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第八十一章
◎“起起落落落”◎
第八十一章、“起起落落落”
税务这笔烂账, 历朝历代都没能算清,好容易逮到一个读书算账样样精通,性情刚直的臣子, 皇帝和太子殿下都可劲儿的薅。
虽然前世林如海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担惊受怕,一回生二回熟, 若是今后他还是被放去收税, 反而会得心应手。
在朝为官, 只要遇着钱和权的位置, 都不好做。
林如海又笑着和朱谦道:“今年这么早算账,可见圣上南巡果然有督促的大用。”
上回南巡的时候,江南的各样税收也送得很快。
朱谦脸色继续苦大仇深:“而今虽然收了税款, 你如何不知,再往下面, 不过是又一层重利盘剥罢了。”
历来如此, 商贾巨富缴纳的税款虽然可观,末了最后都压在平头百姓头上, 只是江南商贸发达,百姓瞧着比其他地方过得略好些。
门外传来两位大人请安的动静,朱谦和林如海也不敢坐,没头没尾止住话头, 起身上前行礼。
“殿下。”
还没到数九寒冬,但太子殿下冷着的脸像是结了霜, 比先前出去之前更差,朱谦把折子递上去,太子殿下随意看过, 就扔到一边, 朱谦小声与太子耳语几句。
林如海远远看见, 那份折子又回到朱谦手里,似乎是要重新拿回去拟,殿下泛着寒气的目光从远处射过来,刺得林如海一激灵。
难道,太子殿下怕他把朱谦带坏了?
不过太子殿下面上再不愿也要表现出宽宥的模样,现下又是监国重任压着,不会随便找人麻烦,林如海办事仔细不出错,要找麻烦也找不到。
晚间回去,才坐定喝一盏茶,林璋颠颠跑进来,抱着手行礼。
“父亲,给父亲请安。”
林如海看着儿子林璋鬼精的小模样,比那苦瓜脸顶头上司可爱太多,狐疑道:“这是要做什么?今日那么乖巧,背地里打什么主意。”
贾敏笑着把儿子拉过来,给林璋理理衣襟上的褶皱:“我也不知,前儿去母亲那边,不知道又学到什么把式,苏家老爷从江南过来,把那两个孩子也带来了,芸香,把帖子取来。”
话毕,又回头去唤丫鬟把帖子拿来。
贾敏又说:“今日送帖子的人说,两个孩子读书都好,年前一起成了秀才,而今也是姑苏城有名的小郎君。”
陈家那两个孩子,陈梁和陈栋,都记着恩,当了苏家三爷正儿八经的义子,苏家从来没怠慢过。
况且苏家最不缺的就是读书的去处,陈家两个孩子因祸得福,俱是大儒教养,只要不是天资极差,得中秀才犹如探囊取物。
这些年苏家有信件往来,年节时候都会写信向林如海和贾敏问好,贾敏怜惜他们年岁小小就没了父母,也往江南送礼,一来二去存着几分情分。
林璋拱到母亲怀里,一手拉着母亲,一手又去攀着父亲林如海,听见母亲说到‘秀才’等话,小林璋在外祖母家,丫鬟们也常常说要表哥们去考秀才。
林璋巴巴垫着脚,眼睛忽闪忽闪的问:“父亲、母亲,我什么时候能开蒙?”
贾敏捏了一下儿子的脸蛋子。
“你是想去你外祖家读书吧?这样就有玩耍的去处,还是看中了你外祖家什么东西?”
林璋跨出一步,挺起小胸脯:“我想学骑射!”
贾敏在他脑袋瓜上揉一下,把他拉到身前比划:“你才这么一点,还不成,起码要长到这么高,才能骑小矮马呢!”
他这个儿子身子壮实,精力旺盛,最爱跟着贾瑚和贾琏身后上窜下跳,去荣国府见过好东西,心里念着一刻放不下。
贾敏只得先答应下来,一时芸香取来帖子,林如海看过,亲自给苏家三爷回一份,已是后话。
过几日,贾赦那边做东,请林如海过一叙,这回来的还有几户姑苏和金陵的人家,俱是书香世家,只可惜他们都男子出门,不见女眷。
贾敏跟着回到荣国府去看母亲,贾母见她气色很好,还带着几分产后的丰腴,心底宽慰。
贾母把林璋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和媳妇小辈说话:“前儿他来,那边珍哥儿教导瑚儿和珠儿骑射,把他抱上去马上走几步,他倒是乐得很,一点不怕。”
崔氏在旁凑趣:“咱们家毕竟军功起家,不能丢了本。”
这些骑射功夫,比起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血拼命,连孩童过家家也算不上,贾母听着小辈们的奉承话,面上虽然在笑,心里却笑不出来。
史家那边好歹能在朝中说上话,宁荣二府再这般下去,要落史家一截,贾母当下还不是那个眼见儿孙无望,只管吃喝取乐的老太太。
先前听说史家要被提拔的消息,一面为娘家高兴,一面又暗自伤心。
贾敏在母亲这边乐过一回,晚间回去又和林如海探听消息,苏家三爷想方设法要和贾家牵线,肯定还有深意。
想到苏家在江南最喜欢搞联姻那一套,贾瑚也是开始议亲的岁数,当姑姑的心理惴惴的:“好端端的,哥哥和苏家人有了交道还请客吃酒,两家是不是想做亲?咱们瑚哥已经十三,是时候要物色婚事。”
苏家三爷肯定想拓宽人脉,苏哲当了黄尚书的乘龙快婿,非但不曾被圣上重用,反而因为岳父的缘故遭到忌讳,被发配到国子监当着没实权的闲差。
那本是个清贵的差使,但苏家显然不乐见苏哲清贵,他们想要的是权贵。
可惜荣国府和宁国府算是‘贵’,手头没‘权’。
林如海笑道:“若要议亲,老太太那边肯定会说,到时候一定要把你叫去打听,不急这个。苏家那边不知有什么小辈,府上虽然不比当年,门第上兴许还不够。”
贾敏蹙眉思索,将她认识的苏家女眷点过一回,却是找不到门第和年岁相当的姑娘。
林如海又问:“你可还记得苏家有门远亲,就是那年母亲还在,薛家送了好几根人参,被你赶出去那回?苏家这门远亲,刚好接了薛家的生意。”
贾敏抿起樱唇,复又叹气,转过身子:“可不是我赶出去的,我不认。”
忽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宛若醍醐灌顶,眉间拧紧:“他们家打着什么心思,难不成要送女儿来给我哪个哥哥做妾?”
苏家好歹是江南一代以诗书起家的书香之家,后面还有好些儿孙等着读书科举,贸然把家里的姑娘送出来去给达官显贵做妾,名声要也不要?
但攀着苏家亲戚关系发家的苏家远亲,家中儿女能送到荣国府这等勋贵家中做妾,还是高攀呢!
林如海颔首,认可贾敏的猜想:“看着是这个意思,也不知会送去哪一家。”
既是特意来钻营,他们在京城中多了解一二,发现贾家没人在朝堂上有地位,应该会把眼光投向别处。
林如海没有捅破,静观其变,最后苏家三爷带着几个族中小辈各处拜会,以文会友。
而那位和苏家攀亲做生意的苏氏远亲,家中的小女儿被忠勇伯家抬进去,给他家小儿子当姨娘。
忠勇伯曾下江南修海塘,和苏家早有交情,林如海并不意外,只这半年来,苏哲越发沉默,上回把林如海推下水以后,两人很少碰面。
苏哲每日除去给皇子讲课,就在国子监修书,年纪轻轻就弄出隐逸不沾朝堂的意外,怨不得苏家见一路不通,活络心思寻求其他路子。
这回江南巡游,皇帝陛下见江南官员把秋收事宜预备得井井有条,江南丰产,龙心大悦,赏了好几个大臣。
当中就有在金陵守孝的王子腾。
重活一世,林如海仍是感慨,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和十分的运气,都是科举出身,他的官运可比贾敬亨通。
林如海忘了把此事告诉贾敏,冬日里贾敏回去娘家的时候,见王夫人满脸喜色,她才进去坐定,就听见平时话少的二嫂忙和老太太回话。
王夫人嘴角、眼角都是笑,瞧着比平日年轻许多。
王夫人道:“前儿珠儿舅舅那边来人说,明年年底就能来。上个月京城宅子走水,烧了几间,我想和老太太请示一回,老爷那边有个会营造的相公,先前管着咱们家园子和东府那边园子的翻新,能不能过去帮忙看一看?”
贾母一面招手让贾迎春和贾元春过去她那边坐,一面道:“这种小事,问一问你们老爷就成,烧得严不严重,有没有人伤着?”
王夫人又殷勤道:“烧了四五间屋子,都是下人住的罩房,还有些木家具,人没事。”
贾母有格局,先前王家被弄掉爵位遭难的时候,没有捧高踩低,王家老太爷不在了,还让荣国府的人去帮忙撑着门面。
现下王子腾还在孝中就被圣上夸赞,王夫人自觉扬眉吐气。
崔氏见贾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还不知道?林妹夫不曾告诉你,约莫半月前的消息,珠儿舅舅得圣上赏识,虽然如今还在孝中,圣上口谕让他孝期一满,就去吏部当差。”
看贾敏的反应,果然不曾知晓。
圣上口谕,把回来的差使都指定,还真是大恩典。
圣上这样的提拔,一面能安抚老勋贵,一面又可以把从科举入仕的王家人推出来做表率,明里暗里告诉老勋贵,圣上惜才,隆恩浩荡。
贾敏才从荣国府回来,打头见林如海也刚回家,上前就问:“这样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林如海马上想起来,妻子肯定说的是王子腾时那事,讪讪笑了:
“那几日你不是身上有点不太好,我一时间就忘记了,况且就算王子腾进京,也要明年那时再说也不迟。”
🔒82 ☪ 第八十二章
◎“没的轻狂样儿”◎
第八十二章、“没的轻狂样儿”
林如海当即就低头认错, 贾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我虽是妇道人家,这些事情也要知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倒霉时候, 宫里面让你去谢恩, 兴许就是去领断头的恩旨。”
夫妻二人慢悠悠一起往内宅进去。
可不是吗?
天家分明要杀你的头, 也说恩典要你谢恩, 京城大小官家夫人,又怎么可能只顾着家事,外面一概不知?
见贾敏关心朝局, 林如海没来由的忽而想起薛家的宝钗。
这孩子是个热衷经济学问的,可惜出身在商户之家, 薛姨妈等人见识有限, 虽然比一般小户人家多几分积淀,却只知皮毛。
读书考功名, 只是官场的敲门砖,真想要当什么大官的贤内助,怎么能不读书?只做好针线之事断然不够。
这样的道理,兴许薛宝钗也懂, 那孩子分明怀着一颗热切功利之心,还要说冠冕堂皇的言语, 训诫姐妹们,以示自己贞静守拙,相比而言, 还不如王熙凤爽利干脆。
林如海又道:“夫人说的是, 若有下回, 我一定不瞒你。圣上把王大人提上来,自然有圣上的道理,前日苏兄被太子训斥,似乎要把他发配到文渊馆修书。”
贾敏听罢,脚步一顿:“早前听你说,苏大人就是在修书,这两处有什么差别?”
国子监是做学问编撰书籍的地方,翰林院虽然也会涉及这方面的活计。但国中各样古籍、农书、乐典、医典都由国子监负责整理编录,文渊馆专司此事。
林如海耐心解释:“一去文渊馆,苏大人就不能再进宫给几位皇子讲学。”
这样的安排,几乎等于暗示把苏哲剔除天家近臣之列,而且苏哲本身没听见消息犯什么大错,被踢到文渊馆,不就是明摆着,天家不喜欢你。
贾敏又问:“好也不好?”
修书的老学究,摸不着权柄。
林如海啧了一声,笑道:“难说,因人而异,是个清闲清贵差使。”
说实话,林如海很羡慕苏哲,别人不去,别人嫌弃文渊馆枯燥,但林如海想去!
在皇上和太子眼皮底下当差和在文渊馆里面和古籍打交道,林如海当然选择后者。
而且文渊馆按时点卯、按时散馆,只要没有大事都能正常休沐,中书省只有多干活,少休沐的份儿!
林如海的心头好啊!
可惜他摸不着!
两人进到主屋坐定,丫鬟捧着茶水上来,乳母也把林璋和小哥儿带过来让见抱着说话。
余下一月,贾敏宴席上见到苏哲的夫人黄氏,略微寒暄几句,她们两人交情一般,不会这么推心置腹交谈,黄氏脸上看不出端倪,还是原先那个得体大方的样子。
朱谦的妻子滑胎,养了三五个月,身子才渐有起色,当中贾敏往朱家送过好几回滋补药材,原先两人还谋算在京中做点文墨生意,但贾敏生产,梅姑身子不虞,只能作罢。
梅姑用自己的积蓄在江南盘下一个小田庄,把先前做生意的心思歇下。
京城里跨过年,今年气候回暖的快,没见着冻害,正当大家都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时,圣上突然下去一道外放的旨意,牵连好几个官员,当中就有林如海。
庐州知府在任上老死,吏部的意思要林如海去补缺。
荣国府里贾母还欢欢喜喜,早和崔氏叮嘱过,今年小哥儿五月里满周岁要办得热闹,后面又是林璋生日,还能接着乐。
老太太正忙着预备给孙儿们的玩意儿,就见赖大家的着急忙乱跑进来,喘着粗气。
“老太太,不得了,二老爷传出来的消息,圣上让林姑老爷去庐州补缺,出任知府。”
贾母当即脸色就一变,崔氏忙上前道:“你这奴才,怎么如此不经事,这是件好事,掌一个州府的父母官,应当高兴才对,慌慌忙忙作何?”
崔氏很见不得这样作派,传出去显得荣国府轻狂。
她知道赖家这几个奴才老几辈的资历,祖辈服侍过国公爷,那时候宁国公和荣国公手上兵权在握,奴才们跟着自持身份,传到赖大这些小辈上,话里话外听着,看不起地方官。
崔氏当家没少被这样的老奴穿小鞋,见赖大家的行事不妥,扫老太太的兴致,当场就说话刺他。
赖大家的抹了脸上的汗水,把笑容挂出来,“是小的跑的太急,咱们姑老爷升了四品官,二老爷让小的来报喜。”
贾母却不太喜,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崔氏把赖大家的打发出去,回头安抚老太太:“原本这些进士,都要外放,林姑爷在京中还多住了几年,若是和那些翰林一样三年外放,妹妹还得在外面生孩子,肯定比不上咱们京城。”
贾母闷着不说话,见贾赦进来,问大儿子:“史家那边怎么说?”
现下林如海在中书省,皇帝跟前,知府听着品阶高,可对于贾家、史家而言,在宫里的中书舍人比远在庐州的知府大人更有价值,京官就是比地方官金贵。
贾赦把自己探到的消息如实向母亲禀报,不年不节,也不是官员述职的时候,宫里下旨派差使,不像好兆头。
贾赦道:“我打听到的消息,圣上不知什么缘故,跟前那几位都外放了,也不单妹夫一个。”
贾赦又安慰贾母:“母亲,妹夫去庐州,那边也是文风蔚然的去处,不是荒蛮不通教化的地方。”
贾母敷衍的点点头,让人去林家问消息,懒懒的饭也没用几口。
贾赦和妻子回到自己住处,贾瑚领着贾琏和贾迎春一起进来请安,看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盯着自己,贾赦想着他们几兄妹,多半舍不得林璋。
于是和对面的妻子崔氏道:“我看母亲的模样,像是舍不得璋哥,真想和她老人家说,莫不如把璋哥接过来养着,妹子家老二离不得人,但璋儿眼看就要开蒙,咱们家孩子多,不拘再养一个。”
贾赦这么一说,贾瑚、贾琏和贾迎春眼睛都跟着发光,对面崔氏嗔怪看他一眼:“母亲舍不得,你就愿意见人家母子分离,林姑爷未必答应。”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的眼中黯淡下去,崔氏给领头的贾瑚使了一个眼色,贾瑚心不甘情不愿扯着弟弟妹妹回避。
贾赦吃瘪,皱着脸委屈道:“我是心疼孩子,原本想着还不如让妹妹和两个哥儿留在京中,妹夫自己去任上,可我开不得这个口。
旁的地方再如何人杰地灵,也比不得京城繁华,吃的用的,看病瞧大夫,皆不能比。”
反正贾赦也挺喜欢小外甥,不介意家里多一口人吃饭。
崔氏看着贾赦这样,心底埋怨,他们男人就想着养孩子不过是给口饭吃,哪里晓得当中琐屑的辛苦?
他们府上不怕多养一个,老太太肯定愿意,到头来最操心的还是崔氏,而且又不是像先前一样把林璋接过来住一两日。
璋哥儿父母都在,没来由叫人骨肉分离。
贾赦就知道顾着自己痛快,崔氏嗔道:“你一片好心,莫要在母亲面前开口,我瞧着老太太还真有这样的心思,你一撺掇,她真的对妹妹开口,你让妹妹和妹夫如何答应?老太太再怎么疼人,家中那么多哥儿姐儿,她年岁也大,操心不过来。”
贾赦本来是想做个慈祥舅舅,被妻子一念叨,好一肚子气,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奶奶说的是,我记着了。”
崔氏也觉着自己太过了,连忙笑道:“前儿老爷不是看中了一个丫头,要不要提上来做姨娘?”
贾赦就更生气,奶奶把他当什么人,用这样的事来讨好他。他跟着林如海有样学样,现在也有些读书人交道,关心朝中局势,也没先前那么贪色。
贾赦冷着脸:“现在就好,你操心这个,还不如预备物件,母亲那边肯定要你办事。”
崔氏赶紧起身,亲自给贾赦捏肩抱歉:“大爷交代的,我都记下了!”
贾赦独个生了好一会儿气,吃饭时候孩子们都在,他把迎春抱过来给她夹菜,让闺女坐在自己身边吃饭,看着自家文文静静的小闺女,方才消气。
可惜可叹,虽然面前有迎春丫头,但贾赦早已忘记迎春生母沈姨娘的模样。
今日见贾赦生气,崔氏打定主意,她也不愿装贤德样,反倒是得罪人,今后哪个通房生了一儿半女,再提上来当姨娘不迟。
比起荣国府里,贾敏听到林如海要去外任的消息,十分淡然。
兴许先前苏大人被发配到文渊馆修书就是个影儿,林如海还能当个地方父母官,知府官阶已经不小了,贾敏没那么眼高于顶。
贾敏满心想的能出京城赴任,多走几个地儿,顺便带着林璋出去见一见世面,马上就翻出方志,开始盘算今后去庐州如何安置。
林如海出宫回家,见妻子正在灯下看图册,这是林如海先前花大价钱从名家手里买回的风景小品,林璋太小,贾敏都舍不得拿出来给儿子糟蹋。
上面有几幅黄山的风景图画,林如海一见,心知妻子多半已经知晓宫里消息。
贾敏抱着册子站起来,夫妻二人极有默契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林如海走进去,贾敏迎出来。
笑道:“刚刚哥儿还问我,从京城去泸州,要多少久?”
林如海只觉心底一片柔,早前在宫中听见朝廷任命的惊愕荡然无存,对于要去前世没去过的庐州,似乎也坦然了。
他坐下,看看外面,家里很安静。
“璋儿莫不是哄着弟弟睡觉,反而把自己又哄睡了?”
贾敏摇头:“今日我收到消息没多久,母亲就说想把他接过去,要他在身边多住几日,送过去了。”
🔒83 ☪ 第八十三章
◎“前路不平”◎
第八十三章、“前路不平”
荣国府里, 贾母坐在自己的紫檀塌上,旁边是一方香几,上面摆着翡翠玉雕渔樵耕读盆景, 燃着香,袅袅的烟飘散开。
老人家穿着一袭深蓝刺绣缂毛袍, 带着黑底描金的抹额, 支着脑袋看贾迎春和林璋在下面一起玩七巧板。
想到女儿马上要和林如海一起外任, 庐州隔着京城要有千里的地, 一去三五年,能见面都奢侈。
贾敏嫁到江南,母女五六年不得见, 后面林如海在京城里当官,贾敏也跟着在京中住几年, 老太太几乎都忘记母女份离的痛, 再看璋哥儿聪明机灵招人喜欢,贾母心头像是割肉一样疼。
小丫头过来回话:“老太太, 二奶奶说大姑娘已经好多了,多谢老太太记挂。”
贾母缓过神来,又道:“让厨房做软烂的山药粥送去,那东西对脾胃有益处。”
丫头得话, 又匆匆掀帘子出去。元春前儿积食了,身上不好, 贾母要是关心落了一个,下人们又要说嘴。
自打王子腾得圣上青睐,二房那边水涨船高, 不安分的下人又冒头了!
大房那边的人未必规矩, 贾母管过家, 奴才丫头都是这等脾性,可大房媳妇面上弹压得住,二房媳妇镇不住也罢,还会被下面的人撺掇,叫人头疼。
如果林如海被指派到金陵一带,荣国府祖辈积累,还有史家的人脉尚且能用,外任的去处,偏偏是摸天不沾地的庐州,贾政在工部探听不到多少消息。
贾母长吁一口气,没有林如海圣上跟前人,荣国府今后探查圣意,那就难了!
荣国府里留着林璋养几日,去给林家老二过周岁,给林璋过四岁的生辰,孩子们都热热闹闹,养在一处玩,平日里林璋就歇在贾母屋里,贾琏每日都和林璋依依惜别,恨不得一日背一首送别诗,贾珠和贾瑚有课业,不像贾琏每日能演好几出。
林如海把宫中之事交割完毕,去吏部领旨,九月里天不热,带着一家大小出京赴任。
临别之前,自是有一番同僚相送,贾赦和贾瑚骑着马一直送到城门外的驿站,林如海看着远处越来越远的城门,思绪飘回与朱谦和苏哲小聚的那一晚。
自从他们先后离开翰林院,相聚的时日只少不多,今年以来未曾凑齐过。
原先几人一起还会玩笑一二,林如海远行之前最后一聚,席面上的气氛像是凝住的墨,沉沉化不开。
三人中话最少的朱谦自饮一杯:“圣心难测,诸位谨慎。”
林如海亦是带着几分感伤,勉强笑道:“自是该饮,我们许久不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如此把酒言欢。”
苏哲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窗边的兰花叶子,林如海开口问:“我许久不得见你,东宫那边为何训斥?”
苏哲道:“不是什么大事,先前我给你通风报信,东宫那位心里生了芥蒂,大约是觉得我处事多有私心。”
林如海心知肚明,上回苏哲在宫门前拦过自己以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不是苏哲变了,而是苏哲背后的有些牵扯,让他不得不变。
朱谦马上道:“殿下不至于此,那件事情与殿下无关。”
朱谦明摆着是太子的人,当然要维护太子,苏哲给他斟满酒,笑了:“若真与殿下有关,恐怕我早就被发配道爪哇国了。”
太子不至于专程与林如海为难。
苏哲把林如海跟前的酒盏也满上,扯着唇笑道:“而今已成陈年旧事,我也不瞒你了……那人是尚书大人的一个门生,想使绊子,中舍人的位置原本是他的,应当轮不到林兄。”
挡了旁人的道,还是黄尚书的人,怪不得有这么一遭,礼部的人会管到一部分宗亲之事,消息比别处灵通。
朝中当官的多数都谈不上光明磊落,抓紧一切机会,能给你使绊子时恨不得再挖个坑,所以才有结党一说,互相庇护。
听苏哲一说,朱谦脸上也带着几分讪讪:“你长得好,又招圣上喜欢,肯定有人看不惯。”
朱谦冷眼看着,林如海素来行事低调,只因生得出挑,前面被退出去顶事反而得圣上欢心,背地里好些龃龉。
那些大人读圣贤书考功名,依旧会妒忌人的相貌出身,若不是林如海立身持正,私德甚好,御史台肯定会参他好几本。
林如海笑笑,举起杯盏:“我早想到有这样一日,若不是朱兄有过人之能,大约也会被外放。”
朱谦的境遇又好到哪里去?现在太子和圣上留着他,还不是因为有用、能用、好用。
苏哲又道:“先前圣上采纳东宫提议,削去不少勋贵势力,现下见殿下羽翼渐丰,圣上心底不安,又将那些人提上来互相制衡,你出去也好。”
大家都看得明白,圣上第二次下江南,提拔上来的人是哪边的,结合前世的经历,天家父子斗法,才刚刚拉开序幕。
甄家接驾身份水涨船高,再有贾、史、王几家联合,王子腾一路高升,甄家女儿进宫为妃,贾家也把贾元春送进去谋求出路,四王八公抓住机会敛财揽权,相互串联,权势愈盛,最后随着新帝上任,盛极而衰。
先前被压制的几位藩王和各处公府,马上就会被圣上倚重,有好日子过了。
林如海收回心神,与苏哲碰杯,一脸诚挚道:“我还羡慕你,也想去文渊馆修书……”
他扫过朱谦和苏哲:“就算你们二人同在京中,今后也不能互相照应。”
甲之□□,乙之蜜糖。
黄尚书和苏家都痛惜苏哲被发配到文渊馆,成为一颗朝堂废子。
林如海却心心念念,想要文渊馆那样万事不管,只须办事领俸禄的职位。
苏哲亦是勉力做出轻松姿态:“是啊,我照应不到朱兄,也照应不到林兄,莫要多言,莫要多写,谨慎为妙。”
朱谦放下杯子,自怀中取下一份帖子,递给林如海:“早前我帮户部办事,认得一个人,他早年给人当过师爷,只是左右手各自缺了一根小指,又是个跛子,算账功夫极好,你去那边肯定要这么一个人,不知可不可用。”
先前林如海和朱谦提过想要一个能办事算账的幕僚,朱谦果然找到了。
苏哲是不愿掺和进来的,他不想帮,更不能帮。
冷笑道:“我们苏家有人,可惜……”
苏家的人,苏哲自己尚且不愿用,更不敢让林如海用。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何必将林如海牵进错综复杂的网中。
林如海又安慰他,“苏家人才济济,苏兄也当举贤不避亲才是。”
苏哲垂首不答话,唯有沉默摇头。
三人都不是酒色之徒,饮酒不敢纵情尽兴,没有大醉而归,筵席散去,更添伤愁。
林家的车队出京城,南下而去,工部那边说运河靠京一段正在疏浚,林如海担心河道是否通畅,便决定先走陆路官道,绕过疏浚河段,再改水路下应天府,取道扬州,若是方便,兴许还能绕到苏州拜祭一回亲族。
马车走了三日,才慢悠悠出去一百多里地,官道迎面来了一队车马,林如海一看马车规制,就猜出里面坐着义忠王。
这个地方离皇陵也有几十里,现下能在此处出现的王公贵族,大约只有那一位。
林如海让自家马车赶紧靠边,让出路来,领着儿子林璋下车,在路边恭候。
开路的卫队走过,华贵的马车停住,小公公挑开车帘,义忠王爷缓缓起身,踩着车凳下马,他面色仍旧死白一片,眸子沉沉,深不见底。
以前遇见这位王爷,林如海一直提心吊胆,不免忧心他性情乖张,图惹是非。
先前义忠王妃那件事,反而叫林如海对义忠王生出几分怜悯,这位王爷说到底,并没有做成大奸大恶的事。
现在林如海沉下心来,甚至怀疑当年义忠王想要绑走刚中探花的自己,究竟是真的要绑人,还是故意闹事给皇帝陛下看。
皇陵总不该要一位王爷亲力亲为,修这么久,义忠王只是不想归京。
林如海领着儿子林璋,向义忠王屈身行礼:“下官林如海,见过王爷。”
马车里面的林家小哥儿原先被母亲抱着,趴在窗口看风景,贾敏女眷不便拜见,身边又有个奶娃娃,放下车窗帘子遮挡,小娃儿马上嗷嗷哭起来,寂寂官道荡着婴儿啼哭,惊奇三两只飞鸟。
才满一岁的孩子如何与他说理?贾敏和丫鬟一时焦头烂额,让乳母给他喂奶也止不住哭声。
义忠亲王神情带着几分颓靡,退下手上一串佛珠,带在林璋手上:“送你了,带着小儿赶路,一路上压惊驱邪。”
林璋抱手,鼓鼓的脸,板板正正作揖:“多谢王爷。”
义忠亲王在他小脑袋上拍了两下:“好好当兄长,莫要欺负你家兄弟。”
此言颇有深意,义忠王明里说林璋,实际上暗指自家兄长,当今圣上。
这位王爷身上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全然不见当年陪伴圣上赏梅的谨慎小心。
前世义忠王‘坏事’,林如海远离京城,内情,宫里的说法是义忠王有谋反之心,被圣上察觉之后赐酒鸩杀。
末了原先义忠王预备的棺材板材没能用上,留在薛家最后给了宁国府的孙媳秦可卿。
林璋马上拍拍短短的手臂,举起来展示自己有力气:“我才不会欺负珺哥儿,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他,我还要打他咧!”
义忠王哑然失笑,面庞变得柔和起来,看向林如海,意味深长:
“前路不平,林大人多加保重。”
🔒84 ☪ 第八十四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八十四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微风过处, 山林被吹得飒飒作响,分明已是晚秋时分。原先还啁啾的鸟儿栖息在树梢的枝丫上悄悄窥望,护卫骑着枣红高头大马, 四蹄雪白,不耐烦地打着象鼻, 刨着土地。
林如海俯身拜谢:“下官谢过王爷。”
前路不平, 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马车里的林家小哥儿止住哭声, 义忠王淡漠扫过一样,转身踏凳上车,领头侍卫命队伍开拔。
马车四角铜铃叮当, 渐渐飘远。
送走义忠王,林如海一家继续赶路, 林璋挤上去母亲和弟弟的马车, 献宝似的要把那串珠子系在弟弟的襁褓上。
等他新鲜过一阵,把这事抛在脑后, 贾敏方命人将珠串收好。
林家马车绕过疏浚河段,转为水路,先前让常安出来雇的船已经泊在港口,林璋头一遭坐船, 在船舱上下跑,急的刚能蹦出几个字的林家小哥儿, 呀呀啊啊的叫唤。
出京一月余,十月中旬,林家一行人到达庐州。
“这个城墙没有京城高!”
林璋一下马车, 就对庐州城墙做出如上评价。
前面不知何事堵着一串大小马车和挑货的百姓, 林如海只得让人先把马车停在一边, 待来往道路畅通,在慢慢进去。
不然一会儿被堵在中间进退两难,尘土飞扬,挤挤挨挨透不过气。
那边吵吵嚷嚷半日,总算捋出模样,原来是城内突然有一队人马要出城,一进一出,登时堵在城门口成了一团乱麻。
林璋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揪着干草,林如海像是在放羊,看着儿子揪出一把草攥在手里打趣他:“璋儿莫不是要当羊?你看这里的草就被揪出一个窝。”
林璋撅着圆乎乎的小屁股,牵着身子把自己揪出来的草铺在窝里,郑重其事:“我才不是羊,我在给兔子做窝呢!”
跟车的小厮凑过来,小心道:“爷,有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说完,神色警惕,转过头去看浩浩荡荡往他们这边过来的车队。
林如海给小厮们使个眼色,“带他去奶奶那边。”
一个青帽小厮把林璋拉走,林如海上前几步,看着四五辆马车过来停住,从上面走下几位穿着官袍的大人,当中唯一那位青袍,应当就是本地知州齐洪。
林如海心道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这样的阵仗,显然是专程来迎接他。
吴洪打头,跟着几位绿袍大人,向林如海致礼:“林大人,下官乃是庐州知州,今闻林大人到任,特来相迎。近来州府忙于秋收之是,下官方才知道大人已经在城外,怠慢之处,望大人海涵。”
林如海是谁?
他在京中瞧着是个安分没多大名头的御前小官,但地方官眼里,这位就是十七八岁就得中探花的天纵奇才,深得圣上喜爱的御前贵人,祖上世代列侯,还是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随便挑出一样和出身寒门的州府地方官相比,都叫人羡慕。
吴知州和几位同僚心里都有计较,这位显然是外放历练,将来要被圣上弄回宫中重用,入内阁的料。
他们再看林如海风姿,远远看着就卓尔不凡,凑近一看长相。
怪不得京中那美探花的名声传了一年又一年。
真真,名不虚传。
林如海一笑,作揖还礼,几位大人好似在初冬日里吹到春风,十分陶醉。
京城里的露水,沐浴圣上天恩,养出来的大臣都带着仙气儿。
林如海笑道:“本官初到此地,诸事不达,还望诸位同僚,多加相助,赴任一事本不欲惊动诸位,诸位盛情,在下惶恐。”
说罢又拜,几位大人再度还礼,百姓们平常不得见官,今日却在城外能见那么多官老爷,早就忘记自己还要赶路进城,停住脚步伸着脑袋,探头探脑。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凑过来围观。
林如海露出为难神色:“恐在此处逗留太久,有碍观瞻,而今道路已通,下官想要进城去。”
这样的阵仗,像是在折他的寿啊!
几位大臣听林如海的话,又上了马车,非要林家的马车进城,他们才跟在后面慢慢走。
林如海无奈,只能先让家里的车马载着贾敏和两个儿子到下榻之处归置,自己还没穿官袍,就跟着知州一齐进府衙。
前任知府年又六十三,没见病痛,一早仆人去看,躺在床上没有气息,听说走得安详。
知府七月身故,庐州府诸事由吴知州代为打理,现下林如海一来,吴知州小心谨慎,担心上峰责备自己僭越,故而忙不迭请林如海过来,表明自己不敢越权。
吴知州也有五十岁上下,天然一副笑颜,说话带着三分怯:“下官刚好是大人后面那一科的进士,那时听说大人尚在孝中,是以无缘得见。”
吴知州话毕,其余几个负责六房、出纳、司狱等事务的官员也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听过林如海的名声,先前在京里时刚好是林如海孝期,谁都没见过小探花。
这群人看着客气,实则以退为进,心底肯定存着几分试探,还未出京时,林如海就打探过,这位吴知州是山东人,性子却不像山东那边的官员,谨慎胆小,油滑的猫儿。
他不结党,没靠山,自然只能谨慎说话办事。
林如海进到衙内,想到一处知府下设六处、还有典狱、卷宗、出纳、税收等事,冗杂的让人头痛,还是原先只管收税简单。
府衙打扫归置齐整,青石板路干干净净,候在一旁的衙役也衣衫干净整洁,没有萎缩之态,不知是为了迎接他特意打扫过,还是原先就如此。
齐洪忙不迭的,要衙役搬来将近半尺高的书册,“大人,这是今年秋收之后,收上来的税目,大人请过目。”
怪不得那么慌张,林如海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不上不下,州府税目收了半截。
吴知州摸不清林大人的性子,毕竟前一位知府大人在收税一事上,很有敛财心得,吴知州只怕这位新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从税收一事找众人麻烦。
林如海瞧着案头上的账目,眼皮也不抬,不曾伸手翻动一下。
回身对着几人道:“前任知府作猝然辞世,吴大人将府衙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本官必定要呈报圣上,为你请功。”
政令最怕朝令夕改,纵使林如海如今发现税收的法子不妥,对着收了半截的税目,他也不能改弦更张。
吴知州见林大人没有动账册的心思,心底石头落地,听见林大人的恭维,连忙作揖惶恐:“下官分内之事,大人过奖。”
其它大臣也心里嘀咕,林知府果然是圣上派来视察地方的心腹,这是在敲打他们呢!
向圣上请功,还是向天家告状,不就是林大人一份折子的事?
林如海侧身避过,脸上挂着笑容,清雅的气质,把一干大臣迷得七荤八素。
虽不曾多言,众人心里是福气的,怪不得圣上如此看重林大人,观其言行举止,他们未尝见过如此卓然之人。
林如海万万没想到 ,今日还没说上几句话,自己就能凭着样貌仪态,在将来要共事的同僚心里得到如此之高的地位。
林如海莞尔一笑,躬身再拜:“秋收乃朝中大事,大人当得,诸位同僚也当得!”
“哪里,哪里,吾等为官应尽之责。”
其他大人又是一阵恭维推辞,来回几次方才罢了。
林如海只怕自己牙酸倒,见诸位大人之中少了通判一人,于是另起一个话头问道:“通判大人可是有公务在身,是以不在?”
吴同知:“上月底安庆府上一伙贼人逃逸至本地,相关审案事宜,安庆府需要通判协助,故而他往安庆府去了,不能相迎,下官正想和大人说。”
林如海眉头一皱,通判亲自过去,不像寻常案子。
他又恢复那样温文尔雅的模样,“职责所在,不知是何等大案,还请取来卷宗,供某一阅。”
见林如海问起,吴知州向专管卷宗的照磨使个眼色,那人忙道:“下官这就去取!”
林如海瞧出当下几人神色不寻常,照着常理地方官员交割事务,常有不愿放权者,前后需好一番磋磨,他初到庐州城,未免太过顺畅。
这一群大人们像是遇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巴巴就等着有人来为他们做主。
林如海偏生不想如他们的意,忽而摆手止住,又道:“在下初至此地,万事不知,还要仰仗大人的帮忙,劳烦您将庐州府当下最要紧卷宗都调阅出来,在下一观,顺便与诸位多加商榷,方能定下治理策略。”
吴知州见林如海忽然拒绝,脸色一僵,旋即笑开。
毕竟他这样子,太过心急,肯定落下刻意,惹人生疑。
林如海又道:“下官刚至此地,可否容下官回去修整一二,明日再与诸位共事。”
原本今日就不是林如海正经公干的日子,他没穿官袍,一身蓝帛叠长袍,被一群官老爷围着,甚是怪异。
大小官员讪讪,忙到林大人辛苦,又前呼后拥将人送出府衙。
林如海离开府衙,长吁一口气,落下满肚子狐疑。
府衙门前来来往往 的货郎和百姓,忽而看见一个打扮讲究,样貌俊俏的男子,不像是本地人,从府衙里出来,忍不住驻足,探头多看几眼。
林如海跟班的两个勇武家丁,看见那等畏畏缩缩窥视的农夫们,瞪着眼睛想要上前呼和,被走过来的林如海一把按住。
林如海温和对那一群人道:“不可无礼,在下车马要前行,还望诸位与个方便。”
作者有话说:
林如海:万万没想到,我还是要靠脸吃饭!!!
你们看看我的才华!我也有处理公务的能力!!
🔒85 ☪ 第八十五章
◎这里有坑◎
第八十五章、“这里有坑”
怨不得世人多以貌取人, 林如海温文尔雅气质不凡,落在那群衣衫陈旧的农户眼中宛如神仙一般,听见他温和的请求诸位让路, 一干人等推推搡搡做鸟兽散,赶紧给林家的马车让出一条道。
马车走后, 那群人宛如鸭鹅探着脖子, 看了半晌。
“瞧着这个模样, 像是这么大官呢!”一个老头子说。
另一个男子却摇摇头, “当官的眼睛都看着天,怎么会这么和我们庄稼汉子说话,应该是读书人!”
众人吵吵嚷嚷的, 赶紧从衙门跟前走过,赶着去东家上工。
初冬傍晚的风夹着寒意, 卷走青石板上几片懒洋洋的枯黄树叶, 林如海沿街看去,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 车马,也有货郎叫卖。庐州府和京城繁华,不能相比。
当官外任,朝中会有屋舍能住, 但若你要住的舒坦,多半还是要自己租赁房舍, 林如海带着贾敏和两个孩子,除了官家拨付给的屋舍,又重新租赁一个院子, 前面是他办公的住处, 院子单给女眷住。
林如海下车进门, 里面仆人们还在归置物件,林璋从堂屋内跑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牛皮波浪鼓,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拥着林如海道:“爹爹,你回来啦!”
“你的衙门长什么模养,下回能带我去吗?”
贾敏怀里抱着老二跟出来,林家老二看见他爹,伸手探着身子就要抱:“那是办公的去处,小孩子不能去。”
林璋不太服气,把拨浪鼓塞回兄弟的小胖手里,撅着小嘴:“我还说我会写字以后,给爹爹当文书!”
贾敏把换了一下手,老二是越长越沉,抱一会儿就手酸。
笑道:“先前老爷聘用的那个幕僚递来拜帖,他前几日就到了。”
朱谦举荐的人肯定错不了,林如海那日就向那位左右手都少了两只小指头的先生请罪。
这先生姓江,名叫做江武,生的干瘦,腿上有些长短不对,走路有点跛脚,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见林如海聘他,钱给的够,又是朱大人引荐,欣然应下。
林如海点头,把儿子抱过去逗着玩,随口问妻子:“可有短了什么?”
贾敏摇头,脸上神色犹疑,宁国府和荣国府,公府之家尚且需要许多幕僚办事,现下林如海到庐州掌管一个州府的事情,竟然只聘用一个能算账的先生?
贾敏试探着问:“只有此人就够吗?老爷要不要再物色几个,若是此处找不到,回京问一问哥哥,往荣国府上投帖子的,虽有沽名钓誉之徒,偶尔也能见到真才实学之辈。”
依着林如海的人脉,若是要找,总能找到得用的人。
林如海笑笑,抱着孩子进屋,贾敏也跟进来。
林如海道:“应该够了,过几日再看,若是原先的人办得好,何必要换,反而像是我带了人强人差事。”
有人办事,那必然有人就没事办,每次官员交接,人心浮动,下面的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家手上 的差事和油水。
林如海刚来,脚都没站稳 ,庐州又不是那些乱糟糟的地方,没得必要先立官威望。
翌日,林如海早早起身,换上簇新的官袍,掐住时辰,往庐州府衙而去。
而今出来外面,不必像是先前在京城,须得早起赶着进宫,但因车马轿夫堵着路点卯去迟到。
林如海来到府衙,还比其他人早些,昨日他告辞之前要下面人预备的卷宗文书堆在案头像是小山。
林如海落座,拿起打头一卷,慢悠悠往下看。
这第一个案子,林如海越看越熟悉。
讲的是庐州城有个人牙子张老五,手上有个美貌丫鬟,先是被冯梅看中,买回家中当小妾,而后又被张家嫡孙张骄瞧上,张老五一个丫头卖了两户人家。
张家直接把丫头带走回家受用,结果冯家公子不愿退钱,也不愿张老五补偿,只要那个丫鬟。
张家嫡孙见冯家不识好歹,领着人去将冯家公子好一顿打,最后冯家公子当场昏死,抬回家半天,人就咽气了,年方十七,折在此处。
林如海眉头一皱,若不是知道现在薛蟠没出生,贾雨村也只是个读书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接到了香菱的案子!
林如海把看过的卷宗放在一旁,又去看其余案卷,最后又拿起专门挑出来放在头上的这一份。
张家孙子打死冯家公子,比起后面的入室劫杀、抢夺商户的案子而言,证据清晰,供状分明,根本不是疑难官司。
前世林如海知道香菱丫头的悲惨遭遇,便多留了一个心,简单的案件迟迟不判,当中必定有内情!
林如海请来吴知州,笑着问:“这就是一件打杀人口的官司,按律判罚,为何迟迟不曾处置?”
吴知州见林如海如此客气,也笑着答道:“下官只是代领知府一职,朝中旨意您要上任,故而不敢擅专。”
有理有据,看着吴知州的笑脸,林如海没来由身后一阵凉意,当中肯定有坑。
但林如海也没多问,只是做出一副受教模样,仍旧抱着几份卷宗研究:“原来如此,待吾斟酌斟酌。”
吴知州走了没多久,林如海便把张家子打杀人多卷宗混着另一卷宗,亲自捧着去照磨所找那位专管文书的郑大人。
郑大人是府衙最年轻的大人,瞧着和林如海差不多的年纪,一张脸黑沉沉,很是吓人。
见林如海亲自过来,赶紧离席迎接。
林如海懒得打官腔寒暄,把两份案卷递过去:“还有这两桩案子,迟迟不判,知州所说的难言之处,你能不能说的更分明些,本官初至此地,莫要犯了忌讳。”
知州并未说什么,林如海就是在诈郑大人,昨日他急急忙忙就想要刚到任的自己看卷宗,今日头一份就是打杀人的案子,卷宗都是郑大人专门般过去的,肯定有什么隐情。
郑大人见林如海问起,抓紧机会拒实以告,拱手道:
“大人,这位张骄乃本地张氏的族人,张家与京城义忠王府很得脸面,张骄又是张氏族长的嫡出长孙,一家人的心肝儿肉,知州大人收税诸事,都忌讳着张家,所以难办。”
这位话可真是说的直白!林如海险些没接住,还好他只是个小官,若是换到京城里,什么时候被人弄死都不知。
才冒出这个想法,林如海马上心底斥责自己,郑大人坦诚相告,对他办案是件好事。
这一桩案子从七八月拖到现在,大约就和前世的薛家差不多,张家的势力,吴知州惹不起,所以大眼瞪小眼候着林如海,一见人就恨不得把烫手山芋扔过来。
林如海故意蹙眉,假装十分气愤:“想不到我们庐州府衙,要受一干刁民辖制。”
郑大人赶紧添上几句:“正是如此,大人不知,我们虽是身上穿着官袍,寻常百姓兴许敬着几分,落到那张家人眼里,不过末流而已。”
林如海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两份卷宗,也是他利出来和姓张的人有关连的案子。
林家的家丁先前来布置房舍,早就打听清楚,此处多有张家势力盘踞,在官府面前很有颜面。
林如海把剩下的卷宗拍在桌子上,仍旧是生气的脸:“余下这两桩案子,还有什么内情,你且说清楚,将来本官一并处置!”
郑大人见新来的知府大人果然是年轻,背后有靠山,心气儿高,不像是吴知州那个老狐狸瞻前顾后,不敢主持公道,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晓的内情与林知府坦白。
林如海听完,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要秉公执法,随后又单独把知州大人请来说话:“大人,这桩案子张家的事,下面的人已经与本官陈情,大人遇到难处,不必与我藏私,我们为官一方,自有顾及不到,处置不了的去处。”
林如海铁面无私的形象没来由让吴知州心虚。
吴知州一面心里鄙夷林如海绣花枕头徒有其表,不知天高地厚,一面又嘀咕,还真是有靠山了不得,谁不想当戏文上写的大清官,可吴知州不敢啊!
吴知州皱着脸,眼看就要垂泪涟涟,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唉!下官无能啊!下官本也想和大人商议此事,不知如何开口,愧对圣上委任,惭愧、惭愧!”
林如海没有摆架子,混官场本就不容易,尤其是吴知州这种没人脉的地方官,起码他没有像是贾雨村那样胡乱判罚,按而不发。
林如海反过来宽慰他:“无事,这样的难处,京城之中更多。”
吴知州试探着问:“不知林大人,可要重判?”
林如海看着吴知州那张老脸,慢慢笑开,脸上装出胸有成竹的自信:“那是自然,听闻张氏与京中义忠王府有关联,恰好本官与王爷尚存几分交情,待本官问过,必定要给苦主一个交代。”
所谓的交情,就是说过几句话,不过若真是义忠王,林如海反而不怕,这些地方上的家族,多半是仗着山高皇帝远,狐假虎威。京城里的勋贵们极爱面子,只要不是厉害相关,真得了确切的消息,多半不会包庇。
前世荣国府要靠着王子腾的权势,才会捏着鼻子让薛家住那么久。
吴知州被唬住,看林如海的眼神也变了,赶紧陪笑:“如此便好,偏劳林大人了!”
晚间,吴知州回到家中,脚步虚浮,招来管家,满脸疲惫:
“把那几箱子东西都收起来,送回去!要不得,要不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贴错了5555
麻烦各位重新看一下
还有明天我中午不能更了
大概要晚上,你们不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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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 第八十六章
◎“请叫我林青天”◎
第八十六章、“请叫我林青天”
天色暗沉沉, 打西面起来一层灰云,堆成厚厚一堵,看天气不知是下雪还是下雨, 瘦高的管家举着一盏羊角灯,照亮吴知州半张老脸, 沟壑纵横。
管家眼中闪着精光, 凑到耳边小声问:“老爷, 那件事情不成吗?”
就问管家说的是哪件事?
当然是保住张家大孙子不受牢狱之灾, 花钱买命的腌臜事。
张家的嫡亲孙子,原本有制霸一方的势力,和好些官员不清不楚, 家族中也得几个举人,还有一个二榜的进士, 据说在贵人府上做幕僚。
吴知州不爱结党, 本打算就在知州位置上混到致仕,能过一日是一日, 他不想多生波澜,且又不是正经知府老爷,判决不归他管。
吴知州冷笑一声,转过脸去:“你忘了本官如何交代你的, 你家老爷才不会做那等包庇纵容之事,天理昭彰, 尚有王法在。老爷让你暂时收着,只是想着收税的时候,张家那边能出点力。”
反正钱是管家收的, 吴知州没有出面, 就因为此, 才会有转圜余地。
他能平安无事当那么久的官,其中妙处在于会给自己留下余地。
管家听老爷一说,赶紧蹑手蹑足退开,耷拉着脑袋:“大人英明,想的长远。”
夜静悄悄的,院子里黢黑,风卷起枯叶,从院子中略过,发出沙沙声。
吴知州猛然咳出一口浓痰,啐了一口,方才说道:“这些可是你私下收的,现在事情办不成,应该怎么说,你心中有数。”
吴知州办事还算仁义,平日里也没给管家好处,一主一仆,配合得完美无瑕。
管家赶紧陪着笑,给吴知州斟茶漱口,笑道:“大人说的,小的明白,您尽管放心。”
就在这一晚,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吴知州院子后角门,拉走两个木箱子,夜色浓的像是化不开的墨,管家事情做得干净,翌日吴知州起来,见管家顶着一双发青的眼。
管家:“老爷放心,事情都办妥了。”
吴知州得意一笑,拍怕管家的肩头,“你自小跟着我,我最安心,昨夜辛苦了,好生休息,一会儿叫厨房给你炖补汤。”
管家捧着官帽,侍候吴知州出门,方才折返回去睡下歇觉。
吴知州了却一段心事,纵使昨日睡得不踏实,今晨起来却是神清气爽,瞧着天都比往日蓝,今儿真是冬日的好天气。
来到府衙前,吴知州笑道:“昨儿看那天色,还以为要飘雪,哪里晓得一夜风紧吹云去,今朝得见湛湛天。”
心情一好,知州大人忍不住要吟诗作对起来,守门的衙役看见这位大人还忙着吟诗,神色焦急,也没心思想出什么话奉承,挤着眼睛,小声道。
“大人,义忠王府来人了,方才进去。”
吴知州背后一僵,一步跨出去没站住,差点闪了老腰,衙役眼疾手快将大人扶住。
吴知州咳一声,端出官架子,神色郑重,假装镇定,实则十分迫切就往内堂去。
只见两位皂靴褐袍身形高大的府吏端坐在客位上,林如海一身青色官袍宽大,被两个威猛府吏衬托得仙风道骨,坐在主位上,下面衙役端来两盏茶水,小心翼翼递上去。
林如海见吴知州过来,赶紧起身,向那二位义忠王府的长吏引荐。
林如海:“这位便是下官方才与二位提及的吴知州,自七月来他带领知府一职,庐州诸事仰仗他劳心劳神,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些案子因本官尚未到任,方才积压未判。”
吴知州听着林如海的引荐,心情那叫一个起伏如波涛,刚听林如海说他代领庐州事宜时,吴知州以为林如海要把责任推给自己,而后又听林如海言辞恳切解释案件积压缘由,知州大人心底一颗石头才落地。
那二人一起起身,向吴知州行礼,吴知州还礼之后,也在另一主位上落坐。
这二人就算是王府长吏又如何,自己终归是正经朝廷命官,阵仗不能丢!
只听靠前那位府吏紫铜色的脸,抱拳神情严肃道:“王爷听闻有人假借王府名义在乡间行欺压乡民之事,特命吾等前来,督促庐州府衙处置歹徒。”
此人言毕,另一府吏也开口:“刁民可恶,殿下已经奏名圣上,望两位大人务必查明真相,还殿下清白!”
吴知州心底惴惴的,强装镇定,再看林如海一派云淡风轻,他顿悟了!
王府长吏来的未免太快,竟然像是与林大人约好一般,若先前自己能有义忠王府这句话,他一方知州,何至于前后为难?
他就说林大人不简单,背后肯定有贵人依仗,端看义忠王府来的这么快,林大人身后的人不是圣上,就是太子,或者兼而有之。
林如海尚不知,此刻吴知州已经主动给他寻好靠山。他面上沉得住,乃是前世当官久了,加上这辈子的资历,不想淡定也要淡定。
实际上林如海心里也千回百转,想起来赴任途中与义忠王路遇,他提点自己那几句话。
前路自然不平,但义忠王府主动派来府中的长吏处置张家,倒把自己跟前的路铲平几分,这份情林如海领了。
其实这些王府国公家,多半都心中有数,那些下人在外约莫是个什么德行。只是那等狐假虎威的下人也能与主家好处,贵人们也乐得撑腰,懒得管,一来二去,恶风渐长。
况且还是义忠王如此敏锐的人,怎会半点不知?
那边吴大人赶紧恭维:“殿下高义,吾等分内之责!”
有王府的话在,案子处置起来就顺畅得多,一切依律法办,顺便把张家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都处置掉。
张家嫡出孙子张骄,故意伤人致死,因是团伙犯案,不能确定是张骄打死,依着律法一犯事者全部判了流刑千里。
至于张家族人的其它罪状,也依律判罚,细细查访下来,张家犯的事还没人到砍头的地步,比起前世王熙凤包揽诉讼官司弄出人命轻得多。
林如海上来就办了几件大案子,一时间庐州城内政通人和,天朗气清,人人都要念一句林大人清天转世。
吴知州可是紧紧夹着尾巴不敢动弹,张家还算识趣,管家善后也做的妙。张家人没敢攀扯自己,见义忠王府亲自来人,更不敢造次,领罪认罚,也把尾巴夹住,唯恐波及更大,张氏族人被一锅端。
吴知州送走两位义忠王来的震山太岁,才敢喘口粗气,回去一照镜子,又添几根白发。
唉!躲过一劫,白发添的值得!
他老了,比不得林如海意气风发,正当青春好年华。
正是伤感时候,管家亲自端来一碗补汤,吴知州接过,抿了一口放下。
屋内的丫鬟们都悄声出去,管家才笑道: “还是林大人厉害,一来就处置了他。”
吴知州叹气:“那是自然,人家背后有的是靠山,不比你们大人蓬头小吏。”
谁不想当个清清白白的好官,若他有这样的靠山,保证把案子比这办得还漂亮呢!知州大人有些不服,但又不得不服。
说完又觉着自己一把年纪太过拈酸,林如海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能高中探花,现在过来办事,作为上司没什么错处,低调谦虚,挑不出错,脸也没红过,客客气气。
这样的上司往哪儿找?
吴知州心中好没意思,挥挥手让管家也出去,自个儿捧着热汤生闷气。
积压的案子一了,紧接着便是余下的税收,府衙里难得空闲,林如海溜达到郑大人的文档房,见他正在规整文书,抚掌笑道:
“你很聪明,心存公义,下回若是有冤,直接与本官陈情,不必专门将案卷放在最头上,又在卷宗上留印子。”
郑大人见自己的心思早被林如海看穿,坦然道:“下官不敢。”
哪里是不敢,看来是很敢才对。
林如海示意他继续整理文书,暗自打量着此人,还好他只是个文吏,若是去别处,过刚易折,虽心存正义,未必能得一个好结局。
林如海很惜才,微笑着问他:“我看你做得一手好文书,诸事皆有条理,不知是哪年的进士?”
郑大人整理文书。处置档案的能耐,比翰林院好些庶吉士都出色,想来苏哲待着的文渊馆,很需要这样的人才。
郑大人眼底一黯,顿住手上的差使:“下官惭愧,只中举人,托祖上荫庇,才谋得此差。”
林如海早知道他底细,仍旧鼓励他:“实在可惜,何不往上一试。”
若是他能高中,名词好些,将来去文渊馆那样的地方发挥所长,也不必埋没才华。
郑大人放下手上的卷宗,道:“下官惭愧,家中尚有母亲妻儿需要抚育,而今能有一差可用,已是幸及。”
林如海一叹,顿首:“原来如此……府中可还有陈案要清,你且整理与我。”
也不是谁都能同自己一样,出身优渥,万事不愁无事忙,林如海本想说他愿意资助一番,话到嘴边又咽下。
郑大人颔首,抱着一卷书立在那里:“是。”
林如海见他拘谨,自己这个当知府的似乎管得太宽,略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正好通判大人回来,见过新任知府林如海,顺便将自己外出公干的情况报与知府和知州大人,已是后话。
过得三五日,今岁庐州应缴的税目点清,因得林青天判罚得宜,今年几个县的税收的很快,现下盘好账目,就能庐州府核算。
众人只见。
林大人今日居然领着一个跛脚瘦高的先生进衙门,奉若上宾,正猜测时,大人忽而微笑着吩咐。
“将今次税收账目都取出来,这是本官家的账房,让他再算一遍。”
吴知州以为自己听错了。
全部账目,一个账房要算到几时?!
作者有话说:
我们林爹,也是有一点点金手指的!!!哈哈哈哈
我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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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 第八十七章
◎“此账不清”◎
第八十七章、“此账不清”
听说林大人要这么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来算今年税收账目, 其余人皆是大眼瞪着小眼。
还是吴知州马上回过味儿来!
别看林如海年轻,后面高人多的是!自己还是不要触霉头,于是趁着其他几个衙役还没回过味儿, 吴知州连忙笑道:“没听见大人说什么吗?放账册道地方逼仄,你们还不动作快点, 把大人要的东西搬来!”
若是要查账目, 吴知州是不怕的, 他忌讳有新官上任, 这回没动手脚,若是真查出点什么,多半都是下面县令的毛病, 除非林大人闲的发慌,带着人去下面的县里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清算。
而且下面衙门里做账目的人, 又不是个傻子, 岂会那么轻易查得出!
吴大人开口之后,下面的人很快就把今年税收的账目都搬上来, 州府衙门是县城总账,也有好几本册子。
大家都不肯走,想要看着算,万一真出什么纰漏, 也好第一时间甩锅,更有些想看热闹, 这位算账的先生到底有什么能耐,林大人指不定是先前办过几个案子就飘了。
林如海对那人笑道:“你可以开始算了,几时能算好?”
瘦高的账房先生穿着一件褐色的袍子, 歪着身子拿起几本册子随手翻过。
这人左右两只手, 竟然都没有小指头, 小衙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人已经把手缩回袖子里,看不真切。
“启禀大人,大约要一个半时辰。”
账房先生答话道。
林如海点头:“你就在这儿算,本官看着。”
吴知州没说话,给后面的人使了眼色,小衙役赶出去紧搬圈椅。
吴知州也道:“大人没到任前,州府事务皆是本官负责,这一回算清账目,刚好能将事务交割,本官也看着你算。”
那位账房脸上没多少起伏,让吴知州更加笃定此人必定身怀绝技!
他拱手施礼,拿出一个小算盘,霹雳啪啦拨动算盘珠子,拿起账册开始计算,手指在算盘珠子上纷飞,几乎打出残影来,大家心里怀疑,这样的速度,真能算清?
一个时辰还没到,账房先生沉默着将他算出来的数字呈上来,林如海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递给吴知州:“税收之事,历来是国家大事,这未是我家账房,擅长算学,未免差池,保吾等安定,还请他再算一回。”
吴知州接过来,此人算的账目和衙门算出来的差别不大,还标注出几处错误,都是下面的人加减出错,大宗项目没问题。
他干咳两声,把一页纸又递给其他人:“错了几处,好在不是大错,你们记得改正。”
至此他们也不敢看轻这位四指账房,再看春风笑面的林大人,心底莫名发憷,要是账目真出纰漏,林大人肯定铁面无私,大家就等着倒大霉!
林如海让人把账目搬回去,将那位账房先生请到一边,耳语几句,就让众人散了,各司其职。
众人以为此事已经了解,心底放下石头各自散去,晚间林如海自衙门归来,手里还捏着份册子,斜靠在檀木椅子上,喃喃自语:“看不出苛捐杂税……是不是,半道被人劫了?”
贾敏捧着一盏羊角灯进来,唤林如海去吃饭,见他手不释卷,嗔道:“天已黑了,再看就伤眼。”
林如海放下手上的东西,贾敏瞥眼一看,皱起眉头:“好端端的,为何要把衙门里的公文带回来,一会儿有了差池,还成家里的不是。”
衙门公文多是要紧东西,林如海一到庐州就弄出不少动静,还是谨慎为妙。
林如海把册子合起来,“不是衙门公文,是我誊抄的副本,算不得要紧物件。”
贾敏刚看过两眼,又把那本册子摊开,在灯下细看,随时展颜一笑:“原来朝中税收,收到官府里,就是这个东西。”
这还是贾敏头一回见官文,她们只是在书上看过,平日里听过,这回才算真见到了。
林如海耐心与她解释:“今日我请先生算过,没多大出入,只是一地不见苛捐杂税,倒是叫我意外。”
见林如海竟然疑惑此事,贾敏不由笑了:“你看明面上没有,谁知下面如何盘剥,就说我们庄子上交来的,也要被庄头刮一层,记账的人能写会算,随手一改,只要不大改,谁能看出来?我们家每年手上来的东西,也只看和往年差别大不大,往年也有庄头从中揩油,一年年的,都是这样把式。”
治国治家,皆是如此,人心总是不足。
林如海点头:“是这个理,都是根上的毛病,他们账目不出大错,我也不能多言。”
庐州的税收的好,但林如海心里明白,这多半是下面各级层层盘剥一回收上来的税目,讽刺的是,朝廷还要夸一回,下面的大人盘剥的少,百姓日子没那么难过。
此事也算林如海的政绩上,更是庐州各地大小官员,送给新上任庐州知府林如海的“见面礼”。
外面林璋牵着小哥儿进来,艰难的把弟弟抱过门槛,喘气叉腰:“真是个墩子,以后给你取名,就叫林墩子!”
冬日里林家小哥裹着袄子,刚刚能走稳当,矮墩墩一个,满家跟着哥哥后面走。
贾敏过去把二儿子抱起来,在林璋脑门上弹一回:“你还笑他,原先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他还像墩子呢!”
林璋捂着脑袋冲到林如海身边,规规矩矩行礼,随后又抱着父亲的大腿想往凳子上爬,被林如海揪下去站好。
林璋皱着小脸,很不开心:“爹爹,儿子只是想你了!”
林如海指着身边那个空位置:“去那边坐。”
林璋撇嘴,磨磨蹭蹭不想动,他只想和他爹挤着一个椅子上。
这孩子自从来了庐州,家里没个伴儿一起玩,日日换着花样,他两三岁的时候挺乖巧,奶声奶气背诗的样子,林如海想起来心里还会发软,可现在故事越来越多,隐隐约约有点混世魔王的架势,每日闹出的花样也层出不穷。
林璋又仰着头问他:“父亲什么时候给小哥儿取名字,我周岁就有名字了!”
贾敏笑道:“先前张神仙算过,你弟弟这几个月星宿不好,等明年就取名。”
因为贾母拦着,说是星宿不利,老二没在周岁取名,家里都叫小哥儿。
林璋忽然拍手笑道:“那这几日就叫他林墩子,反正不是大名!”
小的那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看见他哥笑嘻嘻,也跟着笑嘻嘻,似乎对林墩子这个诨号十分满意。
林如海心底一阵寒气升腾,以后这孩子可不要给黛玉取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名儿,看他不结结实实揍一顿!
贾敏方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又催促起来:“只顾着说话,快去吃饭!”
说完抱着老二出书房门,林璋尾巴似的一蹦一跳随着母亲出门,后面跟着林如海。
一家子吃过晚饭,林璋被打发去睡觉,乳母也把小哥儿抱走,贾敏梳洗完毕,冬日天冷,两人在暖阁里,盖着毯子说话。
贾敏:“今日收到信,大嫂说母亲已经在为瑚哥儿相看人家,珠儿年岁挨着进,听那边的意思是两个孩子一起操心。家里想给珠儿找个清贵老丈人,说是已经有眉目,反而瑚哥儿难办。”
找媳妇确实要谨慎,林如海颔首:“瑚哥儿的婚事确实比贾珠难办,要找个能担起内宅管事的媳妇,家里不能太低。”
贾敏听了,愁眉苦脸的,又道:“门户高低要紧,人品模样也要紧,哪家都想找人品模样好,家世又好的姑娘,将来于瑚儿有助益。大嫂正愁这个,二哥那边一定又要说老太太偏心。”
五个指头伸出来长短不一,将来贾瑚袭爵,贾母这么做,也是为着荣国府考量。前世能松口娶王熙凤,一面因为四大家族相互联姻,一面因为王家女丰厚的嫁妆。
王子腾还没气势,也不像前世捞到了经营节度使的官,王家有钱,但没前世有钱。贾琏还小,贾瑚活着,王家当下没有适龄的姑娘。
这回荣国府肯定不会娶王家妇当长孙媳妇,一切都在改变。
林如海有些疑惑,又问:“看样子,家里没考量让瑚儿也娶个清贵人家的媳妇?”
其实贾瑚完全可以娶个清贵人家的姑娘,向宫里面表面荣国府安分,圣上怕的就是大臣们通过联姻沆瀣一气,权势滔天。但王宫勋贵舍不下权势,没有权势者更容易被宫中处置,反而抱团更紧,同气连枝。
进退两难,就是而今贾瑚婚事的状况。
进一步攀不上真有权势的人家,退一步又不甘心,林如海心底盘算着,照着前世发展,四大家族势力膨胀还差五六年,贾瑚的亲事似乎沾不到光。
贾敏叹气:“你瞧东府敬大哥,中了进士也没指望,瑚哥儿娶个清贵媳妇,宫里不见得会体恤下臣,况且瑚哥儿你看着长大,那个脾性显然不是读书做官的料。”
宁荣二府不是没向清流方向努力过,贾敬已经身体力行证明此路不通,若是荣国府能和其他王公作亲,贾府也能多一个盟友,将来多一份助力。
林如海又问:“甄家呢?老太太没想过那一家?”
甄家接驾之后炙手可热,家中女儿还要进东宫,荣国府也该考量甄家。
贾敏拉起膝盖上的毯子,拿出签子拨一下手炉炭火,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方才孩子和乳母都在,我不好说。”
贾敏叹气:“甄家姑娘没去成东宫,进宫当娘娘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咳的很厉害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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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第八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第八十八章、“虎毒不食子”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 的一声响,蹦出一个火星子,林如海侧身避了避。听见贾敏所说的话, 再也坐不住,掀开膝盖上的毯子, 站起来踱了几步, 方才问道:“甄家姑娘先前不是说进去东宫, 怎么成了妃子?!”
怪不得他说哪里都对不上了, 前世甄家进京探望老太妃。
瞧着贾母和王夫人的样子,很想促成贾宝玉和甄家姑娘的婚事,只是最后似乎甄家瞧不上没有成。
可怜他的心肝玉儿, 自从父母双双亡故,一来二去就成了荣国府备选的弃子。
贾敏看着窗外投下的月影, 树枝在寒风中晃动, 北风呼呼一过,影子荡悠悠的就像她此刻无法安定的心情。
京城里面勋贵人家心知肚明, 宫里面的腌臜事情多,先前义忠王府王妃那件事,贾敏心底大约也就猜出了一个影。
如今再加上原本要送给东宫的甄家姑娘被送进皇宫里,当中又有多少龃龉谁能说得清呢?若是贾敏没有算错, 那位姑娘本就是因为年岁尚未及笄,才延迟往东宫送。
当下也就十五岁出头, 可宫里面的龙椅上那一位,又是多少年岁?恐怕是当她的祖父也使得,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句话岂是白说的。
佳明冷笑道:“这有什么?杨玉环的事, 戏文里又不是没说过, 我今天收到家里面的信,信里面提到几句,实则是什么状况,恐怕咱们家中都不清楚,反正现在圣上已经将她收作的妃子给了贵人的位分。”
江南甄家只要攀上贵人,无论圣上还是太子,都是极好的选择。
林如海想到这位圣上身子健朗,能在龙椅上好些年岁。对于急功近利的甄家,反而是一件好事。
怪不得太子登基地位稳固之后,紧赶着就开始处置四大家族,甄家头一个被抄,兴许是记着这份愁。
皇宫之中选秀女事情没有说定,只是荣国府和甄家亲近先得到一个消息。荣国府因为贾瑚,看来大家现在都还在观望状况。
林如海道:“既然心里犯难,姑且将这件事放一放,也不急在此刻再往后拖一个一二年也是使得的。”
解决不了就拖,前世王夫人不就是这么拖着今年的薛家还有他的黛玉。林如海心里盘面京城里和荣国府挺好的几户人家,确实找不出一个十全十美能接亲的人家。
按理说王子腾应该进京,林如海向妻子打听:“先前不是说王子腾迎接圣驾时得赏识,我算着的时候也差不多,京城里有没有消息?”
贾敏把黄铜手炉放回去,懒得抱着这个硬邦邦的家伙,把手揣进暖兜里,垂着眼说道:“王家那边没什么消息,只是大嫂和我说。二嫂的妹子薛家,进京谋到了木料采办的大差事,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
皇家的木料采买历来是一份油水丰厚的肥差。皇宫之中内务专门有采办官员到各地寻找好的木料。
尤其以西南地区,好多茂盛的林区经常会被皇家规定范围,专门供给使用。礼法明确的规定什么等级能用什么样的木材?
薛家为何在义忠亲王犯事之后还封存着樯木棺材板,便是因为薛家经手过这个差事,后面随着薛家薛蟠父亲病故或者一些变故,渐渐失了权势,所以才开始采办宫中杂货。
贾敏又道:“先前莲心家拿的只是小差事,这回薛家才是大宗生意,我看信里的说法像薛家要长久做这桩买卖。”
说完贾敏摸出。今天收到来信递给林如海。林如海仔细一看,果然和妻子说的差不多。薛家人大约就是这样,才能暴富。看不上围当官那点俸禄,更喜欢做生意赚大钱。
等后面薛家没了依仗,薛姨妈又想起手中有权的好处,薛宝钗耳濡目染,见到宝玉便催他读书进学。
林和海笑笑,把手里的信装回去:“他们爱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我们远在庐州,你家老爷我能将这一地管好就十分不易。至于莲心应当也有自己的去处,咱们不必操心。等下回家里面来信恐怕就是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你可要准备好贺礼。”
贾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夜黑风寒夫妻俩梳洗过后草草睡了。
庐州的冬天没有京城那么冷,但是还是要严防冻害。
当一地政府的官员还真比当收税的巡盐御史累,前世林如海周旋在各个大盐商之间。不时还有各地的县令官员往来奉承,甚至是一方知府也要给他三分薄面。虽有烦有烦恼,也有好处。
现在当知府,又是另一番体验、学政、、水利、春耕秋收、还有各地百姓的教化、判案他都管,真是琐碎的要命。
万幸的林如海最会偷懒,还没到任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不用自己的幕僚。
见吴知州的人能用,才不和他抢事情 ,最后还是知州大人带着先前那一群大人各处忙活,至于林如海,只要坐在上面点个头,保证大方向不出错。
有的时候适当的把手上的权力放松一点,也是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
可惜前世的时候荣国府的那种状况由不得王熙凤放权,事事要亲力亲为,最后累个半死。林如海不想争什么政绩,家里底子厚,不想当三年清知府,捞十万雪花银。
无他,心宽。
这个年林如海过得倒是挺舒服,庐州地界他最大,皇帝远在天边管不着。
年节时候除去给京城荣国府和几位友人送到年礼,林如海还给府衙上下都预备了礼物,大家对大方的新知府心悦诚服,列侯之家就是有底蕴在。
来年春日,林如海还要配合庐州府的学政监督各处考试,预备秋日的乡试。忙里偷闲,给小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做林珺。
可惜林璋老早就把弟弟叫做林墩子,现在小儿子也以为自己叫做林墩子。林如海只得安慰自己,贱名好养活,小儿子出生到现在就没生过病,到庐州也不见水土不服,这回春寒林璋都病一回,老二还活蹦乱跳,肯定是沾了贱名的光。
林如海惦记着家人的病情,应付过差事就急着赶回去,林墩子头一个看见他进屋,迈开短腿扑过来就要抱,和林璋小时候一个模样。
林璋见过父亲,洗着鼻涕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刚想开口说话,又是连着两个喷嚏,憋得脸色通红,拿起帕子擦脸。
林敦子乐的咯咯笑,伸手也要帕子擦脸。
林璋连忙向父亲说:“父亲,我今日吃药很听话,我还给母亲熬药了!”
林如海才把小儿子放下,转身问:“你母亲也病了?”
林璋像是个小大人,背着手点头:“母亲今日也发热,早上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母亲也是春寒受冻,一时不调,写了方子,我们都要吃药。”
林如海摸摸儿子的脑袋瓜:“我们璋哥儿真是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你今日可好些?”
林璋被父亲夸的小脸一红,挺着胸脯:“我马上好了,没有发热,我们家林墩子见我喝药,抢着要喝,最后被苦到还耍赖要哭。”
林家老二大概听懂一点,扯着林如海的衣裳摆,呜呜啊啊的指着哥哥,仰着小小脑袋告状。
“爹、爹、苦……苦……坏!”
林璋对弟弟做个鬼脸:“大舌头,小结巴。”
说完抱着他家林敦子,在他脸上猛的捏捏。林珺不知道哥哥说自己结巴,手舞足蹈的跟着笑,还故意把脸探出去让哥哥继续捏。
“你们兄弟二人自己在外面玩,我去看看你母亲。”
林如海对林璋道,老二还听不懂,老大已经开始懂事了。
林璋拖着小弟拦住林如海,笑嘻嘻说:“母亲吃了药,发汗以后睡着,我猜爹爹回来要看,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特意告诉您一声。”
瞧这架势,显然是跟贾敏学的,像模像样,说话一套又一套。
贾敏既然歇着林如海现在也不方便往她屋里去,只能一手抱着老二,一手牵着老大在不大的家里溜达,屋后有一个小花园,林如海今日回来的早,天还没黑,两个老妈妈正在收拾花园,把去年的草根抛出来,新种上今年需要的花。
去年来到此处,正是深冬花木凋零的时候,没有什么能赏玩的东西。
老袍子见林如海领着两个哥儿过来,赶紧上前说:“夫人前些日子吩咐,让把这个地方清理一二,趁着春日多种花草。”
林如海指着脚边那一小片地:“你们把这一片留出来,除草松土。”
婆子又问:“大人想要种什么?”
林璋兴奋跑过去,指着那里:“爹爹,我们在这片地上种菜吧!”
真是他亲儿子,很懂当爹的心思,林如海笑道:“你的主意不错,爹爹就是想在这里种菜。”
林如海是真的不懂这个,前世从翰林院出来,老皇帝身边缺人,他很快就被钦点去监督盐税,没当过地方父母官。
林如海指着远处墙边的小池塘:“能不能把那边的水引过来,将来咱们种点稻米。”
两个婆子有些为难,她们并不是管事的:“小的问过夫人……小的试一试。”
林如海放一会儿孩子,天色渐黑,贾敏也醒起来,厨房里摆饭,他用过后听见外面来人说常安回来了,赶紧请他到书房见。
常安面上带着风尘,长时间在外跑动,比家里的小厮黑瘦,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常安道:“大爷,先前您交代的事我去问过,先生说不想接家人过来,他一人在这边就好……大爷,先生的底细,小的也打探清楚了。
“先生不是天然残疾,他手上左右小拇指,是年幼时被父亲砍掉的!”
🔒89 ☪ 第八十九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八十九章、“你好我好大家好”
林如海和常安主仆对话提到的先生, 就是现在明面上是林家账房,实则是林如海幕僚的江武。
虽然江武此人是朱谦举荐,又有算盘绝技, 林如海是真心想把他长久留在身边,可是身怀绝技者, 性肯古怪, 所以林入海悄悄派常安带着几个家丁走一回江南, 探查此人背景, 顺便料理些林家庄子上的事。
常安一说江武的手指是被砍的,林如海大为惊诧,反问常安:“亲生父亲?”
他虽脾气古怪, 看着不像是昏天黑地胡来惹事的人,怎么会被砍了手指?身上有残疾, 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啊?
常安神情凝重, 点头:“是,虎毒不食子, 这事先生祖籍好些人知道,就是他家老父亲砍的!先生被砍手指时,只得五岁。”
五岁,正是和林璋差不多的年纪, 林璋虽然有点调皮,林如海嘴上说着头疼, 心里其实爱得很,就算林璋犯点错事,拉过来训几句就可, 为何要砍掉一个五岁小儿的手指, 还是两根!
常安说着, 自顾自叹气,脸上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老爷,小的打听到,先生的父亲嗜赌,以前欠了许多债务,仇家讨钱上门,他的父亲说父债子偿,所以砍了儿子的两根手指叫来人带回去。”
林如海听见这个,被惊骇的往后一靠,皱眉道:“好狠心的父亲!想必是来人见他心狠至极,反而不再讨债,毕竟落个残害幼儿的名声,不是好事。”
常安点头:“大人料事如神,那讨债人见他这么狠心,反而显得像逼债者残害幼儿,不曾再来讨债,当真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的不是讨债人,而是那位父亲!
分明有很多种还债的方式,他却选择十分残忍的方式,甚至断绝儿子以后读书科举的后路!
林如海后脊一阵发凉,账房先生江武的父亲不是被逼无奈,而是有意为之,他甚至怀疑……
“他的父亲,是亲生父亲?”
简直不像是生父做出来的事!
常安又只顾着点头:“小的们没听见什么流言,他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所生。听说家里还有兄弟,但是那边的人说不清。”
物以稀为贵,孩子也一样。
林家孩子少,是以每个都珍贵,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家里还有,砍了就砍了。
林如海沉默,这般经历,由不得他脾气会古怪,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打探。
半晌才道:“此事不许外传,只当没有过,今后家中若是有人闲话,报与你们奶奶处置。”
林如海疲惫挥手,让常安退下。
这么一比,贾政暴揍贾宝玉,真的不重,毕竟贾宝玉和忠顺王府跑出来的蒋玉涵搅和在一处,贾政不揍贾宝玉表态,倒霉的可能是荣国府。
“爹爹,你怎么还不睡?”
林如海正是百感交集的时候,书房门吱呀一响,林璋裹着小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拱进来。
怪不得会着凉!
林如海没责备他,起身去把孩子抱过来,摊开他软乎乎的小手,左右五个指头齐齐整整的。
“你怎么跑出来的?乳母和丫头呢!”
林璋很得意,搂着林如海的脖子:“她们一会儿就睡着,我垫着脚就跑出来了,她们不知道。爹给我讲故事,乳母都不会讲,自己讲睡着。”
要是往常,林如海肯定会训斥一回林璋不听话,今天却没有,点点头:“那我给你说……孙猴子过火焰山……”
林如海才讲到孙悟空变作牛魔王,林璋就睡着了,他也没把林璋送回乳母那边,自己领着儿子睡。
日子大部分时候都过得平淡,岁月匆匆间,林如海到任一年有余,林如海和上下同僚相处的很愉快,几乎没红过脸。
林大人不揽权,不揽钱,大家都想要政通人和的政绩,自然是和气生财。
这年春日,林如海为了拉近和同僚们的关系,顺便慰劳一番这些在外忙上忙下的同僚,在家中摆酒听戏。
林如海住的宅子不大,摆不起大戏台,只能请人来唱几班小戏。
知州、学政、通判、还有各所的大人心里都有小九九,就算嫌弃戏唱的不热闹,也要做出欣赏模样。
林大人自京城繁华地过来,家里又是那样根基,肯定自小听戏都听腻歪,大张旗鼓摆起来,没有做官的样子。
林如海还来不及解释,同僚们已经把理由给他编好。其实他才不小气,也舍得钱。庐州这边的戏班子不好,他家也实在摆不开。
同僚们过来玩,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能只做听戏吃酒那么无聊的俗事,免不得提咏一番,看见林如海家后院花园里居然有两块地,里面种着秧苗,大家上去看,发现有豆苗和瓜苗,墙根下还有一片水田模样的地方。
林如海连忙解释道:“在下自小不事农桑,春种之时,让下人开了一块地,自己试一回,打发时间,免得在几位县令跟前漏怯,反是不美。”
吴知州瘪着嘴,眼睛一瞪,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控制住表情:“大人有心了!”
这回他心悦诚服,怪不得林大人说起农桑之事头头是道,原来自己在家中学习!他作为一方知州,还在背地里念叨林大人假清高,沽名钓誉,真是惭愧啊!
这世道,还是有人好好当官的!
几位大人都是一阵感叹,林如海被捧上云端,战战兢兢不自在。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目的,林如海开菜地,更多还是自己在家玩儿,顺便给林璋找点事情做,几位大人未免夸得太过。
从林如海家离开的时候,一干大臣们再看林如海,眼中都带着钦佩的光,林如海只能作揖干笑。
“家中虽然开了地,多半是犬子和下人打理,在下……”
吴知州一把按住林如海的肩膀,以长者的身份道:“我们知道你的苦心,不必自谦。”
林如海无语了,他说的是真的,他拔的草还没有儿子和贾敏拔得多!
吴知州又道:“若不是我们这回碰巧过来,岂知大人一片苦心,大人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下官都晓得。”
其它几人也齐齐道是,反正他们今日以后,对林如海彻底服气,虽然他几乎是当中最年轻一个。
这下误会可大了……
不过这样误会的好处也有,下面人办事更麻溜,林如海发出的政令施行的一直很快,虽然当官的不免要揩油,上行下效,有林大人这样清廉、勤奋的官员带领,大家揩油收敛不少,办事也不能落下!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百姓不怕官员小贪,最怕尸位素餐,当真讽刺。
林如海到任第二年,吴知州又是三年期满,向朝廷递折子,原先他想着万一还是像三年前一样,朝中仍旧命他在庐州当知州,和林如海一处共事也不错,去其它地方可就遇不到这么好相处又能听建议的上司了。
吴知州虽然是知州,因为林如海听从他建议,他想在庐州做的很多事情都完成心愿,很有成就感。前儿钦差来巡视,打发上峰的钱财是林大人自己从家里出的钱,没让下面官员凑钱。
他们那点俸禄,并不够啊!死在任上的老知府,除了让下面的人凑钱,当中还有抽一份。
林如海也知吴知州是个能做事的好官,虽然偶尔小贪,但心在百姓民生上。就说前世贾雨村,原也是刚直之士,触怒上峰才丢官,后面便学了攀附权贵那一套。
在给朝廷的折子里如实把知州政绩上报,朝中见庐州府税务收得快,学政上未曾有纰漏,几年疏浚河道都没向工部讨钱。
六部一合计,就给吴知州升官,刚好粮道上缺一个督察,吴知州原本以为这辈子升迁无望,等林如海升迁,自己也向朝廷告老致仕。
却在古稀之年,又升两级,现下已经是和林如海平起平坐的正四品粮道督察御史,专门负责督察粮税和粮务。
官员述职和出任,照例是要到圣上跟前回话,先前吴知州没有见到圣上述职,对着户部和吏部还有工部三位大人,这回能见圣上,吴知州腿肚子打转的同时,也想帮林如海说一回好话。
知恩图报,吴知州自知不是两袖清风的好官,但他心知肚明,无权无势,连升两级,肯定有林如海帮忙。
圣上端坐在上,眼皮也不掀,瞧着吴大人和其他大人并无不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吴知州战战兢兢,圣上问什么便答什么,瞧着圣上和太子的神情,似乎没有不满。
圣上道:“古语云老当益壮,大人如是。”
如此高的夸奖,吴知州几乎当场飘起来,连忙拱手谢恩:“下官不敢居功,皆是沐浴天恩,上行下效。”
太子笑道:“你也太过谦虚,林大人在奏折中说都是你和下属各县县令之功。”
终于起了这个头,皇帝陛下侧脸问六部大臣:“朕看林如海不错,户部以为如何?”
大人们道:“庐州一地,政通人和,兴修水利,这几年税上都没有错处,林大人心思缜密,堪当此职,圣上英明。”
又问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知道父亲的心思,所以才故意递了话,就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收服林如海,把林如海这样的人推上去,也比把站队分明的人推到那个位置好。
太子也道:“先前父皇南巡,儿臣监国,林大人办事甚妥,父皇圣明。”
大家都很满意,皇帝阖目颔首。
“拟旨吧!”
作者有话说:
我进度好慢,可我宁愿写长也不想时间大法。
呜呜呜,我的黛玉,你什么时候出生啊!
呜呜呜……
现在的问题是,等黛玉崽出生,我还要慢慢养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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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 第九十章
◎“别担心我,担心你们”◎
第九十章、“别担心我, 担心你们”
拟旨?拟什么旨意?
吴知州被圣上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满肚子疑惑憋着心慌,不敢多问。
战战兢兢从勤政殿出来, 慢悠悠晃荡许久,见吏部侍郎出来, 凑上去。
那人对吴知州客客气气的, 吴知州年岁大, 从长幼来说, 不能是失礼。
“吴大人。”
吴知州也迎上去,小心问:“下官愚钝,不知方才, 圣上说的……是什么旨意。”
侍郎大人一笑:“两淮盐政有缺,圣上钦点林如海林大人为两淮巡盐御史, 刚好大人上京述职, 请大人来谈话。”
两淮盐政,这可是个肥缺!他就说林如海这小子是有福之人!
见林如海眼看也要升迁, 吴知州心里挺高兴,忙又拜下去:“多谢大人指教。”
那人又笑道:“恭贺大人得迁。”
吴知州端着样子,压住面上的表情,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 满心欢喜的回去,这回来京日子还真是不错, 就连遇到的宫人都比以前的客气,还是步步高升的好啊!
吴大人回到下榻的住处,让下人赶紧泡茶端点心来。今日一早就要往皇宫里面去, 他害怕御前失仪, 一口水也不敢喝, 往宫里走一趟回来,那是又渴又饿,一屁股摊在圈椅上不想动弹。
随从赶紧捧上一壶茶,吴大人渴的慌,顾不得仪态,直接拿着一巴掌大的小茶壶对着壶嘴儿灌。
一直灌下去半壶茶水,吴大人才惬意咂咂嘴: “哎呀呀,你家大人今日也是投桃报李,做得一件好事!只可惜……”
管家上前,端上来一盘子糕点,各色花样子,做的比泸州城精致:“大人为何可惜? ”
吴大人抱着手,笑嘻嘻的:“林大人升官了。”
这么一说管家就不懂了,分明是一件好事,大人瞧着也高兴,怎么就可惜,管家问:“大人来京的路上不是说,要向朝廷说林大人是个好官,现下大人和林大人都升官,可不是一件大好事,大人可惜什么?”
吴大人眉头皱起来,白色胡须一颤一颤:“你不知道,若是在朝堂而言,林大人这个官升的再好不过,他也当得起,只是对于百姓而言,便不是好事了!遇着地方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气。”
吴大人说的是实话,朝廷其实很远,一地的百姓就是仰仗着一地官员的良心,端看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管家顺着杆子爬,恭维起来:“大人和林大人都走了,对庐州百姓真不是件好事,谁知道下面一个知州,是什么脾性,不知林大人升了什么大官,大人说给……”
吴大人忽而白了管家一眼:“别多问,以后你家大人身边打探消息的人多着,管住嘴。”
“是。”
说完又咽下去两块糕点,一块像是红豆馅儿,一块吃不出是什么食材,甜滋滋的,很对吴大人胃口。
吃饱喝足的吴大人缓过神,忽而又想起来一件大事!
“不对啊!大人三年期未满,何人顶替……”
照着惯例,当官的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三年任期将满时就要往朝廷递上去折子,升官还是贬官,要么就是留任,都要看朝廷的意思。
就想他这会儿能进京城述职,是上面的公文到了,他才从庐州动身。
林如海到庐州,明年才满三年呢!听圣上的意思,马上就要把旨意送过去?
半道儿上的,哪里又弄出一个新知府走马上任,难不成两淮巡盐御史也和先前那个倒霉县令一样,在任上一命呜呼,等着人收拾烂摊子接班。
这么一来,林如海升官接到不是好差。
吴大人这点治理地方的自信还是有,先前他交给林如海的庐州,虽然有张氏族人这等地方豪强,总体还算太平。
和银子牵扯最易出事,可况还是盐。盐和铁,沾上一点都是肥差,也是历来砍头最多的职位。他好像替林如海高兴的太早了……
朝廷的旨意飞也似的传到庐州城,庐州府衙的通判和各处文书,皆来恭贺林如海,一面又念着吴大人好命,都这把年纪还能升官,管着山东道的粮运,也算有个实权的差使。
当然最好命的是林如海,本朝的两淮盐税涵盖江南东西两路,税收历来丰厚,若不是圣上心腹,怎么能放心安到这个位置?
这位林大人哟,还真是来庐州镀金的,怪不得大人一份折子入京,吴知州就连升两级。若是林如海还能呆上一段时日,他们必定也能沾光。
可惜啊!真可惜!
林如海接到旨意,不见惊喜,毕竟前世辛劳到死的老本行,轻车熟路。圣上现在又要招揽手下的势力,盐税缺人,前世他就是这样顶上的缺。
不过先前他只管扬州一代受两淮盐课管辖,这回管两淮之地,比原先地盘大一点。
不对,是大很多。
正是这样才好呢!
手下的人好办事,免得自己亲力亲为还要应对上司。
林如海是高兴的,贾敏自然也高兴,只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林如海如此年轻就被架上高位,叫人担忧。
没过几日,朝廷又八百里加急来了文书,朝廷派给庐州的新知府也不简单,就是先前在户部算了几年账的朱谦。
能把庐州事务交割到朱谦手上,林如海是放心的,朝廷的催促林如海进京述职,命他即刻启程。
林如海等不到与朱谦会面,朱谦那铁面无私的性子,他不担忧自己的前程,反而担心起庐州城的同僚。
朝廷催得急促,林如海只能自己先行上路,贾敏和孩子们略晚几日。
一干同僚都来送别,下属几个县的县令也连夜赶到了。
众人一起送到北城门外,谁能想到,前儿才送过吴大人,现在又要送林大人?
林如海殷切嘱咐他们:“这位大人乃我同窗,是个办事极为谨慎的人物,朱大人算学卓著,先前时常来帮衙门算账的先生,便是他举荐给本官的。”
“朱大人两袖清风,性情刚直,吾深敬之。还望诸位与他守望相助,为庐州百姓共谋民生。”
担心朱谦来此地一时难以下手,林如海还专门与他留书一封。
众人看着林如海,眼眶泛红。
“林大人……”
“下官们与林大人缘浅,不想同僚之谊,三年未足。”
林如海现下可吃不下这等长亭送别的肉麻,郑重其事:“朱大人账算得分明,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必定少不得好处,素日里诸位偶有懈怠,本官见无伤大雅,按而不举,在朱大人跟前,万不可如此。”
林如海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而且林如海年节时候,会自掏腰包,给府衙的各个小吏都补贴几分,以使得他们办事更加卖力。
朱谦可没这么多钱。
众人顿首:“是。”
林如海也不晓得他们听进去多少,若是后面管不住自己,落在朱谦手里,便是咎由自取。
城门之外,几个扛着胆子的挑夫蹲在墙根下歇脚,远远看着这群大人,难得新鲜事。
一个古铜面庞的人眯着眼,“这不是那年我们在衙门跟前看见的男子?”
领头管事的啐了一口:“什么男子,那是知府大人!”
说完又感叹一声:“只可惜,这样一个好官,要走了。”
那个黑面男子又道:“是犯了什么错处,一群人哭哭啼啼的?”
管事的抬起手,想要打人,皱着眉头:“不是错处,升官了,当然要走。好官升官,去管别处。”
那人还是似懂非懂,老远见大人上马车,马上就走远了。
林如海赶路二十来日,回到京中向圣上述职,领过巡盐御史的差使,却被京中暂留,要等现在任上的巡盐御史交差,朝廷才放他出去。
林如海被朝廷的做法弄得一头雾水,原本以为要去收拾摊子,现下却是无比顺畅的官职交割。
可惜他来得不巧,半道上没遇见朱谦,吴大人也离开京城赴任,贾敏带着两个儿子走不快,晚了半个月才进京。
林如海寻摸当下已经是九月中旬,着等到十月里盐税交割完毕,他就该动身,妻子在京中也待不到一月。
贾敏一进京城,头一件事就是去荣国府拜见望眼欲穿的老太太,贾母看见离开京城时还不认人的林家老二已经会跟着林璋有模有样的行礼,老泪纵横。
“我的儿,都长这么大了!”
林璋把弟弟推到前面:“林墩子,快叫外祖母。”
林墩子甜甜叫了一声外祖母,贾母一边一个,把两个外孙子揽进怀里痛哭。
崔氏唯恐贾母哭出事情来,上前劝道:“老太太,想是高兴极了,喜极而泣,只是今日大喜,我们妹妹见老太太哭,肯定心疼,自该欢欢喜喜才是。”
众人都围上去劝解,贾母这才罢了,擦干眼泪和媳妇们说话。
崔氏笑着假装在自己脸上打一巴掌:“我们当媳妇的笨,没把老祖宗伺候好。”
贾母神色不太自然,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老二媳妇,冷哼一声:“你是好的,就是有人讨我生气!”
简单几句交锋,贾敏就察觉家里不对头,先前贾母再怎么不喜欢小辈,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脸色。
大哥和二哥两房自来不睦,这几年不在京城,大嫂和母亲的来信也不好多说。
孩子们围着贾母玩,崔氏借口要预备宴席,先从荣禧堂离开,走出去脸上就没了笑意,一脸的疲惫。
贾敏趁着空档追出去,支开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问崔氏那件事:“瑚哥儿的婚事怎么说,去年不是定下?怎么又没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下个月要多更点
我的玉崽!!
麻麻爱你!!
我要抓紧时间让玉崽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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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 第九十一章
◎“诸事回避”◎
第九十一章、“诸事回避”
贾敏看着原本快言快语的嫂子, 这二年不见,似乎老了许多,鬓边偶尔看见几根银丝。
崔氏仰头看天长叹一声, 吐露自己满腹的操心和委屈:“这怎么说得清呢!都说咱们瑚哥儿命不好。”
贾敏一听,眉头倒竖, 谁家议亲不忌讳这个, 贾瑚婚事突然作罢, 贾敏就猜出来肯定是原本议亲的人家出了事情, 不过大家忌讳着,面上不提。
贾敏怒道:“谁嚼舌根子,要是有这样的丫鬟婆子, 一律撵出去才是。”
崔氏转过身,坐在廊柱旁边的美人靠上, 愁眉苦脸, 又是一叹。
“唉!”
“瑚哥儿原先本来要定下的是卫家的二姑娘,我见过的, 是个周正丫头,说话也爽利,还正经读过书,眼看就要正式找媒人。”
贾敏点点头, 这家还是不错的,关键是家里人不乱来:“他家不错, 虽然人口少点,但自来规矩。”
见得到妹子认可,崔氏更加难过:“你哥哥觉着还想要个门第更好的儿媳, 前儿你来信, 我也劝, 他还听劝,也没什么心思。可惜今年开春,二姑娘病了一场,过得一个来月,没治回来,才满十四岁,一病就去了。”
说罢滴下泪,赶紧拿着帕子擦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贾敏也跟着叹息:“真是可惜……”
都说红颜薄命,有时候就是这样,瞧着不重的小病也会要了命。
崔氏捏着帕子,她是真心满意这个媳妇,奈何有缘无分:“可不是,我去瞧她,她还说自己没福气,这辈子不能当我家媳妇。”
这么一说贾敏就更可惜了,若是那二姑娘好好的,没准明年就能抬进来,看她说话那么懂事,显然是个好相处性子,由不得嫂子可惜。
贾敏:“这些事情,便有天注定,又能奈何。”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崔氏想到最后一回去见卫家二姑娘的场景,马上又红了眼眶:“好好一个姑娘……”
听罢卫家二姑娘的事情,贾敏又想起贾瑚,赶紧问嫂子:“是不是家中有人说瑚哥儿犯克,克死人。”
崔氏点头。
贾敏怒从中起,真是要命,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贾瑚议亲的要紧关头,传出去讲究的人家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来,男子的名声也是要紧的。
贾敏又问:“是哪个碎嘴婆子,你当着家不好管,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崔氏一把拉住小姑,反而还强颜欢笑安抚她:“早被发配到庄子上,一家子都赶走,只是瑚儿的名声,也传出去,说得有模有样,还说瑚儿天生死相,不该活到这个时候,才会克死人。”
看嫂子这样子,那些人肯定说得十分难听,这事儿传的也广,不然崔氏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没来由连着贾母也不待见二嫂。
二嫂家那群婆子,本来就不省心。
贾敏就更气,没准二嫂那边还有个做商人的妹子,别把贾瑚克妻的谣言,传得满处都是。
贾敏气愤极了:“这叫什么话,怎么不见他克着家里的谁,莫要在乎这些,如今暂且避一避,往庙里多点几盏灯,这样的事也不只咱们家有过。”
那些事情,岂是三两句说得明白,崔氏心力交瘁:“老太太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当娘的,心里难受。”
贾敏才回到京中,林如海今日一早进宫去,都没见着家人,贾母见了两个外孙说什么也不想叫他们回去,把俩孩子扣在荣国府,贾敏只得暂时自己先回来看一眼。
林如海傍晚十分从宫里出来,贾敏已经从荣国府里回来了,支使着丫鬟们把家里重新布置一回,看见林如海从门外进来,马上就上前和他说:“母亲想他们,留着住几日。”
今日在那边听说贾瑚的流言蜚语,气得她这个当姑姑的见到丈夫都没多亲热。
林如海点头,知道他们在京中待着不长,虽然思念孩子,反而不急于一时,问她:“你如何不住几日?”
贾敏尴尬的拢着头发,笑道:“我、我来收拾些东西,再过去住几日。”
她还是忍不住,就把今日在崔氏那里听说的事情一股脑都和林如海说了,瞧着大嫂烦恼的架势,肯定不像是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林如海纳罕,这样大的事情,贾赦那个性子,上回见面居然半句不曾提。
听贾敏说有道士言明贾瑚是天生死相,林如海心头一震:“谁算的瑚哥儿天生死相,活不到这么大?”
会不会是那个跛足道人?!
这道长并没有算错,前世贾瑚很小就夭折,现在一看,不就是天生死相?
贾敏却觉得都这个时候,林如海还在问这样的细枝末节,似乎还想相信的样子,无奈道:“嫂子没说清,这样不吉利的话,何必当真?说是什么游方术士。”
林如海依旧穷追不舍问:“那人可有说解法?”
贾敏也没问清楚是哪个道士的话,大嫂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于是道:“还有什么解法,以前我听那些神婆诹的,多半是买替身,点平安灯,家里都弄了。”
贾瑚自小就没少弄这样子的仪式,贾赦还亲自去‘请’过和贾瑚生辰一样的替身送去出家,那一回似乎有点用处,后面几年贾瑚多病的身子就好了,长大到现在,没见什么病灾。
可现在议亲却犯了难,每每各样缘由,总找不到合适人家。
所以贾敏听见道士所言,就觉着肯定是道士想骗钱。
林如海这等重生人士,却是不同的看法:“要我说还是忌讳着,莫不如找个地方,让瑚哥儿出家避几年,过几年再还俗接回来,性命攸关,再谨慎不为过。”
贾敏也有点这个心思,想和嫂子哥哥提一提,前儿买替身不中用,那就真去出家避祸。方士话已经出口,能避则避。
若是执意不避,真出大事,亏的是自家。
贾敏垂首:“也是……我还想着和哥哥和嫂子说,今后给瑚哥儿找个带兵打仗的岳丈,没准能压得住。”
贾敏的想法很简单,想找人压一压,最好是见过血命硬的。
林如海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万事随缘,免得弄巧成拙。”
要是荣国府有个能带兵打仗的岳家,龙椅上那位肯定睡不安稳,先前两位贾氏国公,掌着兵权,现在贾府要是敢动心思和掌兵的人家结亲,不是自己往皇帝眼睛里扎刺,嫌自家死的不够快?
第二日林如海一起上荣国府拜见,贾赦、贾政等人都在荣禧堂里,只听见一阵木鱼之声,从外面传来,有道人念着‘道法自然’等言语。
荣禧堂和前面大门隔着几层街道,这人乃是高人。
贾赦和崔氏没太敢说,这一年来夫妻二人都时常做一样的恶噩梦,梦见贾瑚只养到四五岁,现在的儿子只是神仙用稻草人扎的皮囊。
小厮们把道长请进来,但见道长一派仙风道骨,穿着青色道袍,脚下生风,鹤发童颜。
看见贾瑚,点头笑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非是贫道胡言乱语,莫不如将他交予贫道做个童子,过得及冠之年,再还与你家,一来他避祸事,再来贫道一身能耐,也有个传承。”
贾瑚见到道长,也不管还有贾母在,马上就要跟道长去。
贾母像是被什么感召,隐约也察觉什么,这孩子小的时候清虚观的那几个老神仙也算过,恐怕留不住,所以才那么多灾多难。
贾母叹了一口气问道长:“道长高义,几时回来。”
那道长笑了,朗声道:“知你们不舍得,姑且给贫道一个安置的去处,贫道教他一二年,若老道真有几分能耐,他自会随老道云游,过几年避过灾祸,老道也算功德一桩。”
贾赦赶紧吩咐下去:“去,将清虚观腾挪出来,让道长住进去。”
道长微笑摇头:“不必如此,老太太,贫道在郊外选了个破道观,还请修葺一番,下月初三把瑚哥儿送去。”
都是修道的,他没必要占着旁人的道场。
说完此事,那道长不收酬谢,仿若乘着风,拂尘一挥,把一干人等皆视而不见,飘然远去。
崔氏心肝儿像是碎成几篇,身上支持不住,被人扶着回去歇息,贾瑚却像是真六根清净一般,看着神情淡淡的。
昨个儿贾敏回来忙着见母亲和嫂嫂说话,竟是没注意到,贾瑚何时移了性情。
贾母心头也不好受,让贾政带林如海出去见贾家男人,自己要和贾敏说话。
崔氏身子不适,大小事王夫人打理,那婆子捡着贾母今日要吃的鸡头米,和小丫鬟磨牙。
长脸婆子道:“别是存着心思来诓钱的?前儿还撵人呢,这会子巴巴要救命。”
丫鬟恨不得直接抓一把土把婆子嘴堵上:“你可闭嘴,大老爷发起疯,谁也救不得你!”
老婆子端着簸箕里的鸡头米扭身走开。
从荣国府那边回来,林如海和贾敏兴致都不高,林如海道:“若你想在京中多住几日也使得,我先南下过去,等天好些,你再带着他们兄弟俩下来。”
贾敏叹气:“我才不愿,住久了生厌,难得回京,老爷要不要请人来家中一聚?”
林如海回京该和先前的同僚走动一二,贾敏善解人意。
林如海还摇头:“不必了,我本就不认识几个人,朱兄早已赴任,我请他去酒楼一聚。”
先前一科的同僚,亲近那几个都在外任,唯有苏哲还在京中。
林如海前日就约好苏哲在聚贤楼小聚,第二日早早就去,看见苏哲几乎不敢相认。
苏哲却是坦然:“几年不见,我老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
最近身体健康吗?
今天咳嗽好一点了
好开心
我也赶紧想玉崽出生,但是这样的话就要用时间大法!!
我拒绝!!!
后面我还要慢悠悠的养崽!!
我爱玉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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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 第九十二章
◎“变化无常”◎
第九十二章、“变化无常”
几年前离京赴任, 苏哲和朱谦摆酒相送,那时苏哲虽屈居文渊阁修书,依旧不掩神采飞扬, 现在双眼无神,面带颓靡, 林如海就算时常能收到苏哲的书信, 多为无关痛痒的小事, 不知这一二年, 苏兄到底遭遇了什么?
林如海见他两鬓花白,面色苍青,面露担忧神色:“苏兄?”
苏哲指着鬓角, 笑了:“去岁病过一场,徒生华发。”
林如海担心苏兄身子, 苏哲瞧着豁达, 这些年被无端打压,关在文渊馆修书, 嘴上说着清闲,心底肯定过不去那个坎儿。
看着苏哲病容,林如海约莫也能想到,为何前世旁人看自己, 多是那样的表情。
兴许前世林如海的脸色,比现在苏哲还差几倍不止。
苏哲见林如海面色凝重半晌说不出言语, 勉强挤出一个笑:“林兄不必如此,你看我这模样,岂不是更显庄重?”
林如海苦笑:“是。”
坊间逸闻, 严嵩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加老成, 能在朝廷上压住文武百官, 年轻时候就续须,专门寻求白须之法。
苏哲何至于此呢?
苏哲请林如海入座:“林兄为官一方,我也听过旁人夸赞,若是旁人我定然觉得吹嘘,但若是你,我未曾半点怀疑,而今我在文渊馆,勉强修完一朝农典,先人之作卷帙浩繁,怕是这辈子都修不完呐!”
无论是真是假,当下若不以此为寄托,苏哲应当会郁郁而终,林如海拱手:“只愿苏兄,著书有成。”
林如海和苏哲闲谈一回,这两年间,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原本父子和睦的圣上和太子,不知为何针锋相对,背地里斗法。
苏哲果然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就连先前顾念着他的老泰山,这几年皆十分冷淡,苏家陆续有人出仕,名次不及苏哲,但也有二甲优者,眼看苏哲被明目张胆打压,自然会寻其它出路。
林如海和苏哲相聚回来,百感交集,十几年前谁能预料今日,风采绰约、名动江南的苏大才子,竟会沦为苏家整个家族的弃子?
日子转眼间马上就到初三,贾赦亲自把儿子贾瑚送到城郊道观,老道士见道观没有名字,索性就取一个无名观。
道长说不可让贾瑚带小童,只留他一人在观礼清修,让贾家莫念,只当没这个孩子,兴许能躲过一劫。
贾赦看着道观外荒草萋萋,心底忽而涌出无限苍凉。
送走贾瑚,马上十月中下旬,林如海也要开拔下江南赴任,择定二十四出门,听见这个消息,才没了哥哥的贾琏忍不住抹泪。
林璋背着手,一本正经像个老学究,劝表哥贾琏:“人都说,聚散终有时,你莫要哭了,引着迎春妹妹和元春妹妹一起哭,我们还没走呢!”
正伤感间,外面有个婆子慌慌张张冲进来。
“老太太,宫里来旨了!”
天家跟前,那么点伤感又算得几何?
贾母等人被吓得一激灵,赶紧叫人去取衣裳,把传旨的公公接进来,贾敏来母亲家,又怎会把诰命衣裳随身携带?
万般无奈,贾敏只能穿着常服接旨。
好在这回只是太后娘娘叫公公传出来的口谕。
绛紫滚边,青袍子,这公公品阶不低。
贾母等人只能更加恭谨。
公公捏着嗓子:“着娘娘口谕,劳您二位夫人,入宫觐见。”
贾母微笑,马上有人给公公塞一个大荷包。
“公公……”
老公公把荷包往袖子里拢,面不改色:“老封君不必记挂,娘娘们在宫里想找个人说话而已,这样的旨意,小的也传过别家。”
贾母领着小辈客气道谢:“多谢公公。”
那公公临走前回身又道:“明日有车来接,夫人们莫要误了时辰。”
贾母领着媳妇和女儿贾敏又回去,好些年没有这样的旨意到家里,饶是自己经过大风浪,刚刚竟是被吓得背后冒虚汗。
她还真是老了!
崔氏让人扶着贾母坐下,贾敏把先前没来得及用的牛乳燕窝捧起来,察觉凉了,转头交给丫鬟去热。
贾母道:“我如今不想吃,给他们小的吃。”
贾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儿我在家,他们两兄弟最喜欢抢这个,偏生还尝不出什么味儿。”
这话说得贾母又笑了,太皇太后召见命妇乃是恩荣,老太太又开始说说笑笑,她年轻时候也见过太后几回。
“太后娘娘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最和善不过……”
贾母在里面和大儿媳还有女儿说着几十年前的入宫见闻,她是超一品的封君,住着敕造荣国府,每年过寿,内务府都会拟旨送来份例之内的贺礼。
这些东西旁人瞧着稀罕,经历过荣国府鼎盛时候的贾母,却不怎么放在眼中。
王夫人身边的陪房很不甘心,现在是大奶奶和姑奶奶陪着老太太说话,反而让二奶奶伺候她们?
却没想过,崔氏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年,又‘伺候’了二房多久?
陪房皱眉:“怎么没咱们奶奶?”
周瑞家的瞪她一眼:“宫里的事,我怎么知道。”
周瑞家的觉着说了真话太伤王夫人的心,丢二房面子。
大奶奶是一品诰命,姑奶奶现下是三品诰命,贾政进去工部这几年,还是从五品,王夫人从五品的诰命。
皇宫那样的地方,怎么能随意进?
周瑞家的不太懂,肯定是诰命越大,太后娘娘越喜欢召进皇宫。
太后娘娘旨意来得急,召她们进宫也安排的急,贾母催促女儿回去预备衣裳,只说两个孩子在荣国府,有人看顾有伴儿玩,让她安心。
第二日一大早,宫里的车子果然来了,一辆接走崔氏,一辆接走贾敏,到春华门前,两人又同乘一车,从此门进宫。
先是马车走过夹道,长长一条窄巷,两边都是红墙,将要到内宫,下车步行,两人跟着引路公公,低眉顺眼走到寿安宫,皇太后端坐在塌上,穿的是姜黄暗色龙纹袄,脚下踩着熏笼,只用三根金钗挽起发髻,额头上绑的抹额,镶着指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太后这身打扮,比贾母寻常时候还要家常。
再看旁边伺候的美人,也是一身浅粉袄子,金钗挽发,打扮清淡。脸蛋白嫩,杏眼桃腮,简单的装束更加显出美人娇花一样。
如此一来,崔氏和贾敏按品大妆,在太后宫中反而显得累赘。
天家之人,穿的素淡传出去是节俭美名,穿的隆重奢华,又是天家气派,总之哪样都不缺,崔氏暗自打量宫里小宫女,不能比太后奢华,都是干干净净髻儿。
二人上前,跪拜行大礼。
“臣妇崔氏,给太后娘娘请安。”
“臣妇林氏,给太后娘娘请安。”
崔氏看出来陪在太后身边的人和甄家进宫的姑娘有几分像,大约是哪个贵人,但是她和贾敏品阶高,暂且不用行礼。
不能确定是哪个主子,多做多错。
太后笑道:“赐座。”
小宫女莲步轻移,端来两个墩子,让崔氏和贾敏落座。
太后一副亲和样子,宛如闲话家常的老人:“你们穿着这么多劳什子,一早过来,辛苦了,我这老人家无聊,时常找人来说话,前儿听见云贵人提过你们,便叫人去找,莫要嫌弃老婆子话多。”
这反而叫崔氏和贾敏难办,她们先前见宫里的贵人,都是年节祭祀,规规矩矩在下面听着训话。
还好崔氏在贾家当了十几年媳妇,也赔笑起来:“能和您说话,是我们小辈的福气,您老人家经过多少事,要是能提点我们一二句,就是我们天大的福分啊!”
这话说的太后开心,怪不得芳贵人说荣国府家的媳妇快言快语。
太后道:“你啊,真是嘴儿甜,你婆婆有这么个媳妇儿,日子肯定好过,我本来也想叫你婆婆她们进来说话,可是咱们都老了,进宫折腾一回二回的,累。”
说着太后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我在宫里也无趣,每日也就云贵人她们陪着凑趣。”
甄家大姑娘进宫受宠,可不就是封了云贵人?
崔氏果然没看错。
贾敏不好插话,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云贵人温声软语,一开口像是要把人心都化了:“圣上时时刻刻牵挂太后,特意嘱咐妾过来,妾不敢忘。”
太后又问崔氏:“你们在宫外可曾见过?”
贾敏和崔氏皆是一惊,不知为何太后要问起,话都问到此处,崔氏岂能欺君。
笑盈盈道:“回禀娘娘,臣妇先前远远见过贵人一面,只是那时候也没说上话。”
云贵人十一二岁时,崔氏是见过她一面来着,已经记不得是什么场景,哪家宴席,反正那时候崔氏万万想不到,这孩子会进宫。
贾敏也笑答:“太后娘娘,臣妇久在庐州,却是不曾见过。”
听见贾敏提庐州,太后又有新兴致:“庐州啊……那可是包青天的祖籍。”
马上又把话岔道包青天的戏文上,还好崔氏和贾敏自小到大,家里有宴席大多要摆戏,贾母无聊时候,就喜欢听戏,听女相公说书,要和太后讲戏,信手拈来,太后她老人家听着开心,到中午还赐下宴席。
等到出宫时辰,崔氏和贾敏都觉着自己进宫来,就是当了一回说书女相公,好一个口干舌燥。
小公公引着二人从寿安宫出来,二人见云贵人穿着粉红袄子,缩在柱子旁边等着。
看见二人,眼中带着急切,赶紧迎过来。
崔氏和贾敏屈身行礼:“贵人……”
云贵人还礼,没有避讳身边的公公:“夫人出去,劳烦您给我家中带个话。”
作者有话说:
我是真的真的很理解黛玉
我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咳嗽几乎没停过
……
变个天
一晚上的功夫就咳起来
……
好累……
🔒93 ☪ 第九十三章
◎“可怜谁家女儿郎”◎
第九十三章、“可怜谁家女儿郎”
贾敏眉头微皱, 正要出言阻止,云贵人却秀眉一蹙,自说自话起来, 语调依旧是软软的。
“我在宫中、在宫中过得极好,圣上宠幸, 太后喜爱, 祖母、母亲, 不要记挂, 我一女子无以为报,还望父亲公事谨慎,回报圣上隆恩。”
一段挑不出错儿的话, 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兴许还会心头小女儿情态, 云贵人可怜可爱。
云贵人身量瘦高, 天然一段风流,弱不禁风, 娇娇怯怯,模样生得极好,落到男子眼中,只剩满心满眼的疼爱。
崔氏心底叹息, 郑重垂首:“臣妇知道了。”
二人从宫内出来,贾敏想去荣国府, 姑嫂二人同乘一车,一路无言,出了宫门, 见着荣国府马车, 崔氏大方打点送人的公公, 和贾敏换乘自己马车回去。
走得一时半刻,崔氏才缓缓中回过神:“她只比瑚儿,略大一点,真是狠心,我可舍不得迎春丫头来这去处,就算当什么贵人娘娘,又有什么趣!”
云贵人说话软乎乎的调子,和迎春一模一样,崔氏恍惚间还以为是迎春在和自己说话呢!
贾敏亦是无言,摸摸大嫂的肩膀,徒留一声叹息。
二人进荣国府,换下繁琐诰命妆饰,去贾母跟前回话,将今日进宫见闻,一样不落讲给她听。
贾母见太后只是讲些琐事,谈论的戏文也没多少深意,放下心来:“这就好,能被叫进去宫里伴驾,是你们的福气。”
然后又对杵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王夫人道:“去给你们老爷说,给甄家去信,将贵人的话带到。”
晚间,崔氏仍旧心情郁郁,贾瑚送去道观之后,她和贾赦真的没有再做噩梦,但是当娘的记挂儿子,日日悬心,今日又见甄家姑娘,与贾珠年岁相当,在宫里面强颜欢笑。
崔氏拥着被褥,愤然冷笑道:“贵人独得圣宠,能有个一儿半女,地位必然稳固。”
贾赦穿着中衣进来,漫不经心?:“奶奶说的什么疯话?”
“那一位年岁……”
贾赦忽然意识到自己妄议皇室,赶紧住嘴,又看妻子,依旧脸色不佳。
崔氏脸上依旧冷笑:“不是我说疯话,甄家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她当媳妇这么多年,府里府外去过多少人家,见过多少王妃娘娘和夫人,这点心思还猜不出。
原本甄家最聪明的招数就是让甄家姑娘进东宫,为太子诞育子女,现在进宫受宠也是一部好棋,若是甄家姑娘争气能诞育龙子,不比甄家在太子跟前苦哈哈熬日子更妙?
贾赦打哈哈道:“要我说,这丫头也真有造化,能得圣上欢心,也不算家里白养她一场。”
崔氏猛地瞪贾赦一眼,像是要吃人:“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要是你敢动我家闺女的心思……”
看我不撕了你!
贾赦被吓得一激灵,自从贾瑚出事,崔氏的性子比先前古怪,贾赦也不好与女子相争,甄家那个姑娘和贾瑚差不多大,送到宫里着实委屈。
贾赦赶紧道歉:“奶奶息怒,气大伤身,迎春丫头我看着从那么一点长大,她性子又柔,我怎么舍得。”
崔氏仍旧在气,贾赦赶紧揪出另一件事情说:“瞧瞧,只顾着和奶奶说话,差点忘了大事,明儿我要去义忠王撷芳园赏花,奶奶记着给爷预备一身合适的衣裳。”
崔氏这才和贾赦说话,又道:“除了你,还有谁去?”
贾赦说:“太子殿下和好几个王爷,林妹夫也要去。”
崔氏闷闷答一句,“知道了。”
自个儿躺下睡了,贾赦无法,只得蹑手蹑脚睡到崔氏旁边。
正当此时,贾敏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林如海拍拍妻子的背,让她坐起来说话:“太后不是只与你聊戏文,你进宫究竟见了何事,如此悬心。”
贾敏在暗夜里叹息:“我现下眼前都是云贵人的影儿,她面上是笑,我晓得,心底都是泪。甄家已经很得圣心,何必要走这一步?也该趁着这个时候,培养族中子弟才对。”
贾敏在说甄家,何尝不是说贾家?
太残忍了。
把三月烂漫的春花送到暴风雨中摧折,宫里才不是什么好地方,圣上的恩宠,不过就是见她新鲜、年轻貌美,当个小猫儿狗儿逗弄。
云贵人小心翼翼,为家人在圣上跟前讨巧乞食。
林如海沉默,妻子想必已经看出来,甄家的今日,极有可能是贾府的明日,贾元春的命运,和甄家大姑娘何其相似。
问题在于,就算宁荣二府想培养后进子弟,宫里面不让啊!甄家尚且能用各样门路讨圣上欢心,荣国府和宁国府连门路都找不着。
林如海开口道:“咱们家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江山总归要落在太子手上,在圣上跟前得脸,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虽然会和妻子说朝堂之事,很少把话挑明。
贾敏听了,更加忧虑,荣国府不得圣心,但林如海得啊γιんυā!相较而言,林家不是更危险。
林如海拍拍妻子,声音沉稳,编出一个借口:“我与府上不同,亲族单薄,又是正经三甲,圣上和太子不会与我为难。”
林如海说的是假话,该为难时,太子还是免不得为难,这一世朱谦与他交情深,自己也足够懒惰,没有各处经营关系,大约能少一点为难。
大半夜的,贾府二房也还没歇下,不过贾政和王夫人烦心事不多,尤其当贾瑚忽而移了性情被道士接走,贾政更加意识到,现在贾珠要担起府上门楣。
贾珠自小学业刻苦,夫子都说明年下场考秀才,必定能中,贾政满心想着自己未尽之事,都在贾珠身上实现,对给贾珠定下的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十分满意。
贾政:“咱们珠儿的婚事好,将来必定是他先娶亲,等那边岁数一到,就娶回来。”
王夫人也很满意儿子亲事,现在就是自己的日子最舒坦,比起儿子好好的,她才不稀罕进宫见什么贵人。
她笑道:“老爷安排的是,我也这么想,正要和老爷说。”
夫妻二人商量过聘礼等事,草草睡了。
翌日崔氏早起给贾赦预备衣装,挑了一身松青暗色团花锦袍,配上一条寻常腰带,又随手捡出来一个玉坠子搭配,再挑一个貂皮斗篷,配上皂色鹿皮靴,就让贾赦穿出去见客。
贾赦见崔氏给自己打扮得没多少看头,但想起昨个崔氏心头不顺,也没啰嗦,穿着这身不打眼的衣裳出门骑马,一会儿就到撷芳园。
看见林如海和苏哲刚想进去,贾赦赶紧跟上去。
林如海和苏哲的打扮,差不多也是自己这个调子,不出格,很平庸,但也没差到哪儿去。
贾赦笑道:“还是我家奶奶眼光好,没把我打扮成暴发富贵模样,站在你们中间,不突兀。”
见二人兴致都不好,贾赦连忙说话缓和气氛:“这园子,你去庐州这几年我就进来过一回,每回再看,还是要感慨鬼斧神工啊!”
几人走进园中,有下人指引,往湖心亭去,老远瞧见一个穿着大红比甲的英俊小少年,林如海皱眉:“那是北静王家的公子?”
苏哲道:“北静王府上的世子水溶。”
贾赦评价:“鹤立鸡群。”
林如海暗笑,这回贾赦没看走眼,再过十几年,四王八公里面,唯有北静王府权势不败,鹤立鸡群。北静王自己也爱穿红,成年后不好穿得太多,所以时常叫贾宝玉穿红给他看。
几人正闲话,忽而见一人暗紫八吉祥锦长袍,身披狐裘大氅,姜色盘金玉带系在腰间,好一派富贵荣华,朝几人走来。
贾赦看清来人模样,掩唇咳嗽,才没笑出声:“咳、敬大哥……”
这是他们出来会客寻常打扮,原本没大问题,现下贾赦穿的和林如海这等清流一样低调。
贾赦和贾敬,一个荣国府一个宁国府,两人站在一处,反而显得奇怪了。
贾赦见贾敬吃瘪,忍住笑意:“我也当着人和你说一声的。”
贾敬脸色一变,马上恢复如常,拱手见礼:“无妨,你们还在此处,为何不上前拜见?”
贾赦笑笑:“我们也是才进来,这不是等着敬大哥,带小弟几人上前?”
贾敬撇嘴,懒得理不正形的贾赦,请林如海和苏哲上前,四人一起往湖心亭去。
太子殿下、义忠王在此处赏景,北静王和南安郡王陪坐,更有一个身穿大红织金比甲的英俊小公子水溶,安置在太子身边逗乐。
太子见几人过来行礼,笑道:“你们自去玩乐赏景,不必拘礼。”
此处不是朝堂,正如幕僚所言,当太子不可总摆着一张铁面,对着摇摆不定的勋贵,瞧他们打扮的规矩,偶尔也当给张好脸。
虽然贾敬打扮富贵,落到太子眼中,依然很合规矩,低调的贾赦和林如海、苏哲更不用提。
太子看林如海顺眼,庐州的事他先前还知道向义忠王通气,免得圣上抓义忠王痛处,太子和义忠王差不多年岁,一处长大还存着情谊。
只要叔父不动歪心思,太子更乐得见义忠王掣肘。
贾敬年纪大,最稳重:“多谢殿下,臣等告退。”
几日绕退出来,绕过湖心亭,找个离着湖心亭不远不近,能叫太子看见身影的地方,坐下说话。
远处飘来琴声,贾赦咂嘴纳罕:“义忠王竟然还会抚琴?”
贾敬神情庄重:“这些年王爷修身养性,况天家素来不缺名师。”
苏哲捧着一盏温酒,看向湖面出神。
林如海觉着方才拜见太子,似是有什么地方怪异,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只好沉下心听琴。
🔒94 ☪ 第九十四章
◎“见或不见,麻烦都在那里”◎
第九十四章、“见或不见, 麻烦都在那里”
林如海几人只被义忠王邀请过来凑趣,今日正经能在太子身边商议大事的,都是手里面有兵的几个王爷。
宴席散去, 贾赦这回玩的最开心:“虽然没多少酒喝,也听不得几首曲子, 这回你们也来, 我还多看几处景。”
先前贾赦来的时候, 如何敢真的放开心思玩乐, 就算这个撷芳园长出神仙花木,也不如他在家里喝酒听戏痛快。
离开园子,众人与苏哲告别, 贾敬、贾赦、林如海一路。
贾敬拢着手,忽然问:“如海, 你去江南可有打算, 我手下有几个幕僚,很能办事。”
这辈子真是奇怪, 贾敬现在也没喜欢神道的苗头,反而是贾瑚先被道士化走。、
现在的贾敬,分明对仕途经济甚有研究。
林如海微笑,抱拳婉拒:“多谢操心, 可惜我一去不知状况,不必带太多人, 先前我去庐州,也只带去一个能算账的。”
贾敬也不好说什么,自己上赶着去举荐人, 似乎也操之过急, 林如海祖籍苏州, 凭着几代林家积累,想找得用的幕僚,信手拈来。
贾敬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林如海又再拜过:“兄长一片美意,不妨与我引荐一二,我年纪轻,多认识些人也好。”
林如海也想瞧瞧是哪些人,让贾敬如此热心,竟是要引荐到自己这边来。
等林如海回到家去,贾敬的帖子送到,送来的还有不少人的拜帖。
贾敏取过来看,冷笑出声:“盘根错节,哥哥这边走不通,和宁国府敬大哥倒打得火热。”
上面明晃晃的就有薛家,还有几个都是和王家不清不楚的人物。
林如海瞧着妻子脸上半点不掩饰的厌恶,心头思绪涌动,妻子比自己敏锐,这些人确实是有能耐之辈,但也是钻营之辈,一想前世黛玉的日子,林如海对薛家和王家,乃至不规矩的贾家人,都喜欢不起来。
贾敏气鼓鼓道:“我就是有几分私心,偏着大嫂。”
林如海把那几封帖子顺手扔进废纸篓:“有私心就有私心,谁又没存着私心呢?”
贾敏在灯下杵着脸叹气,拿起剪子挑一下灯芯子:“前儿我给梅姑送去一匣子补药,也不知道古板的朱大人,收也不收。”
听说梅姑身子不妥,贾敏这回进京,除去家中嫂子,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还要各处赴宴应付场面,倒不如在庐州城待着自在。
林如海安慰贾敏,朱谦不是那等古板的人,旁人送的不收,贾敏送的一定会收下。
十月二十四马上就到,贾赦带着贾琏,还有宁国府的贾珍,一起把人送出城去,走了十来里地,贾敏再三催促,方才回转。
林璋走南闯北惯了,倒不觉伤感,林珺没个概念,年纪小,傻兮兮的觉着坐车看风景有趣。
只有贾琏一路哭着回去,眼睛肿的像桃儿,看得贾母都心疼的一声儿,一声肉。
贾琏的兄长贾瑚,莫名其妙就被道士拐走修行,家里还不给去看,自己现在要当迎春的大哥,感觉压力很大,没有先前跳脱,也跟着贾珠定下心读书写字,回来还会指导妹子迎春的功课。
林如海南下,一直走到扬州城,去盐运衙门交割。
林璋才下船,踏上繁华的扬州地界,顾不得冬日寒风割面,伸着脑袋看码头上各色年货贩子。
林家在扬州有屋,知林如海要到此赴任,早有老仆从苏州搬来不少家当,一一布置。
林璋还挺喜欢这个地儿,小桥流水,九曲回廊,比庐州城的院子大多了。
他拉着林如海的手边往里走边念叨:“我还以为爹爹的衙门会在苏州,咱们就能回家了!”
眼看儿子越来越懂事,林如海现在说话也不把他当小孩,耐心和他解释:“正是我们祖籍苏州,所以朝廷规定不能回原籍,你们若想回去,等过几日天暖和,让你母亲带你们回去住几日,祭拜先祖。”
按理说林如海应该趁着年关回去祭祖,但公务上耽搁不起,若头一遭交割没弄好,给自己留下祸患,他还怎么闲着支使人。
林珺在后面扯着母亲的手要追,听得一知半解,翘起食指指着前面,大声嚷嚷:“等,爹爹,等爹爹。”
林如海回身又腾出一只手牵着老二,三人从游廊走过。
“爹爹忙,你们先回去打扫屋子,我后面回去。”
父子三人絮絮叨叨往后院走,新到一个地方,林璋和林珺都稀罕极了,各处月亮门、山石堆 ,都要走一回,忙到傍晚,吃过饭,两兄弟爬到塌上一横一竖,睡得死猪一样。
贾敏看着儿子的睡颜发笑:“我们也该正经请先生,让他静下心进学,听说珠儿今年下场,你说他能不能中秀才?”
林如海拉起毯子把林璋的手盖住,淡淡道:“肯定能。”
前世贾珠就是今年中秀才,年纪轻,阖家上下寄托厚望,死去多年之后,无论谁念起,都还要道一声可惜。
贾敏道:“有你探花郎这句话,我写信回去,让母亲安心。”
荣国府里贾政对贾珠的学业一直上心,王夫人旁的不管,儿子是放在头一位,认真学下来,只要脑子不笨,秀才也不算太难。
林如海又说:“他读书也有模样,不必拘太紧。我看珠儿太弱,将来考试连天连夜熬,受不住。”
没了孩子要父母的心肝儿肉,林如海不喜王夫人对黛玉排挤,也没有那等铁石心肠,眼睁睁看贾珠死去。
贾敏叹道:“早前儿我在老太太跟前也提过,可珠儿刻苦,家里劝他不住。”
就说王夫人和贾政,嘴上答应下来要贾珠顾及身子,心底里怕正为贾珠的熬油一样的读书沾沾自喜呢!
林如海看向两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子,摇头微笑:“我们家这两个还是有一处好,能吃能睡,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如养家豚。”
贾敏白他一眼:“哪有说自己儿子是猪的!”
随即转出去,掀了帘子,让乳母来领人。
贾敏一路车马劳顿,家里没人要她出去立规矩请安,第二日就起的迟。
等到起身懒洋洋梳头装扮,换上嫩绿刺绣兽纹对襟袄,烟色缎面裙,走出门去,管家才来说,今日一早,陈家那对双生兄弟,登门拜见。
贾敏走到花厅,果然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穿着青缎长衫的年轻人一左一右坐在客位上。
两个孩子都长成大人了,看这个模样气派,苏家真真没亏待,教养很好。
贾敏往前几步,可以把几人谈话都听清楚。
林如海安慰二人:“会试并非易事,白头举子更多,你们此是能有举人功名,我心深感安慰,若你们父亲泉下有知,定能安心。”
陈栋和陈梁两兄弟,读书刻苦,天资聪慧,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举,今年春天上过会试的场子,双双折戟,名落孙山。
里面林如海又说:“至于苏家三爷所询之事,我初到任上,朝廷文书未发,我也不明,望你们转告。”
两兄弟听了,站起身作揖:“是,晚辈叨扰了!”
眼看二人要走,林如海又问起老先生近况,前世苏学士就是翻过下个春日仙逝。
林如海问:“苏学士身子可还大安?”
陈家兄长道:“大安,先生精神矍铄,一月里还能去学院讲学两回。”
林如海安心点头,起码此刻先生不见疾病缠身,前世他能活到耄耋之年,已是喜丧,又道:“我有拜礼,还请转交。”
常吉赶紧捧上一个檀木匣子,交于两兄弟,两兄弟再次作揖,随管家离开。
贾敏听见一星半点,大约猜出陈家兄弟所求何事,先前见到他们二人长成的喜悦忽而淡了。
人长大了,各人就有各人的心思,这一回兄弟二人明显为苏家三爷探风,林如海管着盐政务,稍微松点,给苏家提前放几注盐引,苏家就能多赚几箱金银。
盐课惯例,只要你做得不过分,把盐税按时交上去,各路官员睁一只闭一只眼,大家一起发财。
过得三日,陈家两个孩子快船回到苏州,把林如海送的礼物带到苏学士眼前。
苏学士须发皆白,脸上皮肉皱得堆在一处,苍老的声音带着怒意:“他才刚来江南,你们用那些事去烦他作甚,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他怎么看不出苏老三盘算什么?
苏家三爷据理力争:“先前米家先得盐引,多赚不知几万,而今咱们占着机会,当然要先通门路。”
要是老头子愿意开口,林如海肯定会卖这个面子,他们苏家在这条商路上占不到先机,这回总算来了一个自己人!
苏学士万万不愿:“莫要拿我的情分去为难他,这桩差使办好,他才能在圣上那边,出将入相。”
林如海是他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仕途通达,他只愿将来林如海能拜相封侯,哪里会让苏家人把林如海拉下水。
现在苏学士也后悔呢!
早前不该鬼迷心窍,让苏哲迎娶黄尚书的女儿,看到现在,原先以为的助力,竟然是苏哲为官之路上的拦路虎!
苏家三爷惹一肚子气,离开苏学士院子。
陈家兄弟劝道:“义父,老人家一辈子教书,最在意清名。”
苏家三爷看着灰蒙蒙的天,又垂头看地上青石板,在廊柱上猛然一拍:“光有清名,没有钱财,如何打通门路,苏家的名声,你以为只靠书院那几个举子养着?”
陈家兄弟不知如何再劝,面面相觑。
扬州城新官上任的林如海很闲,去衙门应个景,没多少大事,过得一两个时辰没大事,就折返回家。
门房见他回来,赶紧上前禀报:“大人,薛家来人求见。”
林如海眼眸变冷。
常安恰好出门,也上前来:“老爷,拿的是王子腾,王大人的帖子。”
林如海冷哼一声。
“明日见。”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各位!
我终于!写到黛玉出生了!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上来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过几天就更到了!
……
ps听说晋江用了新防盗,要答题,太奇怪了……我没设置。
大家看文还正常吗?
🔒95 ☪ 第九十五章
◎“互相看不上眼”◎
第九十五章、“互相看不上眼”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男子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前世与薛宝钗的父亲并无交集。
林如海成为孤魂游荡在荣国府上下时,薛家母子已经在荣国府寄住好几年。
那时候林如海也是在下人的闲话当中,才拼凑起薛家薛蟠打杀冯渊, 到京城避难的真相。
若他早知荣国府收留此等祸胎,怎么说也要拼一口气活下来, 为女儿另谋出路。
宁国府和荣国府越往后越发膨胀, 又要顾这王子腾的面子, 专门弄个贾雨村上金陵判葫芦案, 在府上藏匿薛蟠,半点不当大事,更有贾珍僭越, 为儿媳用樯木寿材,桩桩件件, 作为魂魄的林如海听到, 一遍又一遍暗骂一群蠢货!
他这个让女儿羊入虎口的父亲,也是天大的蠢货!
宁国府和荣国府满心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实则是上面的人懒得动你,最后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板上钉钉的罪证。
分明知道薛家为什么而来,林如海就是要装糊涂。
皮笑肉不笑道:“不知阁下登门,所谓何事?”
子不孝父之过, 能养出薛蟠那个儿子,薛家三爷可不要只当甩手掌柜, 把罪责都推在薛姨妈头上。
林如海不知薛蟠详细年岁,印象里里就是脑满肠肥一个,也不知现在薛蟠那小子出生了不曾。
薛家三爷明显可以感到林如海对自己不喜, 暗里计较, 王夫人是贾府的二奶奶, 两家沾着点亲。
要说林家看不起商户,先前从林家出去的一个丫头,家里比不上薛家半个指头,林家没见嫌弃。
薛家早几年就吃过林家好多次闭门羹。
这回有王子腾作保,林如海怎么傲气也要给三分薄面,不是有王子腾和史家斡旋,林如海不可能捡个大漏,安安心心坐在这个位置。
圣上和太子都中意林如海,不就是知道他后面牵着好几家,朝廷里反对的声音小。
这些厉害关系,王子腾早就和薛家三爷私下说清,是以薛家三爷看见林如海拿乔的样子,眼里看不过。
但出门办事,他乃官,薛家是商,薛家三爷不得不压着性子,笑道:“小人无事,只是听说大人新到此地,上门拜会。”
林如海懒得接话茬,淡淡笑起来,指着透白的茶碗:“这是从云南那边运来的陈年普洱,甚是养胃,你尝一尝。”
林如海并不感激那些把自己推到巡盐御史差使上的人,若说报恩,他前世早就报过恩情,心力交瘁,将自己的命都搭上。
那时他不能将四大家族牵扯出去,又要给新帝交代,除去一死,还能作何?惊惧愁苦,病痛交加,死在扬州任上。
新帝网开一面,点元春贵妃。可惜宁国府和荣国府那群蠢货,不知急流勇退,巴巴伸着脖子让人砍。
林如海脑海浮现贾敬、贾赦、贾政等人的面庞。
罢了,现在似乎也算不得蠢货,毕竟是孩子们的舅舅。
薛家三爷呷一口茶,没能忍住,挑明来意:“听闻大人督导,江南东西盐引一事,在下不才,家在金陵小有根基,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金陵也属江南。
薛家已经接到朝廷大宗木材生意,又有海贸利润,还想染指盐务,真带着几分野心,怪不得宝钗和薛蟠也曾以祖上为耀。
林如海亦懒得与他周旋,坦白道:“我上任不足半月,朝中事关盐引的文书未至,那些事情自有朝廷法度,先前已有不少人家问过,本官答复一如既往,不知,不允,当下朝廷自有规程,你们按着规程行事即可。”
若林如海是薛家人,薛家三爷肯定忍不住气性要大骂一声傻子!
真像林如海嘴上说的规规矩矩做生意,他们薛家早就亏得底掉。
林如海看薛家三爷,眼睛赤红还要强忍,还真可怜,肯定气性太大,不利养生,好心开口劝他:“薛家已有朝廷木料,何必贪多,尾大不掉。”
林如海知道薛家这位劝不住,为商者谁又会嫌弃钱多呢?
况且他今日软了性子,开这份口子,薛家王家、甚至贾家和史家都会高兴,自己还有个把柄抓在他们手上。
他又不傻,况且王子腾现下又算老几?一日日不好好做官,净帮着薛家闹幺蛾子。
林如海不想成什么事,也不想旁人在自个职责范围内惹事,四王八公那些势力与圣上和太子冲突,圣上太子顺水推舟,他们还真以为当皇帝的怕了?
薛家三爷见林如海油盐不进,他先前就预料过如此,现下从林家出来,更被林如海清高范儿刺得难受。
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刺头清高的小官,还能啐一句假清高。气人的是林如海官不算小,人家祖上不缺钱,真清高。
怪不得老大家不看好盐引一事,早就说林如海过来,他们反而不会有好日子过,一语成谶。
朝堂关于今年的盐引没有文书,并不是搪塞之言,朝中有意拖延此事,说好听点是留给林如海熟悉公务的时间,更险恶的用心,试探林如海回到江南会不会与亲信便利,悄悄提前给人派盐引,从中牟利。
要是林如海敢这么做,定然变成朝廷豢养的肥猪,过几年养肥以后一家子连锅端。
林如海咂嘴摇头,喃喃自语:“不可,不可,这样璋儿就真成猪了!”
可笑江南商户们急的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林如海还在家里逗孩子玩乐,慢悠悠给两个儿子画纸鸢,以及不能真让自家成朝廷的肥猪。
朝廷里今年分配盐引不知怎样章程,再耽搁下去,江南必定盐慌,已有些不要命的商贩私自贩盐牟取暴利。
这些商户中间不少手眼通天,能和京中大臣搭上线,也知林如海并非懈怠不理事,朝廷确实没有安排。
对着几次三番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和下属,林如海只能顶着那张无辜而文弱的脸,十分真诚答道。
“下官也不知啊!”
朝廷不可能当真让江南闹盐慌,四月里终于发下文书,江南商户可以向朝廷购入贩盐资格,不得赊账,现交现结,不可垄断。
林如海看着这份政令头大,不知哪几个大人商量出来的章程,整个江南都要到这边买盐引,莫不是把两淮运司衙门当做市场了?
无法,他只能将下属几处督察盐税的官员都召集来,又请托知府大人协助,避开他们当地事务,每人每日随机领号牌,再抽取对口的地区,尽量增加偶然性,免得下属作弊。
一群人扎堆忙了十多日,才把朝廷的任务派完。
比前些年,推三阻四家家挑选,各家送礼吃酒,快了不知多少。当官的如何贪财,也不愿看见当地因为盐慌造成民乱,此是重罪!
等林如海带着辖区内下属打仗一般交差,众人才反应过来,两淮盐务上的官员,都被朝廷摆了一道!
他们想埋怨林如海,但林大人这十来日,来得早走得晚,公务上挑不出错处,关键他一来朝中就闹这样幺蛾子,圣上肯定就把他当刀,谁敢惹啊?
若表现好,像山东粮道的那位朱大人,马上就能升官。还好林大人知情识趣,自己虽不收钱,但朝廷份例内的孝敬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员们才不至于半点收益也无。
这回苏家人脉广,弄到一个钱塘县的贩盐资格。薛家就不幸运,薛家采买的木材在漕运上出了波折,腾不出精力去贩盐,当真应了林如海所说的‘贪多嚼不烂’。
薛家老三有一件喜事,前年长辈从京城伯爵家定下来的娇妻王氏诞下麟儿,立住养活成人,家中取名薛蟠入谱,他终于有后,以后就能正经从族中多分一份家财。
薛家三爷借由王子腾的势力,又让甄家从中说和,妥善处置漕运的龃龉,准时运到木料向朝廷交差。
行至京城,又和许多王公家搭上线儿,死生大事,谁走的时候都想要快好板财,薛家手里捏着木料,除去宫中供给,还能给大小官员供应,直接开个棺材铺,他家料子好,半卖半送,生意渐渐走向正轨,欣欣向荣。
林如海这边日子也过得挺美,这回只需一月,就把贩卖盐引的收入向朝廷交割完毕,大小官员都扔掉一个烫手山芋。
缴税痛快的地方,每年都会受到朝廷夸奖表彰,江南地域私自贩盐的连坐和检举制度深入人心,余下就只有督导各处打击私盐的任务,公务一下少了很多,林如海又可以悠哉悠哉过日子。
小林大人不喜宴席饮酒,不喜歌舞戏文,闲来天气好,休沐时会带着爱妻和两子出外踏青,查访民情,已经成为扬州城一道风景线。
这样的爱好,实在是过于正常,显得林如海在扬州官场很不正常。大商户看着手上的瘦马急火攻心,费尽心思打探林如海喜好,怎么就送不出去啊!
这年七月里,好消息飞到江南,贾珠得中秀才,贾母决定喜上加喜,年底就给贾珠把婚事办妥,迎娶国子监祭酒李守忠家的大女儿。
林如海疑惑:“珠儿不是没满十五?”
怎么这辈子贾珠比前世成婚还早,贾政他们两口子,还有老太太,是怕贾珠死得不够快吗?
贾敏也觉着那边操之过急,年纪轻轻就成婚,身子都没养成,难道不怕孩子不知节制,作践坏了身子?
勉强笑道:“我也不知他们如何想,珠儿明年才满整十五,但虚岁看来有十六,放到好些人家也能成婚了。”
林如海心底不踏实:“你还是去信问一问,为何这么急,珠儿单薄,还没长成,若一些自来身子健壮的孩子,却无妨,珠儿……怕是不妥。”
林如海话说的很隐晦,作为夫妻,贾敏听懂了,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96 ☪ 九十六章
◎“奇怪热心肠”◎
九十六章、“奇怪热心肠”
这等难言之隐, 林如海前世有切身体会。
这辈子若不是他重生以后,少思虑、重保养、多节制,恐怕现在也是肾水亏虚, 身子渐差。
前世他在三十多岁时就力不从心,后面能有黛玉和幼子, 已是万分幸运。
小儿珍贵, 难以养大, 无论是平民百姓之家, 还是达官显贵,总有不够走运的人家幼儿早夭,不然他的两个儿子也不会等到周岁之后, 才取大名。
前世林如海后宅里,除了添过一女一儿, 并无孩子出生, 这辈子璋哥儿和珺哥儿都壮的和小猪一样,肯定和肾水亏虚脱不得关系。
贾珠早夭, 唯一叫人庆幸的是留有一子贾兰,平安养大,这辈子难不成还要走这条老路?
贾敏为出嫁女,像是大哥大嫂那边说话还有点分量, 二房之事,平白插手惹人嫌弃, 旁敲侧击问贾母。
贾母回信,只道是双喜临门,让女儿放心, 家中只是想赶个好日子, 免得后几年长辈星宿冲撞, 成婚不好选日子。
对于贾母在此事上的执念,贾敏劝不住,王子腾又一力促成,反而显得做姑姑的多事,悻悻作罢。
林如海十分迷惑,王子腾如何也掺和进此事来?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干涉贾府子弟的姻缘,怪不得最后贾府会被王家辖制,不得不帮忙藏匿薛蟠。
他放下信件,故意问贾敏:“国子监祭酒李家,可是与府上早年有亲?”
贾敏眼中茫然,摇摇头。
前世林如海飘到荣国府的是有,李家不见大势,李守忠回了金陵老家,李纨势微,孤儿寡母没少被王夫人辖制,可怜贾宝玉嬷嬷丫鬟一大堆,贾兰的乳母还要被王夫人找个拙劣的借口裁撤。
前世李家没落,林如海没有深想其间关系,依着王子腾钻营能耐,若其中没有天大的好处,怎会如此急切促成这门亲?
虽说国子监祭酒主领学政,但贾珠年幼,纵使天才,诸事顺利,最快也要五六年才能出仕,王子腾对外甥的婚事,热心的过分了。
贾府那边肯定问不出详情,林如海连夜提笔,给苏哲去信。
贾珠不可,每次科举这么多举子,自然有人可以。
前世林如海故去后,四大家族的掌舵人显然是王子腾。
王子腾之权势,就是四大家族的权势,他步步高升,位极人臣,最后却死于赴任途中。
究竟是急病暴毙,还是有人不想他活着赴任,个中曲折,谁又能说个分明?
总之随着王子腾的倒台,四大家族的势力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从为官经营之道来说,前后两世,林如海都十分钦佩王子腾往上爬的能耐,自己前世,何尝不企盼升迁,各处打点交游。
这辈子懒了,只因前世已经看透汲汲营营到最后的结果。
林如海往京城向苏哲打探,苏哲回信告知国子监主管学政,而今圣上开恩,择选官宦人家有才华的年轻人入国子监读书,兴许会从中甄选又一批皇孙伴读。
如此,王子腾热心贾珠与李家这门亲就说得通,贾珠兴许能入选其中,还有王家也有读书后生,若其它人家想要行个方便,王子腾还能从中帮衬一二。
这些小事和谋大利、谋反、敛财不一样,无伤大雅,反而能同各家示好,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经营起来。
圣上对四王八公的态度好转很多,宁国府和荣国府在京城也比早几年活络。
林如海偏居江南,官场平静,每日办公点卯,料理完事情就回家。
刚到后院就听见一片吵嚷声,林璋和林珺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林如海走近一看,几支湖笔散落一地,有两只甚至折断了!
林如海小时候没和别人争抢过东西,前世膝下养着黛玉一个,自然什么好的都要给女儿,未曾处置过兄弟相争的事。
不知贾赦和贾政两位舅兄是不是也从小这么争抢东西长大,成年以后各自成家还会和乌眼鸡一样争吵。
林如海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万一自己没把孩子教好,这哥俩没准就会长成那样!
林如海上前去,面无表情问:“你们两个争什么?”
林璋一咕噜爬起来,委屈的皱着小脸,指着乱七八糟那一堆:“林墩子总要抢我的笔墨,真是讨厌。”
林墩子抓着笔揪着毛咯咯笑,还拿着洗干净的毛笔往自己身上画,没意识到自己给哥哥带来了什么苦恼。
林如海也跟着无奈叹息:“确实讨厌。”
关键林璋和林墩子这个岁数,都猫烦狗厌,更糟糕的是林璋你还能讲个道理,林墩子只得两岁,还听不懂多少人话。
乳母在旁赔笑道:“小哥儿年岁小,哥儿是兄长,也该让着……”
林如海瞥她一眼,那乳母马上住嘴。
林如海又拉着大儿子过来:“不必让他,做了错事就是讨厌,一会儿我罚他,你也是小孩儿,下次他犯事你就告诉父亲,父亲罚他。”
一句话,林璋马上气儿就顺了,他也不是没给小弟讲道理,但小弟不听啊!一日日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不给跟就嚎,跟着自己又处处搞破坏。
林璋把手背在后面,是时候展现作为懂事兄长的宽容大度:“算了,他年岁小,话都听不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不与他计较。”
还是林如海忍得住,没有当场笑出声,林璋又是一个老头样,以仁慈广博的胸襟,摸着老二脑瓜子,教育捣蛋傻弟弟:“以前琏二哥也是这么嫌弃我来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后仰天长叹:“啊!我怎么有这样一个小弟!”
林墩子大概觉着几支毛笔没什么趣儿,林璋不和他抢,他也不想玩了,颠颠跑过来,拉着哥哥的手,然后又伸手要父亲抱。
林如海把老二抱起来,这孩子体格真是越来越沉了!
问乳母和丫鬟们:“你们奶奶何处去了?”
乳母笑答:“知府大人家新添了哥儿,今日洗三,奶奶一早就出去了!”
林如海听罢点头,夫人们的交际,还是要贾敏出手。
等贾敏回来,晚间快睡的时候,林如海又和妻子商量:“ 我想让他去和江先生学算账,他脑子聪明,以后就能帮你算账了!”
见贾敏答应,林如海又试探着提议:“我看江先生也有才学,给哥儿启蒙尽够,不如顺便叫他教一点,家里还有你和我,而今在江南……”
林如海叹息:“我不想请什么大儒,倒是有些委屈吾儿。”
林家能请到许多人,不缺钱也不缺人脉,但林如海不太想请。
贾敏明白,若给林璋找夫子,多半绕不过苏家和江南地界出名那几个学者,他们后面都有势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林如海若请他们,将来会过瓜葛,他不想再和一些人家绑定。
想来苏学士高义,除去以前想让林如海赶紧出仕,指望林如海考个好名次挣名声,从未拿师徒情分让林如海做其它事。
贾敏没多少想法,她明白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的难处,就连她作为女眷出门交游,也多有人攀附试探。
但林如海自来疼爱孩子,亲力亲为,他肯定不会坑自家孩子,贾敏只知道那位江先生算账一绝,既然林如海作为探花都肯定他学识,必然不会太差。
林如海和贾敏商量定下,就让妻子将外书房布置起来,正式让儿子开蒙读书。
林璋自有家学底蕴在,平日里耳濡目染,虽然五六岁年纪,早已经把四书、诗经、千家诗略学过一回,许多篇目都能吟诵,只是写字不成样,会认不会写,真教起来,并不费力。
荣国府这边也挺太平,贾瑚被道士收走,贾珠婚事提上日程,贾政见王子腾出力,给贾珠弄得一门清贵婚事,心存感激,渐渐和王夫人的关系缓和。
王夫人收到薛姨妈来信,说是请了大夫把脉,薛姨妈腹中有子,又遇喜事。
王夫人想到薛家近一二年,生意上一帆风顺,在京城都好,除了在扬州林如海处平白受气。
王夫人自责,早该给薛家通气林家那两口子的脾性,免得白跑一趟,又对下人说:“我妹子也算熬出头,你们记着把东西送去,这一胎不拘男女,再添一个,能承欢膝下,都是好的。”
薛家每年送的东西不少,去年库里新得的人参,正好拿来送礼。
嬷嬷也笑道:“太太和那边奶奶真是亲姐妹,时时刻刻都相互记挂,将来咱们哥儿成婚,添丁进口,屋里就热闹啦!”
王夫人用银汤匙舀了半勺粥,越过窗户看院子里一眼:“瑚儿那边有没有消息?”
她这个做婶娘的,自家儿子马上要办好事,也要腾出心来关怀一回大侄子。
周瑞家笑盈盈的答道:“小的们没听见,大老爷那边不让念,老太太也不提,就当家里没这个人,才能不叫人勾着。”
那位小爷一走,大房的气焰不知去了多少,周瑞家的可是高兴,巴不得家里没这号人!!
王夫人听了,轻轻叹息,一口粥喂进去嘴里,真是香甜可口:“可怜见的。”
周瑞家也跟着附和道:“奶奶慈悲。”
眼看现在的形式,一个没准贾瑚遁入空门,老大家那边十多年就算白疼,王夫人再不慈悲,显得小气。贾珠年纪轻轻中秀才,将来不知还有什么造化,那一个生在老大家头一个又如何?
王夫人自从嫁进来,气儿就没这么顺过。
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不就是指着孩子吗?现下珠儿婚事十全十美,将来再给元春找个好人家,似乎也没什么操心事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夫人一直被大嫂压着,现在扬眉吐气,笑容也比早几年更多,在贾母跟前比先前愿意说话。
运势顺起来,谁也挡不住,史家得圣上隆恩,钦点保龄侯长子史樽入宫御前护卫,十分爱重,更是允了礼部提请为忠靖侯承嗣。
史家原是一门双侯,保龄侯是贾母本家,贾母的叔父家忠靖候战死无嗣,爵位到头。
史家虽然有立嗣的心思,但家里已经有个侯爵,再要恐圣上忌惮,闭口不提。
现在圣上主动提出要为忠靖侯立嗣,史家平白又得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真真是天降隆恩!
林如海远在江南消息传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无奈笑了:“史家以文官封侯,皇恩浩荡,看来我猜错了!”
作者有话说:
我在认真养,黛玉萌萌崽
我今天和基友聊天,其实我一直很想写一个,黛玉穿到现代社会,然后在现代社会养黛玉崽的故事。
……
等我写完这个,我就抓阄,看抓到荣国府还是现代养黛玉崽。
抓到哪个写哪个。
我买了菜种,学种菜,为容国府那一本进行生活体验。
……
🔒97 ☪ 第九十七章
◎王子腾的意难平◎
第九十七章、“王子腾的意难平”
林如海原以为王子腾先往上冒尖儿, 没成想是史家。
史湘云襁褓中失去父母,贾母经常接过来养着,年岁合适, 谁知是不是她老人家先为孙子宝玉谋算的另一个适婚姑娘?
若说史家待湘云才是上心,纵使她父母双亡, 早就为湘云定下一门好亲, 不像王家人, 闹出舅舅卖外甥女的丑事。
所谓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在外办事敛财的薛家,最能感受到, 除了林如海那个不上道的,薛家去找哪个官老爷, 人家不是客客气气对待。
王子腾见薛家三爷办事妥当, 他也要靠着薛家供养银子各处打点,扒拉到一件大差使:“你真是走大运, 我给你找到一桩好生意。”
由着王子腾引荐,薛蟠他爹和义忠王府的长吏接洽,王子腾说了,只要薛家办好这一桩事, 后面义忠王府上下杂货,撷芳园每年打理花销, 都可以让薛家接手。
薛蟠他爹铆足劲儿要办好此事,低头哈腰,眉开眼笑:“不知王爷想要什么木料, 小的一定去寻, 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长吏板着古铜色的脸, 摆出王府架势:“不拘什么料子,不要逾制即可,只找最好的最珍贵的,不会少你银子!”
义忠亲王不缺银子,他府上人少,先帝爷走之前把撷芳园和好几处好地方都划给小儿子,平日里还有太后娘娘偏着,皇帝陛下要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时常赏赐金银。
那位爷不差钱,大家才能随便从义忠王那里借到撷芳园。
薛家人的心史无前例的膨胀,这位是真皇亲国戚,除去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满朝找不出第二个比这还亲的。
江南消息总慢半截,林如海接到莲心男人的来信,才知道薛蟠他爹果然揽到义忠王府的木料生意。
那年义忠王一曲广陵散似乎还在耳畔,林如海满腹疑惑:“好端端的,他又怎么想起造反来?”
义忠王此人只是古怪,真犯下的事提溜起来,肯定不如四王八公家。林如海凭着几次和他的接触,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造反的心思,更没有造反的条件。
现下义忠王的年岁比林如海还大,膝下没有儿女,就算真造反夺得皇位,身后无继承人,肯定也是天下大乱的结果。
究竟是为什么呢?
除了被强行逼反,林如海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薛家真要是给义忠亲王搞什么稀奇古怪的棺材,还真是送义忠王一程。
林如海暂时不想义忠王出事,就像太子想保义忠王,目的就要给皇上多加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前面有人挡着,荣国府躲在后面才安生。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要鸟没被杀尽,兔子没死绝,弓箭会一直有用,狗也不必死。
林如海依稀记得薛蟠后面和贾珍他们混在一处,提过一嘴那块木头出自铁网山。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献给圣上用。
林如海灵机一动,赶紧进书房给朱谦写信,又给莲心家那个也领过朝廷木料差使的男人去信。
林如海深知朱谦是太子的人,万寿节下面官员少不得要预备寿礼,这东西先问问太子有没有想法。
当太子的自然不能给父皇送棺材板,但是珍奇木料落在太子手里,义忠亲王肯定不能开口要。不是林如海不想给他棺材板,实在是这块板义忠王有命要,没命用啊!
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薛家还没寻摸到铁网山,太子那边已经委托莲心嫁的男人,将那几颗高大樯木砍伐运回。
就算现在暂时不得用,如此珍奇的木料,肯定不可叫平民百姓、达官富商抢先。
最后这块木材没被改成棺材板,第二年修皇庙的时候,宫里的能工巧匠把它改成巧雕木梁,雕了一整条飞龙,威风凛凛,深得圣上喜欢,已是后话。
薛家听说贴网山有樯木的消息,也往那边去,见还有几棵粗壮的木料已经被太子遣人打了戳子,不能砍伐。
各地商户本来就有像达官显贵,王公贵族献宝的传统,陈家的做法不能说错。
但最难搭上的太子府,竟然被他家捞着,要是干得好,将来太子上去,肯定就是大皇商的跑不掉,盐、铁、米、海贸,随便挑。
那个陈家真可恨,分明不是他们家的差使,仗着门路先向太子献媚,听说又拿下了东宫的一份采买差使,在京城十分得脸,这件好事分明是他们薛家该得的!
陈家和林家的关系,让薛蟠他爹更恨了几分!
薛家手里有许多上好的杉木,金丝楠木动不得,黄花梨若是找到能做板材的很难,诸如紫檀之类,世人不拿来做棺材,这么的料更难得。
樯木这样的木材,再妥当不过,珍贵难得,木料结实,宫里没规定逾不逾矩,义忠王身份贵重,应该也用得。
这时候,宫里还未修缮祭庙,木头仍在库里堆着,薛家觉得还可以努力一回,专程包了银子,去王府长吏家中拜会。
薛三爷道:“大人,铁网山那边的樯木使不得,小人还可去别处寻,现下已经找好一处,年底就能送到。”
长吏收下礼物,总算肯给他一个好脸,顺便提点他一回。
长吏冷笑道:“你这厮好没规矩,太子殿下已经要用樯木,你该去寻其它木材,不必再用那种!”
长吏心底鄙夷此人见识,无论太子要用樯木作何,哪怕劈柴烧火,现下义忠王府都要回避,天下又不知只有这一种木材?
薛家人惴惴离去,过了几日,王府来人:“王爷说,那桩差使你们不必忙,今后朝廷自有安排。”
礼部有人操持宗亲婚丧大事,义忠王主意向来有一出是一出。
薛蟠父亲颇为沮丧,忙活大半年到头一场空,王子腾反而专门找他过去劝解:“罢了,听说义忠王府里一个姬妾有身孕,兴许……”
王子腾冷笑:“兴许王爷不想死了。”
薛蟠他爹大惊失色,他刚刚听到一件大事!
登时手脚冰凉手心冒汗,抬眼看王子腾。
王子腾比出一个杀头的手势:“今日我们的谈话,还有你打过樯木主意的事,不可再让人知。”
薛家三爷只顾点头,心里窃喜,王子腾肯和他说这么私密的事,将来肯定会给他更多赚钱的好事,这回两家才算是真正一艘船上的人。
王子腾灌下一杯茶,又问薛蟠他爹:“你知不知,向太子献木材的陈家和林如海关联多深?”
此事有几分诡异,陈家的奶奶,是林家服侍多年的下人,王子腾不得不多想。
他一直觉着林如海在官场上不会办事,又蠢又硬,要不是祖上积德,哪里有如今成绩。
若他有林如海的起点,将来少不得封王拜相。
薛家人道:“不太明了,似乎只有年节送礼的交情,没见他帮林家办过大事。”
敏锐的直觉告诉王子腾,此事肯定与林家有关,林如海到底算不算太子的人?
不得不说,他是有些嫉妒林如海,此人的官途比王子腾顺遂太多,甚至不用自己几番筹谋,不必前后逢迎,就能做到三品大员的位置。
王子腾想要起来,不知道花去多少的心思,前后走过门路,能屈能伸,偏偏林如海有宫里面的旨意,往高位上送。
林如海父母早丧,原本是人生之痛,现在却是优势。
王子腾一面憎恨林如海为难薛家,不与自己合作,影响在江南布局以免又无可奈何一面又无可奈何,感叹上天不公。
王子腾说:“江南的事就放一放,那边的人心思多,把宫里的事情办好,少不得好处。”
江南那边还有甄家,甄家和贾家史家比较亲,要是王夫人膝下再有个儿子,王家史家亲上做亲,几户人家绑在一处,肯定会与他方便,助力他上位。
现在贾家的选择明显是林如海,嫡亲姑娘的乘龙快婿,比起王子腾更亲一层。
就像薛家人在林如海跟前不得脸,万万不能说到贾母跟前去,老太太肯定会说薛家故意给林如海找事。
林如海的官场比王子腾容易太多,只需做好份内之事,王子腾打发走薛家三爷,心里一阵堵。他现在总蹲在吏部不成,下回要谋个能出去活动的差。
薛家三爷没空回江南,跑到岭南去给皇家物色木材,半道收到家书,家里又添了一个姐儿。
心头有点遗憾,他膝下只得一个儿子,还想多几个儿子,但还是带信回去,说添了女儿也欢喜,儿女双全。
到年底,林璋打算盘学得有模有样,已经能帮母亲算账,一把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乳母笑着说:“咱们家哥儿这么巧,下次打个金算盘给哥儿用呢!”
不料林璋半点不吃这样肤浅的夸奖,拉着脸:“金算盘有什么用,磕磕碰碰容易坏,算盘只是用具,若是用硬木还使得,何必用金?那不是算术之道,是炫耀之法。”
乳母被林璋堵的说不出话,脸色发红,还是贾敏出来解围,让乳母先下去。
林璋嘴是有些厉害,但也没骂错,家里真给他弄个金算盘,马上朝廷就会有人参林如海豪奢。
朱谦以前在户部算术名声很大,受朝廷重用,读书人就是如此功利实际,林璋学算盘没受非议,反之坊间也渐渐推崇修习算学,甚至有人提议把算学纳入科举,但被好几个大儒联名否决。
林璋摇一摇小算盘,看看湛蓝的天,掰开弟弟那颗靠着自己睡死的脑袋,愁眉紧锁。
望天感叹:“要是我在京城就可以帮珠大表哥算成婚的账了。”
林璋又转过头去问贾敏:“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京述职?”
作者有话说:
林爹还是某种程度上很欣赏王子腾的!
薛宝钗已经出生了
黛玉还会远吗?!!!
🔒98 ☪ 第九十八章
◎“日子马上到头”◎
第九十八章、“日子马上到头”
听见林璋又开始说没着落的话, 贾敏又气又笑,往儿子脑门上拍一掌,嗔怪道:“什么叫我们进京述职, 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你小小年纪,当了多大的官儿, 出去可不许胡说。”
林璋小模样像是他操心了什么大事, 真说出去肯定会有人说他轻狂, 就算要进京述职, 也要等到明年,而且林如海私下与贾敏说过,没准儿朝廷就不让他回去了。
林璋十分老成的抱着手瓮声瓮气, 点头:“知道了。”
儿子肯定是想京城里面的贾琏他们了,小时候一处长大一处玩, 老二没多少记忆, 林璋却记得清清楚楚。
贾敏又摸摸儿子的脑瓜,就算在荣国府, 儿子和几位表兄相处的好,所以要为贾珠操心媳妇账,可是二哥二嫂怎么会让外甥算账,前儿贾敏插手家里的事情, 背地里被人念叨的了不得。
贾珠开春四月成婚,贾敏打算趁着冬日往京城送年货把预备的贺礼送去。
原本以为要先给贾瑚送, 世事难料。
随着贾珠婚事渐渐近,崔氏忙着给侄子操持,看见二房那边一派喜气洋洋, 崔氏心里却在滴血, 贾瑚送出去将近两年, 明明就在城郊,却无音讯,半张纸都不曾寄回来。
自己养大的儿子,她怎舍得,偷偷让人去看过好几回,只说那个地方日常有炊烟袅袅,有一次还能看见紫气升腾,像是福泽之地,让奶奶不要担忧。
要说大房也是不顺,贾赦的通房上个月添了一个姐儿,可惜养了六天就咽气,没立住,那孩子不算成人,家里只当没这件事。
贾珠娶的这一家国子监祭酒,家里清贵,嫁妆不算多,不过老二家那边不会平白说自己不好,嘴碎的婆子没吭气,大房崔氏管得住。
珠儿这个媳妇家,就连崔氏也觉得好呢!
崔氏正伤怀,外面有婆子进来说:“大奶奶,两位爷到京城了!”
原来是崔氏的两个兄长到了,他们也是读书多年,但是运气和才学都不如林如海和贾敬这些人,不过现在都过了不惑之年,前回中举,早早进京赶考。
贾赦知道这个消息,赶回来却没有见到人,原来崔氏已经把人安排好,并没有在荣国府下榻,这二人是崔氏的兄弟,虽是庶出弟弟,加色也觉得不可怠慢,又对崔氏道:“这样更好,家里有喜事,一起做客吃酒。”
崔氏依旧是懒懒的,只说他们还有大儒要拜见,等安顿好还要给贾母请安,贾赦想到这几日家中忙乱,方才罢了。
贾赦不解,又问崔氏:“明年才考,他们这么早就进京来,可有落脚处?”
崔氏兴致不高,敷衍答到:“说是林妹夫引荐了一个读书的去处,专门过来预备的,住处已经有,大爷不用操心。”
贾赦知道妻子这几日看见贾珠婚期将近,心里不舒服,便随着崔氏安排,要是把人安置自爱荣国府,崔氏又该担心自己把人带坏,讪讪笑了:“妹夫办事妥当,若她们能中,将来对琏儿也好。”
林如海在读书一事上有点人脉,去岁崔氏两个兄长去江南游学,几人见过,林如海就帮忙引荐了一位学士,崔氏兄弟上京拜会,只愿指点之后,能得一中。
贾珠成婚的阵势真不小,比先前贾珍成婚还要热闹几倍,旁人要给贾家、王家、史家、三家面子。整整摆出十日酒,轰轰烈烈,花团锦簇,闹到最后,旁人都不知究竟是为着贺新婚,还是为攀权贵。
总之王夫人即得意又满意,在母亲心里,就是什么公主和郡主来,她儿子也配得起,贾珠拿出去,模样相貌,读书学识,在京城公子里都排得上号。
看着这样的排场,王夫人人已经累得瘦了一圈,但心底和灌了蜜水一样甜滋滋的,将来要是嫁元春,也要这么热闹。
宴席散尽,荣国府恢复正常的生活,王夫人开始领着李纨熟悉家里各样事情,李纨比贾珠略大一岁,现在十六,长得清秀,很有少女模样,不是一团孩气。
王夫人看着儿子儿媳,满眼欢喜,儿媳妇一看就是文静模样,很对她眼缘,王夫人叮嘱贾珠道:“你虽娶妻早,但是读书不能丢,进来你挣到功名,你妹妹嫁人,好给她撑腰,就像你舅舅一样。”
贾珠领着儿媳,规规矩矩跪着给母亲磕头道:“孩儿记着父母大恩,必定不辱没祖宗。”
王夫人知道儿子儿媳都年岁小,也没有巴巴等着抱孙子,对贾珠房里丫头管的严,贾珠少年英才名声在外,很顺利就被选进国子监,在老丈人看顾下读书。
家中诸事顺遂,贾珠又得一门好亲,贾政和王夫人早年隔阂日渐弥和,大房二房对上的时候也少,最叫人惊喜的是,王夫人老蚌怀珠,肚子里竟然又有了喜讯!!
背篓里的舅舅,襁褓里的叔叔,这样的事在京城当中多得是,况且王夫人还没老到不能生孩子那个地步。
眼看王夫人又有了喜讯,贾母心里有点自己计较,若这一胎是个儿子,二房那边也得两个儿子,更加稳妥些,若是个姑娘,也该再给贾政正经纳妾,多添儿孙才对。
贾政的年岁,再添姬妾也是应该,偏生老二媳妇没有老大家那个大度,会帮自家大爷正经张罗妾室。
就说迎春的生母,那是正经官家小姐,读过书,实实在在的贵妾,当时老大媳妇抬她进来,就是贾母也要高看媳妇两眼。
有格局,有眼光,挑的人品貌都好,可惜命薄,现在迎春丫头文文静静,读书识字十分聪慧,就是随了生母。
瞧瞧老二家那个姨娘,丫鬟出身,老二媳妇不是知书达理那块料,就算添哥儿姐儿,也不一定能教好。
贾赦那边不缺通房,这几年丫头肚子里养过孩子,要不就是和前面那个一样立不住,要不然就是怀到半路又掉了。
想到被送去和道长修行的贾瑚,老太太心里暗自留下心病,前儿没缘没故,梦见老国公在哭,贾母心慌。
老太太头闷闷的难受,叫来大儿媳妇崔氏:“我瞧着家里喜事多,你预备下来我们娘儿去还愿,老二家不必去,我们两个带着琏哥儿、迎春丫头、元春丫头,还有珠儿家媳妇,一起去清虚观。”
崔氏听说要去道观,心里当然愿意,只是她更想去儿子贾瑚那边的道观看一回。
贾瑚没和道长走的时候,崔氏天天做噩梦,几月下来,差点落下心悸的毛病,贾瑚一走,崔氏不会做梦了,竟是一回都没梦见儿子。她去问贾赦和贾琏、还有迎春丫头,他们也没梦见过一回贾瑚。
有些时候崔氏很是恍惚,她到底有没有养过这个儿子。
看见崔氏脸色不太好,贾母猜出他心思,还安慰她:“都说他没病没灾,你总念着,于他修行不利,真耽搁他,不知哪一年能回,你看那些传奇话本上,修士云游四海,没个踪影,现在咱们还知道他在哪儿,不要怨怼。”
崔氏总不能在贾母跟前摆脸色,马上调整心情,挤出笑脸:“是我让老太太担心,媳妇不懂事了,要不要请东府那边的奶奶们一起去?”
贾母板着脸严肃道:“咱们是去还愿,不是去那边热闹,只娘儿几个去,你家老爷也不许去,去了唱戏听曲,惊动仙人。”
去的人少,崔氏也少操点心,反正她从生了贾琏,差点丢命,身上一直不好,这一二年早就不和贾赦同房,不指着挣命再去生孩子,本来还想带着贾赦喜欢的那几个通房去讨个吉利,但老太太发话,除了服侍的丫鬟,暂时就不带了!
崔氏答应下来,转身刚想走,贾母又把她叫住:“珠儿家新媳妇,还有元春丫头,让她们跟你学着点,岁数差不多了。”
贾母说的岁数差不多,指的是贾元春年岁,老太太已经开始物色人家,再教几年,大概就会定下人家,崔氏转念一想,膝下的迎春也是如此。
虽然老二媳妇也能管点家事,贾母心底明镜儿似的,老大媳妇才是可靠人,教出来大家风范,老二媳妇虽然拿得出手,平日应酬出不得大错,但真到大事上,很多行事不顾大局,看得不远,显得小家子气。
几个孩子一处学,免得叫老二家媳妇看出来,贾母看不上她行事做派,没来由又生嫌隙。
崔氏满口答应着,一想到将来迎春出嫁,心头免不得又一阵凄凉,从贾母那边出来默默淌眼泪,好半晌才调整回心绪,叫人把孩子们都找来,手把手教她们办事。
王夫人又怀上孩子的喜讯,贾母也没瞒着女儿,等三个月胎像坐稳,贾敏收到信件时,已经是十月里。
林如海到江南盐务上三年,正好打算回京述职。
二哥家再有喜事,贾敏还是替她高兴的,看过信就和家人们分享这个好消息:“京城来信说,二嫂又有了喜讯,前儿讨媳妇,后添孩子,还真是双喜临门。”
林如海蹙眉掐着手指算日子,再对上一回贾宝玉的生辰,颔首道:“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林家老二长得快,人也渐渐变得机灵,去年还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今年突飞猛进,整日叽叽咕咕唠叨个不停,是个开朗的性子。
旁人家的事情后林家老二管不着,马上就想到自己,于是拽着贾敏的裙角:“母亲什么时候再生一个,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林如海也正在盘算这件事情呢!黛玉年岁比宝玉小一岁多,他盼女儿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但是听见二儿子拽着贾敏要弟弟,心底一激灵,要是再添一个小子,他的黛玉哪儿去?
林如海马上拒绝:“再生一个,让你学着你哥哥?”
林家老二林珺掰着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胖手:“对,再有个弟弟,我就不是弟弟。”
林如海一个心吊起来,都说小孩子说话最准,他这辈子苟了这么久,不想在这个地方出纰漏,岂不是功亏一篑?
林如海的脸黑如锅底,瞪起眼睛,神情严肃:“不许说这样的话,要是再生一个,最好是个女儿。”
贾敏原本以为是父子俩磨牙,想不到孩子没生气,林如海竟然自己先发火。林如海素来对两个儿子都是慈父形象,上到读书识字,下至日常琐事,细致入微,整个京城未必都能翻得出比林如海耐心的父亲。
所以贾敏看得出来,林如海十分介意林珺的话,那是真动气了,显然也吓着了孩子,赶紧拦在父子俩中间,笑道:“你和孩子置气作什么?还是当爹的。”
林如海方才察觉自己关心则乱,失态了,赶紧垂首找补:“都说孩子说这样的话最准,我怕。”
贾敏却是看得开,也没做什么娇羞模样:“这哪里能强求,若是要有,这些年早就该有了。”
他们夫妻那件事情上还算和谐,自从添了林珺后面就没什么动静,贾敏瞧着身上也不见大毛病,不像是嫂子崔氏,生过两个孩子以后调养许久都补不回来。
不过也说不清,外面瞧着没问题,谁知内里又有什么隐疾。
贾敏膝下已经有两个哥儿,比起早几代林家单传已经好多了,林如海也没有纳妾开枝散叶的心思,贾敏自己也不提,没来由自己找麻烦。
林如海听见贾敏对再有孩子不抱希望,翁生翁气的:“怎么能这样说,你看二哥家不是照样有,老天的安排如何能说清。”
贾敏把同样气鼓鼓的林珺抱出去哄了一回,让丫鬟领走带他出去玩,自己又去忙预备林如海进京述职要带的行礼。
就算收到王夫人有喜的消息,贾敏也没想多添今年的节礼,仍旧和往年一样,不偏不倚。
林璋已经长到八岁,现在算盘已经学到大半的精髓,先前江先生打算盘算术彻底征服了小林璋,后来林如海又托他给林璋启蒙,林璋信服先生,教起来顺心。
况且林璋自来家教好,捣蛋时调皮,但大事和礼节从不出错,每日读书时用功,完成课业认真,余下时候就用来玩耍。
他才从外书房回来,看见林珺矮冬瓜一个,蹲在影壁后面挖土,旁边石头缝隙里的青苔被他扣出来大半。
林璋上前,掰过他的脑袋,看见一张小花脸,委屈的皱成一个小包子,林璋问弟弟:“林墩子,你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哪个丫鬟婆子惹你了?”
听见他哥叫林墩子,孩子就更添一重伤心。
小丫鬟赶紧上前解释,她们可不想当冤大头背锅:“哥儿,我们冤枉,今日家里得信,说是京城里二舅老爷家又要添丁。”
丫头话才说到,林璋张着嘴惊讶道:“珠大哥成婚不久,竟是要添丁了,他们才多大?”
反正林璋印象里贾珠还是自己离开京城那个样子,前儿听说贾珠成婚,真是怪怪的,似乎贾珠还是那个比较文静会教他写字的表哥。
丫鬟赶紧说:“错了错了,您听小的说完,是哥儿的二舅母有喜,您二位又要当表兄。”
听完林璋就更加疑惑,把弟弟从地上揪起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两块帕子,给弟弟擦手:“此事如何会吵起来?”
一提到这个,林珺眼眶包着泪,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我和母亲说,我也要一个兄弟,让母亲生给我,然后爹爹凶我,他说要妹妹!”
林璋没在场,只听弟弟说,他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安慰弟弟:“咱们家中有两个儿子,父亲想要妹妹乃是人之常情。”
林珺知道是这个理儿,但是他没被林如海凶过,还是委屈:“我也没说自己不要妹妹,可是爹爹凶我,好凶……哇……”
说着又委屈的嚎起来,林璋哄了会回,带弟弟过去找父亲,林如海服软:“是为父错了,不该凶你,为父只是一时心急。”
林墩子才破涕为笑,大度的摆手:“算了算了,我也要妹妹就是。”
林珺见他装模作样,马上就拿出长兄的架子来教育孩子。
“若是有什么委屈,也该直说,你这样子,将来读书被先生训斥,岂不是要哭出几缸泪?”
林小弟哼哼一声,咕咕哝哝:“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读书不会让夫子训斥的……”
贾敏这边收拾物件,林如海与下属交代完公务,正打算第二日启程。
这一晚薄暮时分,天上飘着牛毛细雨,又湿又冷,家里各处湿哒哒的,林璋和林珺懒得遛弯消食,贾敏领着两兄弟赶围棋。
玩了一会儿觉着无聊,林璋教弟弟数棋子,贾敏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眼底慈爱又欣慰。
林如海悄悄进来,也坐到贾敏身边,想起贾府那边,忽而没头没脑道:“将来那边府上添孩子,不拘男女,肯定要送礼。”
暖暖的烛光投在贾敏面庞上,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大冷天的,林如海当真不想进京述什么劳什子。
贾敏笑道:“老爷忘记先前,陈家那边想找能送去义忠王府上的厚礼,都求到咱们这边来。”
义忠王府上的一个姬妾走了大运,诞下义忠王当下唯一的后人,各家恭贺,像是莲心夫家这样的商贩,卯劲儿往里扎。
林如海单笑摇头:“礼不是那么好送的。”
若是贾宝玉衔玉而生,自带异象,到时候林家的礼是送多送少?
反正林如海是不把那块什么通灵宝玉放在心上的,又道:“小孩家的,送的太好,怕压着了他,况且大哥那边又做如何想法,咱们还是比着旧例来。”
贾敏点头,深以为然。
夫妻俩看着儿子玩到半夜,林珺捧着一把棋子黑黑白白,过来数给他们看。
外面的云板铮铮声刺破寂静的夜,林如海赶紧站起来,问外面:“怎么了?”
门房跑过半个院子,心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喘着粗气:“老爷!苏学士……驾鹤西去了!”
苏学士年岁已高,早该有这一天,但是苏学士比前世多活了一年多,林如海想着很有可能是苏哲一直在京城修书,没闹出多少大事,老爷子心顺,所以寿命延长。
贾敏知道老爷子是林如海恩师,出去林家父母,苏学士也是一个很记挂林如海的长辈,前儿还想接着教导林璋,但林璋年纪小被林如海婉拒了。
贾敏当即就说:“我们一起回去。”
当夜让下人们将两个哥儿的衣裳带几套,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一家人登船上路,飞也似的赶往苏州去给苏学士吊丧。
林如海拜祭过后,看见京城里苏哲家的管家,原来他正好从京城送年货过来,本来想着赶回去京城过年,可是苏学士一走,断然不能成行,一面快马加鞭给苏哲去信,一面留在此处帮忙料理丧事。
林如海见到他,问了一回苏哲的身体,几年前从京城离开时,苏哲头发就白了大半,不知现在如何。
林如海关切道:“你们大爷可还好,今年可有生病?”
管家拱手作揖:“托您惦记大爷今年身子无虞,小的出门前两日,家里奶奶又添了个哥儿,回来报喜,不曾想……唉!”
说着,那管家扑簌簌掉下泪。
林如海没想到,苏哲竟是又添了个儿子,膝下四个儿子,旁人见都要羡慕他儿孙满堂,想来身子骨没大碍了。
管家伤心欲绝,林如海把他扶住,安慰道:“先生是喜丧,我在夫子座下的读书多年,他老人家对生死之事十分豁达,若过于悲痛,扰了他老人家清净。”
那管家听林如海一说,收住眼泪,自去忙别的事,帮忙待客,略过不提。
林如海夫妻两从苏家回去林家老宅,林如海告诉贾敏:“你预备几样东西,苏兄又添麟儿,我进京刚好带去。”
贾敏听罢也是一喜,“这是好事,我马上预备。”
林如海又让人把苏哲的管家找来,问他有没有东西要带上京城去,管家千恩万谢,知道林大人忙着赶路,肯定比一般货船行船快,没敢托林如海帮忙。
上一回见面苏家上下忙乱,林如海问的不仔细,苏哲家儿子年岁不及贾珠,但也有十多岁,天资聪颖,若是能考秀才,如探囊取物。
林如海问管家:“你们家公子可预备考秀才?”
管家如实道:“我家两个哥儿要是去考,早就过了,大人不许去考,说再等几年,奶奶的意思是让哥儿将来回祖籍读书。”
江南一地文人荟萃,学风比京城好很多。京城里的读书人,大部分想着钻营拍马,谋算前程。
林如海听罢颔首,太早出来非好事,苏哲不图神童和少年才俊的名声,他在京城日子不算好过,也不必要儿子给自己挣颜面。
苏学士病故,他生前桃李满天下,各地来拜祭的人太多,苏州港口都堵住,还是林家下人机灵,见形势不好,老早把船开拔到城郊的小港口,林如海要登船,先要绕到城郊去。
贾敏和两个孩子一起送林如海上船,路上刚好经过林如海先前念书的书院,贾敏指着早年婆母买下的小院子,告诉两个儿子:
“这是你祖母买下的屋子,今后你若进去读书,我来此处给你们兄弟俩做饭,你爹说,学院饭堂里的饭,不好吃!”
林璋和林珺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饭难吃,于是缠着林如海问书院的饭菜如何难吃。
父子三人一路闲谈,行至港口,终有一别。
林璋牵着他弟弟的手,两兄弟都红着眼睛,泪汪汪的要哭:“父亲。”
林如海叮嘱他们:“你们在家中,与你们母亲仔细盘账,我去去就回。”
然后又对守在家里的常吉说:“先前我让你去寻的甄家,记得今年再去一回。”
年底又是算账时候,林如海刚好能给俩小子找点事情做,省得他们日日都想着自己。
至于甄家,林如海找了几年,居然没有找到?!
真是奇哉怪也,林如海也是当幽魂的时候,朦胧间听贾雨村背地提过一句,江南甄家,葫芦庙,让人去找,但江南之地,就是苏州城都有很多人家,更何况杭州、扬州以及下面的县城。
如此模糊的去找人,宛如大海捞针。
至于林如海担心老婆儿子思念成疾,只是他一厢情愿。
林如海上京后,贾敏带着两个儿子过得挺悠哉,苏州老宅园子大,还有戏台子,贾敏好久没听戏,专程叫下人请来时下演得最好的戏班子,摆开台子,她们娘仨而和下人们一起在家看五六日的戏。
后面贾敏还领着俩儿子上街各处看自己家的铺子,林璋时常掏出自己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演示,像模像样。
等各处庄子交上出息,林璋就更忙了,还有江南各家过年来往的礼品,年前很多事情,林如海暂时被抛到一边。
林如海十月里出门,一路顺流而下,船轻水快,堪堪月底就到京城,折子才递上去,圣上就在勤政殿召见他。
江南盐税没出纰漏,不见巨贪风深,江南各地知府没参过林如海,出去巡逻的钦差没说林如海好,但也没提他玩忽职守。
只要户部收到的盐税对得上,林如海的述职不会有问题,这几年都是林如海托江先生主持核算,对于盐税账目,他很有信心。
六部合议,给林如海打了一个优,户部专门向圣上递折子,希望林如海能连任巡盐御史,朝廷未下批文,但八、九不离十。
林如海从宫里出来,才有时间见京城亲朋。
他和苏哲见面,看他脸色如常,心里一颗石头放下,问苏哲:“去岁进士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贾雨村的?”
林如海若是没记错,贾雨村就是这一科进士,后面出仕过于刚直,触怒上峰,才被罢官!
苏哲摇头:“没有,林大人识得此人?”
林如海笑笑:“不识,只是偶然听人问起过,顺口一问。”
苏哲心里暗自留个影儿,林如海这个性子,开口定有要事,哪里会是顺口一问。
两人又谈起朱谦,朱谦在庐州当了三年知府,后又升任南道司铁总督,专门管理各处铁矿、铜矿开采,从三品的官衔,走马上任,就被朝廷派往西南探矿。
先前苏哲还见过朱谦一回,林如海没赶巧,无缘得见。
一管盐、一管铁,苏哲管修书。
这回时间太紧,先见过几位重要大臣,林如海才腾得出时间去拜会贾母。
好在他到的第二天,就专门打发人去送东西,和贾母回话,老太太也没摆架子,让女婿先办好公事。
等林如海真进荣国府的时候,贾母别提多高兴,拿贾赦酸溜溜的话说,就是见了亲儿子,也不见这么高兴的。
林如海见面就告罪:“先前到的晚,不好叨扰老太太。”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贾母赶紧让坐下,笑盈盈的:“你忙朝廷的事,不必记挂我,几时启程回去?”
林如海:“再过三五日就走。”
这话一说,贾母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她老人家晓得林如海来京城忙公务,这几天都脚不沾地,但女婿在京中停留的时候也太短了。
贾赦知道母亲的心病在何处,上前解释道:“老太太,妹夫这么快就回去,那是朝廷对他任上公务满意,没什么指摘,若是朝廷要责备,才不会这么快就放走呢!”
看林如海这样子,像是要赶回去和娘儿们过年,原本贾母想着若是林如海能把贾敏和两个外孙一起带来,一家子过年团圆,过了年再回江南去。贾母一年年岁数上去,就想多见女儿几眼,人老了总是担心这个,不知道哪一天醒不过来。
可是林如海不是贾赦,林如海就算想尽法子摸鱼,但面上的公务必须得应对过去,真带着老婆孩子进京过年,这么做,御史大夫肯定会参几本。
贾母怏怏不乐,耷拉着松垂的眼皮:“你这样忙,所以不好让他们娘儿们也来,巴巴千里跑一趟,呆不得几天。”
老太太又问过林如海一些江南的事,外面贾敬他们都过来了,就打发他们出去吃席,说男人该说的事。
贾赦把贾琏带上,贾珠也被叫过去,席面上是宁国府和荣国府的男丁,并林如海一个女婿。
还没开席,众人说话解闷,贾赦与儿子玩笑道:“琏儿要不要去和你姑父去江南?”
贾琏郑重站起来一拜:“父亲,我要在家陪母亲。”
众人知道贾赦一房的心病,都赞贾琏孝心可嘉。
贾珠也笑道:“可惜孩儿在国子监脱不了身,都说江南多才俊,我对江南,早已心向往之。”
林如海看贾珠,文文静静,很有读书人模样,贾宝玉模样不差,更偏女儿气漂亮,但贾珠没那么娇,看着顺眼很多。
林如海点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该如此。”
本来好好的气氛,贾政忽而摆起老爹的谱,冷笑道:“大人们说话,几时容得你轻狂?”
要说煞风景,贾政敢称第二旁人就不敢称呼第一。
贾政某些时候正直的诡异,对儿子也舍得下狠手,但大部分时候都没正直在道儿上,好些时候学不会变通,就喜欢被各个清客相公捧着,是以在官场许多年,才勉强往从五品升到五品。
林如海觉得贾政多半是不愿见儿子贾珠在林如海跟前卖弄国子监的读书名额,但是说出来就变得十分奇怪,当场叫孩子下不来台。
贾珠这孩子被贾政这个老子和王夫人管得严格,性子乖巧,偶尔夸一夸才对,没必要总一张臭脸,叫所有人心情都不妙。
此刻林如海脑中都是贾赦经常说贾宝玉的那一句——“叉出去!”
把贾政叉出去!
一家子人玩笑,况且贾珠的话没多少大错处,贾政一句话板着脸骂出去,贾珠脸色煞白,然后又转红。
贾敬也觉得贾政话说得太重,此刻没必要较真,出来打圆场。
“他想去江南是一件好事,江南那边书院多,前儿如海年轻时候呆过的书院,要不是珍哥儿读书上实在不成,原先我还想叫如海引荐一二呢!”
贾敬说的很委婉,贾敬可是正经进士出身,要真比学识身份贾政比不过贾敬,只会拿儿子撒气。
贾政很尴尬,只得点头:“敬大哥说得对。”
贾珠忍着满腹委屈,不敢表露出来,他不明白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叫父亲数落成这般!平日里他说话已经够小心,只是今日见到一直崇拜的林姑父,姑父还带来江南林璋的消息,略高兴点,说话不够严密谦虚,父亲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贾珠心底叹息一声,沉默坐在旁边。
贾政哪里是要教养孩子,他只是想在这个地方敲打贾珠,别忘记我是你老子!
林如海在贾府吃过一回旧,再修整三日,各处作别,领过朝廷旨意,急匆匆顶风冒雪南下,紧赶慢赶回去过年。
四月里,人家桃花落尽,草长莺飞。
早春时候,年一过,官府就开始派发盐引,还是和前几年规矩一样,公平竞价。其中有些官员收点孝敬银子,透点消息乃是常事,林如海只注重事情办妥,不出格的不会计较。
而今四月里,两淮盐税清点完毕,浩浩荡荡押送进京。
自从林如海当上巡演御史,江南朝廷收盐税的时间就改了,以前一直在十月左右,收缴完以后送进户部,六部大臣们好谋算明年这些钱粮如何花销。
现在改到四五月入库,不头不尾,唯一的好处就是和秋收人丁税务错开,不至于挤在一处忙。
四月过得很快,江南一地四月底到五月都很热闹,很多商户会组织龙舟赛,各家挂菖蒲艾草辟邪,都想平平安安避过五月这个恶月去。
学政那边要组织学子文人起社,邀请林如海林探花当座上宾,林如海欣然答应,预备到时候带着林璋一起去。
他回到家中,跨进院门,林珺穿着红褂子,光着膀子就跑出来,拽着他的衣袖:“父亲,天下出了一件奇事!!!”
二儿子要背,可林如海热得很,想偷懒,一把拽着儿子往阴凉处走,问:“什么奇事?”
林珺仰着脑袋,大声道:“二舅母生的哥儿,生下来嘴巴里就含着一块玉!”
贾宝玉出生的消息,传过来的真快啊!别是八百里加急?荣国府恨不得广而告之?
林璋从里屋出来,板着面孔:“我说是假的,你没记不得你生下来才多大点,含着玉,肯定会噎死。”
兄弟俩似乎争执了一会儿,林璋说:“别是为了奇人异相,胡编乱造,史书上这样的事可不少。”
林家老二辩不过他哥,毕竟他如何记着自己生出来有多大?
其实前世林如海一直对贾宝玉衔玉而生有所怀疑,不过经历自己重生一事,林如海想着那件事情也无不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于是他笑着反问林璋:“你不知是真是假,如何能知衔玉而生是假,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林璋被父亲问住了,况且外祖母家又不是要去造反,也不像是一些帝王需要什么祥瑞,自家人之间大约是没必要撒谎的。
林璋丧气的摇摇头:“罢了,以后我们再去外祖家,再去探究。”
林家老二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哥哥的脖子,笑嘻嘻道:“我们可以写信问珠大哥,珠大哥肯定不会骗人。”
“学会写几个字,还卖弄上了。”
林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嫌弃,还是正儿八经带着弟弟去书房,挑了一个压金花的信封,耐心教导弟弟给贾珠、贾琏、迎春、元春写信。
林如海等了一会儿,贾敏才从外面作客回来,走在半道儿,林家下人就赶去和贾敏说了这个奇闻。
贾敏进门,看见丈夫在家,两个孩子不知哪里去。
“刚丫鬟说,二哥哥家添了哥儿,落草时含着什么通灵宝玉,是真是假?”
林入海笑吟吟,伸手去扶贾敏:“当然是真。”
贾敏迷惑的看着林如海,二哥家添孩子,他怎么这般高兴。
林如海见贾宝玉衔玉而生的迹象和上辈子对上,那黛玉不久也和上辈子对上?
贾宝玉都来了,他的亲亲小闺女 ,还会远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大肥章
为什么呢?因为存稿+我想早点开始养黛玉崽
顺便加快速度,认真完结。
写下一本。
……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儿童节
我开了一个新的预收坑
《黛玉崽今年三岁半》
求求求预收!攒点预收啦!
谢谢谢谢。
本文又名《与黛玉相依为命的日子》
[当林黛玉成长在现代社会,会是个什么情况?]
十八线女演员林小鱼,爹不疼,娘不爱,上头一个哥哥趴着吸血,出车祸被碾得稀碎的瞬间,空间静止,后座冒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是否与系统绑定林黛玉,获得重生机会?】
为了苟命,林小鱼毫不犹豫点击:【是】
【您已绑定林黛玉,性别女,年龄三岁半。】
【恭喜您重获新生,成为林黛玉监护人。】
然后……
林小鱼发现,自己户口上凭空多了一页,还有黛玉的各种身份资料,只要为黛玉消费,卡里自动有钱。
……
黛玉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为了养崽,林小鱼努力奋斗。
无意间得到一个带娃综艺机会,一大一小,忽然爆红。
……
很多年以后,当黛玉的妈妈粉们翘首以盼黛玉女鹅快点进组拍戏。
却发现女鹅:一路硕博,建设美丽中国。
……
嘤嘤嘤,含泪把女鹅上交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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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第九十九章
◎“亲亲小黛玉在路上”◎
第九十九章、“亲亲小黛玉在路上”
站在一个老父亲角度, 林如海对贾宝玉不算喜欢,但宝玉是贾府里难得真心实意把黛玉放在心上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知道贾宝玉这一世还是不是那个爱在女孩儿堆里厮混的性子。
贾敏瞅着林如海笑得失神,伸出葱段一般的手指, 掐了他一下, “真有衔玉而生的怪事?”
贾敏显然也不太信, 林如海恍然, 他自己光顾着高兴,还没仔细看一下来信呢?
林如海收敛笑容,把手背在身后, 一本正经:“我也不知,他们俩兄弟去书房写信, 说问一问珠儿他们, 你看消息来得这么快,宝玉是四月二十七出生的, 如今才几日,肯定是加急传过来,老太太要和咱们分享奇闻。”
贾敏一思量,觉得林如海说得有礼, 但对荣国府这等急匆匆的做法不太赞同,消息这么快就飞到江南, 肯定早就传得满城风雨。
贾敏垂头皱眉,抱怨:“母亲未免太急,也不怕他小儿受不住这样的福气。”
这时候一个穿着水红衣裳的丫鬟把今日贾府来的信件递上来, 信封被林璋拆开了, 贾敏取出信件, 上面除了说事情,还配了一张通灵宝玉的草图,像模像样。
贾敏看见那个玉佩样子,更觉像是人工之物,但信件上写得像模像样,她们远在江南,再多争辩也没没用:“上面的话都吉利,就当个护身符,你看母亲对小辈心疼的样子,我只怕母亲会把他宠坏。”
知母莫若女,贾敏猜得一丝儿不差,因为宝玉生得像国公,性子又会讨她喜欢,还有通灵宝玉的加持,贾母对宝玉,就是宠得不像话。
林如海笑盈盈的:“我还是羡慕舅兄能得麟儿 ,要是什么时候我家添个女儿,真真就是一个十全十美,我连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又提这一茬,贾敏脸一红,问林大才子:“不知大人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指教一二。”
没见过这么急的,林如海是不是对儿女双全有什么执念,近一二年念叨得更勤快。
林如海神秘一笑:“此事暂时保密,万一说出来,咱们亲亲小闺女吓走了,如何是好。”
贾敏看丈夫那个不争气做白日梦的样子,摇头而笑:“刚我还说母亲,要是我们家真能添个女儿,我看也是要被你宠坏。”
看林如海的架势,将来真有闺女,想必是要星星不会摘月亮。
林如海正色道:“这不是要咱们多多上心,才能给老爷我宠坏女儿的机会。”
贾敏瞪他一眼,转身进去礼物换衣裳:“青天白日的,不害臊。”
林如海尾随而入,理直气壮:“生儿育女,又什么好害臊的。”
贾敏脱下来身上的披风,换上一件鹅黄家常褙子,又把头上两枝凤凰衔珠的步摇拿下来放在妆台上,回身道:
“不和你闹,前儿我听说账房那边江先生的父亲病重,你要不要准他几日假,让他回去看看,这几日你们衙门没什么要紧账目算吧?”
林如海听了皱眉,账房江先生家里的事,没听他说起:“此事他还没与我说,我明日问问他。”
可能是他不想提,手上一双残疾就是拜父亲所赐,父亲不慈,生母早就被卖了,妻子又是家里做主娶的,江先生自然不太喜欢回去,独来独往,每年只把银子寄回去。
第二日是端午正日子,林如海本来定下要去学政孙大人组织的宴席露脸,但他还是一早就把江先生叫来,问他家中时。
江先生听林如海一问,若有所思,拱手答道:“知道了,小的回去一趟侍疾。”
林如海晓得他难处,若是家中真有骨肉亲情,他也不会在外漂泊,林如海体谅他:“先生若是不想去,那便不去。”
先生神色黯然,垂眸一看自己左右只有四个手指的两只手,默默把手拢进去自己灰褐色的袖子中,为了能把手遮住,他的袖子一直做得很长。
江账房郑重道:“不瞒大人,小的先前不曾深想,大人信任小人,将哥儿托付给我,纵使我与父亲不和,但若小的孝道有亏,将来损了哥儿的名声,我反而白教他一场。”
林如海感叹,他竟然还想到了这一层:“先生不必如此。”
他显然已经坚定了要回去的决心,还是托着朱谦朱大人的福,给他找到一个很好的主家,林如海自从去庐州,就只带着他一个幕僚,在外好多事情都是林家奴仆料理。
如此一来,江武就更加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林大人对自己十分尊重,连带着很多官员都敬他身怀算数绝技,江武觉着人生很有价值。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江武又道:“还望大人准我假,若是我父当真归天,小人必定要守孝,小人才疏学浅,承蒙大人不弃,还望大人为两位公子,早寻良师。”
这是他说的实话,林璋这孩子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自己启蒙尚且委屈了他,林如海该早为孩子寻名师才对。
林如海近来也在打算此事,去年苏学士驾鹤西去,来吊丧的也有才学出众的文人,但细细斟酌,又不合适。
他知道儿子现下需要良师,奈何寻不到。
林如海交代下人妥善送他回去,“先生若缺什么,记得与管家说。”
江账房深深作揖:“小人告退,大人保重。”
转身走出几步,他想起一件要紧事,回转过来:“万一小人守孝,若是明年大人要算账,只管遣人唤小人回来。”
给衙门算账,虽然会得罪人,但也是江武一份事业。
为了安置账房的事,林如海耽搁了一会儿,后面还有两个儿子想当跟班而不得,一来二去,林如海到达学宫之时,略晚了一刻钟,诸人已经落座,林如海的主位还是空的。
扬州学政属的孙大人今日穿的是褚色长跑,捏着胡须笑他:“林大人怎么来的这么慢,路上是不是被哪家的粽子绊住脚?”
林如海赶紧落座,连忙致歉:“孙大人,诸位,本官失礼了,确实有点琐事,开宴吧!”
宴席之间并不饮酒,只有些瓜果,吟诗作对,评论文章,或议论事实,一派欣欣向荣。
此次参与的举人里面,林如海曾经的同窗钱牧之子,钱文也在。
他生得面阔颌方,留着胡须,比年轻时候多了好几分威严。
钱文年纪与林如海相当,月份略小一点,但是早几年两人见面,钱文就看起来比林如海老成,现在一比,钱文留着胡须 ,看起来就更年长。
脸长得老没用,辈分就是小。
林如海想到好多年不见钱牧,不知他现在如何,先前腿疾严重,而今会不会已经瘫了。
关切问钱文:“你父亲可还好?”
钱文答道:“承蒙大人关怀,父亲现下虽然不良于行,但心情还好,他老人家嘱咐我,这次若是见到您,多多向您讨教文章。”
以前林如海守孝的时候是小翰林,现下是三品大员,钱文不敢不恭敬。
林如海颔首,钱牧早年对此事看得开,现在儿子也能当家,大约就是在乡下庄子里,闲云野鹤,颇得农趣。
林如海看看后面似乎还有人想来拜见,对钱文道:“今日不得空,不知你在扬州停留几日,记得往我府上来,我有东西,托你带给你父亲。”
钱文心领神会,作揖退出去:“是。”
孙大人去旁边溜过一圈,对这等浓厚的学习氛围十分欣喜,可惜不得巧画师,将这样的图景记录下来,他回来落座时,与林如海感叹:“此处真是人杰地灵,这回我们扬州有探花在,肯定能把苏州比过去!”
林如海忙摆手,连道不敢。
每回这样的文会都会有商户掏钱给文人墨客做文集,将来万一当中有谁声名鹊起,商户脸上也与有荣焉。
林如海十几岁时候,只跟着苏学士参与过一回,没做过文章和诗词,后面多半是因为生病去不得,再往后就忙于会试,高中之后,自然就更不得空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诗词之道,不如女儿黛玉机敏,写出来的句子,也不如女儿灵动。
可是女儿还不知在哪儿呢!
宴席散尽,林如海自学宫回去,路上杂耍、傩戏的摊子很多,男男女女,热闹非常,维持秩序的衙吏大声嚷嚷着,莫要踩到,看好孩子,小心拐子!!
林如海的马车寸步难行,只能退到巷子里面暂避,他下车步行,走着穿过小巷子抄近路,去找贾敏和两个儿子。
今日他们娘儿仨去看龙舟,也不知现在哪些人赢了。
林如海到那边一看,人山人海,他根本挤不进去贾敏她们观赛的酒楼。
衙役们几乎要被压成肉饼,拿着杆子架起来,阻止人们再往桥上去。
“上不得,上不得,桥要塌了!”
到处乱哄哄,林如海望人兴叹,这回肯定是过不去了,只能灰溜溜又挤挤挨挨的闷头回家去。
等到傍晚天擦黑,娘儿仨才回来,林璋和林珺叽叽喳喳讨论今日哪条龙舟最好看,贾敏揉着脑门,也是一副头疼样。
兄弟俩一回家就开始吵要吃的,看着似乎饿坏了。
贾敏一脸疲惫,感觉浑身都要散架:“我们早就想回来,外面人太多,真真是快把人挤死,岸边好几个人被挤掉进水里,又被人救上来。”
若是再有第二回,她是不想去了,带孩子的苦差事,让林如海来。
万幸她们娘儿仨早就去了观景楼,要是和人群一处挤,肯定会被挤散!
端午之后三五日,钱文上门拜访,把自己写的文章呈上来给林如海品评。
林如海问:“上科你可有试过,如今在哪里读书?”
钱文摇头:“晚辈在松林学院,上科……苏学士说火候不成,下回想要一试。”
林如海伸出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扣两下:“我看下回可以一试,若你去京城,记着去寻苏博士,请他指点一二,他和我一样,都是你父亲的同窗,再有朝中邸报,不可不看。”
钱家也算诗书传家,钱文的功力尚比不上他父亲,可惜他父亲腿疾瘫痪,不能再考,现在看着文风流畅,但是眼界有限,最好上京一趟,增加见识。
林如海又道:“可惜我离开京城官场已久,不知上京的大人们,现在喜好何种文风,只能帮你到此。”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打算摸鱼,全部精力都放在公务上不出纰漏,然后回家偷闲,至于朝廷里圣上的喜好,大臣派系,林如海懒得琢磨。
若是你写文对上阅卷官的口味,被取中的概率会高许多,已是几百年来考生默认的事。
钱牧诚挚谢过:“大人言重,晚辈感激不尽。”
林如海留他喝过两盏茶,钱文也知瓜田李下,没坐多久就走了,林如海交代下人把送钱家的礼送到钱文下榻的地方。
若是今日钱文从林家出去,手里带着东西,还不知会流出多少流言蜚语。
等钱文走了,林珺才从后面跑出来,爬上林如海膝盖坐着,搂着父亲脖子问:“爹爹,我看那个人比你还老,还没有考中吗?”
林璋也从后面走出来,看见弟弟黏糊糊的样子,有点嫌弃。
林如海郑重道:“科举一事,需要才学,也有运气在,有些人考中进士,进士却不一定是真名士。有些人没考中进士,未必不是才子。”
林璋主动替他爹解释:“就像爹爹说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江先生,因为落了残疾才不能考试,但江先生有才华。”
林家老二似懂非点点头,他想起来了。
他和哥哥过来,是为了问账房江先生的事,他回去家去,林璋算盘已经打得很麻溜,可林珺才刚刚入门。
林珺很受挫:“可是我还没学会算盘……”
林如海安慰儿子:“他还会回来。”
而后又细致给两个孩子解释先生回去要尽孝道,最真实的缘由,还是等他们再长大点儿再说。
两兄弟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关键是先生一走,林璋的课业就停下来了,林如海让钱文给他父亲钱牧带去的信里面,就说过此事。
如海年少时和钱牧同窗,深受他照顾,自己有不懂时,钱牧还会帮他注经解释,旁的不提,钱牧经典的基本功极好。
林如海动了请他教儿子的心思,托他儿子带信儿,又怕钱牧碍于身子,不愿过来。
终归还要送孩子去书院里学几年,万一请不到何事的家学,就把他送去书院。
林如海与妻子商议:“我想让儿子先去考童子试,若他能过,再让他往下考,他的学业总不能耽搁,是时候该给他再寻好先生了。”
贾敏也赞同此事,林如海一面等着钱牧的回信,一面又物色书院。林璋两兄弟暂时让贾敏带着读书。
不久钱牧回信,因为身子骨实在不行,遗憾婉拒此事,给林如海举荐了一个隐居在自家庄子不远,进士出身回乡致仕的老头子,让林如海试着去请一请,能不能请到。
林如海听后就让下人备好礼物去请,苏州和扬州往来需要一段时日,这时候送去京城给贾珠和贾琏的信早就送到,贾府里的回信也送到。
林珺趴在他哥肩膀上,探着脑袋也要看,认得一些字,但是认不全。
“琏二哥的信上说,那件事情是真的?”
“你瞧他还画了一个更详细的样子呢!”
林璋把那张璎珞草图递给小弟,指着草图旁边的蝇头小字:“上面的提拔落款,是迎春妹妹画的。”
林珺一遍把画举起来,对着天上透过光看,“哇,迎春姐姐真厉害啊!”
这个贾迎春和前世那个贾迎春有些地方不太对得上,模样倒是没多少差别,就是岁数比原先那个迎春大。
而且这个迎春是崔氏一手教养,和亲生女儿一样带大的,文采诗书极好,性子温柔,但不像是前世那个迎春一样懦弱。
林如海一直以为贾赦还会再添一个和前世迎春年岁对得上的一个闺女,最后还是没等到。
林如海派去问师的人没回来,把江账房送回去的常安先回来了。
常安晓得这位是哥儿的教书先生,没准前面给衙门算账还得罪过人,所以大人才这么谨慎,专程叫他送去。
常安进来给林如海回话,见太太也在一边剥着莲子,进去递了一个眼色,只管低着头:“老爷,我们才把先生送到,他父亲就没了。”
林如海点头:“你们忙了一趟,先下去吧!”
贾敏听说他家长辈病故,看一眼外面院子里热辣辣的阳光,摇头:“大热天办丧事……难啊!”
难或者不难,也是别家自己的事,等到晚上用过饭,林如海在书房里,等常安过来回话。
林如海问常安:“我看你在奶奶跟前,似乎有什么话不敢当面说,”
关系复杂的人家时常有龃龉,林如海打听到江先生家的情况,就对他家里人没抱多少希望,能惹是生非,丑闻漫天飞的人家,林如海上辈子就见识过。
也是账房先生心里门儿清,主动和家人划清界限,素日行事规矩,不见恶习,林如海才愿意用他这么久。
常安眉头一皱,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老爷容禀,这回小的送先生个回去,听见些说法,很不好。”
“外面传言说,他家女人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孩子也未必是他的……”
常安说完,悄悄抬眼看林如海神色。
那些家丑就算传的沸反盈天,也不是大人能管的事,况且江账房是个好人,常安送他回乡一趟,听见那么多风言风语。
他一个外任奴才都难受,更何况本人,所以常安没把最难听的话转述,给账房留点体面。
林如海亦是不想再探听,深深看一眼常安:“若府里有人传,你知道该如何处置。”
常安点头:“小的明白,人言可畏。”
万幸常安他们回来以后,家里没传出奇怪的风声,只是先前林如海派出去问先生的人吃了闭门羹,回来之后不敢面对主子。
这件事不算难,可是就让他们办砸了!
几人支支吾吾道:“那位老大人说,不要扰他,谁也不见,谁也不教。还说他就是姓冷,最爱叫人吃冷冰冰的闭门羹。”
恃才傲物之人脾性免不得有古怪,他既然拒绝,那就是林家和他没缘分。
贾敏一面让儿子预备秋日的童子试,一面继续广撒网,为儿子找夫子。
后来钱牧听说冷先生不愿出来教书,又给林如海另外推荐了一位,冷二先生,是那位冷先生的族弟,为人随和,也是二甲进士,不过名次略差几分。
而且冷二先生也有腿疾,没当几年官就因病致仕,钱牧识得此人,也是因为求医治疗腿疼时,机缘巧合,恰好认识。
钱牧原本想着冷家资历最好,最有才那个大先生能去教林如海的儿子很合适,奈何冷大先生大约是觉着林家先派仆人来问门,不够庄重,抑或是其它缘由。
这人和林璋没有师徒缘分。
林如海又不是恃强凌弱摆官架子的人,一个三品巡盐御史有公务在身,如何能不分时候,从扬州跑到苏州乡下拜访?
还好冷二先生与林如海投契,才听说冷大先生给林家人吃闭门羹的时候,钱牧心里很是自责。
冷二先生是个随和人,林如海派人去请,与冷二先生交谈几回,看他言行举止清正又不至迂腐,学识也有,就把两个孩子交给他。
专门有院子给先生住,至于各样供给,自然都比着林家主子们来。
且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日子都过得都挺好,王子腾从吏部出来,谋到经营节度使的差,和各处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子腾升官,薛家的日子就特别好过!
薛家生意做的不错,几乎要把京城里面显贵之家的棺材板包圆,宫里的差办得好,可惜内府帑银加上利息还回去,再有各处官员打点,只凭着皇宫生意,赚不到大钱。
原本赚的也不少,人心不足蛇吞象,薛家三爷看着,还是大房那边拿到祖上的南洋海贸,油水最大。
薛家八房人口,薛老太爷一走,各家就心里都有小算盘,就算薛老爷给儿子们攒到不菲家业,经由八个人一分,数目登时就不够看了。
所以薛家面上分过家,但兄弟几个仍旧抱团做生意,借着王家的光,薛家三爷捞的皇宫木料,差使已经够好,他在京城各方活动,其余几房兄弟各处经商的同时寻访珍奇木料。
薛家老三想到家里的薛蟠,一算能赚到的钱,对自己没拿到油水最大的行当耿耿于怀。
他京城各处周旋,薛姨妈很想进京,给他寄过几回信,薛家三爷以宝钗年岁尚小为由,一直拦着不让她来。
家里老宅要是不盯着,老大家抬东西回来,谁知道是进公库还是私库,他知道薛姨妈是京城嫁出去的,想回京城,还能见姐姐。
但出嫁从夫,不能不为儿子想,好说歹说总算把薛姨妈劝住,还叮嘱薛姨妈要多花钱给儿子请先生。
金陵城里,薛家大宅子一个院落,薛蟠抱着一个碗口粗的桂花树,哭得震天响!
“我不要读什么书!不要先生,呜呜呜!!”
哭声穿过三重院落,外面过路的都能听到他在嚎啕。
薛姨妈得到姐姐的信,知道贾珠四五岁上就开蒙,所以十四岁就能考上秀才,而今薛蟠虚岁有六,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若是将来薛蟠能考个一官半职,给自己请个诰命,她不就成正经的官太太了?
起码这个时候,薛姨妈还是希望儿子能像表哥贾珠一样规规矩矩进学,将来科举出仕。可惜自小薛蟠就被宠得厉害,薛姨妈样样顺着,每回都说孩子长大了就会懂事。
薛蟠身边的几个堂兄也不是读书的料,家里有钱,长得半大很喜欢去秦淮河边找乐子,眼看着别人出去玩,薛蟠如何能坐得住,一个人孤零零的读书?
薛姨妈花重金,请到一个举人老爷当房师,好吃好喝供着,那先生尽心尽力,见薛蟠不得正形,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听教导,不做功课,就连简单的几个字也不想动笔。
玉不琢,不成器,先生抄起戒尺就收拾过薛蟠两回,薛蟠不可能改!所以一大早就闹出了嚎哭着不想进学的‘壮举’。
薛姨妈丢了面子,记得直哭。
乳母在旁劝道:“小的看那先生也太傲,把咱们哥儿的手都打红了,哥儿年岁小,本来就该哄着才对。”
薛姨妈看见儿子哭得要背过气,心早就软了,抹着泪:“你们去和先生说,今日他身上不好,不去进学了。”
薛姨妈见儿子哭得嗓子嘶哑,为了让儿子开心,让小厮带他去街上买东西找乐子,才得片刻清净。
还是女儿文静,宝钗现在满两岁,说话口齿伶俐,生得雪团一般,年纪虽小,才不会像是儿子一样大哭大闹,将来好好教导,拿出去也是个出众的姑娘。
读书一事,薛姨妈服软一回,势必要服软第二回,薛蟠拿捏住母亲心软,最爱犯浑,几日就要大哭大闹一回,薛姨妈还没想出法子,人家先生自己先来请辞,薛姨妈还没同意,先生退了银子,卷铺盖走人。
把读书人逼走,薛蟠小小年纪,可真是好能耐,薛蟠得意极了,但薛家三房丢了一个大脸,其它几房酸溜溜讥笑薛姨妈心比天高,不看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一心想当诰命夫人。
薛家老爷在外听说薛蟠大哭大闹不读书,也写信回来斥责薛姨妈没把孩子教好,薛姨妈两头受气,胃病都犯了。
薛家老爷在信中要薛姨妈请来家里长辈,狠揍薛蟠一回,还有薛蟠去教书先生家门口负荆请罪,把人请回来。
薛蟠一哭,薛姨妈就心软,哪里舍得薛蟠真背着个荆条给人跪下,况且薛蟠才多大,教书的那么大年纪还和孩子计较,本来就不占理。
山高皇帝远,薛姨妈只当没听见,又给薛蟠请了一个老秀才。
老秀才打不动人,只要能收到钱,心宽极了,任凭薛蟠怎么闹,他讲他的,全当没看见。
薛蟠喜欢这个识趣的老先生,也愿意上学偷懒,他只要混过读书时候,要什么他妈都会答应。
薛姨妈见儿子愿意读书,心里安慰;薛蟠能拿银子出去耍,心里开心;老秀才掂着银子,心里满意。
三全其美,善哉,善哉!
……
薛姨妈每每写信给京城的姐姐,都要夸一回自家儿子愿意读书,一分好吹嘘得有八分,还说将来贾珠高中,家里就有个现成能指教的表兄。
王夫人收到信,别提被奉承的多高兴,贾珠是个能读书的,宝玉衔玉而生,和别个不同,将来还不知有多大造化。
没准将来自家也能像史家一样,文官封侯,一门双侯,王夫人也能像贾母一样,当一个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把希望放在儿子身上,比放在丈夫身上好多了。
王夫人正开心,外面周瑞家的打了帘子进来:“奶奶,奴婢想着,那个丫鬟还是给个姨娘名分,奶奶怎么说?”
周瑞家的是下人,这样的话原本容不得她插嘴,但是现在若自家奶奶一直不点头,好不容易和二老爷缓和的关系,定然闹僵。
要等着那时候,还不如提醒奶奶借坡下驴。
王夫人冷笑:“我就见不得那小贱人妖妖俏俏的样子,她家里都是府上的老人,这回就便宜她了,要她别忘了规矩,别到我跟前来!”
贾政前一二月又睡了一个姓赵的丫鬟,那丫鬟很会来事儿,贾政一月间要去几回,听着外面风声,意思是让贾政纳姨娘,没名没分传出去不好听,也有说王夫人善妒的,各式各样。
王夫人只得过了明路,给贾政又纳一个赵姨娘,贾政看她识大体,对她也就更尊重。
贾母喜欢宝玉,亲自养在膝下,王夫人跟前有媳妇和女儿服侍,日子清闲舒坦。
这年秋天圣上为给太后娘娘恭贺七十的整寿,大赦天下,特开恩科,众多学子感念皇恩,众多学子往京城赶。
先前林如海问过的贾雨村,就是这回恩科中的进士,第二十四名,林如海得到这个消息,心里担忧起江南那个甄家,不知现在是否遭难,找了这么久竟然没寻到一星半点。
林如海都在怀疑,是不是他们把香菱的祖籍记错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在凤凰蛋贾宝玉抓周的时候到了头。
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周岁宴岂能平平淡淡的过,当然要大宴宾客,请来各家夫人。
众人见贾宝玉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清俊,笑盈盈的不怯人,十分讨喜,夸赞的言语不绝于耳,贾母乐呵呵的,一张嘴没合上过,老脸笑得像是绽开的万寿菊。
王夫人对儿子寄予厚望,满心想着,儿子会抓什么笔墨之类,退而求其次,抓点算盘都是好的,哪里晓得贾宝玉出生时自带异象,抓周时候更是不走寻常路!
贾宝玉穿着一身大红锦缎衣,并一个缂丝描金褂子,胸前挂着那串通灵宝玉璎珞。
他坐在席子中间看了半晌,那么多精致的玩意儿不抓,偏生撅着圆墩墩的小屁.股爬到角落,抓起一盒胭脂,笑嘻嘻往脸上抹。
贾政当场勃然大怒,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劈手就把胭脂打掉。
“你们都教了他什么东西,小小年纪就抓这个?!”
贾宝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平日里半点委屈没受过,吓得哇哇直哭。
贾母黑着脸:“谁把胭脂放上来的,也不看是什么地方!”
乳母赶紧把宝玉抱下去,本来是今日的小寿星,最后却以一场闹剧收场。
贾琏做了个鬼脸,一旁的贾迎春赶紧拿扇子把哥哥的脸挡住,没得叫人看去,又找大房麻烦。
兄妹俩很有默契,避过人悄悄一前一后溜出去,凑在一处墙根说话。
贾琏摇头,无奈笑了:“还好宝玉抓周的物件母亲没插手,不然肯定要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贾迎春责备的看一眼哥哥:“你知道还在那边摆鬼脸,一会儿真说不清。”
迎春又道:“说句晚辈不该说的,二叔也真是小题大做,本来只是一件好笑的事,说句孩子不懂事就成,反而叫他给闹大了。”
贾琏点点头,深表赞同:“本来就不是大事,要是抓周真能定下什么,旁人还读书作何,还不如天天摆个东西抓周算了。”
这事儿传到江南扬州,又是一个五月,去年贾敏满口说不要再带孩子出去挤,等到端午还是经不住两个孩子巴巴的请求,心一软就带两个小子出去看龙舟。
这回母子三人有经验,茶水、点心、瓜果都带了不少,堵到明日也没关系!
只是端午太热,回来以后贾敏和林璋都有点中暑,林璋倒是好好的,林家请医吃药,十来天以后,贾敏才康复如初。
恰好这时候荣国府来信,厚厚一沓,里面除了给贾敏的家书,好几封都是孩子们写过来的。
贾琏和贾迎春分别给林璋、林珺写信,就是四封,还有贾珠、贾元春也有一封信。
林璋看过自己的,又去看弟弟的信,见他读的吃力,教他认字。
林珺虽然年纪小,但隔着千里也发表了和贾琏差不多的言论:“抓了一盒胭脂而已,二舅舅为何大怒,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大人还不懂事?”
林璋见他说的过于直白,赶紧去捂弟弟的嘴,瞥眼看母亲的脸色。
贾敏看完信,面上也不太好,荣国府上把衔玉而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大约就能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一时高高捧到天上,一时狠狠踩到进泥里。
贾敏冷笑道:“你们二舅舅不是因宝玉抓了胭脂生气,想来宾客盈门,丢了颜面,因此大发雷霆。”
林璋听得明白,林珺还听不明白,懵懵懂懂:“有什么好生气的,抓到书本又不能无师自通,抓到算盘也不会算账。”
过一会儿,林璋又问他哥:“哥哥,我周岁抓到什么?”
林璋摸摸鼻子:“你和我一样,都抓了书和笔。”
林如海对贾宝玉抓到什么东西没兴趣,贾宝玉纵使女儿气,算不得大奸大恶,况且一个一岁孩童又能知道什么荣辱,没准儿也不是多喜欢胭脂,只是颜色鲜艳,小孩子先看见顺手抓起来玩。
林如海的注意力早被贾雨村吸引,这辈子他不帮贾雨村谋职,且看他能翻出多少风浪。
不过这些都是琐事,林如海最关注的还是妻子的肚子。
他的黛玉啊!
黛玉是花朝节出生,按着十月怀胎的架势,现下五月里,大约也该有动静了。
他前一段时日都十分努力呢!怎么半点消息也无?
林如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巴巴数着日子过,也不见妻子有害喜的症状。
终于不知过去几日,林如海实在忍不住,旁敲侧击问妻子:“你可有何处不适?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贾敏茫然,看向两个儿子:“我脸色不好吗?”
老二林珺嘴甜,一咕噜话念出来:“母亲大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丽动人,可谓……”
林璋一把将弟弟的嘴巴捂住:“你说的对,不用再说了。”
贾敏嗔怪看儿子们一眼:“就爱拿我打趣。”
林如海就像个透明人,焦躁的去衙门当值,又焦躁的爬回来,才进二门,就见两个儿子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像是两个门童,给他作揖:“恭喜父亲大人,贺喜父亲大人……”
林璋装模作样,板着脸,把手背起来:“明儿我们去庙里求女娲娘娘,让她给我们家送个妹妹。”
林珺很上道做哥哥的捧哏:“为什么不求送子观音?”
林璋走过去拍拍弟弟脑瓜子:“用你圆鼓鼓的脑瓜想一想,送子观音,送子观音,万一她老人家给我们家再送个儿子……”
林璋一副痛苦的表情:“啧啧啧,我是虱子多了不嫌咬,我怕父亲大人心痛欲裂。”
都这么明显,他的聪明探花老爹应该听出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在路上了!哈哈哈哈哈
各位读者,你们是觉得合成一个万字章看着舒服。
还是分成三章看着舒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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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 第一百章
◎“你的黛玉崽已送达”◎
第一百章、“你的黛玉崽已送达”
林如海一时呆住了, 胸膛中充满快活的空气,他脸上毫不掩饰露出笑容,上前把两个活宝捉到跟前:
“你们哥俩儿, 莫要在此处装腔作势唱双簧,你们母亲呢?今日可是请了大夫?”
兄弟俩也是乐得咧开嘴咯咯笑, 指着主院方向, 示意林如海进去。
林如海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 贾敏仍旧气定神闲坐在传遍摆弄针线, 见林如海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跑动以后的红晕。
贾敏放下针线,笑林如海:“这下可好, 你那想要女儿的念头,算是着落一半!”
林如海激动的根本坐不住, 一时把手背在身后, 一时又放到胸前,原地溜达好几个来回, 晃来晃去,没有一点儿三品官老爷的庄重平稳:“好好好,这样咱们闺女就生在春天,刚还是花开的时候, 最好不过。”
林如海飞快的在脑子里盘算闺女的出生日子,抚掌笑得合不拢嘴。
这开心模样, 瞧得贾敏都跟着头大,生男生女都看天意,林如海这非要女儿不可的样子, 看得贾敏心累:“你莫要念了, 要是真生了小子, 你还能把人塞回去。”
林如海忽然想到,自己如此直白肯定会让妻子压力大,念叨着要女儿,可不是和前世念叨着想要儿子传宗接代一样?殊途同归。
林如海赶紧自打嘴巴:“是是是,夫人心情舒畅最要紧,只要是夫人生的,什么都好,你可有哪里不适?”
贾敏靠在大迎枕上,摸摸还没半点迹象的肚子:“没什么,只是觉得略懒些,若不是你整日念叨,我本想等再稳点才去请大夫,想不到你知道以后更急了。”
贾敏生过两个孩子,对自己是不是有孕,心里有点成算,本来还想等几日,见林如海这么心急,只好赶紧请医来看,好让心心念念的丈夫放心。
林如海责备的看向夫人,苦口婆心:“这事儿原本就该早点说,你看他们两个成日里横冲直撞,打来打去,两兄弟皮厚,磕碰他们不要紧,磕碰到你可了不得。”
“若是有哪里不适,千万记得请大夫来看,不怕他们嫌烦,多给诊金就成。”
“那些吃的用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说,纵使难得,不过就是花钱买的事……”
林如海开了话匣子,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这真是贾敏不太想张扬的缘故,从以前怀着林璋就开始了,丈夫啰嗦得要命。
这回好久才又怀上一个,更是变本加厉,事无巨细安排个没完,日日都要念上一回养生经。
贾敏无奈扶着额头:“真是比嬷嬷还细心。”
嬷嬷和丫鬟在旁见了,连忙笑着恭维贾敏:“这是奶奶的福气,哪家老爷像是我们老爷这么知冷知热会疼人?”
贾敏的胎一坐稳,马上就去传信给京城,和母亲分享这个好消息。
荣国府那边收到贾敏的信,知道她又有了胎。
贾母是十分欢喜,尤其林璋他们还在信中说林如海眼巴巴想要闺女,都不许他们去拜送子观音,写得惟妙惟肖,贾元春在旁边给贾母堵信,林璋两兄弟的文字逗得贾母呵呵笑。
贾母坐在自己塌上,乐得见牙不见眼,身边两个裹着纱的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捏肩,老太太自己拿着美人锤,在腿上敲了几下,笑眯眯的:“好好好,想不到我们林姑爷那么想要个闺女,我也想要个外孙女!”
说完她指一下大儿媳崔氏,让她过来:“你去,把前儿我得的那一盒人参给敏儿送去,他们家肯定会不缺这个,是我的心意,还有咱们家中滋阴养胎的药材,你看着挑,把裁衣裳的缎子预备好,孩子生下来就送!”
崔氏办事一直妥当,但贾母闲不住,就是要交待。
崔氏也笑盈盈的上前凑趣:“看老太太乐的,媳妇儿这就去!”
说完打着帘子出去,贾迎春也跟出去。
贾琏刚从外书房回来,听丫头说扬州那边来信,姑姑又有了的好消息,巴巴到老太太跟前,看过林璋两兄弟寄给他的信,探头探脑溜过去库房找妹妹迎春。
迎春没见着,但是见着了母亲崔氏。
贾琏吊儿郎当依着门,问母亲:“母亲,要是姑姑真如愿以偿,生得一个女儿,年岁刚好相当,依着祖母对宝玉的偏爱,会不会就来个亲上做亲。”
他今日过去的时候宝玉不在,大概是午睡去了,不然宝玉若是醒着,一定要放在贾母跟前的。
贾琏心思活络,没准儿老太太真的会打那个主意,他又不能和旁人说,只能到母亲跟前磨牙。
崔氏瞪儿子一眼:“这话你出去不要乱说,要是叫我知道是咱们这边传出去的,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崔氏也想到这一点,只是如今宝玉年岁小,还有就是贾敏肚子里那个不知是男是女,万一得个女儿,老太太就算有这个心,也要等孩子长到十来岁。
贾琏被母亲批评,红了脸讪讪的挠着脑袋,忙叫母亲饶命,崔氏今日忙的脚不沾地,懒得理他那么多故事,跨过门槛刚想走出去。
贾迎春托着三支人参从库房内间走出来,眼皮也不掀:“祖母没准真会这么想,除非宝玉将来有大造化,读书科举上颇有进益,不然只从家世上讲,纵使姑姑真得了女儿,宝玉配不上的。”
迎春把三支人参给崔氏过目,崔氏每根拿出来看一眼,见其中有一个根须不全,摇头道:“这根虽然粗壮,但模样不好,你再去找找,还是要找看得过眼,拿出去好看的。”
既然挑药材,贾迎春肯定是紧着实用的,挑年头长粗壮的货,卖相不一定是最好。
崔氏交代过,捏着帕子匆匆走了,不知要去处置什么事情。
贾迎春刚想折回去,贾琏巴巴上去拉住她,脸上依旧笑嘻嘻道:“好妹妹,话还没说完,宝玉衔玉而生,天生异象,怎么就配不得了?”
贾迎春瞅了哥哥一眼,心道他这不是明知故问,二叔才多大官,林姑父现在就是三品,过些年不知是几品,宝玉怎么能配。
那块石头,就只有家里人当个宝,别人家未必放在心上,今后就算宝玉能读书,但而今的局势,圣上不想老世家出头,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和隔壁东府的敬大伯差不多。
何况前面还有贾瑚和贾琏两个哥哥,怎么说爵位也落不到宝玉身上,拿什么来配姑姑的女儿?
贾迎春虽然文静,心里面考量的事情多得很,反正她自个儿觉着,除非宝玉将来是个神童,也像林姑父一样十七八岁中一个探花回来。
不然,悬得很。
贾琏无聊得紧 ,围上去央求道:“我晓得妹妹话儿虽少,但是心里主意多,你就与我说说?”
贾迎春仍是懒得理他,外面丫鬟婆子忽然大声道:“大姑娘、珠大奶奶,你们也来了!”
听见李纨也在,贾琏这下子可不好缠着妹妹再问,自己从侧门避出去,贾迎春捧着人参走出去,看见贾元春和李纨姑嫂,摇摇摆摆的过来了。
贾元春和李纨裹着香风进来,姊妹间见过礼,贾元春笑道:“我们两个才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帮忙。”
这话的意思是,老太太让她们来的,不是她们上赶着往上凑。
贾迎春微笑着往里让:“你们来的正好,我年纪小,正愁没人参详。”
贾迎春只当自己没主意,让贾元春和李纨帮忙看看预备什么药材合适。李纨已不是第一回来荣国府的库房,仍是要为里面的东西惊叹。
精致的屏风摆件就堆了一屋子,碗碟瓷器也是半个屋子,那些凳子桌椅,在荣国府人眼里只是笨重占地方的木头家伙,这边的药材库,也是堆满了珍奇药材。
有别人送的,更有送别人的,还有庄子上孝敬的,府里不缺这些东西,一个收拾不好,还有霉烂坏的。
李纨和贾元春是从老太太那边来的。
提了一嘴让她们姑嫂过来帮忙的人,和贾迎春猜得一样,就是素来不太爱说话的王夫人。
李纨跟在贾元春后面过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但她做媳妇的心里门儿清,婆母是想要知道荣国府里又有多少好东西偏了姑姑。
想到此处,李纨心头一阵疲惫,这个婆母心眼比不得伯母崔氏大度,先前宝玉出生,姑姑那边也没少送好东西来。
说得好听,要有来有往,实际上巴不得只进不出,什么都归二房。
李纨虽是二房媳妇,心里认为这样不妥,要是哪边都心不宽,将来肯定是乱家之源,比起婆母,李纨自己也更喜欢读书多的伯母崔氏。
但当媳妇的,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每日送贾珠出去读书以后,就到王夫人屋里立规矩。
前儿宝玉周岁闹成那个样子,李纨娘家人就担心,李纨若是真添孩子,和这个宝玉年岁相差不大,旁人肯定偏着宝玉。
这时候贾元春忽然递过来一盒东西到李纨眼前:“嫂子你看这个如何?”
李纨见似乎是一盒子益母草,点头笑道:“自然是极妥当的。”
贾元春是家里头一个姑娘,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也是金尊玉贵教养着,通身都是大户人家贵女的气派,雍容华贵。
李纨为人低调谦和,贾元春说什么就是什么,出门前母亲交代过,小姑子留不得几年,莫要生出嫌隙,以后在婆母更前才有好日子过,李纨小心应对,当下和小姑相处的还算好。
听说姑奶奶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李纨无缘得见,不由心生向往,她小的时候,没少听婶婶们念叨,林探花生得如何美貌,得中探花娶佳人,比话本子里写的还传奇。
看老太太的模样,嫁出去的女儿依旧那么挂心,府里的传言肯定错不了,李纨心底一叹,怪不得婆母这样的性子和那位姑姑不对付。
正当此时,贾元春被药材味儿熏得打了几个喷嚏,李纨赶紧把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又带贾元春出去通气,挑出几样东西和贾迎春一起拿着再去给伯母过目。
崔氏才去放了对牌回来,看见两个姑娘一起来找自己,笑盈盈夸一回贾元春和贾迎春会办事,叫人把药材都仔细包起来,明儿送东西的人就上路。
贾琏想和妹妹说会儿话,半道被打断,心里很没意思,自己闷闷又往外书房去,遇到贾赦回来换衣裳,刚好贾赦要出门作客,顺手就把贾琏带出去见世面。
第二日,荣国府里拉了一马车东西出去,王夫人看着肉疼。
……
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大人最近在公务上十分上进,前几年下面官员提出的关于盐引派发方案改革一事,这回算是正式制定章程。
林如海督促各位下属,把条文落到实处,又找来好多家商户模拟,征询各地下属盐司的意见,力争让盐引派发公平,控制盐商加价谋取暴利。
这件事说着简单,但林如海从七月里一直盯到十一月才办妥当,又写成折子,呈递到京城。
他为什么这么努力?
还不是目光长远,想着一劳永逸!
每年开年以后依着朝廷的安排派发盐引,从开年到三四月都不得空,黛玉出生在二月里,林如海想到黛玉出生以后他还要在府衙忙来忙去……
他不能接受!闺女出生以后自己不能长久陪在身边,还要苦哈哈在衙门给朝廷打工,况且整日心不在焉,也没法子好好当差。
促进改革,加快效率,明晰步骤,活儿干完了大家一起偷闲,不是你好我好,个个都好?
显然大部分人都是这个心思,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除去一小部分巴不得盐商各处碰壁贿赂银子的下属,其余人还不敢在林如海眼皮底子下面作妖。
扬州府上下默契的达成共识——林如海上面有人,惹不得。
这几年干得好,每人都有受益,巡视的钦差从来没为难过扬州地界的官员,大家每年考核都是优,熬过三年都是升官的料。
众人齐心协力,一起飞升,不好吗?
反正大家都奔着政绩去,将来要是能进京入内阁,再忙着站队斗得你死我活也不迟!
朝廷看到江南盐司上下齐心投身改革十分欣慰,马上就批了折子,允许林如海试验自己的改革方案。
圣上还特意下把江南两道的盐司都表彰一番,专门督促各道官员,诸如知、知州、节度使要听林如海的指挥,确保盐税尽快运回京城。
于是十二月里,江南的盐司衙门就把盐引凭据都预备好,库房也收拾好,每人分工也上下明确,再把江南每个片区派发时间张榜工部,下达各处商会,只等来年过完年,大约一个半月就能全部派完,收缴盐税,报送朝廷。
朝廷早得银两,对于一年的开支更好做谋划,六部大臣们还在商议,是否把盐税收缴时间再调回年底,户部好统筹银两。
公事上进行的顺利,私事上林如海更高兴。
贾敏这回有孕还真没什么地方难受,也就一开始懒了小半个月,后面不见害喜,精神头也好,因为怀孕略胖了点,整个人看山去简直活脱脱一朵人间富贵花。
更有一个好消息,林家的下人终于找到甄士隐了。
正好年底,腊月二十五。
原本林如海派常安回老宅去盯着守宅子的仆人洒扫院子,整理祠堂,他在不能回去拜祭,宗祠务必要认真清理,求先祖保佑。
常安在老宅内上下巡视,见祠堂里有几盏供灯和许多灯笼都旧了,亲自叫人驾车去采买,可巧路过甄家那条巷子。
林如海怎么也想不到,寻摸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姑苏,苦苦寻觅多年,那是踏破铁皮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常安回来扬州报信的时候,都翻过年去,已经是正月十五。
常安绘声绘色讲述着去年腊月二十五的惊险见闻:
“那户甄姓人家隔壁的庙里烛火倒了,小庙烧了大半个院子,旁边好些人家都受到波及,还好风不大,大家都忙着救火,乱糟糟的,差点没把家里的姐儿丢了!还是小的捡着了孩子。”
林如海前世不知香菱丢失的细节,只知道香菱被弄丢,也许就是忙忙乱乱,方才弄丢的。
听常安的说法,香菱原先也是小富之家,可怜遭难竟是被卖为奴婢,被折磨致死。
贾敏拈着一枚榛子,听常安捡着孩子,有些后怕的摸摸自己显怀的肚子:“怎么会被你捡着?”
常安摇头:“小人也不知,反正那孩子不知被谁放在街旁的石头上坐着,吓得直哭。小的见半日不来人,就把孩子先抱到马车上避风。后面等火灭了去寻人,甄家奶奶吓得魂儿都快掉了,听说交给小厮带着出去避火。”
常安说着也开始抱怨那家小厮:“好没成算,那么伶俐一个丫头,额头上天然一个胭脂记号,长大了必是一个美人,要是被拐子捞走,真造孽!”
这样漂亮的丫头,真被拐去,在江南一带会被精心养成瘦马,卖到旁人家为奴为婢,要不就是在楼子里接客。
常安他们跟着两个哥儿出门,最怕就是孩子丢了,满眼满身都要盯着。就连自家那几个孩子,家里人出去都不敢放松,那个小厮还真是,无德无义。
常安后面还听说小厮怕主家责备,自己卷几样值钱东西跑了,官府正在缉拿。
嬷嬷们见林璋和林珺兄弟俩排排坐在一张圈椅上,听得一愣一愣,连忙也说到:“哥儿听见不曾,出门不许乱跑,像是你们这样长得好看的,拐子最喜欢。”
林璋和林珺这样清秀白净的小模样,一些达官显贵最喜欢的小厮,买回去又当下人,又当娈童。将来长大腻了,好心的会放了籍,让他自去谋生,坏心眼的照样转手卖掉,或者发到庄子里为奴。
两兄弟被吓得一激灵,绞着手指,重重点头,一想到自己被拐走,今后见不得父亲母亲和哥哥,林家老二眼睛红红,吧嗒吧嗒开始掉金豆子,紧紧抱着哥哥的手臂,生怕有人把自己拐走,原先林珺很想去看十五灯会,现下似乎也没那么想去了。
常安把甄家给的谢礼带来,这回失火甄家虽然没有被付之一炬,但也被去将近一半,家中还有好几口人受伤,知道常安的来历,暂时不能登门拜谢。
林如海打发下人把甄家的谢礼入库,知道香菱没弄丢,心里宽慰。
林如海问窝在圈椅里的贾敏:“有没有吓着我家小闺女?”
贾敏活动了一下脚,摸摸肚子:“正睡觉,乖得很。”
这孩子和前儿两个还真不同,贾敏笑道:“前儿嬷嬷还和我说,看样子像是个闺女,比那两个小子文静多了!”
林如海笑眯眯的,满眼都是对女儿的期待:“这就好。”
贾敏又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去找那个甄家,莫不是祖上有亲?”
林如海很少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而且他遣人去找甄家也不止一两年,最奇怪的是明明江南都快翻遍没个消息,最后冒出来才发现人就在自家眼皮底下。
真真是个灯下黑。
林如海搓搓发冷的手,笑道:“我也是偶尔梦见过的场景,心里怀疑得很,赶巧也好,真的也罢,就当给林家积德行善。”
贾敏想来也是,林如海忙活这么多年,这回常安机缘巧合捡到甄家姑娘,办下一件大好事,那样忙乱的情况,孩子一人扔在外面被拐子拐走,或者跌水淹了,都是造孽。若林璋和林珺丢了,自己还不得急疯?
这样的假设,只略想一想,贾敏这当娘的就觉着催心催肝的疼。
贾敏点头赞同:“也是,凡事多个心也好,好些年前,你让家里人去找陈家兄弟,就是做下一桩好事。”
当年若不是林如海心血来潮要下人去寻陈举人,他那两个遗孤血脉,而今不知散落何方去。
一月里过去,贾敏的身子越发沉重,林璋和林珺正月十五的时候没闹着去看灯,平日里也懂事得很,课业结束以后,两兄弟也不上蹿下跳的耍,帮着乳母嬷嬷预备将来要给妹妹用的东西。
“这个东西为何要用旧的,我们妹妹要用全新的才行!”
林珺看见丫鬟们把库房里的旧小床和旧摇篮都搬出来,认真擦洗,还有尿布也是皱巴巴的旧棉布。
嬷嬷耐心和他解释:“就是要旧的才好,旧的物件没味儿,小孩儿娇嫩,软和的布料不扎人,这个小床和篮子,还是璋哥儿用过的,现在给姑娘用,多合适。”
林家老二很不服气,又问:“那我用过的呢?我的也给妹妹用。”
嬷嬷又道:“哥儿那时候在庐州,用的不是这个,哥儿那个木料不太好,虫蛀坏了,没留下。”
林珺一阵挫败,他也想要妹妹睡自己的篮子和小床。不过哥哥倒是很得意,妹妹要接着用他的东西。
现在全家已经默认太太这一胎怀着的是个姑娘,一家子上下翘首企盼的姑娘。
小床上的帐子巧手苏绣,一朵又一朵的芙蓉花,光一个帐子,怕是要够寻常农家吃好几年。
两个儿子林家一直是照着平常份例来养,江南地区本就有娇养女儿的传统,轮到林如海这儿,两辈子的期盼加起来,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往闺女屋里搬。
忙忙碌碌中,江南又一批盐税井井有条入库,林如海忙里偷闲,先是开年以后收到学政的邀请,去学宫那边露个脸,而后又和知府、知州一齐参与二月二龙抬头的春祭。
甄士隐家火灾之后缓过劲儿,知道原先把闺女甄英莲带回来的是扬州府里统领两淮盐运的林大人家的家丁。
林如海的名声,甄士隐早就听过,十八岁的探花,自那以后,朝中再没人得此殊荣,而今能当此大任,简在帝心,圣上颇有识人之能。
甄士隐还没见到面,就在心里自动给林大人渡上好几层金,等他从姑苏专程过来,送帖子拜见。
林家下人都是客客气气,很有规矩,林如海坐在这个位置,往来富商显贵,举人身份未必能入他眼,但林家下人没飘,言行举止透出家风清正。
甄士隐继续在心里给林大人再刷一层金水,在会客花厅里见到林如海的面,此人生得端正儒雅,气质非凡。
甄士隐简直五体投地,虽然有功名者见官不跪,但他对上的是三品大员,比知府还高两级,人家又没有官架子,甄士隐不能自己不识时务。
甄士隐躬身行礼,万分恳切道:“小人拜谢大人,小人年过半百,膝下只有此女,若不是被大人家捡到,现下不知流落何处……简直要了我们夫妻半条命啊!”
谈到女儿,甄士隐老父亲真情流露,特别诚心。
林如海让他起来,落座喝茶。
作为曾经同样只养下来闺女的老父亲,林如海一面同情甄士隐,一面心里嘀咕,若闺女真是你半条命,还不小心看顾着。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凡家人多上点心思,甄家香菱都不会落到为奴为婢的境遇,纵使甄家被火烧了,但香菱正经人家的姑娘,良籍和奴籍,天差地别。
林如海转念一想,自己前世还不是差不多,没将闺女看护好,忽然泄气,他又问甄士隐:“本官听闻你也有功名在身,为何不往上进京会试?”
考过乡试得了举人不往上考的人,江南一地挺常见,有些得举人身份就是为避开名下田产税务,有些得了举人,颇有家资,能打通关节捐官的,还能在朝廷谋差。
赖大家的孙子就是捐的官,何况那人还没考到举人呢!都能落到一个实差。
甄士隐惭愧道:“小人膝下无子,已过天命之年,若是有个儿子兴许还要往上挣一回,现下只想安然度日,教养女儿。”
林如海心底很不赞同,原来他还以为甄士隐是喜欢清静,年过半百不想再挣命,没成想还有个缘由是膝下无子。
这让一心期待女儿出身的林如海心里怪怪的,真这么下去,救得香菱一回,怕是救不得第二回。
林如海拱手道:“本官虽然年幼,有一言相劝,还望甄举人不弃。”
甄士隐忙道不敢,恭敬答话:“小人谨听大人教诲。”
林如海一吐为快:“举人说家中无子,是以心灰意冷,未免太过消极,举人膝下还有女儿,若将来令爱嫁入旁人家,受了欺辱,又该如何?”
这话说的甄士隐老脸一白,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面说女儿是他半条命,一面又说没有儿子不想谋什么功名,虽然都是真话,但两相矛盾,还显得自己小气。
林如海继续说:“以我之见,就算举人无心仕途,往京中试一回,增长见识,将来回来说给女儿听,也算一桩好事。”
林如海盘算过,甄家祖上有点家资,不至于供不起甄士隐上京会试,况且各县各府都有路费支持,甄士隐去一趟花不得几个钱。
他和黛玉一样,十分可怜香菱,香菱样貌、品性俱佳的姑娘,读书极有灵性,若是父兄再上一层楼,将来兴许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落在薛蟠那样的人手里。
甄士隐垂眸,道一声受教,见自己进来的时辰差不多,只说回去必定刻苦读书,才从林家出来,匆匆就回姑苏去。
回到家中,马上就叫人收拾书房,把原先的书都搬出来,预备下一科进京会试。
林大人好心提点,他也该做出点模样才行,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林大人说的含蓄,自己兴许不是因为膝下无子,方才不上进,而是怕进京赶考、名落孙山以后,心底难以承受。
自己不努力挣一个功名,将来给女儿当靠山,还天天把爱女挂在嘴边,落到旁人眼里,定然虚伪。
进入二月,林如海的焦躁又上一个等级,每日战战兢兢,虽然闺女黛玉生在花朝节,但贾敏大腹便便,乳母和收生嬷嬷们都说,随时有可能发动。
林如海恨不得衙门告假,专门留在家里陪伴。
等到二月十一,天黑了个把时辰,贾敏忽然就发动了!
万幸下人们都没睡着,赶紧起身把贾敏移入产房,烧水的烧水,熬参汤的熬参汤。
林如海和两个儿子瞪着眼睛,一晚上不敢睡,在院外等消息。
天蒙蒙亮,年纪最小的林珺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倔强的不合眼。
忽而院子里面两个婆子,大声嚷嚷着跑出来:“恭喜老爷,恭喜哥儿!太太添了一位千金!”
这户人家可不同,家里有两个哥儿,阖家上下伸长了脖子盼一个小闺女。
婆子们心里都羡慕刚刚出身的小丫头好命。
她们去别家收生,多得是听见生了丫鬟片子甩脸色的老爷,就算不那么讨厌丫头的,也只是淡淡笑一下,说闺女也好。
摆明了就是,要是能生个哥儿,就更好了!
那边太太孩子一生下来,知道是个丫头,一屋子人欢呼雀跃,收生婆子没见过这等阵仗,没来由竟是眼眶有些发热,赶紧用银剪子剪断脐带,热水擦洗。
收生婆捧着新生婴儿,小声念叨:“小丫头,你好命,平安长大有福气。”
她接生过很多孩子,先前也有不想要女儿的人家,自己不愿动手,直接就要收生婆把孩子溺死,她们手上都是沾过人命的。
都是人命,谁愿意做这等狠心事呢?
收生婆小心翼翼把孩子包起来,乳母把小丫头抱过去给太太看,又出来给老爷报告好消息。
林如海差点直接原地蹦起来,双手合十:“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赏!赏!赏!都赏,都赏!”
他自十六岁重生,蹉跎将近二十年,等着就是这一刻,虽然妻儿在侧,仕途通达,但唯有女儿黛玉,是挥之不去的执念。
大约只有这辈子,眼看黛玉平安喜乐,林如海才能从前世眼睁睁看着黛玉病的宛若骷髅,哭出血泪,凄风冷雨中咽气的凄惨场面中救赎悔恨的自己。
他很幸运,他这辈子有机会!
原先困得要命的林家老二此刻已经蹦跶开,抓着他哥哥的手,蹦蹦跳跳。
“我有妹妹喽!我有妹妹喽!”
相比而言,林璋算是最沉稳的一个,毕竟他现在是两个小不点的哥哥,尤其是有妹妹以后,更加需要沉稳。
林如海又问婆子:“可收拾好了,我要进去看你们太太,还有我闺女。”
林珺窜过来,也脆生生的插嘴:“我要去看妹妹!”
林璋身体很诚实,马上挤过来,林家三个男丁凑成一堆,高高矮矮,错落有致。
婆子拢着手,笑盈盈的,眉眼眯在一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奶奶精神头很好,还和我们说话呢!”
林如海听说贾敏精神头也好,心底大安。
林珺还在围着他哥哥跳,半点不知道疲惫。
“哎呀,我当哥哥了,我不是最小的。”
婆子道过喜,赶紧又回去收拾,他们都说林大人家最大方,看大人和两个哥儿高兴的样子,这回赏赐肯定不薄!
只要把刚刚出身的小丫头照顾好,再多说几句漂亮话,没准还能多得一份!
收生嬷嬷们很快给贾敏做清理,胞衣脱落不见血,这一胎果然生得顺。
丫鬟们熏香、换被褥,有条不紊。
贾敏精神好,这孩子不知是不是闺女的缘故,体格比前两个孩子欠一点,生得很顺,她抱着闺女也舍不得放。
贾敏公允的评价,小闺女模样长得比那两个猴儿刚生出来好看。
屋子才收拾好,林璋和林珺两兄弟,争先恐后,恶狗扑食似的冲进来,到贾敏跟前都小心翼翼,放轻步伐。
天光大亮,今日的太阳特备好,阳光灿灿,撒在院子里。
林璋凑过去看妹妹的小脸,又捏捏蹦跶一早的小弟:“啧,长得比你刚出生时候好看,果然小姑娘好看。”
林如海好容易挤进来,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比你们俩出生的时候都好看。”
林珺伸手想摸妹妹的小脸:“她怎么睡着了,妹妹醒一醒,起来玩。”
林璋一把抓住弟弟的爪子:“你的手不干净,摸不得,小婴儿都是要睡的,你小时候像猪一样,睡了吃,吃了睡。”
林老二瘪瘪嘴,见妹妹好像一块嫩豆腐,又像昨儿吃的鸡蛋羹,好像一晃就会碎,忽而有点后怕,再不敢动,把手背起来,仿佛鹌鹑似的探头看。
贾敏笑着让丫鬟带林璋和林珺去洗手,等两兄弟回来,从襁褓掏出闺女软软的小手放在他们两兄弟手上。
林璋作为有经验的老大哥,和弟弟传授自己的经验:“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软软的,手也软软的,要等长大多吃奶,才会有力气。”
林老二小心翼翼托着妹妹的手,感觉手心热热的,痒痒的,很轻又很重。
贾敏精神果然不错,还能笑着问林如海:“前儿你这当爹的不是念叨,早把闺女乳名取好了,还请探花老爷多指教,到底取了个什么名儿?”
林如海喜笑颜开,进来以后嘴巴就没合上,从怀里取出一张带着潮气的红纸:“黛玉,小名就叫黛玉。”
林璋凑过去看了一眼,又问:“大名呢?”
林如海早就想好大名了,只是怕叫了大名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妨害黛玉,咳了一声:“大名……等周岁就取,再长大点,就让她和你们一起读书。”
贾敏心底默默把黛玉两个字念了几遍,会心一笑,哥俩儿都是玉字边,闺女叫这样的乳名正好。
林珺少年老成,评价妹妹的乳名:“玉字虽常见,但黛字不俗,好名字,好名字。”
他们哥俩儿没有乳名的待遇,出生就叫哥儿,等一岁了才取大名上族谱。
林老二没心思计较这个,听见父亲说以后要让妹妹和自己一起读书,早就开动脑筋相像自己带着一个小团子一起念书写字的场景。
怕父亲注意不到自己,放下妹妹小手,举着手臂蹦跶:
“我要教妹妹写字!我要教妹妹写字!”
作者有话说:
你的黛玉崽已经送达
赶紧收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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