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刘景天怒气冲冲的去了。
天子出了殿门,帘外的春淡夏苍便立即捧着温水巾帕进来请安,开始如往常一般服侍苏允棠洗漱。
显然,她们一直就守在殿内,只是刘景天来了后,便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听话忠心之极——
只不过忠心的并不是她。
直到这时,收到了消息的去厄才急匆匆赶来了内殿:“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小姐可有受了委屈?”
苏允棠摇头:“没事,就是一睁开眼吓了一跳。”
去厄立即明白是什么情形,恶狠狠瞪一眼春淡夏苍二人,抢过帕子亲自服侍,又认真道:“小姐日后都叫我上夜吧?”
去厄年纪最小,在家里时无灾姐姐都不常叫她守夜,何况如今带进来的亲信侍女里,就剩了这个一个放心的?
苏允棠:“别闹,你难不成能夜夜守着?白天还来不来?把你熬干了也不够。”
去厄忿忿:“便是熬干了,也不能叫小姐身边光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杵着!”
这说的显然就是一旁的春淡夏苍,吃里扒外四字,对宫中奴婢来说是极重的罪过,可春夏两人自知理亏,却是一个分辨的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跪地认罪。
苏允棠隔着铜镜瞧见,只是摇头:“罢了,你与她们较什么真?你就想想,这是刘景天送来的人,行事也算是客气了,当真换四个冷眉冷眼的,又要如何?”
去厄咬牙闷闷,片刻后仍不甘心:“奴婢一个人不够,那再添两个人呢?先前咱们殿里的宫人,都是无灾姐姐亲手挑出来用惯了的,哪个回来,都比现在强些。”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刘景天的话,是她不违中宫制皆可,中宫用奴婢二十四人,眼下送回来的是二十个,要按着这话,再添两个人一点毛病没有。
便是旧人们换不回来,能要两个刚剃头,根底清白的小宫女过来,从头调=教两月便也能用了,哪怕只是在刘景天来的时候叫她一声呢!
苏允棠这么想着,便点头道:“也好,你一会儿召宫务府的人来问问,不成就罢了,横竖我圈在宫里,寻常也都无事。”
刘景天嘴里的话不能尽信,只当是试试。
听了这话,沉默的夏苍却诧异道:“娘娘不知,陛下移驾时,已吩咐解去永乐宫圈禁。”
苏允棠疑惑看去。
夏苍低头:“奴婢不敢妄言,再迟些,该是就有正式旨意送来了。”
———
夏苍说得没错,用过早膳,李江海便亲自前来传了永乐宫解禁的圣旨。
李江海的态度十分恭敬:“陛下还说,虽解了禁,可娘娘身子不好,受不得累,年下元节的一些琐事,就叫贤妃操办,娘娘只统领着得空瞧瞧就是了。”
说的倒是好听,内里仍是想分权,苏家就这样叫他忌惮吗?
苏允棠面带嘲讽,不过她如今无意去与董惜儿争宠夺权,也未多言。
李江海又道:“陛下知道太医署的小林太医是永乐宫惯用的,已升林芝年为医判,又免了他的太医署轮值,专为娘娘服侍调养,务负娘娘与陛下的隆恩圣意。”
说到这儿,李总管还为自家陛下补了一句:“陛下是当真担忧娘娘凤体。”
苏允棠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会把这样的话当真,只是记着李江海在御前为她圆全的好意,便也温言谢了,吩咐去厄拿出来金叶子,客客气气的将李江海送出去。
去厄送走了李总管回来时,便发现小林太医也已经到了,现在正立在廊下,由禁卫们细细搜身。
自从周光耀调来了永乐宫后,就将永乐宫守的格外森严紧密,简直到了过分小心的地步。
文武百官进宫时,在龙武门内便会卸剑去甲,搜一遍身确保没带进凶器,可周光耀非说城门口那群小子遇上位高的、脸熟的,便不肯得罪人,只拿着磁石敷衍一圈就当搜了身,一点不可信,非要按照面圣的规矩,在椒房殿外还要再搜一遍。
且这一遍搜得格外仔细,冬日里衣裳厚,要由守门的禁卫动手,袖口胸口,衣袖裤腿挨着摸一圈,有时鞋底都要脱下来看看帮子里有没有夹带。
这样的搜身敷衍是不敷衍了,可多少有些失体面。
林芝年自个倒是毫无怨言,在殿外被人搜检之后,认认真真理正衣冠,进殿为苏允棠请安诊脉,仍旧是细心专注,一点没有恼怒,更不会因此寻借口少来。
可去厄每次看见长身玉立的小林太医,叫如周统领这样的莽汉推来按去,都觉着小林太医是平白受了委屈,格外替人不平。
这一次,去厄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周统领怎的还不走?”
周光耀回头:“咱们为何要走?”
去厄:“陛下都已下旨解了永乐宫的圈禁,不需人看守了,周统领还不知道吗?”
周光耀一拱手:“咱是奉旨护卫娘娘,护卫,可与圈不圈禁不相干,自然不会走。”
去厄瞪大了眼睛:“那不是骗人的吗!”
满宫里都知道周光耀是皇后被圈之后,被派来守门的,开头来的禁军宿卫还嫌不多,上月还又添了一回!
虽然说着什么护卫,可永乐宫上下谁也没当真,只当是面上说着好听罢了。
“天子明旨,谁敢拿来骗人?”
周光耀憨厚一笑,他早就看出皇后身边的小姑娘是心疼太医小白脸,想着日后常在永乐宫,总要给几分面子情,当下便赶走了下属,亲自上前,飞快在林芝年前后按了几下,还没回神,便已搜完了身。
周光耀:“小林太医请吧,姑娘放心,有周某在,谁也伤不得娘娘一根毫毛!”
去厄暗暗撇嘴,就是有你在这才不放心,查小林太医算什么本事?这个宫里,最可能伤娘娘是上头的天子,什么时候陛下来了你也搜一回我才服你!
不过去厄到底经的事多了,心里再多不平,为了小姐,面上也扯出个笑脸福了一礼,才引着小林太医进了殿内,换了发自真心的笑脸:“小姐,小林太医来了。”
看到清新俊秀的林芝年,苏允棠嘴角也噙着笑:“不必多礼,还未恭喜小林太医高升。”
“不过赖着娘娘运气……”
林芝年微窘过后,也认真屈膝拜了一回:“是微臣该恭贺娘娘解禁,辞旧迎新,只盼娘娘日后诸事顺遂。”
听了这话,苏允棠面上便露出几分无奈:“借你吉言。”
一旁去厄开口:“谁不盼着日后顺遂,只是这解禁来的蹊跷,不明不白的,总叫人不安生。”
林芝年有些迟疑:“近些日子,荣喜宫似与长公主府常有来往,微臣凑巧听闻,南康长公主前日进宫时,说起娘娘告病,年朝命妇进宫恐无人操持,与陛下进言,欲于初五时进宫来,为太后尽孝分忧。”
只是听见“南康公主”四个字,苏允棠便下意识的皱了眉。
慈高太后生了一子二女,南康公主最大,是刘景天长姐,这位公主的性子,像极了慈高太后,却又比慈高太后越发无理蛮横。
譬如眼前的林芝年,刚刚领职时就是给南康的小儿子开一回方子,南康自个不遵医嘱,给儿子喂了肉粥,叫刚刚缓解的儿子腹泻不止,险些不治,事后南康却怪林芝年医术不精,要拿人问罪。
苏允棠看不过去,将人护下了下来,这才有了今日的小林太医这般尽心仔细。
苏允棠按按眉角,南康这人,不但粗鲁愚蛮,还最爱掐尖争强,进京之后今日觉着单单公主不够尊贵,硬要长公主尊位,明日嫌弃进宫繁琐,要讨直入宫禁之例,后天又不满妹妹永嘉公主的宅邸比她大了三分,非要多占一条街……
整日的眼高于顶,无事生非,莫说苏允棠了,便是刘景天也颇觉心烦。
就为了拦住公主想受命妇拜贺的念头,就宁愿把圈禁中的皇后放出来,这话乍听着全无道理——
可若是放在南康公主的身上,却又莫名觉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允棠回过神,暂且放下这事,先对林芝年道:“劳你还为我留心。”
林芝年只说是凑巧听闻,可哪里有那样凑巧的事,林芝年必然是为了她,才特意留神探听。
只是,过于冒险了。
林芝年抿着嘴角,眼眸清澈:“不过敬陈管见,若能于娘娘有一分助益,便是微臣所盼。”
苏允棠耐心等他说完,神色仍旧温和,只是话中却带了几分肃然:“本宫自然懂你忠肯知恩,只是探听宫闱,是大忌,日后再不可如此。”
林芝年眸子清亮的光芒微微一黯。
可苏允棠说罢,他仍旧起身低头,认真应诺:“是,娘娘教诲,微臣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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