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卫姝岚的呼吸急促了几分,闭了闭眼才努力镇定下来。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从前虽然是她在宽慰家里人,说这病症既不会让人痛苦,又不会要人性命,看开了也是一样。
可其实这病症带给她的心理压力,又哪里比□□上的痛苦来的轻呢?
尤其是朱氏和史文正那样,数年如一日的,用鄙夷厌恶的态度对待她——乌云压顶一般,让卫姝岚透不过气来。
“卫姐姐宽宽心,这个病不难治,等你信期间过了,随时都可以开始,但我需要一些器具。”
江月先开了麻沸散的方子,又接着在纸上书写所需器具,开疮刀、三棱针、平刃刀、月刃刀、剪子、镊子、可融于人体的桑皮线等。
这些东西一般人家当然不会齐备,商铺里也购买不到。
江月就提议卫姝岚去善仁堂抓药的时候,顺带购置。
多花些银钱而已,想来卫姝岚并不会在意这个。
卫姝岚和丫鬟巧鹊都忙不迭点头,卫姝岚道:“银钱不妨事儿,只是好些东西我都没见过,就怕买错了。能不能再麻烦月娘一趟,代我置办了这些?”
帮着买买器具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而且自己去购置的话,也确实能挑选更得心应手的,江月便应了下来。
于是约定好,七日之后江月过来替她医治,另外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卫姝岚一一在纸上记下,而后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言语。
甚至后来江月都穆揽芳都起身告辞了,她都没反应过来要起身相送。
巧鹊正要提醒,江月对她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而后和穆揽芳轻手轻脚地离开小院。
小院外头,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绿珠都等在外头。
之前江月和穆揽芳说起卫姝岚的病情的时候,绿珠被喊去了外头,是以现下她和那大丫鬟都不明白情况。
见到她们出来,大丫鬟立刻迎上前,“大少夫人怎么了?方才老夫人听说她被您一位扶着回来,特地让奴婢过来瞧瞧。”
江月和穆揽芳对了个眼神,虽然史老夫人对卫姝岚确实不错,但史家到底人多口杂,传来传去,怕是马上阖家上下都要知道了。
江月便只道:“她无碍,就是晨间做糕点累着了,后头来给我们送食盒又吹了风,有些着凉。我已经开了方子,回头让巧鹊去给她抓副药,再休息几日,我隔几日来给她复诊。”
大丫鬟颔首道:“那奴婢就去回禀老夫人了。”
说着,她递出一个荷包给江月。
这便是江月给老夫人做了两天艾灸的诊金了。
江月道了谢,随后就和穆揽芳离开。
出了史家的大门,穆揽芳脚步越发轻快,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她一片赤诚之心,自然是为了卫姝岚的病能得到治疗而高兴。
只是碍于绿珠还不知内情,许多话不方便说,一路上她就对着江月挤眉弄眼地笑。
回到家之后,江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她上辈子也给人开膛破肚祛除病灶过,但那会儿并不需要自己动手,都是用意念控制灵力。
这是她第一遭亲自动手,便也需要再熟练一番。
在脑内构筑完,江月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力求不出半点错处。
她太过投入,以至于联玉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好在联玉并没有乱看的习惯,只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说:“宝画说要给家里添菜,正在询问大家想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要添菜?这丫头乱花月钱,回头别又挨房妈妈的捶。”江月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拿出了之前史老夫人给的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一兜子银瓜子。
这是大户人家习惯用来赏人的精细玩意儿,江月粗粗掂了一下,怎么也有十几、一十两在里头。
便让联玉帮着把荷包拿给宝画,让她从这里头拿银钱添菜。
到了夕食时分,江月发现熊峰也在。
他元宵节后就去忙自己的事儿了,今日才忙完回来。
江月的视线忍不住在熊峰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笑着看向宝画——这丫头若是为了熊峰回来,而特地拿出月钱给家里添菜,莫不是开窍了?
可转眼看到熊峰因为体格太大,占了太多位置,被宝画不耐烦地赶到了旁边的小桌板上用饭。
她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姑娘快别站着了,来吃!”
宝画招呼江月坐下,只见八仙桌上,不止有出自房妈妈的手的家常菜。
另外还有一道红焖猪蹄,一道四喜丸子,一砂锅的香覃鸡汤。
两道热菜都是浓油赤酱,色泽诱人,鸡汤则是清亮鲜香,尤其是香覃,算是山珍,价格比鸡肉本身还贵。
这三道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不是自家做的,而是大酒楼里买的现成的。没有个一两银子下不来。
“都吃啊,今日是我请客。”宝画一边说,一边将江月给她的那个荷包,原封不动的还给江月,“姑娘日常都给老爷守孝茹素,今儿个吃些肉补补身子,你瞧你近来都忙瘦了。”
江月还有些不在状况外,只问说:“是我忘了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宝画笑呵呵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我生辰。”
江月一拍脑袋,一月初可不就是宝画的生辰?!
她也委实是个傻丫头,自己生辰不想着收礼物,反而自掏腰包请一家子吃喝。
“所以你快坐下。”宝画拉着她在联玉身侧落座,“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用一些。”
江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给忙忘了,实在对不住。我给你补个生辰礼好不好?”
宝画像大猫似的,用发不要,“我现在吃喝不愁,还有姑娘给我发月钱,要啥生辰礼?”
两人正说着话,房妈妈起身把堂屋的门给关上了,压低声音道:“我去酒楼置办菜肴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宫里上前线的那位九皇子……没了!”
“咳咳!”在小桌子上用饭的熊峰立刻呛得连连咳嗽。
房妈妈并不管他,自顾自接着说道:“听说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那九皇子在阵前被叛军生擒,已经许久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咱们这儿小城消息闭塞,所以如今才知道这桩事。”
江月才恍然想起来,自家跟那位九皇子结过梁子。
当时江家弄丢了他的生辰纲,惹下了大祸。不然不过是一批药材,再贵重能贵重到哪里去,何至于倾家荡产?
盖因为对方身份贵重,赔付了十倍的银钱上下打点,才落到了后头那种全副身家不过百两的情况。
而且一家子连京城都不敢待,立刻躲回到了祖籍乡下。
并且为此日夜悬心,生怕哪日他想起这件事,再次问罪。
到时候自家可再拿不出银钱,只能用命来抵罪了。
如今知道他多半是没了,江家人当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总算也能松口气,不担心他大胜回朝之后,秋后算账。
得罪皇亲国戚的事儿,一家子之前讳莫如深,连联玉都没有告诉。
现下危机解除,许氏解释了来龙去脉,对着联玉歉然道:“其实当初你和月娘成亲之前,就该告诉你的。不是不把你当自家人,实在是兹事体大……且也不确定那位殿下他日还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拖到现下,才敢再重提。”
熊峰面色古怪,几番欲言又止,好在他单独坐在小桌子旁,也没人注意到他。
联玉神色从容不变,甚至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母亲不必致歉,设身处地,我和月娘成婚也不过半年。成婚之前,认识的时日那更短,有所保留再正常不过。不过我是有些好奇,听闻那位殿下十三岁从宫里去往前线后,几年都未回京,是谁在代他主持这些呢?”
许氏也不瞒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当时是月娘她爹管家,我也不甚清楚,只大概知道是礼部一位姓胡的大人在对接这些。也是那位大人提点,说九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睚眦必报,需要大笔银钱打典。”
姓胡么?这倒是真的难怪了。一边害他的性命,一边用他的名义大肆敛财。
江家应当还只是其中一家,另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
联玉便没有多问,只笑着用手指轻点桌面。
熊峰顿时不敢再看,这是他家公子动了真怒的小动作!
一顿生辰饭吃完,江月再次回屋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到把整个流程都在纸上具象化,她心里也就完全有了数。
把稿纸收起,江月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已经月至中天,到了半夜时分。
联玉外出还未归,江月出去洗漱了一趟,再次回到炕上的帐子里,才听到他回屋。
灵田的药材即将要长成,长成之后,便能彻底治好他的伤了。
江月出声提醒道:“我前头跟你提过,想到了新的法子来治你的伤,等我忙完这程子,便可以开始了。春日天气渐暖,但是早晚还是有些凉,出入的时候仔细些,别在这档口着凉了。”
联玉久久没有回应,江月还当他是上炕之后立刻就睡着了。
好半晌之后,江月都快睡着了,才听到他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恨陆珏吗?”
江月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陆’是国姓,姓陆而跟自家有关系的,自然就只有那位九皇子了。
联玉在京城讨生活,知道九皇子的名讳倒也不怎么稀奇。
“我为何要恨他?”
“你父亲若不是接手他的生辰纲,则也不会出意外,你家也就不会落到现下这种境地。”
江月想了想,道:“我父亲接下商单,运送药材是职责所在。他殒命,是被山贼所害。赔付银钱,则是官员借机收孝敬。你都说了,他十三岁上战场,多年未归京,在京城又无任何母族亲属,根本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送上去打典的银钱,其实大家都清楚,是不会到他口袋里的。”
“对他心存畏惧肯定有,但说‘恨’,那不至于。我觉得不止我这么想,我母亲和房妈妈她们也是这么想,不然若对他心存怨恨,也不会那般唏嘘。真把他当成仇人,今日该悄悄庆祝了。”
又是许久,联玉没有作声,江月都快睡着了,才迷迷糊糊地依稀听到他说了声:“那就好。”
…………
到了约定的时间,江月准备好了器具,跟家里人说了一下自己会过两日再回,便雇了马车去往城外。
今日穆揽芳没有陪着她一起,而是提前使人传了口信,说她已经提前去陪着卫姝岚住下。
毕竟这治疗要动刀子,而且是在那处动刀子,就算对江月的医术再信服,卫姝岚心里肯定也有些打鼓。
而她在这儿只巧鹊一个陪嫁丫鬟,再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穆揽芳提前过去陪伴她,也能稳定她的情绪。
江月过去的时候,发现史家的门房都已经不在了,只巧鹊和小丫鬟守在门口等候。
被巧鹊引着进去,听她解释了,江月才知道史家其他人已经动身回府城了。
而卫姝岚则借染了风寒,留在了府城。
史老夫人初时还放心不下,想等卫姝岚好了再一并回去。
卫姝岚并不想把这件事弄的史家人尽皆知,而且江月前头也跟着她说过,她在治疗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且还得耽搁不少时日,便只推辞说没有晚辈叫长辈操心的道理,劝着老夫人不必管她。
史老夫人离开府城也确实久了,便没再坚持等她一道回去,只留下一个大丫鬟看顾着。
她都这般了,朱氏和赵氏婆媳俩自然更不关心卫姝岚的死活。
而史家四少爷则是因为亲事没成,也不大好意思在县城多待。
“也就是现下这宅子里只有卫姐姐自己了?”
这倒是挺好,方便卫姝岚静养。
穆揽芳正好出来接她,听到她询问,无奈道:“真要这样就好了!”
说着话,她挽上了江月的胳膊,“那史文正也留下了!”
江月闻言也有些惊讶,毕竟以史文正和卫姝岚的关系,他可不像是会担心妻子身体,而甘心留下相陪的人。
“别想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儿!你听我给你讲……”
穆揽芳前在史老夫人动身离开前就过来了,那会儿老夫人说让史文正留下看顾卫姝岚,史文正还不乐意呢。
加上朱氏从旁劝说,说书院的春假也快结束了,没得再在外头耽搁。
老夫人便没多说什么。
谁成想,史家动身回府城前一天,史文正突然变了口风,又说要留下了。
史老夫人当他总算知道以妻子为先了,也并未觉得有异。
结果等着史老夫人等人前脚一走,后脚史文正就出了府,一连几日都是彻夜不归。
“我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影响卫姐姐的情绪,便托我爹使人查了查。你猜这么着,原是他看中城中青楼的一个花魁娘子,如今正一心扑在那花魁身上,这才留下的,快叫我恶心死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卫姝岚在的院子里。
卫姝岚这边,照着江月的吩咐,已经布置了起来——卧室里用不上的家具都已经挪了出来,剩下的那些今早也都用烈酒擦洗过,现下还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卫姝岚跟前几日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下眉间再不见郁郁之色,也再不会被史文正的事牵动情绪,整个人都显得越发端庄姝丽,闻言也只淡淡道:“管他作甚?穆家妹妹没得为这种人置气。”
江月跟穆揽芳对视一眼,穆揽芳就笑道:“你看出来了?卫姐姐想通了,已经去信给她家中,准备治好病就和史文正那斯文败类和离了!”
卫姝岚并不愚笨,也早就对史文正寒了心,自有官家小姐的骄傲,不过是碍于病症,不想给娘家人再招惹麻烦,这才隐忍至今。
如今既然知道能治好,当然没有再隐忍下去的必要。
江月不由也跟着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笑。
闲话不多说,江月让巧鹊把准备好的崭新的白布巾都拿了出来,用她带来的‘药水’浸泡一遭再烤干。
这种体力活就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巧鹊、绿珠和另外一大一小两个丫鬟齐齐动手。
期间江月为卫姝岚再次搭脉,确认她这几天调养的不错,信期也已经过去,便能开始治疗了。
她和卫姝岚两个人进了屋子后,江月让她以半坐半躺的姿势,卧于灵泉水浸泡过的布巾上,而后让卫姝岚服下麻沸散,看着她昏睡过去后,再从空间里拿出浸泡在灵泉中的器具。
过程其实并不难,就是在她下.身那处的膜瓣上切出‘x’形切口,然后在切口边缘用桑皮线缝合,引流积血。最后用灵泉水清洗伤口,确保不会感染。
整个流程,她已经在脑内模拟了无数次,烂熟于胸,实际操作起来,事半功倍,两刻钟不到就已经完成了。
完成之后,江月在床前的水盆里净了手,再次为卫姝岚诊了一次脉,确认她脉象平和,便从屋子里出了来。
刚出来,她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闹。
穆揽芳正强压着怒气道:“卫姐姐正在治病,不得惊扰,万事你等她治完病再说。”
巧鹊和绿珠还有另外两个丫鬟,虽未吱声,却是齐齐挡在了穆揽芳身前。
而小院的门口,史文正一脸的不虞,顾忌到穆揽芳官家小姐的身份,他没敢硬闯,只理直气壮道:“穆姑娘虽是贵客,也没有拦着丈夫、不让见妻子的道理。”
发现江月出来了,史文正的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接着道:“这江娘子都出来了,诊治也结束了,还拦着我作甚?”
江月先给了穆揽芳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诊治确实结束了,但卫家姐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且她后头也需要静养,史大少爷要见妻子那确实理所当然,但在妻子病中惊扰她,一副不想她好的模样,却又是为何?”
史文正被她的话噎住,半晌后才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不放心她的病,才想着来探望她的!”
江月伸手轻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嘲弄地笑道:“带着这个来探望?”
穆揽芳等人经她这么指点,才看向史文正的脖颈处。
只见他脖子上衣领交界处,赫然有一道纤细的血痕。
是指甲抓挠的痕迹。
史文正赶紧捂着自己的脖子,故作镇定道:“我这儿就是被柳枝刮了一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让我瞧姝岚,我明日再来好吧!”
他也不敢对穆揽芳如何,只对这江月放狠话道:“我夫人身份贵重,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江娘子可小心了!”
然后便扬长而去。
“还敢威胁人。”穆揽芳气鼓鼓的,“要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影响了卫姐姐,你看我揍不揍他!”
又过了一阵,卫姝岚醒转过来。
麻沸散的效力渐渐散去,她本以为即将会遭受剧烈的疼痛,没成想,痛确实是有点,倒也并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只是睡过了一觉,多年的病症就已经治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按着江月的嘱咐,吃着清淡的流食,勤换衣物,很快便能下床,行动自如。
只是她经血在体内积压已久,还得再吃上一阵子汤药调理身体。
期间史文正还又来了一次,彼时卫姝岚已经能行动,便没再让人把他拦着。
放他进来后,史文正先是假模假样地关心了卫姝岚几句,转头便说起‘正事儿’。
他是来要银钱的。
当着穆揽芳和江月的面,他说起假话来一点不心虚,“我在县城认识了几位有才学之士,交际应酬都需要银钱。我先从你这儿支用一些,等回了府城再还你。”
听得穆揽芳又把拳头捏紧了,却看卫姝岚不辨喜怒道:“我身边也没有什么银钱,只手上这只镯子,倒还值些银钱。”
卫姝岚手上的镯子是她的陪嫁,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不在五百两之下。
“这是你的陪嫁之物,”史文正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罢了,这镯子你也戴了好些年了,等回了府城,我给你置办个更好的。”
说完,他喜滋滋地接了镯子出了去。
等他走了,穆揽芳立刻着急地问道:“姐姐前头才说想开了,准备同这厮和离了,莫不是眼下又改了主意?”
卫姝岚唇边泛起一点温柔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我确实改主意了,不准备不痛不痒的和离了……我要他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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