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门被推开,一股温热的气息混杂着烤地瓜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故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桑卿把人放在桌边的竹椅上坐下,转身把兔绒小披风挂了起来,掸去上面的雪,才又折返回来给沈故弄吃的。


    地瓜已经烤的干了皮,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棕色的胶黏和橙红色的瓜肉,栗子也都爆开了口,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他把烤好的地瓜捡在一个竹编的小浅筐里,摆上桌,又把棋子烧饼和砂锅里温着的萝卜排骨汤也端上来。


    “尝尝,”桑卿给沈故盛了一碗排骨汤,“炖了一个时辰呢。”


    汤的味道很鲜,冒着腾腾的热气,沈故吞了下口水,伸手去拿勺子之前,还是低声朝桑卿道了声:“谢谢。”


    桑卿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笑:“我不要谢谢,叫声师尊听听?”


    沈故伸向勺子的手一顿,干巴巴道:“桑卿。”


    “没礼貌。”桑卿伸手轻轻在他额上戳了一下,“小孩子不可直呼长辈名讳,知道么?”


    沈故又不理他了,舀起一勺汤放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啃着排骨。


    桑卿无奈的笑了笑,也舀了一点排骨汤喝,然后就坐在旁边给爆开的栗子挨个刷上一层熬好的糖浆。


    黄橙橙的栗子肉裹在琥珀色的糖浆里,在火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沈故咬着烧饼,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桑卿动作有条不紊的手上。


    桑卿以前并不会这些,但现在做起来却分外娴熟,沈故突然有些好奇起来,桑卿在离开玄尘派的这两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小孩咬着烧饼发呆,桑卿刷好最后一颗栗子,伸手在沈故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沈故吞下嘴里的烧饼:“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


    “想知道?”桑卿把火炉上的栗子翻翻个儿,看向他。


    “不想。”沈故收回了视线。


    “那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桑卿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烤好的栗子捡进竹编的小浅筐里。


    修长的手指动作灵巧的一捏、一拨,金黄色的栗子肉就脱了壳,一颗颗在碟子里堆成一座金灿灿的小山。


    桑卿直接把碟子推到小孩面前:“怎么衣服弄的这么脏?打架了?”


    沈故捏了一颗栗子肉,香甜糯口,十分好吃。


    小孩一连吃了好几颗,嘴上却一点不客气:“要你管。”


    桑卿托腮看着他:“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倒是硬气。”


    沈故抬了抬眼皮,回看了他一眼:“你教的。”


    “……嗯?”


    桑卿有点懵。


    炉中火正旺,木炭被炙烤着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啊,想起来了。


    早在他刚捡沈故回来的时候,小孩怕生的很,每天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小孩吓得瑟缩起来。


    每次有人上门来找沈故玩,小孩也怯怯的,只拽着他的衣角,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他身边一步。


    哪怕是在他的松雾斋。


    有一次他外出回来,小孩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坐在松雾斋的门口,腊月天气,小手冻的冰凉。


    他问沈故为什么不进屋去,小孩吸了吸鼻子,说晌午时候,了元长老座下的一个小徒弟来找他玩,拿走了自己送他的小木剑。


    一把手刻的小木剑,拿走便拿走了,他再做一个新的给沈故便是。


    可小孩红着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拿出帕子给沈故擦了擦眼睛,然后把小孩抱了起来。


    那天,他抱着沈故走遍了整个松雾斋的每一处角落,看松雾斋的朝露台,看他卧房窗外盘虬卧龙的古松,看三净池中的锦鲤,看傍晚落在琉璃瓦顶的夕阳。


    他对沈故说:“阿故你记住,这里是你的家,家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便都是你的,在自己的家里可以硬气一些,不想给的东西,就可以拒绝。”


    “教得好。”桑卿回过神来,摇头笑了两声,“我那时说了大话,但现在的这座竹屋,确实是我的,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沈故啃着热腾腾,甜滋滋的烤地瓜,听他说完,投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还是等你离开玄尘派的地盘再说吧。”


    桑卿:……


    小屁孩这么不可爱呢。


    “今日如何?程策可认错了?”


    “认了。”沈故答。


    “那严摩可罚他了?”


    沈故摇了摇头。


    不对劲,桑卿皱起了眉头:“严摩是怎么说的?”


    “程策认错态度好,惩罚便免了。”沈故道,低垂着眼睛,专心吃自己手里的地瓜。


    桑卿的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他突然伸手拉过了沈故的手腕子,让他双手掌心朝上。


    小孩的两个手掌红通通的,像是还肿着,再看,身上的衣服也破了。


    这是挨打了。


    “你的态度不好,所以挨罚了?”桑卿问。


    “关你屁事。”沈故用力把手腕从桑卿的手里抽出来,伸手从浅筐里抓了一个烤地瓜,然后两条小腿一蹬,跳下了地。


    “回来。”桑卿揉了揉眉心,伸手一捞,重新把沈故抱回凳子上坐下。


    小孩捧着地瓜,瞪着他:“又干嘛?”


    “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桑卿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程策认错了,魏子林也和我道了歉,这件事情过去了。”沈故道。


    小孩眼睛漆黑明亮,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冷的。


    桑卿盯着这双清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先来上药,时候不早了,你明早还要去上课。”


    他把沈故抱到里间的竹榻上坐下,然后从自己的锦囊里掏出一瓶药膏来:“手给我。”


    沈故换成一只手拿着地瓜,把另一只红肿的小手递过去。


    桑卿浸湿了帕子,仔细给沈故把手擦干净,然后用手指沾了药膏,一点点涂在沈故受伤的手掌上。


    “你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沈故突然问。


    “嗯?”桑卿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是不是对程策的梦,做了什么。”


    桑卿把沈故涂好药的手放开:“另一只。”


    地瓜已经吃完了,沈故没动,只是问:“是不是?”


    “不是。”桑卿把他的手拉过来,用帕子擦干净,然后涂药。


    昨晚托梦的事是琅轩做的,他确实没有。


    小孩明显不太信,一脸怀疑的盯着他瞧。


    “不信我?”桑卿笑了,“我如今修为低微,根本进不去玄尘派的结界,更见不到程策,怎么可能呢?”


    “再者,昨晚我也不曾离开过竹屋。”


    这倒是没错,沈故怀疑的神情慢慢退了下去,但很快又问:“那为何程策会突然认错?”


    “因为我回来了吧,他还是有所忌惮的。”桑卿朝他眨了眨眼睛,“所以,你可不能不要我这个师父啊。”


    沈故扁了扁嘴,扭开头去:“自恋。”


    桑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身上呢,可还有伤?”


    “没有。”小孩回答的有些冷硬,耳朵却红了。


    桑卿只做没看见,把整瓶药膏塞进他手里:“早点睡。”


    他说完,起身帮沈故铺开被子,放下床幔,适才离开。


    沈故隔着影影绰绰的床幔,看见桑卿提步去了外间,手里瓷白的药瓶上留着一丝温度。


    他张了张嘴,问道:“你晚上睡哪里?”


    桑卿坐在桌边,闻言,唇角忍不住的勾了起来:“我晚上修习心法,不用睡。”


    竹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火炉上的泥壶发出一点咕嘟声。


    过了很久,久到桑卿以为沈故不会再回答了,里间的竹榻上才传来沈故的声音。


    “你……要是困了,就来和我一起睡吧。”


    桑卿悬着的手腕一抖,信纸上的字重了一笔,他不动声色的收尾,放下毛笔把信纸折好。


    “好。”


    “阿故,且晚且安。”


    屋外,明月星辰皆已落。屋内,炉火烛光尽腾升。


    桑卿将信纸折好,在指尖捏了个诀,信纸瞬间在他面前燃烧起来。


    蓝色的火焰一点点将信纸吞尽,纸灰映着点点烛光,被桑卿轻轻一吹,彻底消失不见。


    另一边,玄尘派正坤堂。


    严摩脱下外衫,正欲爬上榻,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扣扣扣”的敲打声。


    “谁?”


    他眼神立时变了,手刚摸上床边的佩剑,一封薄薄的信裹着一层蓝色的火焰从窗户缝隙挤了进来。


    信飘进屋里,四下乱撞起来,被严摩提剑砍中,劈成了两半,掉在地上,火焰也跟着熄灭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俯身捡起。


    信纸铺开,两半对在一起。严摩看着上面银钩铁画的熟悉字迹,一双眉毛拧成了麻花。


    “哼,真当自己还是玄尘派的长老了!”


    严摩气归气,还是起身披上了衣服,提起剑,冲出门去。


    桑卿这个祸害,程华就不该留他。


    严摩御剑而起,直往山下,外面冷风呼啸,吹的他衣袍猎猎作响,胸前的胡子被韩江雪绑成了一缕一缕的麻花辫,胡乱的拍打在他胸口,拍的他愈发起火。


    他试了几次想把胡子解开,但是夜风太大,天太黑,根本解不开。


    “江雪那个臭丫头!关键时刻就会裹乱!”


    山脚下的竹屋渐渐近了,屋内灯光昏黄,门口安然立着一个白衣如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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