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入夏之前,熊峰从三城回京,先到了宫中述职。
离宫的时候,他带上了陆珏给他收拾出来的聘礼,陆珏还特地提点他不许冒然带着聘礼上门,得等许氏和房妈妈、还有宝画本人都应允了,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才能把聘礼送去江家。
熊峰家中没有亲眷,只有个如亲姐姐一般的熊慧。
熊慧出面给许氏和房妈妈递了消息。
两位长辈对熊峰倒没有什么不满,就是有些担心——两人都是一根筋的直肠子,从前还在小城的时候就十分要好,玩伴情谊可比宝画和李勤深厚的多。可别回头再整拜把子那一出。
所以她们也没把话说满,只说让宝画和熊峰两个再接触一阵。
两家都有靠得住的长辈坐阵,也就不用江月操心了,近来她除了每月出宫义诊和查账外,把几个甲班的学生都弄到了宫里——太医院的太医不都是现成的老师么,不把这个便利条件用起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太医们也会培养个继承人,一般有儿子的就培养儿子,没儿子的就会另外收个徒弟。
对于皇后塞过来的几个甲班的学生,几乎都是医女,有些个思想刻板的老太医一开始也没说什么,等到后来发现江月教授给医女的知识涵盖了疾医和疡医两科,私下里说:“女子学医也不是不可,不过女子学个妇科也就够了。其余病症,自去寻男大夫瞧不就好了?”
没得跟这种老古板计较,江月也没为难人家,反正只把太医院当个实习的地方,让学生们耳濡目染一些太医院的理论和做法,而后去给宫人瞧病——宫人有上千之数,普通的宫人生了重病,可是请不动太医的,除非是掏空多年积攒的私房,一般都是拿几两银子,请太医院的学徒帮着配副药,而且还得悄默声儿的,不然很容易以避免病气传给贵人为由,给发配到偏远的宫殿里‘养病’。
现下多了好几位本就有基础、还被江月和蒋军医带在身边,悉心指点了一年多的医者,宫人们看病方便的多。
偶有学生们拿不定主意的,也会问到江月这边。她出手了,便也能对症施治。
连陆珏都不禁跟江月说:“之前我没在你那儿放太多宫人,是想着宫里势力繁杂,人心难测,初初得防备一些。这下宫里上下都承了你的恩,宫中的氛围竟比先帝还在时还好些。娘娘说说,要什么奖励?”
先是医仙娘娘,后是皇后娘娘,江月现下都习惯娘娘这个称谓了,只陆珏私下也这么喊她,实在让她啼笑皆非。
“我什么也不缺,”江月想了想说,“如果非要说什么奖励,那就给我几日‘假期’吧。”
新婚燕尔的恩爱甜蜜,实在让她有些疲于应对,每天总有半个早上无甚精神。
前头她再次跟陆珏提过,但陆珏一脸无辜,说起了旧事,“从前还在路安的时候,铺子里卖剩下的杜仲烧猪腰,可都是进了我肚子里。补得太多,自然是这样的。总不至于成婚后还让我憋着。”
那还真是江月昔年种下的‘苦果’,便也只能自己忍着。
这次陆珏倒是没赖账,看她确实近来事忙,连着几夜都十分规矩,变成了从前的模样,两人夜间门闲话家常一番就各自入睡。
这日晨间门,江月正在看学生们的功课,宫女进来通传,说安王妃和其他两位宗室亲眷求见。
江月前儿个还在想该给安王世子开始治右手了,此时就让人把她们请了过来。
不多时,安王妃和另外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进了殿,一道给江月见了礼。
安王妃亲热地上前扶上江月的手,“月余不见,娘娘看着比从前更加光彩照人。”
江月和安王妃确实有些交情,但安王妃之前并未表现出这般亲热。她又不是那等上赶着拍马屁的人。
江月猜着她此举应是有原因的,果然下一瞬,安王妃一边扶着江月在上首落座,一边在他耳边提醒道:“左边这个,是福王妃。右边那个是荣王妃。”还捏了捏江月的手指。
江月便也知道这二位来者不善。
她近来也补了不少课,知道先帝是独子,福王和荣王两个比先帝的辈分还高,是先帝的亲叔叔。
福王妃和荣王妃都已经过了古稀之年,身份自然不如现下的江月贵重,但架不住在宗室里辈分高,说话十分有分量。即便是冷宫里那位胡皇后还在位的时候,也得给这两位几分面子。
江月不动声色的让宫人看茶,然后自己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直喝到一盏茶见底,两位老王妃终于按捺不住,道明了来意。
她们是来给被关在皇陵里的几个皇子,还有被发配到三城的定安侯求情的。
一个说起天家骨肉亲情云云,另一个又说起新帝登基,本就该大赦天下之类的。
江月装傻道:“两位说的都没错,可八哥他们是去皇陵祈福的,而定安侯一家则是去为国驻守边境,怎么就谈什么要‘赦免’了?而且,这些事儿是先帝还在时下的旨意,你们也说陛下是初初登基,总不好登位月余,就推翻先帝的旨意。当然了,陛下自然是念及骨肉亲情的,这不是前儿个还让人装了好些个衣食住行的东西,都送到皇陵去了?”
打了几个来回的机锋,江月就只装傻,福王妃和荣王妃也没法子,只能用上最后一招,在江月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求情。
其实也就是文雅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毕竟江月虽是皇后,还是登基那日,和陆珏比肩的皇后。但按着宗室里的辈分,她到底还是小辈。两位老王妃真要在她面前跪出个好歹来,对她的名声总是不好的。
也难怪安王妃特地提醒了她,换个人来,还真要有些头大。
江月倒并不急,搁了茶盏,唤来人把福王妃强行搀了起来。
“皇后娘娘,你这是作甚?”脸上还带着泪的福王妃不明所以。
江月直接搭上的她的脉,飞快地得出结论道,“你身上这痹症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吧?我方才看你跪下的时候脚步踉跄,想来是近来京城雨水多,发作得更厉害一些。今儿个起身应当已经是疼痛难忍了。”
福王妃被这变故弄的有些懵,江月又伸手往她膝上一搭,福王妃立刻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月喊人拿来自己的药箱,“这几贴药膏是我之前调给宫中同样得痹症的老嬷嬷的,但个人情况不同,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得配合这个方子吃着。毕竟是积年的毛病了,也不说一下子药到病除,总归不会像现下这般疼得厉害。”
在福王妃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江月一边落笔有神地写药方,一边让人更换茶水,还特地点了现下在坤宁宫的老嬷嬷进来。
那老嬷嬷侍奉过先帝的元后,但是中年之后就得了痹症,到了后头甚至骨节变形,不良于行。因她在宫外没有家人,先帝对元后也算有几分真心,就把老嬷嬷养在宫里。胡皇后也阴损,把老嬷嬷派在浣衣局里掌事,倒不必她亲自做什么粗活累活,但是常年住在潮湿的环境里,对她的痹症十分不友好。
历来新帝登基,都会给宫人恩典,不少宫人也会在这个档口求个恩典,求出宫去。
老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她已经不能行走了,是让小宫女用椅子给抬到陆珏眼前的。
彼时正好江月也在,就给老嬷嬷诊治了一番,后头陆珏派人顶了她浣衣局掌事嬷嬷的差事,让她安心在坤宁宫养病。
养到现下,她已经能拄着拐棍自己行走了。
江月在宫里得用的人不多,多亏了颇有经验的老嬷嬷帮她料理一些繁琐事务。
前儿个江月给她换药的时候,老嬷嬷就提了一嘴,说记得福王当年也上过战场,福王妃跟着丈夫在苦寒之地挨了好些年,上了年纪后身上也有痹症,她跟福王妃同病相怜,现下自己运道好,有江月诊治,也不知道福王妃如何了?
当时江月只把这闲话家常听,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老嬷嬷的用意。
果然,福王妃一见到拄着拐杖、步履稳健的老嬷嬷,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她也是记得这‘病友’的。
有她这活例子,福王妃顿时疑虑全消,抹了泪水,热切地看着江月道:“我这痹症从前就不如闻珠严重,她现下尚能这般行动自如,来日我是不是也可以……”
江月并没有打下包票,“还是得看用药之后的恢复情况。若恢复的好,起码不会每逢阴天下雨就疼痛不止。”
“好好。我回去就照着您开的方子吃!”
“你要是不急着离开,其实现在我为你艾灸一番,也能环节不少疼痛。”
“不急,我今日特地腾了一日的空!”福王妃说完,又觉得有些脸上发臊。她特低腾了空,初衷自然不是为了看病,而是打定主意要耗在坤宁宫,耗得江月应承下来。
江月只当不知,请了福王妃进内室。
艾条这种东西江月身边常备,也不用再使人去取,当即就上了手,同时让福王妃喝了一些灵泉水。
也就一刻来钟,福王妃再出来的时候,行动上就没有那么迟缓了,脸色都好瞧了一些。
“舒坦,好久没有这么舒坦了。”福王妃一边感叹,一边不觉脸上带了笑。
“咳咳!”还跪在原地的荣王妃忍无可忍,怨怼地看了自家老嫂子一眼。
福王妃越发羞臊,总不好让江月治了腿,缓解了疼痛再接着相逼。而且她这积年老毛病,且得调养上好一阵子,后头还得全权拜托江月,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坏了面子情。
所以福王妃拿到药方之后,就把荣王妃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不觉就叨扰了这么久,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说完拉着荣王妃就走。
两位老王妃出了坤宁宫就起了争执——二人虽是妯娌,可到了她们这个年纪,相处了大半辈子,那跟姐妹无甚差别。
荣王妃挂下脸不悦道:“咱们收了孩子们的孝敬,应承了下来,怎好就这么反悔?”
“你傻不傻啊?咱们都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那些个孝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咱们两家又不缺那些个东西,原样还回去就是。”
荣王妃还是不大高兴,“东西事小,面子事大!没得让小辈们看轻了。”
福王妃恨铁不成钢道:“面子再大,能大的过身体康健重要?你别光想着自己没什么病痛,求不到皇后头上。你想想你家里呢,你家孙媳妇不是许久一直没开怀?”
听到这儿,荣王妃果然正了色,“你的意思是……”
福王妃说你懂就好,“我这痹症是宫中几代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旁人都瞧不好,只皇后能瞧好,难怪民间门尊称她为医仙。想来是从前时局未明,她这才藏了一手,未曾在宗室里显山露水。”
两位老王妃挽着手出了宫,隔几日福王妃再来复诊的时候,荣王妃就也把孙媳妇一并带进了宫。
那日正好安王世子和安王妃也在江月这儿。
安王世子的诊治需要时间门长,他又是晚辈,便主动说先让江月给福、荣两家瞧。
等送走了她们,江月才开始给安王世子诊治。
忙到午饭前,安王世子的拇指已经被分了出来。麻沸散的药效还未过去,他尚在昏睡,江月留了曲莹在诊室内看守,自己先出了来。
安王妃看着她额头细密的汗珠,递出帕子歉然道:“早知道今日福王妃来复诊,便该另外再来叨扰。”
江月接了帕子擦了擦汗,“治病而已,怎么是叨扰?再者若论先后,我是答应你家在先。原说前头世子怎么一直没来,莫不是前头你也是这么想的?”
安王妃抿唇笑了笑,前头帝后新婚燕尔,他们母子知情识趣,特地没进宫来的。
她也不提这个,只笑道:“前头还担心娘娘被两位老王妃为难,这才那日听到了消息后,立刻跟着她们进了宫。现下看是我想窄了,娘娘光凭一手精湛的医术,便已然能让她们无话可说。”
人活在世,谁人、谁家没个病痛,或者能确保将来不必求到江月这医仙头上的呢?更别说宗室里头这些个皇亲国戚,不愁吃穿,就担心有了病痛,没过够好日子就离世。
福、荣两家在宗室里辈分最高,尚且承了江月的情,没有再为难了,其他人就更是如此。
从这之后,江月的坤宁宫里偶有宗室长辈来访,也都是客客气气来寻医问药的。
这年盛夏,宝画和熊峰定了亲。两人年岁不小了,家里都有些着急,婚期也就定的近,就在秋天。
宝画出嫁之前,江月特地回家住了几日,两人还跟早先在南山村里一样,同睡一张床榻。
江月向她询问,是不是真的喜欢熊峰的时候,她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就是一直跟他玩的来,特别玩的来。如果真要有人一道过一辈子,跟他一起肯定比跟旁人一起有趣的多。而且他还跟姑爷求了赏赐,要了个宅子就在咱家同一条街上。他说往后我想回家来就回家,反正他白日都要上值,不能陪着我,等到晚上就来接我……”
提到熊峰她就忍不住的笑,相比早先提到李勤的时候,她脸上只有懵懂,江月见了也跟着弯了弯唇,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由感叹:“咱们宝画真是长大了。”
到了他们婚礼那日,陆珏亲自来主婚,同来赴宴的还有重明军中的将士。
一群大老粗,初时还一口一个陛下的,等喝大了,又大着舌头跟从前似的一口一个‘殿下’,还有酒劲儿更猛的,又哭又叫,说:“跟着殿下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就是可惜没了的那些兄弟……”
到底是人家的大喜日子,旁边尚且清醒的人立刻把那人的嘴给捂上了。
热闹到了月至中天的时候,熊慧率人给酒蒙子一人灌了碗醒酒汤,再把他们都塞进了客房,熊峰也脚步踉跄地进了新房,婚礼才算结束。
江月和陆珏一道坐上回宫的马车,他也喝了不少酒,目光迷离,呆坐在车窗边上,看着悬于夜空的玉盘出神。
江月倒了热茶递给他,他接过后却没第一时间门喝下,而是有些疑惑地询问道:“月娘,你说什么样才算好日子?”
江月想了想,给出了答案:“不为生计所苦,有家人朋友在侧,有自己的喜欢、并且愿意付出一生的事情做。”
陆珏仰头喝下热茶,略有些孩子气地说累了。
“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喊你。”江月让他靠在自己膝上,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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