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药研一刀斩灭冲到花田千夏面前的最后一只咒灵,停下时气息微喘,声音微韫:“大将,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呆!”


    听到声音,花田千夏下意识望向药研,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在涣散。


    她刚才是看到了……


    小时候的狗卷棘?


    “大将!”一向脾气甚好的付丧神皱起眉,有些不满她仍心不在焉的表现。


    花田千夏连忙应了几声。


    她强迫自己不去管脑海中的画面,转而看向面前一片狼藉的展厅。


    博物馆的咒灵虽然都是低级咒灵,但数量比想象中要多。但即便已经历经一轮进攻,盘旋在馆内的阴寒之气仍没有褪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里有个大家伙。


    花田千夏肯定。


    只是正当她准备叫药研继续往上走时,在某个刹那,空气似乎凝滞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花田千夏似有所感,慢慢张开嘴,看着一团白雾卷着圈从口中吐出。


    寒意这才如影随形,她指尖微动,慢半拍地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具骷髅。


    张着嘴,血迹斑斑,身上坠着一块块腐化的烂肉,像脓水般粘稠。细看之下,肉块还在汩汩蠕动,仿佛蕴含生命一般。


    空气里开始弥漫出一股铁锈味。


    混杂着腥臭,没过肺部,花田千夏忍不住吞咽,只感觉自己也像吞了快烂肉,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


    呕吐欲瞬间涌起。


    “药研。”


    一个影子应声冲出。


    花田千夏的胃部在翻江倒海,但还是紧随其后地冲了出去,只是他们刚出去,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面前的骷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只带有术式的咒灵。


    至少二级。


    少女神色一凛,还没做出反应,就见药研猛地转身,两三步助跑后起跳。扬起的风吹开少年的发,他手一撑走廊边的栏杆,整个身体便如不受地心引力般翻身跃起。


    在整个身体翻上三楼之际,他垂眸,在电光石火间看向花田千夏。


    就这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花田千夏在心里命令。


    找到那只咒灵!


    是,大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她面前。


    花田千夏没有停下,她继续往楼梯冲去,甚至在这一刻,她仿佛无师自通了如何通过灵力定位少年的位置。视野无限拉长、扩大,像呼吸一样自然,直到自己明明还身处二楼,却能通过药研的眼睛看到他面前的事物——


    他在奔跑。


    或者说,他在追着什么东西。


    花田千夏不知道药研怎么做到的,但他似乎能够精准定位咒灵,中途完全没有做过多停留,又翻身上了四楼。


    然后他们齐齐滞住。


    药研猛地闭眼:“大将!”


    拉长的视野一片漆黑,花田千夏却如坠冰窟,浑身颤抖起来——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血肉被融化、摇摇坠坠挂在骨架上面,血迹斑斑的、不成人样的尸体。


    而明明在学习上不够出色的大脑,此刻竟完美地记住了尸体上缺失的血肉位置,并将它们与刚才匆匆一瞥的咒灵一一对应。


    “睁眼。”


    花田千夏低声道,重新迈开脚步。


    “大将……”


    “睁眼!药研!”


    “可是……”


    花田千夏努力克制颤抖的声线:“睁眼!看清楚他是谁!”可是话音刚落,她便鼻头一酸,泪水漫上眼眶。


    不是为看到的尸体,而是……


    那种仿佛灵魂都在动荡的感觉,她经历过。


    死者是值夜班的保安。


    死前似乎经历过折磨,眼球凸出,双唇微张,一幅被吓坏了的模样。


    花田千夏抬手合上他的眼。


    药研站在她身后,似乎感觉到什么,低声开口:“怨念最浓郁的地方,是五楼的书法展厅。”他顿了下,“那边还有一位生人的气息。”


    *


    诸伏景光清楚地知道,死亡是个什么过程。


    最开始是疲劳,头昏、恶心,整日整夜的失眠,即便身体再累,精神却呈现出异常的亢奋。


    再后来,他的皮肤会大面积脱落。


    到了这个地步,他浑身就会开始发疼,那是一种仿佛被炙烤的痛感,像有人将他架上火堆。接着,他就会产生一种,想要结束一切的心理。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


    因为他甚至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


    可他还活着。


    大脑还能清楚地接收到外界传来的信息,但语言系统开始丧失。疼痛感成倍增加,最后发展到身体出现严重的带血腹泻。这个时候,他的皮肤也已经脱落地差不多,露出内类溃烂的、血腥的烂肉。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会一直处于快跑状态,心跳可以达到每分钟一百五十下。[1]


    生不如死。


    可他为什么要死?


    诸伏景光狠狠咬牙,即便他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他还没有找到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所以绝对不可以死。


    即便精神已经绷成一条紧弦,仿佛只要有人轻轻一拉就能直接断裂,但别说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下去,哪怕是下了地狱,被抽筋拔髓,他也要咬着牙爬回来。


    所以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为什么呢?”


    一道男声响起。


    “都已经这样了……”男声嘶哑,像是被利器割过的尖锐,贴着他耳朵,“你为什么还想活着呢?明明都已经烂到根了,死掉就能结束一切了哦。”


    “而且明明对你而言,活着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呢。”冰凉的气息拂过诸伏耳廓,像撒旦在耳边呢喃,“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刚从警校毕业,担心还没做出一番成绩,就这样轻易死掉会被人耻笑吗?”


    “可你又能做什么呢?警官先生。”


    他语调扬了起来,轻蔑不屑。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不好的事,不说国与国的战争,哪怕只是人与人的暴力事件,你们这些人也没办法阻止吧。啊,啊,这例子真让人讨厌,无论是暴力还是战争,烂透了,全都烂透了啊!!!”


    叫声尖锐扭曲,在诸伏景光的耳朵旁边蓦地炸开,激得他浑身一颤。但紧接着他意识到——


    自己能动了。


    可随之涌起的窒息感,比刚才被架在火上的炙痛感更可怕,更真实,带有强烈的死亡之气,是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失去生命的征兆!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爆发,诸伏景光开始拼命反抗,挥手、蹬腿,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小时候。


    那个充斥着铁锈味与歌声的恐怖之夜。[2]


    有着高脚杯花纹刺青的肩膀,那张完全记不得的脸,一名唱着“没事了哟,出来吧”的男人。


    好不甘心啊……


    然而下一秒。


    “药研——!!!”


    清亮高昂的女声猛地灌进来,黑暗仿佛被倏然惊动,如潮水般从诸伏景光的脑海中褪去,光亮带着氧气一拥而上,速度过于猛烈地蹿进他的呼吸道,引发一串惊动天地的剧烈咳嗽。


    活下来了!


    诸伏景光一边咳,一边翻身趴起。


    但他没想到,自己刚翻了个身,手便啪叽一下,按在一堆柔软的湿润物体上。


    他下意识曲起手指,指尖蹭过物体,拢于掌心。这种奇异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碾了碾,接着睁眼,在一片昏暗中,逐渐看清了手心的东西。


    “——!”


    花田千夏祓除完咒灵,听到声音后回头一看。


    只见刚被救下的男人正惊愕愤怒地望着自己掌心,那上面,赫然沾着一堆柔软湿润的红色碎肉。


    他显然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而花田千夏同样知道。


    *


    “千夏。”


    花田千夏正靠着车发呆,听到声音立刻抬头,看向走来的五条悟。


    她视线不自觉越过他,看向不远处正在与博物馆负责人交流的伊地知洁高,收回目光时,与披着毯子的诸伏景光对上视线。


    他们对视了几秒,花田千夏移开目光。


    “五条老师。”


    “嗯?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子的语气呢。”五条悟站在她面前,仿佛知道身后传来的视线那般,将诸伏景光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没能找到三日月所以有点失望?”


    刚才,在带着诸伏景光离开博物馆,交给五条悟等人后,花田千夏又回去五楼,找到了三日月宗近。


    但就像她猜测那样,那并不是她要找的刀。


    不过她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低落。


    所以她摇了摇头。


    “老师……”花田千夏稍稍站直身体,“那本书,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次的咒灵是从一本书中衍生出来的。


    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手稿。


    一本战争手稿。


    手稿的主人是名士兵,是最近某匿名人士从自家阁楼翻出来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战争的残酷,以及战争过后自己身体的逐步溃败,最后对军国主义开展大肆抨击,抒发对战争的仇恨与怨恨。


    那是本彻头彻尾的咒物。


    而且必须销毁。


    想到自己看到的尸体惨状,花田千夏好不容易忍住的恶心感,又涌上了心头。


    “当然是销毁啦——”五条悟说,“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博物馆负责人似乎不太赞同我们这样处置,他认为这是无比珍贵的历史,是能够给予警示的存在之一。所以呢,伊地知正在交涉。”


    花田千夏下意识皱眉。


    都已经闹出人命了,还那么……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或许是猜到她的想法,五条悟道:“而且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书的问题。”他翻出手机,在上面点了两下,向花田千夏展示一个页面,“当初捐赠这份手稿的人,在网络公开了内容,所以现在到处都是要命的负面情绪。”


    花田千夏接过手机,一点点看这些内容。


    激辩、争吵、谩骂,彼此间夹枪带棒,袖里藏刀,可能是花田千夏感受过网络的善意,这种扑面而来的恶意看得她呼吸不稳。


    “不过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五条悟拿回手机,顺手呼噜一把她的头:“这次表现不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花田千夏茫然了一下。


    “我做得很好吗?”


    “嗯?老师说的是不错啊,不——错——”


    “……可我好像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少女嘀嘀咕咕,“超出预期又怎么样?我还是没能阻止死亡发生。虽然早就预料到一定这样,但真的看到时,果然还是会感觉很讨厌。”


    五条悟难得安静,一句话没吭。


    “可就算是最强,也不能完全避免这种事吧?”花田千夏一顿,大大地叹了口气,“从这点上看,好像忽然就觉得心情轻松了点——唔!”


    她吃痛,下意识抬手,本来想捂住脸颊,但因为五条老师手还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握住他的手指,说话也含糊不清:“老苏里做什么啦。”


    五条悟冷酷无情:“闭嘴。”


    “我又米跟里说话——”


    “那也闭嘴!”


    *


    东京国立博物馆场地极其开阔,绿地环绕下的博物馆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具有藏馆功能的文化主题公园。[3]


    身着五条袈裟的青年双手环胸,阔步闲情,在避开期间嬉笑打闹的孩童之后,走进博物馆,一路上到五楼,站定在被指定为“国宝”的古刀面前。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青年接起,隐约可听见那头传来的娇俏女声。


    “夏油大人,你看完没有啊?”


    青年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女声已经迫不及待地拖着长音道:“一把破刀有什么好看的啦——”


    “嗯……”


    青年轻应一声,细长的双眼落到古刀展柜上,旁人看不见的荧色蓝光。


    “是没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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