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第六十一章

    ◎“是非之地”◎

    第六十一章、“是非之地”

    义忠王年岁与苏哲相当, 相传与生得与太后很像,纵使这样的年纪,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鼻梁挺直,透出一种锐利的美感, 就像他本人的行事作风, 一样具有攻击性。

    怪不得圣上对这个弟弟多有宽容, 就像荣国府的老太太偏爱贾宝玉, 肯定也有这张脸的缘故。

    如果说林如海和苏哲这类的长相,是江南水乡的含蓄和飘逸,有修竹的淡, 兰草的雅。

    义忠王的相貌就是瑰丽胜芳的牡丹玫瑰,浓烈摄人。

    他面色透着惨白, 不知是生来如此, 还是身上有什么隐疾,又或者吹多了春日的寒风, 冻得冷白。

    气氛顿时十分压抑,空气像是被刺骨春寒冻住。

    此人显然冲着二人而来,躲是躲不过,两人赶紧躬身行礼。

    “下官林如海, 见过王爷。”

    “下官苏哲,见过王爷。”

    车上那人勾唇一笑, 眼底忽然又带上鬼魅的笑意,微微抬手。

    “不必多礼,本王只是听说近来朝中出现泄题一事, 不知二位有没有收到书信?”

    果不其然笑面藏刀, 这件事他们究竟答还是不答, 义忠亲王分明就在炫耀,那事是他所为,圣上又不曾处置他。

    二人正踟蹰间,就在义忠王马车之后,两队小轿慌慌忙忙泡出来,义忠王笑意褪去,看向二人:

    “大人们出来了,本王可不敢拦着,先行一步。”

    说罢,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放下车帘,车角的黄铜铃铛叮叮当当,渐渐远去。

    今日在宫门外遇到的人未免也太多,刚刚送走一个义忠王,又迎来一个刑部尚书。

    林如海脚下寸步不行,又与中大人见礼。

    “见过钟大人。”

    刑部尚书顶着大胡子,深深看一眼义忠亲王马车远去的方向,回过头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嘱咐二人。

    “天色不早,快回家去。”

    二人感念钟大人的解围,拱手谢过,赶紧各自回家去,离开宫门这个是非之地。

    万幸林如海和义忠王交集不多,后面再没见过,这人如果真要找你麻烦,躲也躲不过,有一日过一日。

    那天林如海才来当值,就听见翰林院看管灯火的小公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圣上身边的陈公公被处死了!连带着好些个小公公,看来是这么泄的题。”

    “而今已经不是泄题,朝廷张榜,是有人作祟,只要没有考试,如何能算考题。”

    这二人看见林如海,忽而就散了,各自拿着扫帚去打扫石阶。

    不过这也不算大秘密,皇帝陛下身边的大掌事公公没了,此事根本藏不住,朱谦也与几人讨论此事。

    唯有苏哲心领神会,给林如海递了个眼色:“看来真是他做的,此人行事真是诡异。”

    林如海颔首冷笑:“显然冲着那位公公去的,怪不得最后又不了了之,几位大人都没被追究责任。”

    苏哲把一只湖笔插进笔筒中,长叹一声:“义忠王从皇陵回京,就闹出一件大事,看来京中要不太平,不知他几时又去守皇陵。太后娘娘身子不虞,先前义忠亲王自请守皇陵,他回来就兴风作浪,显然一时半刻,不会离去。”

    只想偷闲躲懒,悠哉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想和此人有瓜葛,还真是难办,还好他当年造反不成,这样一个乖张的性子,如何能做一国之君。

    转念一想,兴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导致他造反不成。

    不过几日就见贾赦又来找林如海,说是给贾母送东西,但前儿才来过,贾赦三天两头未免跑得太勤。

    这回还真遇到点难事,荣国府和义忠王府上交情不深,这次义忠王从皇陵回来,专门给贾赦、贾敬都下了帖子,请他到撷芳园赏花。

    贾赦知道这一位的脾性,才收到帖子就惴惴的,并不觉得有多少荣光,家里的老二他觉得靠不住,来找林如海商议。

    撷芳园是义忠王名下的一个园子,当年先皇最爱去赏春避暑的地方,奇方异草,亭台楼阁,乃是京中一大盛景。

    自从前年义忠王自请去皇陵,就很少开过,先前那些和义忠王亲厚的王孙,时常在院子里宴饮待客。

    林如海问贾赦:“家中和义忠王爷关系如何?”

    贾赦脸上不太自然,答道:“只是有些寻常往来,那一位身份尊贵,却是看不上我,看上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贾赦不好说,自己小时候十二三岁时还被这位义忠王打过一回,只希望他贵人多忘事,忘记这件事,反正那时候京中不少王孙公子都被义忠王打过,自己并没有上赶着得罪他。

    林如海不知其中关节,只能劝贾赦:“倒也不必如此,你若过于疏远,当心真的生了嫌隙,他终归是圣上胞弟。”

    贾赦这才说出实情:“他下了帖子请我们去园子赏春,明日的事。”

    林如海就更不懂了,只是寻常交道,贾赦就更不必在意,又道:“吃喝而已,兄长不必忧心,不知该说什么,埋头苦吃就是。”

    林如海不太担心贾赦,只因为荣国府手上没有兵权,就算义忠王想要造反,肯定看不上荣国府,京城里还有什么南安王、忠顺郡王,暂时轮不到荣国府。

    贾赦见妹夫一说,自己就没那么紧张了,又把自己来的另一件事嘱咐林如海。

    “不说那个,家里母亲找到几个能用的婆子,这次叫我一起带来,刚刚进门时管家领走了,一会儿让妹妹看看。”

    这些婆子多半是贾母精心挑选专门伺候贾敏产育一事的。

    林如海点头,贾赦见事情交代到,抬步就走。

    林如海留了一回,“这一走,她醒来又要怪我。”

    贾赦还是走了,贾敏这回午觉起来,倒是没怪谁,就是觉着饿得慌,厨房那边弄了·点牛奶粳米粥吃下去才舒服。

    过了两日,林如海散朝回来,遇到贾赦贴身小厮上门,就在门房那边候着,见林家姑老爷一来,赶紧上前。

    “姑老爷,我们大爷说,没什么大事,让姑老爷不要担心。”

    要不是他来,林如海都忘记贾赦被义忠王请走,他近来一颗心不是扑在编撰目录,就是家中的贾敏身上,根本想不起贾赦。

    林如海点头:“知道了。”

    那随从见天还没黑透,话也带到,趁着天还没黑,提着一盏羊角灯笼,顶着春风回去。

    春日暖暖,荼蘼开尽,今年的会试很顺利,先前闹出的泄题一事现下已经再无人提及,多半都在议论今年的状元抛弃糟糠一事,又听说圣上给义忠王指了一门亲,是个小官家的女儿,长得俊俏,义忠王非要迎娶,太后娘娘拗不过,只能答应。

    京中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马上就入夏。

    林家上下的心也随着入夏焦躁不安,林家几代单传,子息太薄,孩子对阖家上下都有重要的意义。

    林家几代的家生子们,甚至比林如海和贾敏这两位当事人还躁动不安。

    六月初一的傍晚,贾敏平安把孩子生下来,随着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林家的下人们在心里念了一声佛。

    “恭喜奶奶,是个哥儿!”

    产婆的声音脆生生的,这回她肯定少不了赏钱,林家单传几代,头一胎就生了哥儿,肯定重重有赏,她回去贾母那边,还能拿一头。

    外面的嬷嬷着急忙慌跑出去报喜:“大爷,咱们奶奶添了个哥儿,一回儿就抱出来!”

    因为什么产房的各样规矩,林如海被那些搞各样仪式祈福的嬷嬷赶到的院子外面,忽而听见消息,腿下发软,赶紧扶着柱子立住。

    顶着一头的汗,沉声道:“不必抱出来看,快回去照顾你们奶奶,一会儿有赏。”

    那嬷嬷赶紧回去,院子内外的小丫头交头接耳,满脸欢欣,反而显得兴致不高的林如海格格不入。

    常安进来,见林如海仍旧站在廊下发呆,试探着问:“大爷,去给老太太道喜吗?”

    林如海点头:“去。”

    常安又问:“爷,您有心事?”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前世他求一个儿子求了多少年,看见旁人家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尽力宽解。临终之前遗憾没有人托付家业,只能依仗荣国府照顾黛玉。

    现在他有孩子了,这个孩子不是黛玉,他心里是高兴而欣喜的,又充满遗憾,对前世,对先去的父母,一时间胸膛之中被挤得满胀,根本说不清楚,道不明。

    夕阳斜坠,西面的天上烧红的晚霞金光灿灿,夏日炙热不散,鸣蝉叽叽喳喳,叫得人恍惚,林如海眼前浮现起父亲和母亲的音容笑貌,忽而前世黛玉幼时的面容却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他是父亲,却记不起黛玉出生时是什么模样,何种情形,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有人来报信,说太太添了一个姐儿。

    他似乎还遗憾来着,可惜不是个哥儿。

    林如海记得最清楚的只有女儿躺在潇湘馆的床上,外面凄风冷雨,形容枯竭,孤独悲凉的死去。

    林如海收回心神,垂睫道:“只是想到父亲母亲不得见,有些难受,你们不许告诉你们奶奶,我高兴的,太高兴了,笑不出来。”

    说到此事,常安这等家生仆人也跟着伤感,大爷现在瞧着官场顺利,除了奶奶和今日的哥儿,已经没有家人了,世间唯有哥儿与他血脉相连。

    常安虽是几代林家的家生奴婢,但上面奶奶和祖父都在,父母也齐全,大爷的命却也算不得有多好。

    家中添丁进口,见主子如此,常安也跟着戚戚然。

    “唉,小的知道。”

    🔒62  ☪ 第六十二章

    ◎“喜获麟儿”◎

    第六十二章、“喜获麟儿”

    过了半个来时辰, 婆子们说内院收拾好,贾敏已经移到床上,各处都熏过艾草, 才放林如海进去。

    嬷嬷抱着孩子出来给林如海看,他仔细看过一回, 没什么模样, 脸上都是褶皱, 又对嬷嬷道:“传话进去, 让你们奶奶好生养着,哥儿我见过了。”

    等到第二天,嬷嬷才放林如海减进去看贾敏, 贾敏勒着抹额,脸色还是发白, 脸上带着母性的笑容, 眼里都是新生的儿子。

    林如海看着床上的儿子笑道:“这模样长得像你。”

    贾敏甜蜜笑道:“是有点像,他们说哥儿大多长得像是母亲, 我还不信,先前瑚儿还有琏儿,都说不准像谁,他倒是像我。”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小手, 小小的婴儿居然就这么抓住了他的手指。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以前只觉着黛玉一会儿就长大了, 林如海记不得这样的细节。

    林如海也跟着心底发软,“这是他有孝心,知道母亲生养不易, 长得像你。”

    见乳母就歇在贾敏屋里的塌上, 哥儿的小床也在这边, 又问:“这样放着,可会吵了你?”

    贾敏皱皱眉,“若不放在跟前,我不安心,还是在这儿吧!”

    当然是她心情愉悦最好,若是分开,依着贾敏操心的性格,一定不能安眠,林如海也不多言,只听贾敏安排。

    他看了一会儿孩子,就让妻子躺着休息,免不得要敲打一回下人,尤其是孩子的乳母。

    下面的人把两个乳母带来,这两个妇人早就听说这家老爷不好惹,屏声敛气,头也不敢抬,看着足尖进去。

    “老爷,乳母来了。”

    林如海看二人容貌规整,瞧着顺眼,沉声敲打。

    “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规矩,若是做得好,月例赏钱不会少,若是做的不好,不必你们奶奶操心,爷不留人。”

    敲打过一回仆人,林如海还想再去看一回贾敏,被常吉拦住。

    常吉捧着一张帖子进来:“大爷,前儿咱们家中出去的莲心和她男人来做生意,递了帖子求见。”

    林如海垂眸,这张帖子精美,用的织锦缎,还订着一圈珍珠边,这些珍珠拆出去,都可以攒一朵珠花了。

    常吉又道:“大爷,银心从咱们家中出去以后,就嫁了一户做生意的人家,前儿听说发迹了,给他家儿子弄了一个皇商的名头,如今补缺,往京中来。”

    林如海点头,算是听见,说到:“告诉来人,家里刚添了孩子。”

    “是。”

    常吉垂首,捧着帖子出去。

    奶奶才添了哥儿,就连老太太那边都不叨扰,怎么能随便见外人。

    常吉心底犯嘀咕,也不是银心嫁的那户人家有多富裕,京城又不是江南,用这样的帖子太高调奢华,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他捧着帖子出去,把那张帖子还回去。

    送东西的人脸色一变:“这位大爷,是林家官老爷不愿见吗?”

    看来还真是没多少规矩,不是有底蕴的人家,常安心底一叹,好生好气对那小厮道:“我们家奶奶添了孩子,暂时不能见人,若你回去,记得与你家主人说一声,此处是京城,不是江南,不兴这个。”

    常安指了指帖子上那一圈精美的珍珠。

    那小厮惶恐不安的掰着手指,忸怩道:“我们家平时也不送这样的,这边曾是我们奶奶的主家,才用这张。”

    常安不想和这小子多话,又道:“你把消息带回去就是,你们奶奶自己会考量,快些家去,我还有事要办。”

    莲心家的小厮接过帖子,千恩万谢的去了,常安又提点门房几句,出门办事。

    林如海家小哥儿出身第三日,崔氏、王夫人、还有隔壁东府的两个奶奶,领着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过来,给他洗三。

    “安静些,你们哥俩,不许去爬假山石!”

    崔氏实在害怕自家这两个从床头打架到床尾的皮猴子,又嘱咐一遍。

    贾瑚穿着一身藕色衫子,很不服气:“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今日是什么日子,必定会管住琏儿不捣乱。”

    听起来很懂事,但是昨儿才把贾琏揍得直哭。

    看看那边文文静静的贾珠,就是个读书胚子,完全两个样。

    崔氏对贾敏笑道:“夏日里坐月子,莫要闷出痱子,但也不可贪凉吹风。”

    贾敏无奈,“嬷嬷们管得很严,半点风也见不得,还要熬过好几日,往后肯定更热。”

    崔氏只能安慰她,“夏日也好,现下洗三就不怕冻着他。”

    皱巴巴的婴儿被抱出来,贾瑚和贾琏感叹:“这表弟和你以前刚出生一样,也是像个猴儿。”

    贾琏信服的点点头,这大概就是生得早的好处,反正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仪式过后,崔氏和王夫人和几家奶奶各自留了一样吉利给小儿用的物件,怕打扰贾敏休息,赶紧散了。

    林如海的日子过得很规律,在翰林院当差,回家看孩子和妻子,心里又多一分惦念,别有一分的充实。

    京中没听见义忠亲王有什么消息,大约就是宴饮取乐,伴驾游猎那些事,兴许是再娶之后收心了,只愿贵人多忘事。

    苏哲闲来打趣他:“如海喜得麟儿,可惜我没个女儿,不然肯定抢着与你定亲。”

    林如海回敬他:“我看苏大人有两个喜获麟儿,肯定也是有人上赶着定亲。”

    苏哲赶紧道:“你也真是,玩笑而已,怎么这么当真,这样定下的也不知将来孩子长大是什么心意,岂不是造孽。”

    林如海横了苏哲一眼,冷声道:“还好我家是个小子,若是个女儿,苏兄要玩笑,我不饶你。”

    朱谦看见二人你来我往,在旁笑道:“苏大人你可不如林大人,林大人比你护犊子多了。”

    林如海见朱谦过来,也不与苏哲继续磨牙,连忙关心:“你外派的差使可出来了?”

    朱谦还没成个家,也没想过要留在京中,现在一心想去外任上。

    朱谦道:“上面说江西有个县先前的县令在任上没了,过几日就能给消息。”

    “如果是去江西,后面连着江南,看起来似乎不远,气候相差也不大。”

    庶吉士多是从县令做起,朱谦也没什么不满,他算学出众,在户部那边有点人缘,这回谋差就算没打点银子,也很顺利。

    朱谦向林如海抱歉:“先前林大人家的满月酒,在下忙不开身,实在抱歉。”

    朱谦客气起来,林如海还不习惯,笑道:“这有什么,今后还有相聚的机会。”

    第二日翰林院中少了几个人,已经有四五个庶吉士交割完事情,离京赴任,又换过一代人,似乎只有林如海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

    新来的探花有三十岁,还是比林如海年纪大,其余人免不得要多看他几眼,又年轻又俊俏的探花郎,果然名不虚传。

    贾敏才出月子,还没完全养好,林如海休沐在家的日子没什么事情消磨时光,一早抱着儿子出来晒一晒早间的太阳。

    一个月又吃又睡,一张小脸圆润了许多,左手握着拳头,眯着眼打哈欠。

    什么瞎讲究抱孙不抱子,林家老爷归西都多少年,他还不能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爷,这是朱大人家送来的!”

    林如海还没把儿子哄睡,外面常吉揣着一个布包进来,林如海把孩子递给乳母带回去,领着常吉往书房走。

    凭着包袱上的轮廓,林如海大约猜得出来是银锭,放到桌案上打开,果然是激酶银锭,总共一百二十两。

    看来朱谦不仅还了本金,还有利息,这人可真爱算账,样样都算得那么清楚。

    “怎么会突然送这个来?那人说了什么?”

    常吉挠挠头,“他说,他们大人离京,让把银子快送来。”

    离京?

    前儿不是还等消息,怎么也不像是外任的流程,不是说好走的时候,一定去送他?

    历来朝中官员,急匆匆离开京城不会有好事!

    朱谦也是,总这样神出鬼没,虽然林如海记得前世朱谦深得圣宠,甘愿当新帝手里的一把好刀,这一世,他也不知朱谦能不能把握住。

    “备车,我亲自去看看。”

    林如海沉着脸吩咐下去,常吉没见过大爷这样的脸色,自个儿也跟着紧张起来。

    林如海上了马车,车夫赶着车往朱谦住的巷子去。

    林如海也不敢保证,此刻还能遇到朱谦。

    “如海!如海!”

    车子忽然停下,有人在外面猛拍马车车厢,林如海掀开车帘一看,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哲。

    车子停下,苏哲爬上来,抹了一把汗。

    “应天府尹遭遇暴毙,圣上点了钦差大臣过去,户部举荐朱谦同行。”

    苏哲一口气说完,拿出扇子扯着衣领狂扇风,“走的很急,现在肯定出城,我们不用去了。”

    林如海更看不懂了:“怎么会怎么急?应天府那边如何暴毙的?”

    苏哲侧身,小声在林如海耳边:“有人私蓄兵奴,带着朱兄这样算学卓著的人去,肯定要检查账目。”

    金陵应天府,那边有贾府祖宅,还有个金陵一霸的薛家。

    薛家林如海不了解,荣国府留着守宅子的老奴,应该不会和这样的事情有牵连。

    林如海问:“为何偏偏是他,是不是去查节度使?”

    选择朱谦,不就因为他背后没人吗?万一真查出点什么圣上不好处置的,将来也好周旋,兴许就因为这件事,才让朱谦成为太子的心腹重臣。

    苏哲凝眉点头。

    呵!还真是一门‘美’差,指不定就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

    日常文就是这样,家长里短的琐事~

    写快了总觉得自己在用时间大法

    写慢了就是——其实我也好想赶紧写到黛玉!!

    我之前有几篇,就是因为身体原因写的匆忙

    所以这篇慢慢写,长一点也无所谓~

    🔒63  ☪ 第六十三章

    ◎“富贵险中求”◎

    第六十三章、“富贵险中求”

    朱谦奉命和钦差一同前往金陵调查应天府尹的确切死因, 林如海前世也当过地方官,朝廷派人来查时,查账是必不可少的关节, 户部的账房先生,免不得要跑一回。

    但是这回不是简单地看看各样工程, 料理官府税收, 这一次查的肯定是兵家账目, 肯定是冲着南边两个节度使去的。

    “你消息灵通, 知不知道是去查哪个节度使?”

    林如海问苏哲,南边两个节度使,一个江南节度使, 一个是后面伙同京城几家老牌勋贵想要起事的平安洲节度使。

    也不知朱谦要查哪个,而且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苏哲放下扇子, 面容凝重:“谁知道呢?兴许都查, 兴许哪个都不查,只是做个样子。”

    林如海也陷入沉默, 这一波钦差大臣,没准只是打前站,圣上让他们去逼一逼,无论那边反还是不饭反, 最后都是出兵镇压的结果。

    朝中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歌舞升平,各处节度使手里都有兵, 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安史之乱。林如海有前世经历,知道暂时不会出事,这一次兵不血刃的镇压之后, 圣上为了安抚江南, 加大对江南鱼米之地的控制力度, 四五年间,南下过两回。

    负责打点接驾的,刚好就是江南的甄家。

    林如海和苏哲在街口分开,回到家中,再开那一百二十两的银锭,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兴许朱谦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临行前要把银子还清。

    翰林俸禄不高,这一百多两,在林家算不得大数目,也不知朱谦省吃俭用了多久,才攒出来。

    “常安。”

    林如海把当下家中最可靠的小厮叫来。

    “你去看看朱大人家那个长随,问他要往哪儿去?”

    林如海帮不得朱谦什么大忙,起码给他解决一点后顾之忧。

    朱谦只得一个长随,名叫赵二,是个生得长脸的瘦高的男子,这人好像脑子不太够用,平日里行事木愣愣的,从江南跟着朱谦过来。

    常安果然把人请到。

    林如海问他:“你们大人可有交代你要往哪儿去?”

    赵二答道:“大人出门前留了点银子,让我把一百二十两还给林大人,还有付房租,用来吃饭的银子,大人说如果他一年半载回不来,就让我去老家找他。大人还说,不许去赌坊花楼,少和不认识的人说话,把家里种的花草打理好……”

    赵二不太聪明,但记性又格外好,说话很琐碎,一样一样的复述朱谦交代的话。

    他这个样子,林如海还真担心朱谦出去真查出点什么,有人从他私生活上下手攻讦朱谦。贿赂下人之后上折子检举的事,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林如海冲着赵二微笑,温声道:“你们大人先前和我约定过,今后若是他出远门,让我照应你一回,把你接到我家做活,免得你一人孤单。”

    赵二眨眨眼睛,“大人没交代过这件事。”

    林如海又道:“那是他太匆忙了,原先我只借他一百两,他还了一百二十两,你们大人就是先把你在我们家的花费给了,未免也太见外。”

    赵二依旧是懵懵懂懂的。

    林如海只得继续耐心哄他,“你只要在我们家也做活,这二十两仍旧是你的,你们家攒钱不容易,我是你们大人的同窗,岂会骗你。”

    大人倒也说过这个长得好看的探花是好人,赵二听说二十两是自家的,心里很激动,大人省吃俭用攒钱真是难,一年吃不得几顿肉。

    “探花老爷,小的要在你家做什么活?”

    劝说成功,林如海松了一口气,赵二这种不太聪明认死理的人,万一认定了不愿意来,林如海就是说破嘴皮子都没用。

    常安机灵,赶紧在旁边笑盈盈的,表现的十分和善:“赵二兄弟,你不是在家会侍弄花草?我们园子里也有许多花草,刚好要你帮忙。”

    听说可以侍弄花草,赵二憨憨的笑了,“我家中还有三盆花,可以一起搬过来吗?”

    常安笑道:“当然可以,不信你问一问咱们老爷。”

    林如海点头,赵二欢欢喜喜磕头。

    “小的谢过探花老爷。”

    常安叫来一个小厮,让他架着车和赵二一起去朱谦住的巷子里,把赵二的花和铺盖拿来。

    林如海把常安常吉和几个心腹都叫来,嘱咐他们:“他是朱大人的长随,虽然脑子憨,但心是好的,往后你们盯着,虽说家里管得严,但总有些人捧高踩低,不许叫人问他朱大人的事,若他要出门,必定要多派可靠的人跟好。”

    几人听了皆点头应是。

    打发走人,林如海海按着额头,赵二这个样子,等到朱谦回来,不知会被人骗到哪儿去。

    赵二至此在林家住下,和林家管园子的下人做活,好在他历来不太爱出门,整日在花园里转悠。

    孩子过了百日之后,贾敏往荣国府去过半日,只漏了个脸,就着急忙慌的要回来看儿子,一刻也舍不得。

    莲心那边又递过帖子,这回学乖了,用的是京中人家寻常的拜帖。贾敏念她与林家主仆一场,先前服侍的时候小心谨慎,没出过大错,定了一个林如海休沐的日子,莲心和他丈夫带着拜礼上门。

    贾敏知道,林如海想见一见莲心的丈夫,兴许是想打听江南的事。

    莲心穿着一身湖蓝缎子的褙子,踩着掐云花的绣鞋,头上规规矩矩盘着现下京中妇人最时兴的元宝髻,带着几样清淡头面,没做那等暴发户的打扮。

    她也有几分眼色,若是打扮的太过招摇,一来显得像是在主家面前炫耀。莲心在林家多年,对林家那些珍宝古玩都有几分心得,倒也不必故意穿金戴银。

    而且莲心这几月在京城也学了不少规矩,若是他们夫妻穿金戴银进门,明日就有什么御史大人折子弹劾林家。

    莲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身材比以前丰腴,贾敏这一段日子已经瘦下不少,看着倒是比早几年成熟几分。

    莲心上前跪拜:“奴婢见过奶奶,先前一直想来看奶奶,家中添了哥儿,奴婢也不敢叨扰。”

    “奴婢不敢忘记太太和大爷的恩情。”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虽然莲心也曾遗憾自己这辈子不能服侍林如海这样的人物,可是林家没有亏待她,她回了良籍,出去做正头娘子,也有自己的丫鬟支使,孩子不必为奴为婢,将来也可以读书做官。

    这是林家天大的恩典!

    贾敏可受不得拜,赶紧将她拉起来,笑道:“起来吧,先前你递帖子的事,你们大爷早就和我说过,如今你已经是良人,不必自称奴婢,跪来跪去的反而折了我的寿数,你们上京住在何处?”

    莲心如实答道:“陈家这边有两处宅子,现在住在城东。”

    ……

    林如海的书房里,莲心的丈夫陈开虽然端坐,但心底很忐忑,清贵文人的书房就是不一样,像是什么洞天福地似的,处处都雅致,这位林探花在里面,透着一股子仙气儿。

    怪不得人家都传林家探花是美人,今日一见,陈开觉得只用美人一词,也太过肤浅。

    林如海问他:“你们家中进京,是做什么生意?听说你是金陵人士。”

    陈开长着一张方脸,比起那等圆脸眯眼的肥胖富商叫人看着顺眼。

    陈开恭敬答道,恨不得把家底都抖出来:“回老爷,小的是金陵人士,祖上积德现下接了内务府的差,做些杂货采买,上面见小的们做的好,又给了明年宫里修缮物料的采买。”

    能做点小生意,然后发家到接下宫中的一点事,陈家祖上是真的冒青烟,陈开对林家心向往之已久,他就没见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么正派,莲心这么漂亮的丫鬟都不收用,还给那么多银子打发走。

    况且他自从娶了莲心,在江南做生意,江南的苏家和林大人关系要好,都愿意给他点活计,一年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陈开预备了好些感激的话没来得及说,只听林如海又问:“你可知金陵薛家?”

    陈开赶紧答道:“小的知道,原本这桩活计就该是他家的,薛家老太爷一病不能动,他们家出不来,才轮到我们。”

    原来这件事是捡了薛家的漏,薛家老太爷一倒,王家那边再出事,估计就要走下坡路了。

    林如海淡声道:“这上面的事,我不知晓,终归是朝廷里的差使,仔细些。”

    这是在关心他们家生意?

    陈开受宠若惊,连忙道:“小人省得,这次只修奉天殿,各样木料和琉璃小人都亲自过目,俱是最好的料子……”

    林如海看见热情的陈开,颇有些无奈,他原本想打听一回应天府的事,但见陈开脾性,那是半点也不敢多开口。

    送走莲心家,到了晚间,贾敏看过一回儿子,回屋就见到林如海坐在灯下发呆,她款款走上前去,给他把衣襟拉一拉:“我瞧你愁得很,金陵那边还没消息?”

    今日林如海一无所获,很是挫败,金陵那边的情形,贾府在那边看管老宅的人都摸不到门路,何况一介小小商户。

    今日唯一有用的讯息,就是薛家老太爷性命垂危。

    贾敏在林如海对面坐下,挑了一下灯花,又道:“我看那些史书话本,也不知那位朱大人是何等凶险,若是他不精通算学,肯定不必走这一遭,这还成了怀璧其罪。”

    林如海只能自我安慰,垂首叹息:“他吉人天相,只愿不会有性命之忧。”

    🔒64  ☪ 第六十四章

    ◎“簪花美男子”◎

    第六十四章、“簪花美男子”

    林如海惆怅几日, 马上又回到琐碎平淡的日子里,每日归家过着逗孩子的悠闲日子,从秋日过到寒冬, 林家今年添新丁,过年的年礼比去年厚, 下人的赏赐也比别人多。

    照例开年跟着皇帝陛下大年初一去祭天, 贾敏这等命妇品阶不高, 那边塞不下, 反而躲过一劫,老太太是超品诰命,早已守寡, 丈夫不在,也要进宫去。

    各样仪式弄完, 各家夫人、大臣都挤在一处, 宫门口乱糟糟的,林如海挤过去和贾敬、贾赦说过几句话, 大家不敢堵路,赶紧散开。

    先前被火速派往江南的钦差大臣,在大年初三那天,带着一队人马, 悄悄进京复命。

    等林如海他们得到消息,圣上已龙心大悦, 朱谦被提拔到户部,圣上金口玉言,这等大才, 就该在户部料理账目, 不必外派。

    江南那边消息封锁得很紧, 直到二月里,众人才知道,江南节度使畏罪自裁,圣上勃然大怒,夷三族,余下子孙判处流刑两千里,配往琼州。

    林如海和苏哲翰林小吏,在这种大事跟前,隐在官场声色犬马之中,宛如砂砾尘埃。

    苏哲见林如海投来询问的目光,低声道:“这些事情圣上历来处置的隐秘,黄大人是礼部尚书,管不得兵部的事,还不如日后直接问他。”

    他虽是尚书女婿,但礼部尚书也不知用兵的事。

    如今的朱谦,从寒门士子,一举成为圣上心腹之人,果然富贵险中求。

    但不是朱谦有本事和胆识,怎么会能求得这样的富贵?

    反正林如海心服口服。

    他冲苏哲微笑:“斩杀一个节度使,后面的人要人人自危了,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心思。”

    林如海还真心大,都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那边江南节度使敢打造反的主意,圣上肯定会查京中的各家王爷、大臣,将来又要战战兢兢过日子。

    苏哲往外跨了一步,又道:“朱兄直接进户部,升任六品员外候补,圣上专门还赏赐嘉奖。若他能有我这样的靠山,何止于一个员外候补。”

    林如海也侧过身去晒日头,调侃道:“你若有大志向,不如和朱兄学一学算盘,今后去当地方官,一地的账目,肯定要算。”

    朱谦的算学师承舅父,先前朱谦舅父是一个富商家的账房先生,朱谦小时候学得好,以前困顿时候,时常在年底去帮一些商户盘账赚银子过活。

    这样的人才,户部朝中就找不出几个,能算帐的不如朱谦会写文章,会写文章的不如朱谦会算账,当下的读书人皆忙于八股作文,哪里会学这个?

    苏哲见过朱谦的本事,甘拜下风:“我又没他那样的天分,学不成。”

    两人立在这边晒太阳,听见一阵脚步和清浅的交谈声,侧身一看,是朱谦和太子殿下从廊道另一头走过来。

    原来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就看中朱谦了。

    林如海心底感叹太子的眼光,朱谦的行事风格,和太子很相称。

    跑是不能跑的,他们二人又没犯事,赶紧立在一边,等着太子走过来,双双见礼:“殿下。”

    太子停下步子,按着腰带上的玉牌,心情愉悦,冲二人笑道:“孤差点忘了,你们三日是同窗,明日孤要随父皇出游,你们一起来。”

    而后,太子又多嘱咐苏哲一句:“明日皇孙们的课业不必讲,他们也要去。”

    “谢殿下隆恩。”

    林如海顶着满头的惆怅,感觉自己头顶似乎生出一阵黑云。

    以后出门之前,应该看一回黄历。

    朱谦停在此处,太子一行人走远,苏哲和林如海无奈对视一眼,转而看向朱谦,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问朱谦:“出游几日。”

    朱谦答道:“明日圣上要去撷芳园赏梅花,应该只得一日。”

    “那就好。”

    林如海心里石头落地,他险些以为太子殿下顺口就叫他们陪着皇帝下江南,没记错的话,陛下应该马上就决定要南巡了。

    苏哲也无奈叹息:“下回我们可要躲着点,再不轻易来找人。”

    朱谦升官,倒也比先前更添春风得意,他知道林如海和苏哲都是那种不爱上前的性子,尤其林如海,乃几人中最想方设法躲懒的一位。

    他对林如海拱手道:“这些时日林大人照管我家长随,下官感激不尽。”

    苏哲笑笑:“他还不是担心有人从后面捅你刀子,如海比我们细心,以后有事也与我们商议一番,我们做不得大事,背里帮个小忙还使得。”

    朱谦垂首而笑:“是”

    此时此景,林如海也跟着笑笑,“只愿将来我们出去外任,户部查账的时候,朱兄能手下留情,毕竟有些账目,不是随便就能平的。”

    当年林如海接任巡盐御史,就拿到一本烂账,腾挪好多年才勉强应付过来,遇到新皇上位,户部的判官朱大人查账,险些要他半条命。

    林如海回想那个时候,都觉得心惊肉跳,以为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朱谦听完脸色微沉,地方堆积烂账的事,朝中上下心中有数,就是不知最后谁当替死鬼,担上罪名,太子直接把他弄到户部不外派,就是不想他折在烂账上,无疑是对他的保护。

    这么看来,诸如林如海、苏哲这二位同僚,还是不要外任最好。

    江南的内情,朱谦作为亲历者,肯定心中分明,林如海不会问,苏哲也不会问,他们只是翰林院处理公文的小翰林,不必卷进去。

    现在三人虽然还能一处谈天说笑,实则已经走向不同的官途。

    今日一早林如海换上官服,虽要去赏梅,但他又不是和贾敏一起去,故而没什么打扮的心思,官服就是这样的式样,再披上他冬日进宫当差时候避寒的披风即可。

    撷芳园门口,朱谦、苏哲与他碰头,三日皆是差不多的打扮,后面来的大臣,也是大同小异,官阶高的大人,衣裳看起来略好一点。

    一干大臣的衣装,和衣着华美的皇子王孙形成鲜明对比。

    圣上要赏花,大臣们自然要跟着赏花。

    当下的情形可不是寻常赏花,大臣们按着品阶排着队跟在皇帝身后,像是一条花花绿绿的拖尾。

    圣上停在一丛梅花树下,招手让太子和几个皇孙过去,挨个折了梅花,簪在他们头上,义忠王也不能幸免。

    圣上似乎对这样的仪式十分满意,也对太子这次处置江南节度使的做法更满意,含笑点头:“……朕看古画上,多有文人簪花之习。”

    太子笑道:“儿臣谢父皇赐花。”

    梅林旁边的烟波池上飘着袅袅雾气,皇帝陛下看着自己的大臣们,一眼就看见当中有个俊眉修眉脸冻得发白,还没蓄须的臣子。

    微笑冲他招招手:“林小探花过来簪花。”

    林如海移步上前,圣上折下一枝红梅,簪在他鬓边。

    林如海垂首:“谢圣上隆恩。”

    人面和红花相映,圣上很满意,挥手让人退下,又给其它几个大臣赐花。

    反正这一回大家都要顶着花过一日,谁也逃不过,林如海心里平衡了许多。

    看过一回花,圣上又移步到水榭,看弟弟义忠王的眼神,就像慈爱的老父亲看儿子,指着水榭旁一株白梅:“你的花儿养的不错,记得父皇在的时候,这一棵梅花树只这么高。”

    义忠王收敛的戾气,在旁给皇帝斟满暖酒。

    “父皇仙逝时臣弟还小,却不怎么记得,只记得皇兄说过,父皇最喜梅园,故而小心看护,不敢怠慢。”

    这么一说,皇帝就更加高兴了,连说几声好,又叫内侍过来,嘱咐他们往撷芳园再种花,等到夏日里还要来。

    皇帝陛下也是人,只要兄弟收心不闹事,太后那边高兴,他在宫中少几分烦忧,国事已够操劳,家事就少一些。

    先前义忠王太能闹腾,现在除去王妃出身低微,圣上也不再挑剔。

    众臣一直侍奉到下午,圣上摆驾回銮,直送到宫门口,各自散去。

    只是一日,未曾做多重的活计,林如海便觉着腰酸腿乏,疲惫不堪。这一回看下来,圣上果然对义忠王存着深厚的兄长之情,十分溺爱。

    古人云:父母之爱子,比为之计深远。

    显然圣上的纵容溺爱,并没有为义忠王计深远。只是义忠王若是一个被众臣交口称赞的王爷,圣上兴许就不会有这么深厚的‘兄长之情’了。

    林家的马车从前面过来,车夫眼神好,看见自家老爷吹着冷风,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加快脚程。

    林如海上了马车,得到几分暖意,从午间开始就有变天之兆,天也灰沉沉,阴云如织,瞧着要落雪。

    半夜里果然落雪了,天地都是苍茫的白。

    北风萧萧,一夜北风紧,贾敏让人又往帘子和窗户外面挂了一层毡子。

    “今年是个怪时令,已经春日,过得一夜就这么冻人,还有这样大的风,马棚那边都被吹垮了。”

    林如海刚收拾好要去上朝,贾敏见他还是原先的打扮,赶紧把他拦住,抱出一件厚实的大毛衣裳。

    “这件穿着不显,今日天气了不得,莫要冻病了!”

    林如海一摸,却是一件缝着黑貂绒里子的大衣,外面瞧着不显,是寻常官员都能穿的缎子。

    贾敏笑道:“昨个儿才做好送来的,我还以为今年暖了用不上,哪知眼看着就变了天。”

    贾敏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她在家中不打紧,什么都能穿,林如海当着清贵翰林,好衣裳都不能往外穿,旁的也罢,冬日里就是要用上好皮货才能保暖。

    “多谢奶奶费心。”

    林如海喜滋滋换上新衣,乘车进宫,一路上还是觉着冻脚,手炉都摸不出热气。

    看着阴沉的天,像是还有一场雪,林如海叹息。

    春日冻害,必有灾荒。

    🔒65  ☪ 第六十五章

    ◎“冬日有灾荒”◎

    第六十五章、“冬日有灾荒”

    京城的气温急转直下, 骤然变冷那一日,好些有经验的人就隐隐察觉不妙,钦天监看着势头, 赶紧向朝中报告有灾。

    那天好些大人穿的都不够,谁都没想到, 天气越变越差, 到了午间没有回暖, 零星飘着几点雪花, 寒意却要把人脚指头都冻掉。

    就连圣上都不甚受凉,辍朝五日,由太子监国。

    饶是翰林院中烧着炭火, 把手凑过去也感觉不到热气,砚台里的墨汁凝成黑冰, 小公公们来往送来热水, 只为把冰化开。

    “北城墙根那边冻死好多人”

    “还好是冬日里,尽快发丧, 拖出去埋了,免得发愁。”

    “宫里的老太妃没了两个……”

    对于穷困之家来说,冬日最难熬的,北城墙根就是京中穷苦人家和乞丐聚集的地方, 那边搭了一溜的窝棚,借着城墙抵挡呼啸的北风。

    城外的乱坟岗埋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天气太冷,原先喜欢出来刨捡尸体的豺狗都不见出没。

    京城一连冷了二十来日,屋檐上挂上厚厚的冰凌, 林家的水缸都因为冰懂裂开四五个, 他们是南来的人怕冷, 每年屯的木炭都很多,精打细算的用,家里才没人冻伤。

    这个时候就显出当大户人家奴婢的好处,只要主子不那么黑心,愿意给你分点厚衣裳和炭火,比外面的寻常人家过得还要舒适。

    到了农历三月间,寒气才慢慢退去,林家园子里的梅花和桃树都枯死大半,贾敏叫人拔了,重新种上一拨。

    略微回暖又开始落雨,阴沉沉,湿漉漉的一片,丝毫不见阳春三月的生机。

    清明时节雨纷纷,郊外的田野中没有绿意,黄澄澄的一片荒芜,百姓们出城拜祭故人,给新坟添土,不时听见嘤嘤嚎哭,甚是凄凉。

    翰林院的炭火没烧透,燃起来总是冒黑烟,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那些染了风疾没痊愈的,被烟火一熏,咳嗽一声连着一声。

    负责炭火的小公公打了个千,惭愧道:“前儿咱们这边的炭火早就用完,当下只能用这个,还请各位大人多担待。”

    宫里也匀不出炭火了,好在最冻人的时候已经熬过去。

    外面传出消息,圣上决定南巡,四月中旬就开拔。

    朱谦从户部过来专门和林如海他们说这件事:“听说了吗?圣上要南巡!”

    另有一个同僚小声抱怨:“而今春冻的灾害勉强应付过去,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圣上怎么要做这等劳民伤财之事。”

    林如海正色:“江南那边才出了事,圣上本来就有那个意思,地方上传来的消息,江南那边没有受灾,圣上一去,地方上的官员商户,眼看着国中受灾,肯定要拿出都东西上贡,一举多得,如何不去。”

    说罢林如海给那人递了一个眼色,就算心中当真如此想,当着大家的面也不该说出来,要是有心人记下,马上写折子弹劾你非议君王。

    那位庶吉士才意识到这样不妥,讪讪退出,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办公。

    众人浅浅议论过一回,仍是散了,圣上如果出巡多半要留下太子监国,六部自会派来差使,他们就等着干活。

    到了下午,苏哲给皇孙讲学归来,和林如海一起出宫回家,他早上听说圣上要南巡,当即就有很多看法,好容易憋到现在,不吐不快。

    苏哲愤然道:“这又算什么道理,先前我还在姑苏,就听过圣上出巡,银子流水一般的花用,就算江南那边能得一笔进项,兴许也不够堵那个窟窿。”

    就算是歌舞升平之时,苏哲尚且认为皇帝劳民伤财的巡游不是明君所为,君不见始皇帝在巡游之中暴毙,隋炀帝更是奢靡。

    林如海淡淡道:“这些我算不明白,你不如问一问朱谦。”

    他也不赞同圣上南巡,尤其是今年这样的年景,可惜君心如磐石,圣上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终归是苦一苦百姓。

    万幸今年冻害集中在京城一带,江南没有影响,就当天子出去化缘,兴许心里还能好受些。

    圣上南巡有大臣伴驾,也有大臣留京,去年的新科状元被挑走,像是林如海和苏哲都被太子殿下点名留在京中,至于很能算账又得太子倚重的朱谦,当然要留在户部清点账目。

    苏哲免不得要向朱谦致谢:“我们这回能留下来不必往南去,还得谢谢朱兄。”

    林如海笑笑:“休沐日请他吃酒,你也一起来。”

    休沐日时,林如海请同窗小聚,苏哲的妻子也被邀请过来,只把大儿子带来,小儿子仍旧留在家中。

    黄氏生得清秀端庄,生了两个儿子,身材不如贾敏苗条,和贾敏这样的模样来比,明明年纪略小,反而显得成熟,别有一番风情。

    她们二人闺中之时也就见过一两回,没什么交情,既是丈夫同朝为官,就算是面上也要做出和睦之态,况且二人无冤无仇,更不会见面就像乌眼鸡一般。

    捡着点家事聊开,也不至于冷场。

    苏哲家的大儿子已经开蒙,素日规矩教的好,小小年纪也端坐着,看着就是能沉下心来读书的脾性。

    黄氏笑道:“我们家哥儿开了蒙,请的是先前国子监退下来的夫子,已经开始写字了。”

    黄尚书是什么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脉,对女儿所出的外孙十分偏爱,开蒙就要请大儒教导,起步就比寻常人家高一截。

    贾敏关心问她:“你家哥取得了个什么名儿。”

    黄氏看着儿子微笑:“家里都叫弘哥儿,弓长那个弘。”

    贾敏品了一回,点头:“好名字。”

    可见家中对这个孩子寄予的厚望。

    黄氏又道:“他是家中长孙,自然是讲究些,我也没什么所求,只愿他也能如他父亲一般,弘扬家业。”

    话都说到这份上,贾敏也随之恭维:“他如今念书,你做母亲的想得长远,我家这个,只要不病不闹,我却知足了。”

    林如海他们吃过一回酒,品茶看画,傍晚时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苏哲和朱谦皆家去了。

    贾敏让人将今日摆出来的玻璃屏风和墨玉插瓶都收拢归置,又去看一回儿子,坐在窗前卸下残妆。

    林如海走过来,给她递上一把桃木梳子。

    贾敏想起今日苏哲的妻子,与林如海闲话:“苏大人家的奶奶,倒是更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林如海握着一缕妻子的黑发,笑了:“咱们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管她们做什么。”

    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说话,贾敏想起来先前林如海提过贾赦的事,侧过身子问:“哥哥也要跟着圣上去江南,这事定了吗?”

    林如海点头:“八九不离十,荣国府和宁国府上是金陵人士,肯定会被点着去。”

    贾敏陷入沉默,得宠的大臣伴驾是个好差事,不得宠的大臣伴驾不是好出路,兴许半道上圣上一个不顺眼,就把你治罪。

    像是那些科举上来的大臣,圣上顾念着在天下读书人跟前的名声,多半就是装也要装出礼贤下士。

    轮到王公之家,圣上处置以后,还会换个不包庇权贵的美名。

    林如海安慰她:“你不必担心,叫人先去约束金陵那边的老仆人,近来不要惹事,圣上此去不是冲着贾家,另有图谋。”

    贾敏在黑暗中叹气:“先前江南甄家和我们家是老亲,东府那边有个姑奶奶嫁过去,可惜生孩子的时候没了,他们家接过御驾,这回不知是不是甄家。”

    林如海拍着妻子的肩:“那边的园子是现成的,肯定还是甄家。”

    甄家不只这一回接驾,驾轻就熟,过个几年,还有下一回呢!

    转眼就是四月中旬,一年中京城气候最好的时候,南巡的队伍从南门而出,太子领着没被点名的众臣送至城郊,看着帝王銮驾和大臣车队渐渐远去。

    钦天监日子算得好,御驾向南风调雨顺,去年工部修过河堤,清理淤塞的河道,水路十分通畅。太子监国很有条理,翰林院一切如常。

    ……

    且说江南金陵的薛家老太爷瘫痪许久,扛过了冬天,开到荼蘼时节两腿一蹬,驾鹤归西。

    薛家这边道士和尚请了一堆,自己哭不动了,就叫下人们哭丧,纸扎草马烧了一堆又一堆,他们在金陵名声不好,更要卯着劲头大办,彰显自家的势力。

    当下就有好几户商户联合起来,路过就骂:“作死啊!你们!赶紧把东西撤了?!”

    几家纷争,小厮们差点就在门外打起来,还是有人怕死,向官府报告此事,新上任的府尹亲自过来,乘着一顶油青盖子的官轿,留着两片八字胡子。

    看见薛家闹哄哄的排场,老远就听得见动静,也顾不得什么死者为大,领着两队衙役,把薛家几个管事男丁都叫出来痛骂一回!

    “圣驾眼看要到,你们还在这处号丧,你们家想一处死了去地下作伴,不要连带着我们遭殃!”

    “这时候办丧事,是要本官的命吗?!”

    薛家见他动真格,又用皇帝的事情压人,他们上面有人,现在也只能认栽,顺从的把和尚道士都赶走。

    府尹大人又道:“把这些也撤了,你们家宅子高,圣上的龙船从江上过,一眼就看见!”

    唱经的人一走,薛家宅子安静下来,只有下人们灰头土脸各处撤白布的样子。

    薛姨妈现在还不是孀妇,风华正茂,顶着一头银簪子,由着乳母给她捏脚,听见外面吃瘪,冷笑道:“前儿我就说过,不能大办,不能大办,谁人都没把我的话当真,这回叫他们吃个好果子。”

    她嫁的是三房,整个薛家,老太爷一走,自然而然,轮到大房当家,三房说不上话,薛姨妈心里很不得劲儿。

    薛家三爷一时间没了主意,就算圣驾要来,但父亲不得不葬啊!

    薛家三爷红着眼,哽咽道:“圣驾不知在此盘桓几日,要是过了日子,父亲如何安葬?”

    薛姨妈平日里在家中,和几个妯娌不太和,她一个伯爵府家的姑娘,嫁为商人妇,再怎么破落的贵族,也比商户要强,唯一的安慰便是薛家还算有钱,能学着讲究人家弄点排场。

    这回不就是排场太过,踢到铁板。

    薛姨妈笑笑:“要是搁我们京中,就会找个庙搁着,超度亡灵,再挑日子,京城好些人家都有家庙,为着就是白事有地方停灵。爷既然觉着不甘心,找个庙放着,不就成了?”

    🔒66  ☪ 第六十六章

    ◎“俱是薄命人”◎

    第六十六章、“俱是薄命人”

    薛姨妈一提醒, 薛家人也觉得现在除了如此,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好法子,要是把薛家老太爷悄无声息的下葬, 他们是不甘心的,岂不是显得子孙不孝?

    于是当天薛家就派人出去城郊找了一个小庙, 花点银子打点, 庙祖欣然应允, 第二天一早看了时辰, 天还没亮就把刚刚过去头七的薛家老太爷‘请’出气,停放在庙中,几个儿子轮流守灵, 只等圣驾回銮,再大办丧事。

    贾敬和贾赦都被点名伴驾, 提前就派人去把守着祖宅的几房人都敲打一回, 不图他们能出风头,只要他们安静呆着莫在圣上跟前打眼。

    等几日到江南, 才发现是贾府多虑,风头都被甄家占着,更有许多商户,削尖脑袋, 就像在圣上跟前露个脸,宁国府和荣国府留在金陵的势力, 抵不上半根指头。

    圣上在江南逡巡二月有余,除去流水一般花费银子,也得了不少数目的江南商户献银, 宾主尽欢, 盆满钵满。

    最难得的事, 此番南巡,没人触霉头,一个人都没打杀惩罚,伴驾的大臣们全须全尾的回来,好些大臣还圆胖一截。

    荣国府这边,贾赦一归家就给母亲磕头请安,老太太见儿子这回出去回来,似乎又稳重不少,十分欣慰,让他赶紧去换衣洗尘,又让崔氏张罗着去清虚观还愿。

    崔氏笑道:“这几日天太热,让哥儿们过去,等八月以后咱们再去,况且才过七月半,前儿张神仙还要老太太仔细,老太太还是等一等,若是天凉爽,还可以叫上妹妹一起去。”

    贾母被崔氏劝住,又道:“她去也就罢了,哥儿前面才满周岁,孩子小,那边又是神神鬼鬼,去不得。”

    崔氏点头:“那是自然。”

    贾赦听了,坐在圈椅上捧着茶,问妻子道:“我回来得晚,没赶上哥儿周岁,不知那边取了个什么名儿。”

    贾琏赶紧上前卖弄起来,一本正经:“人都说喜获麟儿,弄璋之喜,姑父给表弟取了一个璋字。”

    贾赦又问:“这是大名?他们祖上竟是没有先预备下来?”

    贾母见他说话不太妥当,还好林家姑爷不在,听见了心里肯定有想法,责备他:“提祖上做什么,林家的状况那样,就不怕压着子孙?”

    算是找个名头糊弄过去,京中人家也不是都把小辈名字取好,就说荣国府里添上的姑娘,祖上也没给名儿,先前沈姨娘添的姐儿,现在还不是就叫二姑娘?

    在贾母那边坐了一会儿,贾赦就拉着两个儿子往自己院里去,崔氏取了对牌交给管事媳妇,又喘着追过来。

    “大爷,你去看看沈姨娘。”

    贾赦听了,大约也猜出是什么事,问:“她是不是又不好了?”

    崔氏脸上不太自在,想到沈姨娘的病,心里堵得慌,沉默下去,算是默认。

    沈姨娘岂止是不好,崔氏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了。

    贾赦提步要过去,崔氏又嘱咐一声:“大爷,她就是要走的人,您千万担待。”

    贾赦这个脾性,万一说出什么重话,沈姨娘恐怕就一口气过去了。

    崔氏和贾赦一起到沈姨娘的屋子探望,内里浓重的药味,有崔氏盯着旁人也不敢怠慢,沈姨娘已经瘦得脱相,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今日知晓贾赦要回来,头发也梳得规规整整。

    沈姨娘留着泪:“奶奶,小的没有福气,你们都是好人,我却没这个命。”

    贾赦不知能说什么,见沈姨娘这个模样,只得开口道:“你能来我们家,就是老天的安排,只管放心,我们会好生照管姐儿。”

    崔氏见贾赦说的直接,再看沈姨娘脸色。

    原本也该说点宽慰之语,但是现在眼看着大罗金仙不能救,反而显得虚伪至极,大爷说的对,沈姨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姐儿。

    沈姨娘凹陷的眼眶一滴滴滚下泪来,虚弱道:“多谢大爷和奶奶,在我这边不成个样子,免得过了病气。”

    沈姨娘哭得伤心,崔氏也跟着心肝儿绞痛,贾赦呆不得,红着眼出来,只留崔氏和沈姨娘说话。

    贾赦回到主屋,叫人把二姐儿抱过来,小丫头还只得十个月,不会说话,只能叫人抱着勉强迈开步子,贾琏拿着小鼓逗她,姐儿抓住上面的络子咯咯笑,丝毫不知生母已经灯尽油枯。

    第二日早上,丫鬟再服侍沈姨娘吃药才发现人已经走了,安详的平躺着,没有存着怨气。贾母听见消息也哀叹一回,叫崔氏好生打点她的丧事。

    贾母还是为这姨娘流了两滴泪,“她来我们家,素日里温顺知礼,原本也是个官家小姐,而今去了,你把她和她父母葬在一处,也好叫一家团聚,咱们府上积德。”

    众人都劝老太太不要伤心,奉承贾母是头一个慈悲人,贾敏听见消息,也唏嘘一番。

    她的印象中沈姨娘话很少,总是默默站在一旁,就像一个会喘气的摆件,至于她长什么模样,贾敏竟然记不清。

    沈姨娘父母在时,也是娇养的小户之家,正经读过书,若不是家道中落,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抬进贾府当姨娘。

    先前大嫂崔氏看中的也是这点,嫂子真心想给哥哥物色好姨娘,不像是二嫂那边,找的是好拿捏的家生子。

    若真论起来,大嫂崔氏是比二嫂嫂更有格局的主母,只要你谨守本分,她也心宽,可惜沈姨娘命薄。

    林如海听见消息,竟也是像被什么扎了心,倘若黛玉不是生病体弱,将来指不定也会被弄到哪个勋贵家,若是幸运,能当个续弦,还是个正房太太。

    若是不幸,多半就和沈姨娘一般,沦落为妾室,再遇上不善的主母,可怜巴巴讨生活。

    林如海越想越难受,心肝儿脾肾都像被揪起来,他躲到书房中缓了许久,方能正常喘气。

    再过得两月沈姨娘生下的姐儿满周岁,崔氏为争一口气,正经清客抓周,老太太赏了她两个项圈,还给她取了名儿,跟着贾元春,就叫做迎春。

    朝堂之上没有大事,圣上往江南‘化缘’一回,填了国库。竟然没把银子全部用在私库里,这一回走得值当。

    朝堂六部尚书争的面红耳赤,多半是因为钱往哪儿拨,现在钱财充裕,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朝里有钱,发给商户的帑银就更多,金陵薛家埋了老太爷,听说有差使,派了迎娶伯爵府姑娘的老三,往京城谋事。

    谁人都不会嫌弃银子多,他们薛家已经有南洋货物贸易,还想再讨更多的营生。

    林如海得了消息,要人给莲心家男人陈开去了一封信,知会一声。

    陈家巴巴就派了管家来回话。

    “林大人,我们爷说咱们家生意稳当,前儿活计办得好,今年给太妃修殿,内务府还给了陈家,薛家只能落个粉头生意,那些琐碎,我们家支使不过来。”

    林如海无奈,倒也不必如此,事无巨细。

    江南富商比比皆是,薛家不以富贵出名,而以恶霸之事盛名在外,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他们不加管束后人,商户本来就生存艰难。

    只需一个重利盘剥的罪名,官府说拿你就拿你,还不抱着头夹好尾巴过日子,最后败落下去,皆是咎由自取。

    薛家人也心急,本来王家打点过一桩宫内工程的生意,薛家老太爷忽然出事,他们错过了一回,叫另一家姓陈的捡便宜。

    这回过来,就是听说宫里还有木料生意,若是谋不到盐铁和药材这几宗,拿下这一样也好,虽说这回工程不大,一次次做下来,将来要有什么大修,可不就是薛家赚钱的大好时机?

    薛家三爷进京,先去王家拜见,王家对这个女婿一直淡淡的,京城的人最明白士农工商,三六九等。薛家三爷一来,可不就是提醒王家人,他们把一个姑娘嫁给商户,只为着一起赚钱。

    王家就算有钱,但没了名声,好些人家都背地里嗤笑,而今薛家又来托事,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家怎么乐意。

    唯一的可取的是,因着这几年得到的好处很多,王家没有真拉下脸,还是愿意帮忙搭桥,只让薛家三爷住下,他们会去外面料理。

    薛家三爷见岳父和舅兄对有些冷淡,也不愿带着他去京中拓宽人脉,这么做不就是想薛家一直要依着王家,只能依靠王家帮忙?京官多是看不起旁地的官员,更看不上别处的商户。

    薛家人心底不是滋味,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薛家老爷多年不上京城,他们做生意就是要多走多看,发现商机。

    王家不带他出去交游,他自己去街头巷尾看看,又不犯王法,总不能管得太宽。

    薛家三爷去看了京中的香料铺子和古董街,这是薛家也有的产业,香料贵重,开起来费本钱,但是南洋能卖上价,各地都不便宜。

    他又去看当铺和古董,正好遇见陈家人在那儿挑东西,陈家那个儿子也认出了他,本着与人为善的表面模样,薛家三爷上前打招呼。

    “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不知陈兄可看中什么,有何高见。”

    陈开微微一笑,也回敬过去:“随意走走,您几时进京的?”

    薛家三爷看见那边活计分明在给什么物件打包,陈家得了那桩生意,怎么可能不花心思打点。

    陈家人略寒暄几句就走了,薛家三爷走进去,假装看两眼里面的瓶瓶罐罐,漫不经心问伙计:“那个盒子包的这么好,不知要送给哪位贵人?”

    伙计咧嘴一笑:“这位爷好眼光,这是刚刚收上来的好物件,先前和您说话那位爷叮嘱送到翰林府上。”

    薛家三爷眉心一跳:“哪位翰林。”

    伙计搓搓手,“听您口音是个外乡人,那位不满十八就中探花,长得好看那位翰林,您听过不曾?”

    🔒67  ☪ 第六十七章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第六十七章、“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薛家三爷怎么会不认识林家, 他是没想到,陈家人竟然和油盐不进的林家有牵扯,呆了片刻, 马上又装出熟络的笑容:

    “自然认得,你听我说话的口音, 就是江南人士, 原本家中和林家也相识, 正想去拜会, 我看了这一条街好多家铺子,就是你家东西好。”

    那青衫伙计被薛家三爷一夸,十分得意, 指着架上的东西,骄傲的抬起下巴:

    “大爷您真是好眼光, 这边南来北往的, 真的好东西都要在我们铺子里出一回价,咱们家还有人掌眼, 万一收错了东西,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薛家三爷看看那边已经包好的锦盒,继续从小伙计这边套话:

    “你说的是,可惜我来得晚些, 你们都把东西包上,也不知是什么宝贝, 这么讲究。”

    那伙计见他是个识货的,穿的也讲究,说话还和气, 好心向他解答:

    “这宝贝实属难得, 一对半尺高的玉瓶, 一块料子上挖的,莹润无瑕的羊脂玉,又水又润,我来这边当伙计那么些年,就没收到过这样成色的,这不是才到手没几天,马上就有识货的人下手。”

    听着倒是个好东西,不过薛家也有当铺生意和博古铺子,大多是别人来当东西的时候各处挑剔不好,旁人来买东西时竭力吹嘘。

    现下这小伙计夸得天花乱坠,落在薛家三爷耳中没什么吸引力,他自始至终关心的都是林家收了什么礼。

    听着小伙计的说法,那东西应该不会便宜,原先林家不收薛家的人参,莫不是觉得礼薄了?

    反正在商户眼中,没有你敲不开的门,只有你送不对的礼,有钱能使鬼推磨。

    薛家三爷仍是脸上挂着笑:“竟是一对玉瓶,那可是我没福气,我也正找这个。”

    那小伙计还安慰他:“咱们这地方,讲究缘分,好物件脱手快,您下次赶早!”

    薛家三爷装模作样在铺子看过一圈,又去别处逛。

    京城的商肆比江南热闹,好东西确实不少,稀罕物件更多,薛家三爷看完一回,又回到王家歇脚的小院子。

    刚好派出去办事的伙计回来,薛家三爷就问他:“先前咱们给林家送礼的时候,林家是不是没收。”

    这件事情久了,那伙计也记不太清楚,想了半日才说:

    “大老爷让送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林家,人家不收,后面也没往来,老太爷先前要买人,好死不死,人牙子心里没个成算,竟然买到举人儿子头上……”

    一说这事薛家就气,人牙子险些让薛家栽了一个大坑,那些读书人最是清贵,林家知道这里面的关节,肯定就更不想和薛家有交道了!

    薛家三爷就把今日看见陈家给林家送礼的事和几个伙计都说了,有个瘦高活计啐了一口:“怪不得陈家这么得意,原来捡着高枝攀。”

    薛家三爷倒也不是很稀罕林家这一份关系,他拜会过那么多人家,还没拜过六品小官的山门。

    又道:“那位也只是个翰林,不算什么高枝,咱们家先前丢了活计,是要在家里给老太爷尽孝,明儿你去夏家送个帖子,左右闲来无事,我去拜会一回。”

    下人们听见吩咐,赶紧派人去城边找了个马车,急急忙忙往夏家送信,一时间得了答复,薛家三爷便启程。

    ……

    若说有一事,薛家人还真弄错了,买瓶子的钱和陈家无关,陈家只是帮忙找到了好物件。

    原来是林如海觉着自从自家儿子出生后,老太太那边三天两头就送东西来,贵重的、寻常的、有贾瑚他们一份,必定要有林璋一份,有时候林璋得的物件,甚至更加精巧稀奇。

    林家那些贵重大摆件,都关在林家姑苏祖宅。他一个清贵翰林,也不能把那些东西带进京城,上回给老太太寿辰的贺礼,似乎薄了几分。

    这次听说世面上有一对完美无瑕的玉瓶,林如海大手一挥就买下。

    贾敏看见东西,拿在阳光下细细看过。

    通体莹润,没有一丝杂质,就是当贡品都使得,难得流入民间,出价就能买。

    贾敏边看边点头:“这个不错,难得在外面能买到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母亲她一定喜欢。”

    林如海见妻子喜欢,笑道:“前儿老太太过寿,我瞧着家里拿出来的寿礼寻常,这次他们说见到好东西,就让人买来了,过几日你去,记着带回去尽孝心。”

    玉瓶送老人家最好,寓意吉祥,还能用在佛前供奉,贾母收到这一对瓶子,也是爱不释手,带着水晶眼镜,让人移过来玻璃灯,看了又看。

    贾母笑道眼睛都皱在一处:“好东西,一丝儿裂纹也没有,难得有这么好的玉石,工也很好,摆起来正好。”

    年节送礼,人人都跟着送,但是这样不年不节的,看到好东西就要想着给老太太,才是时时刻刻把老人家放在心上。

    崔氏见贾母高兴,捡着好听的说:“这是林家姑爷的一片孝心,见了好物件,都想着老太太。”

    贾敏也在旁边打趣道:“嫂嫂莫要这么说,一会儿大哥哥听见,又要吃味。”

    崔氏快言快语又笑盈盈道:“前儿程家那个小爷还和咱们大爷说,市面上有一对品相极佳的羊脂玉瓶,没想到是咱们姑爷先得,专门孝敬老太太。”

    贾母也跟着哈哈大笑,“一会子我专门找他来看,你们大爷肯定要心急!”

    众人赔笑,王夫人插不上话,只能应景的跟着干笑几声。

    外面叽叽喳喳一阵吵闹,贾瑚和贾珠他们散学回来,现在贾琏也被抓出去跟着念书,家里面清净不少。

    可是人一回来,清净日子马上到头,贾琏进来就直奔贾敏而去,拽着姑姑的衣袖:“姑姑,你怎么不把表弟带来?”

    贾敏道:“他太小了,过几日你去我家找他玩。”

    贾琏很失望,想想林璋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夫人见儿子贾珠回来,满心满眼都落在儿子身上,贾珠给贾母见过礼,规规矩矩的跟在母亲身边,贾瑚也长大了,不像是早几年一样话多,现在就剩一个贾琏各处乱窜,一会儿要吃贾元春的糕点,一会儿又要和姑姑坐在一起。

    王夫人问贾珠:“今日读了什么书,散得这样早?”

    贾珠乖巧答话:“母亲,今日夫子讲的《尚书》,大伯找先生有事商议,就让我们先散了。”

    老太太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来,贾珠不如贾琏嘴甜话多,但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很像读书人,更是惹人疼爱。

    贾母慈爱笑着:“正好今日你们姑姑来,过来乐一乐”

    然后有转头问崔氏清虚观上香的事:“东府那边你可去说了?她们去不去?”

    崔氏上前答道:“老太太,昨儿晚上就来人说过,让珍哥儿帮着料理,那边奶奶身子不方便,不能去了。”

    身子不方便,多半就是在经期,贾母听完就没要东府一定去,反而又问:“珍哥儿也该学一学了,他父亲身子还没好?”

    贾敏没听见人说贾敬出事,赶紧关心:“敬大哥怎么了?”

    贾母淡淡道:“昨个晚上黑灯瞎火的崴了脚。”

    崔氏神色有点不自然,贾敏看出来,兴许敬大哥受伤不只是崴脚,肯定另有内情,母亲的样子不想提。

    崔氏把话圆过去:“老太太放心,没伤着筋骨,只是那边敬大爷不是咱们瑚哥儿的年岁,要修养几日。这才叫珍哥儿去供奉几盏灯,请个平安。”

    贾母脸色也缓和过来,没再说东府的事,问几个孙辈晚上想要吃什么,让厨房给做。

    贾敏怕儿子闹腾,只吃过午饭就回去了,眼看天晚了,孩子被乳母抱走,她也在自己屋子你歪着。

    嬷嬷正在给她揉着发酸的小腿,今儿鞋子没穿好,两条腿站的发疼,脚底板也硌得慌。

    嬷嬷边揉边嘀咕:“咱们这位姑奶奶精明着呢,弄来两对瓶子哄老太太开心,将来不知还会从老太太这边得多少好东西,真会盘算,没见过出嫁的姑娘这么喜欢往娘家跑,还那么喜欢往外拿东西,真把这儿当自己家?”

    贾母喜欢给女儿好东西,阖家上下有目共睹,先前嫁女儿的时候就给出去多少宝贝,而后就算去江南住着,还是年节上忘不了。

    现在一起住在京城就更了不得,见到好的,吃到香的,都要想着那个早多少年就嫁出去的姑娘。

    反正嬷嬷没见过这样的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见过泼出去的水天天回家搜罗东西。现在那边姑奶奶再添一个小哥儿,老太太也疼的跟嫡亲的一样。

    王夫人心里早就不忿,假模假样道:“闭嘴,老太太的东西,爱给谁给谁,将来姐儿回娘家,你是不是也要念?”

    那嬷嬷如何不知自家奶奶的脾性,嘴是半点都不愿意闭上,说得更欢了,苦心劝道:

    “奶奶,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姐儿是招老太太爱,但小的瞧着那边没娘的二姑娘,老太太更疼呢!”

    这么一来,王夫人更加沉默,老太太疼元春,但也疼迎春,关键是两个孩子亲娘不同,本来就不该一样的疼法,现在那边贾迎春没了亲娘,老太太怜惜得很,上回给迎春的玉锁,贾元春就没轮到。

    那嬷嬷继续火上浇油,她也气这件事,更气的还是那个正眼也不看她的姑奶奶贾敏。

    “哥儿和姐儿好歹都是咱们家里人,就说前儿老太太拿去给林家哥儿裁衣裳的料子,阖家就这么一份,咱们珠哥儿这样能读书写字,如何就穿不得了?”

    一句话结结实实戳到王夫人命门,她嬷嬷听着,眼中恨意更深几分。

    🔒68  ☪ 第六十八章

    ◎“心有嫌隙”◎

    第六十八章、“心有嫌隙”

    王夫人嘴上不如大嫂崔氏伶俐, 从有了贾元春以后就不太管家,平时只是在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当媳妇,更重要的事贾迎春没了生她的姨娘, 贾母这一段时日多疼几分。

    贾元春往后靠,二房这边的人就不自在, 乳母正和自己奶奶抱怨着这个, 她知道奶奶心里也是这么想, 不过碍于面子, 不好说出来。

    王夫人默默听着不说话,一抬眼就看见贾珠拉着贾元春等着水晶珠帘外,也不知这些谈话, 贾珠挺过去多少。

    当娘的脸色有点尴尬,贾珠牵着妹子进来, 两兄妹都是文静乖巧的样子, 给王夫人请安。

    贾珠道:“母亲,我和妹妹来给母亲请安, 这就去睡了。”

    王夫人点头,淡淡看一眼乳母,看着像是对儿子女儿说话,实际上是说给乳母听:“好, 让嬷嬷记得晚间起来盖被,不要着凉。”

    贾元春满脸稚气, 见贾政不在,探着小脑袋问:“母亲,父亲还没回来?”

    孩子年纪小, 好些事情都分不清, 所以才会这么问, 贾政现在都喜欢歇在周姨娘那边,王夫人这边才落了单,又要装着贤明,不好发作。

    只是贾元春终归是不懂事,本来也只是看见父亲不在,随口一问。

    王夫人随口一答道:“他外间有公务,回的晚。”

    兄妹二人被乳母带走,分开之前前贾珠特意嘱妹子:“元丫头,以后不要问父亲在不在,他若不在,肯定是忙于公务。”

    元春不太明白,但是哥哥贾珠说的认真,她也就记下。

    贾元春点头:“好。”

    荣国府这边,把清虚观的地段打点妥当,就叫人去请贾敏,贾敏难得出来松开一日,扔下儿子自己出来,原先没出门时候,她一年要来三两次,这回可算是时隔多年的故地重游。

    原先的慈航殿已经被重新修缮一回,胚子上重新描过金漆,瞧着比早几年更新。

    贾敏会想到自己和丈夫头一次相见就是在此,满眼都是甜蜜,又问嫂子:“如心那丫头被打发到何处去了?”

    崔氏杵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老太太把她给了人,他男人的去守宅子,她跟着走了,今日怎么想起来问她?”

    贾敏笑笑:“毕竟服侍过我一场,忽而想起来问一问。”

    说到这事,大嫂也要笑贾敏:“那年老太太带你来,就想看看咱们姑爷,你还满心不愿,我还真担心你半路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真真物是人非。”

    贾敏走到栏杆边,眼看着下面种的柏树比早几年高大许多,直直窜出楼去,也感叹起来:“今日之你我,也不是昨日之你我。”

    崔氏想到沈姨娘之死,想到她嫁入荣国府这么些年所经历的事,也看着远处的屋檐角上的铜铃发怔。

    过不得多时,贾母派人来把她们都叫回去,原来是要供奉海灯。

    贾敏没什么念想,所以没点灯,贾母又问:“你不供几盏,让他们一并看顾。”

    贾敏扶着母亲笑道:“母亲,我们一家子没病没灾的,先不点了,心诚则灵。”

    贾母也很赞同女儿的做法,点头道:“也是,求多了不好,你求了一样,免不得要用另一样来填。”

    凡事都是过犹不及。

    贾敏一直玩到傍晚才回,一进二门就听见儿子鬼哭狼嚎,进去一看,乳母丫鬟围着都哄不住,林璋气鼓鼓就坐在石板路上哭,半点不能碰。

    看见母亲回来,自己撅着屁,股颤颤巍巍爬起来,扑进母亲怀里继续嚎,一直哭到林如海散朝归来,才止住哭声,马上就睡得死猪一样。

    贾敏按着嗡嗡的脑门,看着儿子的睡颜一脸无奈:“这才出去半日,真难应付,你还真是小魔星,再长大点和你那几个表兄一处,还不知怎么惹事!”

    还好第二日林璋见母亲一直在家,没怎么闹腾,一日都很乖。

    ……

    岁月匆匆,转过林如海月底的生辰,马上就到九月九的秋日,贾母要女儿一起来家里赏秋吃蟹,贾敏就带着儿子一起去了,林璋年岁还不知事,不太喜欢和两位表兄一处,反而喜欢和年龄相仿的贾迎春一起坐在毯子上玩。

    林如海一从翰林院下班,着急的往贾府去赴宴,刚出宫门就被后面匆匆赶来追他的苏哲叫住。

    苏哲拦住林如海:“如海,你今日怎么跑得如此快,又见大事情。”

    林如海看同窗的表情,还真是像有大事的样子:“怎么了?”

    苏哲凝着眉,一张脸板着:“这一二年里,最好让你那岳家谨慎点,怎么夹着尾巴做人都不为过!”

    这可是不妙,苏哲不是随口打哈哈的人。

    林如海赶紧追问:“你是得了什么消息!”

    苏哲捏着拳头叹气:“今儿无意间听见圣上和太子的话,我估摸圣上和太子的意思,有些人家的爵位要到头了,前儿太子殿下忽然要查户部的账目,就是早十几年的亏空都被查出来。”

    林如海竟是不知,太子殿下居然在查账?

    惊讶道:“那样远的事,圣上要怎么处置?!”

    苏哲回想太子说话的语气:“而今朝廷安定,肯定不会真把人弄出来打杀,前儿领过差使的伯爵王孙,不一定有好果子吃。我若没记错,你那岳家先前去咱们江南修过海塘,领过差使,此事还要问朱谦。”

    太子殿下把朱谦弄进去户部,总算是显出他的功用,肯定是把户部底细摸清了,太子那边才动作。

    林如海苦笑道:“如今去问,不是害他?顺其自然,免得弄巧成拙,我能做的不过尽提醒之责。”

    前世荣国府安然无恙过了好几年,这几年又摸不着大事,暂时轮不到他们。

    又过去几日,朝中也渐渐传出户部查账的风深,林如海才把贾赦请过来。

    贾赦过来见妹夫,正奇怪今儿是有什么离奇的事:“什么事不能去家里说,顺便看望老太太,你这女婿招母亲喜欢,就连我这个当儿子的瞧着都眼热。”

    林如海见他没个正形,言语间还透着酸味,严肃起来:“莫要打趣我,一件大事,现下户部在查账,说是把十多年前的账目都翻出来了,先前家中泰山修过海塘,不知会不会有纰漏,你让阖家上下都仔细,别惹出事,让上面记下。若是无风无浪,兴许就能平安过去。”

    贾赦没想到林如海说的还真是大事,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没听过有朝廷把旧账翻这么远的。

    贾赦道:“怎么查这么多账……我知晓了。”

    林如海唯恐他不上心,特意嘱咐一回:“此事你知道就好,我也晓得家中有不少世交,但这件事是有人冒着风险透露,你也不要与他人言。圣上这一回动了真格,肯定有人家要遭殃。”

    贾赦现在还算挺劝,得了林如海的话回去,就和崔氏商议此事,虽然觉得自家应该不会出事,但心里有些没底:

    “奶奶,咱们家中会不会被查?”

    崔氏摇头,微笑道:“我也不知,林姑爷专门叫老爷去,就是怕咱们家当出头鸟,特意嘱咐,这么多年,揽着朝中事物的人家不只咱们,况且自瑚哥儿祖父一走,咱们家中也没沾上多少,只要不是了不得的大罪,应该不会有事。”

    贾赦又道:“要不我也像那边敬大哥一样,崴个脚,这一段就不出门。”

    崔氏打趣他:“倒也不必真去崴脚,你只说腿脚不舒服,请了太医开药就成。”

    只要谨慎点不闹杀人放火的事就行,倒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贾赦和妻子谈着天,忽而想起崔氏家里有两个姨娘养的兄弟,关心道:

    “奶奶,你家那两个兄弟怎么还不见往京中会试,是不是跟着的先生不成?要我说直接花点银两捐官也使得。”

    提及两个兄弟,崔氏谈不上多热络,表情平淡:“人各有命,我父亲走的时候就嘱咐过,他们若是能考上来,自然有他们造化。

    若是真给他们花钱捐官,且不论能不能有缺,纵使有缺可补。老爷岂不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到时候当官没个模样,害了百姓不说,还要给家里惹事。”

    贾赦见自家奶奶说的句句有理,和外面办事的相公们差不多,果然是读过书,和崔氏说话,比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通房丫鬟有意思。

    贾赦恭维道:“奶奶大才,我今日才知。”

    崔氏把手里的针线活计放下,柔柔笑道:“大爷莫要夸我了,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我听外面说薛家有人给二弟送了不少江南土仪,妹妹和我说,就是这个薛家的老太爷,要买举人儿子,前儿大爷下江南的时候,回来还和我说这件事,你记不记得?”

    这才是重点呢!

    崔氏作为当奶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薛家的东西才送过来,她这边就收到的信儿。

    听说送了许多好东西,二房那边的人恨不得嚷嚷的满府都知道。

    崔氏和小姑子贾敏亲姐妹一样,薛家老太医买童子延年益寿的事,贾敏没到处宣扬,独独和嫂子说了。

    崔氏可没得那么好的心肠,二房那边编排她的两个哥儿和一个姐儿,话说得十分难听,如果不是二弟媳的放纵,那些人怎么有这么大胆子?

    她们大房这边也不见得多喜欢二房,就没见过那么多闲话。

    贾赦听见妻子的话,原本半躺在靠枕生,马上坐直身子,咬牙切齿。

    “怪不得咱们妹夫时不时就要提醒一回,咱们家是要小心,老二办事一板一眼的,怎么要紧时候就没个成算!”

    🔒69  ☪ 第六十九章

    ◎“好事到头”◎

    第六十九章、“好事到头”

    林如海还没那么广大的神通, 能算出来薛家要给王夫人送礼,他甚至都不知道薛家三爷,将来薛宝钗的父亲, 已经进京活动许久,提醒贾赦只是赶巧。

    但贾赦很警惕的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若是老二家有个成算, 就该和薛家保持距离, 贾赦又向妻子求证:“好大的胆子, 他们家竟然做出这种事?!”

    崔氏冷笑道:“金陵薛家何止这点胆子?江南好多人都知道,只是不便明说。”

    贾赦听了消息就憋不住,那时候他和钦差一起下江南, 正好此事被传的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其间还有更深的内情。

    他马上就去把事情告诉了贾母, 请母亲主持公道, 况且也要母亲知道,老二家那边弄东西的门路多, 心思也多。

    贾赦做出一副孝子模样:“……儿子想着还是要告诉母亲一回。”

    本来薛家用一个女儿进行钱财联姻,嫁给商户,贾母就很看不上,再听说薛家做的损阴德的事, 心里甚至觉得丢脸。

    贾母无奈道:“这门亲是你父亲定的,都是世交。”

    贾赦比以前只会和老太太吵架聪明太多, 赶紧十分懂事的接话:

    “母亲误会了,儿子哪里是说这个,前儿我家奶奶还说, 她嫁进来就是咱们家的人, 二弟那边自然也是一样。只是有些亲戚来往, 还是要心中有数。”

    贾赦一说,就更显得二房媳妇只顾着姐妹情深,把阖家利益和名声不顾的做法没有格局,贾母也不住点头:

    “你说的对,就是这个理儿,她是我们家的媳妇,外面的好事能管,不好的事就别沾,她们一家子姊妹,半点不搭理,也失礼。”

    贾母专门叮嘱贾赦,等贾政回来就把他找来。

    贾政今日一归家就听人说大老爷找,看见贾赦便没好气问:“大哥找我什么事?”

    眼看着二房这边肯定会剪不断理还乱,贾赦大发慈悲,暂时不和弟弟计较,往大了说,都在一个府上住着,真连累下来,荣国府中没人能独善其身。

    贾赦耐着性子对二弟道:“不是什么坏事,好意来提醒你一回,先前我去江南的时候,有个举人家孩子差点被歹人强买强卖,你还记得吧!”

    贾政点头:“记得。”

    这件事当时听得几名清客愤恨不已,他们都是读书人,岂能如此折辱读书人?

    贾赦好声好气解释:“这几日我才知道,后面想买童子的是薛家的老太爷,思来想去,这事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你心里有数,别叫人添油加醋传扬出去。”

    贾赦说明缘由,贾政脸蛋腾的一下就烧得通红,这回大哥还真不是来找事,要是换上原先贾赦的脾性,早不知嘲讽二房几回,现在还耐心规劝,也没嚷出去叫他丢脸。

    贾政谢过大哥的提醒,逃也似的进去给母亲问安,贾母说的也是这件事,无非是提醒儿子,姊妹亲情固然重要,但是不能因为亲情就什么都不顾了。

    贾政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回去,马上就和王夫人理论起来。

    王夫人觉着委屈,她不过就是收了点妹子的东西,人家是送给她的,又不是薛家老太爷送的,况且老人家早就作古,何必翻那种陈年旧账。

    这些日子贾政冷淡,又时常和通房姨娘一起,看着是比大老爷端正,其实还不如大房那边敬重当家奶奶。

    王夫人振振有词:“那是老太爷做的事,我妹子嫁过去当儿媳妇,怎么能管得着,不过是收了薛家两样礼,老爷何必出口伤人……”

    贾政哪里会吵架,见王夫人哭得一行泪珠子不断,委屈得很,只能把门一摔,从里屋出来。

    “罢,我说不过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王夫人自己哭了好一会儿,嬷嬷们给她唤衣裳,打水洗脸,重新上妆,免得去老太太跟前失了脸面。

    贾母忽然叫人来传话。

    小丫头扎着两把丫髻,一左一右别着花,说话脆脆的:“老太太说二奶奶身上不好,今日好生休息,不必往那边去了。”

    这不就明摆着,贾母早就知道二房在吵架,也知道二房为什么吵,甚至说老太太就是这样的意思,不希望二房媳妇和薛家多牵扯。

    王夫人这回可是哭不出来,只存下一肚子怨气。

    贾珠过来请安的时候,王夫人眼睛还肿着,贾珠虽然年纪不大,读了书明几分礼,而且对薛家买童子续命的做法视为妖鬼之事,小贾珠很反感,还是耐着性子和母亲讲道理。

    “母亲,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父亲不是叫您六亲不认。”

    王夫人懒洋洋的歪着,说了一句知道,就把儿子打发走。

    若只靠着荣国府的份例,贾珠和贾元春能用这么多好东西,都说富贵险中求,薛家若是真犯法,怎么不见官府抓人?

    王夫人知道和薛家的生意是王家暴富的关键,若是没有这一层,她的嫁妆往哪儿出?她才不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

    而且她妹子嫁到薛家,吃了这么多苦,当姐姐的疼一疼妹子,没犯王法!

    王夫人越想越气,起身对乳母道:“过几日我要回娘家一趟,你明儿去给家里说一声。”

    她真想明天就去,但是明天她真回去了,不就是摆明和老太太打擂台,过几日找个拜寿、探病的由头回去,再问一问薛家买孩子的始末,再怎么大胆,良民的孩子不能买,何况举人遗孤?

    王夫人觉得肯定是老太太和大房那边小题大做。

    就说倒霉就一处倒霉,王夫人在贾政跟前受气,一连十来日没见过贾政人影,薛家在外面办事也很不顺利。

    想到送出去的礼,薛家活计们都觉肉疼,今个儿谋的皇家差使尘埃落定。

    薛家伙计垂头丧气道:“大爷,那位公公说杂货买卖是我们家的,先前陈家做得好,今年的木料砖瓦,还是要给陈家。”

    这件事却没出乎薛家三爷意料,他自我安慰,顺便安慰活计:“能有就成,若是真空着手,回去才难交代,这生意又不是在我们手上丢的,可惜咱们家没有桂花夏家的成算,早进京来弄一项长久活计,何必在那边蹲着受气。”

    前几日他去探望老亲夏家,现如今夏家在京中都有桂花夏家的名头,京城各家王公的桂花,各处香料、园林、宫里的桂花。几乎都是他们家的生意。

    虽然不如海贸暴利,但胜在稳定长久,只要不犯事,子孙后代都能做下去,还不用天南地北的跑,这样的生意才做得舒心。

    王家在四处海关有门路,和薛家合伙发了几年的财,但薛家几房人口,分下来薛家三爷又能有多少,明明是他和王家联姻,现在大哥反而不让他沾手家里最赚钱的营生。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父亲在世时,想法子往京中站稳脚跟,皇城根下、消息灵通,愿意花钱的勋贵官员比比皆是,种桂花的夏家也不见多少能耐,就是命好运道在。

    无论如何,薛家三爷还是谋到皇家杂货玩意儿的差使,这些小东西轻巧,不像木料会受潮,水果会坏,仔细经营还有得赚。

    薛家三爷在户部领了银子,挂上名儿,也看透王家那边不想帮忙,只愿把精力花在最赚钱的洋贸上,和王家那边作别请辞,下江南给朝中采买物品,已是后话。

    过了秋日,王家就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得几日,圣上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惊雷!

    王家的爵位被夺了!!

    确切说来,是王家的爵位到头了!

    王家虽然只是个伯爵,比不得国公、郡王,但是王家的爵位世袭罔替,只要不犯事,后面还能传两代。

    显然圣上不想再给王家好日子过,这回一起被圣上处置的,也不只王家。

    没杀人,没见血,龙椅上那一位很慈悲。

    至少当下慈悲。

    苏哲冷笑道:“圣上可是动真格,贬斥那么多家!”

    林如海意料之中,若不是王家后面突然出了一个王子腾,王熙凤怎么说也不能嫁给荣国公的贾琏。

    荣国府就算没落,外面瞧着也是老贵族的身份。

    林如海微笑:“苏大人肯定懂,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圣上是在给太子殿下铺路,这回动的那几家,本来就没剩下几口气,你看忠勇伯和几个郡王家,还不是好好的?”

    真真有能耐反抗那几户,圣上还没动,真是修剪些许半死不活的家族,还不到最精彩的时候。

    苏哲展颜一笑:“林大人说的对,那些人家未必没有亏空,只看上面要抓哪家。”

    ……

    圣上的旨意由翰林院草拟,六部审过之后向外颁布,京中大小朱门,哀嚎一片,不得不撑着精神,跪谢圣上不杀之恩。

    只说不让袭爵,没有当场褫夺爵位,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夫人还没等到回去诉苦的时候,她虽然身在内宅,但多的是有人报信。

    她从家里带来的陪房屁滚尿流爬进来。

    “奶奶,不得了!圣上有旨,咱们家的爵位没了!!”

    这个时候王夫人还在贾母身边立规矩,那人一说,她也顾不得礼仪周全,脸色煞白,往前冲几步,呲着牙:“什么,咱们家爵位被夺了!”

    嘭的一声,王夫人就这么倒下去,没了意识。

    “奶奶!二奶奶!”

    荣禧堂乱成一团,贾母叫人赶紧扶下去请太医,又要丫鬟们不能乱讲,让人赶紧去找贾赦和贾政打探消息。

    见多识广的贾母一阵心悸:“咱们家也是……今后千万仔细。”

    🔒70  ☪ 第七十章

    ◎“京中有疫病”◎

    第七十章、“京中有疫病”

    雷霆雨露, 俱是君恩,京城权贵人人自危,今日是他家, 明日兴许就是自己家,贾母原先就一直觉得伯爵王家胡吃海塞的捞钱不妥, 现在果然遭殃。

    贾政则是想到先前王夫人一意孤行, 满脸委屈要和姊妹‘亲厚’一番的举止, 心里对妻子更是不满, 为了钱财礼物就连最基本的趋利避害的都做不到。

    王家女子只是勉强识字,不像是贾家还会专门请人来教习学业,看来还是要读书明礼, 于是贾政对老太太道:“以后咱们家的姑娘,都要请正经先生来教, 不然今后不明事理, 万万不可。”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贾政是在暗讽二奶奶,不过那是他们夫妻的事, 贾母懒得插手。

    一会儿外面太医过来,说是急火攻心开了几服药。贾赦也出去打探过一回消息,回来把这次被褫夺爵位的几家人详细情况告诉老太太。

    贾母叹息道:“圣上如此,算不上夺, 只是圣上不再给,原先王家的爵位就是圣上恩典, 再袭一代,不给恩典了。”

    没要命,没抄家, 真的算得上是恩典了!

    贾赦在母亲旁边, 又道:“这么一来, 若是二弟的岳父一走,岂不是……”

    贾赦心里想着,王家老太爷历来不知保养,是个花样繁多府主儿,若是伯爵府上的爵位此刻在二弟媳的哥哥头上还好,还能多熬几年,现在就是一两年的事。

    崔氏小声道:“大爷想多了,我记得二弟妹家还有个哥哥,早中了进士,后面只不过和咱们林姑爷一样,只要官当得好,肯定能起来。”

    日后王子腾飞黄腾达的模样,崔氏还真有几分眼光。

    贾赦不太赞同,连连摇头:“这如何能比,林家那边就没被圣上惦记过,又守规矩,他们家在海关上的手脚,若是被抖出来,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王家在海关动过手脚,荣国府和宁国府也不是处处干净,只要圣上想要修理,有的是理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贾母拿下额头上的抹额,招手喊丫鬟来给她按头,脸色蜡黄:“不要说了,我头疼,你们看王家,还有别的几家,圣上恩典说不给就收回去,以后仔细当差,万一有个什么,我今后一去,没脸见你们父亲,更没脸见老太爷。”

    贾赦和贾政等人赶紧退下了。

    回到自己院中,贾赦依旧忍不住,继续与妻子崔氏讨论:

    “这叫什么事?怪不得先前妹夫专门提醒我来着。”

    崔氏叹气道:“瑚儿、琏儿我是不指望,就算读出来恐怕也是东府敬大哥的结果,只是咱们今后要给两个儿子取个好媳妇,孙辈之上,大约就该读书了。”

    荣国府最安全和长远的打算就是像林家一样,安静呆着,顶着爵位不惹事,将来子孙好生读书,等圣上那边顺心以后,再从科举出仕。

    往后一代袭爵也还是三品官,想科举做官还是玄,若是等到孙辈,兴许圣上见荣国府没什么威胁,子孙后代能像林如海一样转型成功。

    崔氏万万想不到,自己这般周全的盘算,最后却是孙辈的贾巧姐被卖到花柳之地的悲惨结果。

    贾赦越看越觉着,自己的媳妇比老二家那位高明太多,赞到:“还是奶奶想得长远,今后要给他们娶奶奶一样的媳妇。”

    崔氏见贾赦心情好,也与他调笑几句:“大爷嘴真甜。”

    夫妻二人相继安置睡下,一夜无话。

    皇上没有砍人,也没有动用大理寺提审,只是不给袭爵,没有见血,暂时维护住京城的歌舞升平,朝堂风平浪静。

    林如海这页小舟成日里荡荡悠悠,见贾敏弄来许多三寸的方木板,纳罕道:“这是做什么?”

    贾敏笑道:“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的,做些板子,再大点就教咱们哥儿识字。”

    林璋自己抱着一块木板放在嘴边磨牙,留着哈喇子,喃喃自语。

    “故人……辞黄鹤楼。”

    林如海过去把孩子抱起来,给他擦掉口水,笑道:“都会念诗了?”

    贾敏温柔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头尾不搭的蹦出几句,他也不知意思,就图着好玩。”

    牙牙学语,就是这般,林如海在黛玉幼时没怎么带过,好像觉得有一日,黛玉就忽然口齿伶俐的会说话了。

    也是等贾敏仙逝,林如海这个当爹的才又当爹又当妈,开始关心女儿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林如海有些可惜,捏着儿子那张肉肉脸:“真可惜不能叫这模样一丝不便的留下,叫他长大以后,看看满身口水的怂样。”

    林璋把手里的牌子一扔,伸出手臂,皱着小眉毛:

    “尿……”

    乳母赶紧过来把小爷抱出去,还真尿了不少。

    林如海好久没和友人相聚,天气渐寒,院子里今年春日种的梅花开得很早,本来想邀请苏哲他们过来赏梅,一大早的,看门的门房就带来消息。

    “大爷。苏大爷家的哥儿病了,他家小厮传过话,不能过来赴宴。”

    林如海拢着手炉,眉头一紧,急切问:“什么病?”

    那门房隔着窗户道:“说是见喜了。”

    见喜就是出花,为了讨个吉利,时人多是称之为见喜。

    贾敏听见这个消息,也跟着害怕,这样的病症,一春一冬,总是要闹一回,命大的平安过去,身子不好的丢了小命,还有些就算捡回一条命,也留下满脸的麻子。

    贾敏小时候也得过,不过她运气好,没往脸上长,只出了几颗,吃了药好得很快。

    贾敏说:“这几日我可不敢出门,伺候哥儿的乳母丫鬟,也不能随便出去,指不定见到什么人,马上把病气过来。”

    大人没关系,得过一次的基本不会再得,林璋那么大一丁点,话都说不明白,贾敏不敢冒这个险。

    非是贾敏如此,其它家听说京城出痘染病的人比往年多,皆关门闭户,若不是大事,女眷很少出门。

    林如海却还是要去朝廷点卯,一大早侍讲就领着东宫的长吏过来,微笑着,客客气气的说:

    “林大人,苏大人家的孩子出花,不能讲课,要我们翰林院再找几个人,我和太子提了几个,太子点了你和张大人、李大人一起去,你且将上手上的事情暂且一放,往东宫去吧!”

    苏哲家有病人,不敢进来,怕过病气。

    其实这怎么说得明白,苏哲素日里也不爱出去乱逛,没准是宫里的人病了,苏哲在宫里沾上带出去。

    前儿几次宫中就出过好几回这样的事,无缘无故的自内宫之中爆发出花。

    林如海跟着张大人和李大人一齐往皇孙们念书的文思馆,他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地方,四方布置,三合的院子,院子角一株巨大的柏树,瞧着起码千年树龄。

    朱谦从院子拐角走出来,看见他们,上前见礼,长吏大人将几人放在这儿,又进去安排事宜。

    朱谦纳罕,看向林如海:“你怎么在这儿?”

    林如海摊手:“苏大人家儿子出花,太医院不让他往宫中来,所以……”

    看来这三位都是点来给皇孙们临时讲学的夫子,圣上和太子都很看重读书,皇家的皇孙身上的学业也很重。

    停课万万不能,翰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

    其它两位大人饶有兴致研究墙角那一块碑刻,朱谦与林如海背过角落里说话。

    朱谦扼腕道:“唉……不知可有大碍,早年我兄弟就是这么没的,若是他还在,我也不至于孤家寡人。”

    他有些不放心林如海的性子,嘱咐道:“你在这边,就是装也要装得勤勉,殿下不喜欢躲懒散漫的人。”

    朱谦现在是过了明路的太子宠臣,因他素来清廉,日子清贫,又有着过人的算账功夫,旁人就是要弹劾他,很难找到错处。

    林如海莞尔抱拳:“多谢朱兄提醒。”

    不多时长吏过来,带来三个小公公,将几人带进去书房了解布置,顺便告诉几位大人,皇子们的课业讲到何处。

    苏哲不能进宫,其它几个讲学的大臣也被隔离出去,都这样了还不愿停学。

    皇子们真惨啊!

    林如海很知道自己的斤两,主动与几位大人商量:“两位大人,在下愚钝,历来不擅讲课,莫不如帮忙批阅皇子课业,做些杂事如何?”

    他们难得抓到好机会被太子看中,巴不得能得机会多展现一番,对林如海的请求并无异议,痛快应了。

    “如此,就有劳林大人了。”

    过去半个时辰,需要上课的四个皇孙马上就要到,林如海盯着公公们把皇孙们要的笔墨纸砚都摆好,隔壁间还热着茶水糕点。

    皇孙们挨个进来,从大到小,从高到矮,进门的时候这样的排序莫名滑稽。

    “怎么不见侍读?”

    林如海侧脸过去,小声问书房侍候的公公。

    小公公低声道:“听说有人出花,前儿就都放回去了。”

    看来出花的病症在苏哲家之前就有,还真有可能是宫里带出去的。

    四方的文思馆,看着是比外面的书院略微宽敞,但是这些皇子出了文思馆,又能去何处?他们书院里还有几处景致,春日结伴出去踏青。

    皇子们一年到头,也出去不得几回。

    大约是憋得狠了,这些皇子无论大小,脸上皆是一派的苦大仇深。

    林如海见五殿下捏着眉心,一脸愁容,上前询问:“小殿下,何处不适?”

    小殿下直接就趴下去,犟嘴道:“没有,晚间没睡踏实,有些疲惫。”

    林如海觉着这孩子精神头不对,且脖颈上发红,赶紧拉开他后颈上的衣领。

    小祖宗!

    后脖子上的两颗痘疮,已经被他抓破了!

    “快来人!请太医,殿下出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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