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墨色浓郁,空气像是吸饱水分一样潮湿,竟带着寒铁结冰般的刺骨与冷冽。
一轮孤冷的上弦月高高坠在枝头,冷月的华光透出一抹苍白,更衬得灵火昏黄,树影凄清。
“江陵!怀鸦!”
阿铃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西苑结界之内,皱着眉抹了把额间的细汗。
她不由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
......
无头鬼虽然可以侵蚀结界,但它并不是以攻击见长的鬼怪,甚至因为是无灵觉的凡人成鬼,还比普通有魍蜮的鬼弱下很多。
当初阿铃凭借十三张人阶初级符纸,都能将它击退,更何况是已经地阶归窍巅峰的陆雪薇呢。
只要小心不在魍蜮中翻车,这对她来说并不算是“致命危机”。
一番斗法之后,陆雪薇果然将无头鬼击退。
望着魍蜮退却的方向,她起了跟上去查看一番的心思。
权衡利弊后,陆雪薇当机立断道,“阿铃,这几张人阶巅峰的追灵符你拿着,里面有我的灵息。只要激活,哪怕是在结界中也能找到我。”
“你先去寻江道友和怀鸦道友,然后让他们来找我,”她冷声道,“我去会会这无头鬼。”
阿铃刚接下符纸,还没说话呢,就见陆雪薇往身上拍了张隐息符,一个跳跃翻上院墙,消失在她面前。
阿铃:“......!”
她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噎在了喉咙里。
师姐啊!我滴亲师姐!
咱们搁这这么激烈的斗法,他俩却没出来查看情况,你不觉得这本身就很有问题吗!?
其实这就是观念不同的问题了,陆雪薇就是修道士的思维。
一般情况下,修道士入定就等于内视,对外界的感知会很迟钝。她下意识就想到两人可能是在修炼。
而阿铃就是对江陵和怀鸦太“了解”了吧,江陵是封圣大能,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修炼。
怀鸦的话更不难看出是个谨言慎行的人,阿铃又告诉过他无头鬼能够侵蚀结界,他更不可能会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修炼了。
但现在.......
阿铃望着一片萧瑟的小院,无语凝噎两秒,连忙转身去找两人。
抱着他们万一还在屋子里的想法,她先去的怀鸦房间。
房间里很整洁,被褥整齐,灵火盏的灯油根本就没有点过。
阿铃马上又去了江陵的房间,就在她准备敲门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道雪白的身影在院门一闪而逝——
大半夜的,看到这么个白影飘过还真的挺吓人的。
但她定睛一看,便发现那是坐在轮椅中的怀鸦。
他的轮椅是件灵器,是可以“飞”起来、跋山涉水无所不能的全能轮椅。
“怀鸦——!”
阿铃发誓,她当时绝对用上了最大的分贝,但怀鸦就像是没听到般,头也不回的“飞”了出去。
她连忙追了上去,出了院门之后,才发现江陵就在他身边。
江陵背着他的铁剑,微垂着头,不知和怀鸦说了什么,又伸出指尖冲着怀鸦的眉心遥遥一指。
一点似水波的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像是血滴子坠入冰雪间,在怀鸦的眉间点上一抹朱砂。
阿铃看到,那是江陵的指尖血。
黑雾伴随着金色的花纹汹涌、翻滚着,很快又归于一片平静。
怀鸦端坐在轮椅中,目光冷冷的平视着前方,像是……像是毫无生气的人偶……
阿铃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跳,来不及深想他和江陵的关系,只一个劲的朝他们跑去。
可是他们两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不可捉摸!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论阿铃怎么呼喊他们都听不到。
阿铃这一路都追得很艰难,直到西苑结界之前,她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她一个人阶通灵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种事啊!!!
掏出一颗聚灵丹,阿铃一脸肉痛的吃下,激活了追灵符。
暗蓝色的灵光从符中飞出,像是无头苍蝇般乱窜,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追灵符,失效了。
阿铃:???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吧!?
阿铃挠挠头,凝眉盯着西苑的结界。
她知道,刚刚她不论怎么喊怀鸦和江陵都听不见,并不是因为他俩“聋”了,而是在无头鬼出现时,那只会拉人入梦境的鬼同样出现了。
两方很可能已经处于不同的时空……
她不知道梦境鬼的实力到底多厉害,但去追无头鬼的陆雪薇,远比他们任何人危险!
追,还是不追?
阿铃不是个纯善的人,她一个人阶小垃圾,实在不适合掺和到这里面的危险中,可能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可是。
阿铃想到陆雪薇对她的关心和嘱咐、想到她和她坦诚相对时眼里的难过……
更主要的是,当初阿铃经历了无头鬼和梦境鬼,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逃离的原因,就向陆雪薇瞒下了两只鬼的存在。
这也导致了刚刚那是陆雪薇第一次认知无头鬼,可她却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一个梦境鬼的存在……
阿铃咬牙,拿出春香的身份牌,一脚踏入西苑。
——————
另一边,追着无头鬼气息的陆雪薇却越追越心惊。
——这怎么是去西苑祠堂的方向?
陆雪薇是不夜天九大世家之一的嫡女,知道很多只有嫡系才知道的世家隐秘。
不夜天虽然是世家聚集之地,氏族林立,但也不是什么姓氏都能排得上名号。
不夜天以九大世家划分地域,在九大世家中,又以靠近尘封冰原的“吴、楚、陈、公孙”为首。
因其传承古老,又在不日山天地大劫——洪原之怒中的救世功绩,被称为“御剑四大家”。
据传神兵榜上位列首位的天下第一剑“不夜顷”便轮流由四大家看管,当代的不夜顷剑主也被称为“御剑首”。
正所谓——
“不夜将顷,御剑枭首。百家不覆,莫敢不从。”
说得便是这御剑首有统领百家、生杀莫论的权利。
九大世家等级森严,不允许通婚、轻易不入世。
且他们认为自己传承于仙灵大陆最为远古的“部落文明”,更认为不夜天才是这片大陆流传最古老、最原始的“人道”。
世家信奉传承,每年都会祭祖,求先祖庇佑,以祀家族长兴。
在外人眼中,不夜天这块地域一向是避世与神秘的代名词,自然很少了解所谓的祭祀。
但身为世家人的陆雪薇却知道,长久的香火供奉,便使古老的世家养出了庇佑着一个宗族千秋万代的“祖灵”。
故而,祠堂对于世家来说,就是圣地。
据她所知,现在存在着祖灵的世家仅有御剑四大家。
她幼时曾远远的见过一次,对方的气息很温和、灵韵宁静幽远。
可现在,陆雪薇却感受到,高家祠堂盘踞着一个类似“祖灵”的东西!
它的气息似正似邪似混沌,难以捉摸,神秘莫测。
可高府怎么会有祖灵这样的东西,所谓的摩奴丽那不应该是鬼手巫吗!?
陆雪薇心里升起一种“世界观被冲击”的迷茫,心里不安至极,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去一探究竟……
亥时之后的高府一片寂静,只有颤动的灯影蛰伏在黑暗中。
“——谁!?”
陆雪薇猛地回头,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谁,”陆雪薇对着冲她而来的婢女道,“亥时不是门禁么,你怎么还在外面?”
婢女充耳不闻,只在走到离她十步远时,露出了一张隐藏在杂乱发丝中惨白的脸。
她狰狞一笑,随着肌肉的抖动,婢女整张脸都从中间裂开,几乎是刹那就到了陆雪薇面前——
“轰——轰隆隆——”
闪电,裹挟着雷霆万钧的雨水从天而降,刹那间便如同沧海倾覆、银河倒泻。
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转瞬间。
阿铃看到一抹突兀的、碧色与银色交织的裂痕出现在天际,有冲天的红煞照耀了整片天幕。
一条银色的龙穿梭在黑云之间,从那撕裂的银碧玉帛中直直插入大地,刹那间所有光亮都达到了极致。
守卫渡潮城一千六百多年的圣器渡潮生,竟然出现了一抹裂痕!
渡潮生外,随春潮裹挟而来的天地之怒刹那席卷了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风雨飘摇不止。
阿铃措不及防之下,被浇成了个落汤鸡——蓑披在陆雪薇的储物袋里,她现在这是毫无准备了。
瓢泼大雨如水漫金山,哪怕有灵能的支撑,灵火盏还是一个个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阿铃抹了把脸。
大概是苍铃铃有猫妖血脉的原因,在黑暗中视物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但雨这么大也有些困难。
渡潮生为什么会出现一道裂缝?它可是守卫渡潮城千余年的圣器啊!
来不及思考,遥遥的雨幕中,一道不住摇晃的身影吸引了阿铃的注意。
她眯起眼睛,清晰得看到个手脚僵硬的婢女向她走来——
她四肢很不协调,走得跌跌撞撞,头底底的垂着,根本看不清面容。
阿铃戒备的后退,转头就跑。
伴随着倾盆大雨而落,哒哒哒的奔跑声戛然而止。
阿铃停下脚步。
远处又出现了一群诡异的婢女,足足有十多个!
“草!”
雨声点缀着符纸翻飞的哗啦啦声响,阿铃撒出一把招雷符,头也不回的就跑。
好在这些婢女速度不快,阿铃又来过西苑,熟悉过这里的地形,一路拔足狂奔,翻墙进了仙食府。
这里倒是比外面“干净”些,没看到婢女的身影。
阿铃缓步走在屋檐下,刚从转角侧过身,突然,一只莹白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面前顶着一对橘色狐耳的少女冲她比了个手势,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声音,‘阿铃,是我,花宁宁。’
阿铃惊讶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初。
面前的少女一脸血污,但也不难从那双狡黠清澈的眸中猜出她的身份。
‘你受伤了?’
终于学会了传音的阿铃与花宁宁交流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害,别提了,业报之人出现了呗,情况危机我就长话短说了。’
花宁宁拉着她的手跑起来,边跑边传音道,‘这些血污都不是我的,你说得没错,这些婢女身体里住着怪物。’
‘别看她们现在走得慢,一旦靠近到一定距离,这些婢女的脸就会从中裂开,好像整个人被撕裂一般——跳出一个满嘴利齿、尖耳,速度极快的怪物。’
说着,花宁宁声音古怪,‘它们都有好多手足,身上像长了肉球,很恶心。’
阿铃暗想,还好她夜间视力优秀,只要远远看到婢女就避开。
花宁宁带着她到仙食府深处的冰窖避难,还碰到了几个没变成怪物的婢女躲在这里,其中就有江月和春意。
花宁宁终于能松口气了,“我是出去救人的,没想到一把捞到了你。”
江月不认识现在的她,阿铃冲春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又疑惑问,“你不是找到业报之人了吗?”
“我只是感应到了的方位,但我要等到一个特殊的时机,此人得离我足够近,到时候才能感知到。”
“现在时机到了,人还没找到呢……”
“应募令的时候我以为是高府的人,但我狐妖一族的业报,绝不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因果,现在除了广撒网,还有什么招……”
花宁宁提起这个,也是愁得要命,生怕自己的业报之人死了,那她上哪哭去?
两人坐到一起,撑起灵气罩讨论起现在的情况。
“渡潮生竟然出了个裂缝,”阿铃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和师姐都认为幕后人是为了水断长而来。”
花宁宁点头,“据说渡潮生是以水断长的某种特性所制作的圣器,两个圣器间应该有某种联系的。”
“不然,他们直接从高府偷走水断长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步步谋划?”
“很可能,破坏渡潮生,也是对方谋取计划的一部分。”
阿铃挠头,这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剧情是彻底提前了,主角团不可避免的卷入了这场风波。
阿铃也愁,“我得找我师姐。”
“我们刚刚遇到魍蜮后走散了,她自己一个人去追那只鬼了,追灵符也找不到她……我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或许是你灵气不够的原因?”花宁宁想了想,道,“追灵符有个规则,灵气纯度越高、输入越多,能追灵的几率就越大。”
“你给我试试?”
陆雪薇当时给了阿铃四张追灵符,阿铃用了一张,还剩下三张。
花宁宁激活的灵光倒是没有那么晕头转向,向西飞了大概十米左右才散。
“呃……”花宁宁摇头,头顶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跟着一阵颤动,“没办法了,要想测出准确的位置,可能要天阶才能做到了。”
“没关系的宁宁姐,已经很棒啦,起码我知道了师姐的方位!”
花宁宁纠结了一番,“阿铃,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没找到人,去哪里有什么所谓?”
“也行,”知道花宁宁是想护送自己一程,阿铃心生感激,“宁宁姐,我欠你个人情!”
花宁宁迟疑,随后眼前一亮,“人情就不用啦,那个……承蒙十块灵石?”
阿铃:?
“唔,”花宁宁考虑到散妖都不容易,自己可能有点过分了,羞涩道,“要不一块灵石?”
阿铃瞪着一双猫眼,死亡凝视,:“姐妹,你把我杀了吧。”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两妖对视一眼,颇为嫌弃对方的同时又感叹,原来,她们都是穷比!
…………
阿铃怕陆雪薇那边来不及,等灵气恢复的差不多,安顿好冰窖里还幸存的、被摩奴丽那影响不深的婢女,两妖就马不停蹄的向西而去。
头顶的裂缝似乎越发的大了,呼啸的雨水冷冷地拍打着她们的脸。
阿铃没想到花宁宁竟然是个比她还穷的“妖友”,浑身上下就一个储物袋,里面穷得比她的荷包都还干净。
具花宁宁所说,她外出三年来早就把自己身上的灵石花干净,能卖的都卖了了,现在就靠着救业报之人一条狗命,顺便能讹……啊不对,合理的要点买命灵石呢。
阿铃:……
可以的,这个报恩很硬核。从徒步三年到买命钱的硬核。
有阿铃这个猫眼外挂,再加上花宁宁好歹也是个地阶归窍,她们一路畅通无阻。
走到翠竹斋附近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阿铃与花宁宁对视一眼。
——附近有打斗声。
‘好像是云翳小王爷那伙人,’阿铃冲她使了个眼色,道,‘他有半步天阶的高手保护……’
言下之意,咱们绕道?
花宁宁哭丧着脸传音道,‘阿铃,你刚刚的人情欠早了tat’
阿铃惊愕,‘不会吧,你的业报之人……’
‘嗯!’花宁宁一脸悲愤点头,‘看他在承道宴上那狂妄的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听他发言虽然很狂,但好像也三观挺正的样子。
‘你不懂,沉江境王朝有专门捉妖驱鬼的镇魂司,里面有座六千年封妖狱。听说他们这些权贵可讨厌妖族了,抓到就要把我们封在狱里,不论好妖坏妖!’
原来是历史遗留问题啊。
阿铃想了想,安慰道,‘他一看就很有灵石的样子。’
花宁宁沉默,良久,她小声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这份功德,我也不是不可以。’
阿铃:……你一只狐妖说什么佛曰、功德,真的好离谱。
‘我应该也离师姐不远了,你快去救人吧。’
花宁宁依依不舍道,‘阿铃,你一定保护好自己哈!’
‘放心,我还有好多符纸呢。’
两人就此分别,阿铃终是要自己一个人走上寻找师姐的道路。
墙根的阴影处,阿铃踮着轻盈的步伐接着向西……
此时,阿铃与师姐分开不过一个时辰,夜色越发浓烈。
阿铃记得这个方向是高府祠堂的方位,此时四周安静得诡异,婢女怪物不见了踪影,却逐渐荒芜、破败下来。
入目都是荒草,面前空旷的犹如一望无际的荒原。
阿铃记得自己当时现在西苑比较高的位置观察过四周的地形,祠堂附近根本不是这样,也没有这么一大片荒原。
可是天上低垂的雷鸣与风雨没有变,四周潮湿又带着泥土与荒草清香的味道没有错,就好像这个地方,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就在那土坡之下的盆地中,在倾盆的暴雨里,一座灯火通明的神庙,像浑身挂着琉璃的“巨兽”匍匐在那里。
它光怪陆离,又庄严宝相。
像是怨恨往生的恶鬼,又如同在呓语众生的神祇。
阿铃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它,却依然有一种在面对什么庞然大物、而自己如此渺小的感觉。
恍惚间,阿铃竟然心生了退意。
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她仁至义尽了吧,没有遇到师姐说明她们真的没有缘分啊!
这里这么危险,她就算去了也是给陆雪薇拖后腿,有什么用呢?
阿铃咬咬唇,强迫自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脑海。
——她阿铃决定的事,从没有回头路可言。
一步步接近那座神庙,阿铃只感觉自己骨子里的冷越发的凛冽,刮得她生疼,好像全身上下连骨头都在抗拒那个地方。
可是,此时。
她已经站在神庙前,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