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无语地看着那一群牛高马大的捕快,饿虎擒羊一般地将他身旁的张运礼给反手按住,就连那一位静淑姑娘也无法幸免。
画舫内因着这凶悍的大动作,再次慌乱成一团,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又被这一位大理寺卿令人用刀剑威慑住,顷刻间,画舫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湛兮无奈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没理会鬼哭狼嚎的张运礼,也将静淑姑娘的哀软哭求置若罔闻,他最后的视线,落在了大理寺少卿鱼知乐的身上。
鱼知乐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没做对一般,向湛兮拱了拱手:“还请曹国舅与下官一同入宫面圣。”
湛兮:“我需解手。”
鱼知乐做了个“请”的动作。
湛兮微微颔首,往画舫里头走去,然而他刚走过一处,那静淑姑娘不知如何挣脱了捕快的钳制,狼狈地爬过来抓住了湛兮的衣摆。
“国舅爷,求求您,您救救奴吧,奴什么都不知道呀……”
湛兮低头,看见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无比惹人怜惜的脸,这张姣好的面容上,有一双秋水剪瞳,正如泣如诉地将自己望着。
鱼知乐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瞅着湛兮。
湛兮平静道:“静淑姑娘,张三他蠢是蠢了点,你也确实是聪慧,不过你的聪慧,走错了路……”
语毕,湛兮不再理会对方,动作强硬地将自己的衣摆拽了回来,然后施施然往后走,静淑也被捕快往回拖走。
静淑因湛兮的话而恍惚了一瞬,紧接着她反应极快地大声喊:“国舅爷!国舅爷!您等等,请您等一等!”
哪怕被按住了脑袋,她也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喊住湛兮,她原本已经感到绝望,却又见那锦衣少年,竟然当真停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往后走,静淑的眼睛里,又亮起了一丝丝希望的光。
湛兮微微回首,等待着静淑的话。
今天这混乱的一切,其实湛兮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原剧本中隐去了的那一环,浮出水面了。
这一次,湛兮是自个儿想要去北庭都护府。
但是原剧本中那些引诱原身到北庭都护府去的背后之人,并不知道现在湛兮自己就想去,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们依然行动了,像是原剧本中那样行动——令人怂恿湛兮到北庭都护府去。
说实话,这群人弄出来执行计划的人是张运礼,在原剧情中还是很合理的,毕竟张运礼是原身的铁哥们。
但是现在人换成了湛兮,他和张运礼都没怎么联系了,那些人还是用上了张运礼……那湛兮只能说对方对皇都的情况,算不得有多么的了解。
想要使唤动张运礼来怂恿湛兮,总得有人先和张运礼交接吧?这个人选,合理猜测就是静淑,因为这姑娘的态度转变太快,而鱼知乐来拿人,不拿其他人,就拿她和张运礼。
现在看来,也确实是……静淑。
湛兮其实不太在意背后之人许诺了静淑什么,才说动这一位原本将“脱除贱籍、鱼跃龙门”为毕生目标的女子,不过这世道,女子到底受苦良多,若是可以,湛兮并不会吝啬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
“奴、奴该怎么办呢?还请国舅爷赐教!”静淑终于发现,眼前这位曹国舅,早就不是当初轻而易举就会被她拒绝的、一眼就能看透的无趣小少年了。
现在,她根本看不透对方。
“坦白从宽,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大理寺就是了。”湛兮平静地说。
这是最无聊的忠告,却也是最有用的忠告。
湛兮不在意静淑是如何被说动的,对方许诺了什么东西,但他很好奇那伙子人是谁,是北庭都护府的人?还是京都也有人介入了?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针对他一个人?想要弄死他?还是针对曹家,亦或者是……针对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安稳?
说完这话,湛兮向鱼知乐微微颔首,鱼知乐行礼,表示感谢对方替自己劝告罪犯。
湛兮施施然地到了画舫深处的无人之地,把十八叫了出来。
“小十八。”湛兮喊她。
十八揪着自己的袖子,乖巧又安静地站在原地。她垂着头,没说话。
“我最近和阿耶、外公他们说要去北庭都护府的事情,你都替我瞒着吧?没给江离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吧?”湛兮问。
没错,湛兮买通了不良人在保护他这一方面的负责人——小十八。
湛兮答应到时候把十八一块儿带走,一起去看看塞外风光,她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向不良人上报湛兮的这些行踪就行了。
说白了,湛兮还是要隐瞒住永明帝和曹穆之。但是很奇怪,鱼知乐方才口口声声说要湛兮和他一起进宫面圣,明显就是在告诉湛兮一个信息——永明帝和曹穆之全都知道了。
这就很奇妙了。
湛兮要去北庭都护府的事情,永明帝和曹穆之无非能通过两个方向得知其中细节:一个就是湛兮本人的行动,另一个就是有人算计他、给他下套想要引诱他到北庭都护府去的阴谋。
前者的话,十八已经在用力地摇头,她恨不得把脑袋都给甩掉,以证明自己对湛兮的忠诚。
“我、没说……什么,都没说。”十八眼巴巴地望着湛兮,“他们、都……不知道。”
那就不是湛兮的行踪暴露了此事,那只能是有人算计湛兮的阴谋先被永明帝和曹穆之知道了。
这他娘就更加奇怪了呀!为啥子算计他,在对他下手之前,永明帝和曹穆之就会知道啊!?是谁啊——
到底是谁抄了他老家啊!
紫微城,不良人的秘密卫所。
正在提笔写着什么的甄道藏看着眼前挡住了视线的油纸袋子,她倒是没生气,将毛笔洗干净,挂好,才优哉游哉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果脯。”她身后的江离回答。
甄道藏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这油纸袋子,将里头的干梅子拎出来一颗放在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让她开心得忍不住像是猫儿一般眯起了眼睛,但她开口说的话,却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她娇哼了一声,诘问道:“难道说,我冒着生命危险拦住了一头发疯的野兽,能得到回报,居然就是这么一小袋果脯吗?”
“那一日多谢你了,”江离并不在意对方的阴阳怪气,道谢说得情真意切,十分真诚。
他知道这一位夫人的性格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得理不饶人,不过,他发现她似乎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纵使曾偏执得一副恨不得拉全天下人去陪葬的模样,如今也是会关心不良人中的年岁不大的孩子,以及……他。
“你不喜欢这果脯么?我前几日都看见你在吃这家的果脯,便以为你喜欢。你若是又不喜欢了,我还可再为你买别的什么。”江离一副“我愿意为大恩人破财”的模样,似乎十分的大方。
“我难道就只配吃这么点东西?”甄道藏冷哼一声,“你怎么就不像请曹小国舅那样子,请我去吃一顿饭呢,比如说去神仙居点一大桌子的菜!”
江离听了这话,就明白了:甄道藏一定是从不良人的行踪记录里面,发现了他请曹小国舅去神仙居吃饭的事情。
“不是你不值得这一顿饭,而是我现在请不起你吃这一顿饭。”老江离老老实实地回答。
“神仙居很贵,”他坦诚地说,“可是我这个月还没有发月钱,这你是知道的,毕竟现在不良人的财政大权在你手里。”
甄道藏要被这厮的木讷给逗笑了,她笑的花枝乱颤,还促狭地伸出脚,不爽地踢了江离的脚踝几下:“说得你好像真的很穷似的!前段时日,圣人不是赏赐了你那么多金银珠宝吗?还有那豪华宅邸,你怎么会没钱?你是天底下最富的不良人了呀!”
江离却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会碰那些东西。”
甄道藏笑意一收,眉尾轻扬:“这么守得住本心?金山银山都毫不动摇?”
江离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他油盐不进的模样,让甄道藏颇感无奈,她也不再开他的玩笑了,叹息了一声,道:“你心性既如此澄澈,那也不必我再劝你了。做好准备,兴许不出五日,你这神策军的位置,就要被一撸到底了。”
神奇的晋升,神奇的坠落,这将会是江离给神策军造就的不可逾越一个传奇。
“随意吧。”江离说,“本来便是为了迷惑那人,才弄才弄出来的虚假的东西……”
“圣人是不会允许不良人去染指神策军的,正如你、我与那八方听雨楼的许氏父子,相三足鼎立、相互钳制一般……”不良人与神策军,也应该、且必须,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余下的话,江离没说完。
但是甄道藏是明白的,她默默吃着果脯,享受着冬日凉飕飕的风,刮着脸颊的感觉。
正懒洋洋地吃着果脯的甄道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起来,你觉不觉得小十八最近有点奇怪呢?”
正准备离开的江离又被她叫住了:“奇怪,哪里奇怪?”
甄道藏微微蹙了眉毛,说道:“你没察觉到她最近汇报自己的任务情况和曹小国舅的行踪情况,都含糊其辞的许多么?而且我看她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抬。”
“这样吗?”江离也皱着眉想了一想,似乎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你太过敏感了一些?毕竟小十八她一向是如此的害羞腼腆,她还口吃,兴许……”
“不不不,不对,”甄道藏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定是曹国舅在捣鼓些什么事,想要瞒住我们……”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声音——
“江帅,曹国舅进宫来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曹国舅似乎是被大理寺那边的人带进宫来的……”
大理寺的人?怎么会出动大理寺?江离和甄道藏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外头的人进来了:“而且圣人和贵妃娘娘生了很大的气,似乎是曹国舅做了什么事……值班的二十九问您要不要和他调班?”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曹国舅很需要他的拯救一样?
江离立即动了。
甄道藏抱着手臂,在一旁思考了一下,说:“你先过去,我去通知一下两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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