑再远一点……”
夜半时分,姜秉儿趁着云溪奉睡着小小出了一口压在心头许久的恶气。也许是气通顺了,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躺下。这次睡下几乎闭眼就睡着。
在听见少女均匀的呼吸声后,男人睁开了眼。
他眼中不见一丝睡意。
云溪奉悄然起身,垂眸盯着床榻上的少女,眼神暗沉。
姜秉儿的睡姿一向不好,被子也不好好盖着,大半卷在剩下,一角只盖着肚子,两条腿曲着,一只脚耷拉在床边。
绸裤卷起,裸露在外的脚又白又嫩,在床边时不时随着主人睡觉的颤抖还会晃一下。
云溪奉手摸着自己的肩头。
她白嫩的小脚就是在这里,踩了一下又一下。
踩得他口渴。
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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