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卿一直在旁边仔细端详着沈故的吃相,自然看出了他的窘迫,拂了拂衣摆,起身走到一旁。
“你慢慢吃,我休息一会儿。”
外面寒风凛冽,屋里的火堆又被桑卿点了起来,添了些木柴,烧的正旺。
桑卿坐在竹榻上小憩,沈故坐在桌边吃着东西,屋内安静而温暖。
食盒里的吃食,份量刚好,沈故吃的很干净。
打算起身的时候,瞥见桌上放着一块叠好的手帕,沈故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动,胡乱用衣袖抹了把嘴,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桑卿。
桑卿闭着眼睛端坐在床上,似乎已经入定了。
要是想走,现在是个好机会。
沈故没犹豫,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玉珏,放在了桌上。
这是他从记事以来就一直戴在身上的,应该和他的身世有关,也是他目前最值钱的东西。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如何了,如果能用一块玉珏平了这份人情,也算物尽其用。
沈故将玉珏放好,便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门边打算悄悄离开。
他伸手拉了下门栓,没拉动。
以为是自己力气轻了,又用力拉了一下,门还是纹丝不动。
沈故微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竹榻上安然入定的人,回过味来,这应当是桑卿施了法术。
握着门栓的手收紧,沈故的眼神沉了下去。
“吃好了就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桑卿听到细微的响动,一睁眼就看见小孩站在门口迟迟没动,开口唤了一声。
沈故没理他,依旧杵在门口,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表明他一定要离开的决心。
小孩不肯过来,桑卿也没催,耐心的等着。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沈故依然不肯挪动半步,桑卿叹气,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玉珏塞进沈故手里。
“我不要你的东西,这顿饭你要是想还,就告诉我灵修课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边说边拉着沈故回到桌边坐下,然后摆出一副等着听沈故开口的模样。
沈故垂着头,两只小手摩挲着玉珏,似是在斟酌什么。
片刻后,终于动了动唇瓣:“魏子林师兄受伤了,……不是我做的。”
“那你可知道是谁?”桑卿轻声问。
沈故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是没看见,还是不知道?”
“我……没有证据。”
“没关系,”桑卿耐心引导,“说来听听,或许我有办法。”
“没用的。”沈故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他朝我笑了一下,还有一个收手的动作。”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教授灵修课的了元长老都看到是他出手伤了魏子林。
“那日,是了元长老教我们画霹雳符。我画完了符,按要求贴在了供练习用的稻草人上,可是不知为何,就在我口念咒诀的时候,原本贴在稻草人身上的符咒,突然跑到了站在旁边的魏子林身上。”
“符咒瞬间爆炸,魏子林被炸成重伤,我也愣在原地。而就在这时,我瞥到站在我旁边的程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朝着我这边伸出的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程策,玄尘派掌门程华的儿子。
桑卿眉头皱了皱,他还在玄尘派的时候,程策应该有十岁了,天资聪颖,修为在众多内门弟子中间也算突出,又是掌门的独子,因此有些自傲。
但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竟然就会陷害人了?
沈故没等到桑卿开口,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
他把玉珏收起来,从竹椅上起身:“我说完了,可以走了么?”
“急什么?”桑卿伸手将小孩拉住,“既然是这样,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你?”沈故看着他,一脸不信。
桑卿笑,一只手拉着沈故,另一只手从自己的锦囊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到沈故手上。
“吐真丸,你明日找个机会让程策吃下,无论问什么,他都没办法再撒谎。”
白色的小瓶子放在手心凉丝丝的,沈故突然抖了一下,迅速把瓶子塞回了桑卿手里。
“我不要。”
“怎么?”桑卿看着小孩。
沈故咬了咬唇,冷冷道:“用这样的手段,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这孩子……
桑卿无语住了。
半晌,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怕他再闹着要走,桑卿把他带到竹榻上坐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那对软乎乎的狼耳收了回去。
“好好休息,我保证明天一早,程策就会自己主动承认错误。”
沈故不语,盯着他看。
“放心,”桑卿勾了勾唇,伸手捏他的脸颊,“不用法术。”
“嗯。”沈故这才点了点头。
他不相信桑卿能做到,但又好奇桑卿到底要怎么做。
左右不过住一晚而已,等明日这件事情解决了,他就不来了,离这个人远远的。
闹了半天脾气的小孩终于睡着了,桑卿起身给沈故掖了掖被角。
手上还留着他刚刚抚摸沈故狼耳时的触感,软软的,痒酥酥、毛茸茸的,很舒服。
桑卿眯了眯眼睛,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好喜欢,什么时候能再摸摸呢?
风总算停了,外面明月高悬,雪夜静的听不到一丝杂声。
守了沈故一会儿,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施用千里传音术,唤出了那个叫琅轩的仙使。
【长离仙君?】
脑中,琅轩的声音响了起来。
桑卿:“有一点小事,需要劳烦仙使一趟。”
【仙君客气,能帮上仙君的忙是小仙的荣幸。敢问仙君所为何事?】
“劳烦仙使帮我给这两人托个梦。”
桑卿垂下眼帘,看着外面月光照在地上的竹影:“你要这样说……”
【好,好。】琅轩听着,连声答应。
【此等小事就包在小仙身上,仙君放心吧。】
“如此,多谢。”
……
次日,熹微的晨光被竹门的吱嘎声打散了形状。
竹屋前面的雪地上搭了个架子,桑卿一袭白衣,白底薄锦披风裹在身上,慵懒的靠在门口。
他手边放了一只竹编的浅筐,里面放着一条条蒸好的地瓜,手指一动,一条条地瓜就自己穿成了一串,挂在了木架子上。
前世他独自在外清修的时候,为了生存摸索了不少日常生活的技巧,也会做一些吃的,只是后来修为渐长,不再需要进食的时候就不做这些了。
如今又回到玄尘派,蜗居在小静峰下,想一想往后的日子就要变得漫长了,便又将这些捡了起来。
隆冬时节,他带着小孩在这破竹屋里住着,总要备些好吃的东西,才能哄得住人。
屋里突然有了些响动,桑卿把最后一串地瓜挂好,掸了掸被风吹落在发丝上的碎雪,转身进了屋。
沈故已经醒了,裹着被子坐在竹榻上,眼神还有些朦胧。
这两日一直在受罚,自然没有睡好过,这一觉便睡得有些沉。
桑卿在外间的火炉旁站了一会儿,去了去身上的寒气才过去。
他走到竹榻边,伸手顺了顺沈故睡乱了的头发,然后随手递给沈故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烧饼。
“喏,吃完了我送你去上课。”
沈故“嗯”了一声,接过烧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昨天还咬人发脾气的小孩,今日倒是挺乖,桑卿笑了笑,转身又走了出去。
片刻后,沈故吃完了烧饼,也穿好了衣服出来。
竹屋里比昨晚暖和了不少,堆在外间的火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小小的火炉子。
沈故在桌边坐下,盯着炉里跃动的火苗看。
桑卿坐在他身边,托腮看着他:“炉子是我一早买的,可以煮些汤水,也可以烤些吃的。”
“等你晚上放课回来,我们烤些东西吃?”
沈故看了他一眼:“要迟到了。”
“好吧,”桑卿面露失望,指了指放在墙角的篮子,“那这些栗子、花生、龙眼、地瓜还有橘子和玉米,都只能我自己吃了。”
沈故瞥了一眼被装的满满的篮子,又立刻把头扭开,冷冷道:“随便,反正我晚上不会再来了。”
“行。”桑卿浅笑了下,进里间取了一件兔绒的小披风出来,裹在沈故身上,“走吧。”
小静峰山路蜿蜒,石阶上的雪已经被扫去,经过一整夜的寒风吹拂,树上落下来的碎雪结成了一层薄冰,有些滑。
两人走的很慢,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刻有玄尘派字碑的石阶旁,桑卿停了脚步,再往前便是防护结界的范围了,他就不能进了。
“还给你。”沈故在他身边停下,把兔绒披风解了下来,递到桑卿手上。
桑卿没接:“披着吧,就当送你的见面礼。”
沈故没有收回手,紧抿着唇,冷冷的盯着他。
桑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你不想再来找我了,就当这两年我亏欠你的一点点补偿,总可以吧?”
“好。”捏着披风的手逐渐收紧,沈故咬了咬唇,“你回去吧,也不必在山下守着,掌门待我很好,不用担心。”
桑卿没有接话,只道:“去吧,不是要迟到了。”
沈故点了点头,抱着披风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结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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