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被他打怕了,知道现在警察同志在这里吴辉不会跟她动手,还是畏惧地说:“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打她的,是她先薅我头发。”


    吴辉看着方芳从头上撸下来一把发丝,眼神中毫无波澜。


    警察同志带着吴辉指认藏匿鱼藤酮的地方后,又让他带上两件换洗衣服。


    陈秀芬已经从炕上爬起来,走到吴辉身边转悠。看起来根本不像生病。她问拷着吴辉的警察同志说:“我儿子还要关几天能被放出来?他胳膊还能接回去不?是不是政府花钱给接?”


    吴辉连陈秀芬都不理,警察同志被她问的没办法,说:“这要经过法院审理,现在不能透露。”


    陈秀芬不依不饶地说:“可鱼塘原来就是我儿子的,是他们用计谋骗了去。就是那个女人,把她大哥拉入伙,她大哥把我儿子从鱼塘赶出来。照理说毒死自己家的鱼不算啥大事吧?”


    警察同志懒得跟农村老妇人讲太多法律上的条条框框,讲了也听不懂,听了说不定还要扭曲法律的意思。他打断陈秀芬的话,依旧是:“等过完年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是。”


    陈秀芬觉得没啥大事,根本不知道大范围的下毒已经构成严重刑事案件,不会轻易被放出来。


    陈秀芬站着离吴辉步远,她吸吸鼻子闻着吴辉胳膊上的药味和血腥味。她的眼泪一下下来,她想冲过去抱抱她的可怜儿子,可是吴辉往后退了一步。


    “娘就想抱抱你,可怜咱们家连面都没有,你好不容易回来都不能给你包饺子吃。大过年的怎么就回不来了。”陈秀芬沙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因为生病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坨红。她伸手想要拉吴辉,结果拉着吴辉空荡荡的衣袖。


    她哇地一声嚎出声,办案的警察同志无奈地揉揉眉心。他们知道这家的家属特别能闹,上次吓唬了陈秀芬不让她阻挠抓人,这次又这样开始哭。都能想象的到她哭完就要开始满地打滚。


    “你赶紧跟你娘说点什么,不涉及案情的都可以。”警察同志催促吴辉。


    “别哭了,再闹下去等我回来不给你养老。”吴辉淡淡地说了一句,陈秀芬像是被关上了开关,顿时不哭了。用埋汰的衣袖抹了把脸,跟警察同志说:“让我儿子在家吃过年饭再走吧?算我老婆子求你们了。”


    方芳在边上叫了一声:“娘。”她们哪来的钱让吴辉在家里吃饭啊。


    陈秀芬把灶台边上仅剩的一只老母鸡抱了出来,下雪天怕它冻死就把它关在外屋地。方芳一见她抱老母鸡就想阻拦,这对于现在的家来说,就是挣钱吃饭的宝贝,每天一颗鸡蛋攒一攒到商店里还能换点钱,要是把鸡杀了她们可就是一点辙没有了。


    陈秀芬一意孤行,非要当着警察同志的面找来菜刀把老母鸡杀掉。吴辉皱着眉,跟她说:“娘,你别杀鸡,杀完你们吃啥?”


    陈秀芬心想着:天大的事不能不让我儿子过好这个年。在警察同志过来的前一秒钟,手起刀落,将鸡脑袋砍了下去。


    没了脑袋的母鸡在外屋地一顿扑腾,灰土和鸡毛扑鼻而来。所有人都被四溅的鸡血怔愣在原地。


    方芳默默地流着眼泪,跟他们一起看着陈秀芬在外屋地追着血淋淋的母鸡跑来跑去。最后鸡血流的差不多,外屋地一片狼藉。


    其中一名警察同志跟另一名交代了一声,跑到村部打电话请示。陈秀芬怕他们反悔白白杀了下蛋的母鸡,当下让方芳把暖壶里的开水倒出来,她着手拔鸡毛,将它开膛破肚。


    吴辉被安顿在屋里,靠着窗户坐着。他双目无神地透过门看着陈秀芬风风火火的杀母鸡。


    等了一会儿,外面开始下起小雪。


    吴辉伸出手想要轻触窗户,挨到窗户后强烈的刺痛感让他收回没有指头的左手。


    这些天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因为是犯罪嫌疑人,去的医院是县监狱诊所。清创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医生刻意,连麻药都不给他打,还用消毒棉球死劲地戳他的伤口。


    他的眼泪忍不住四溅,明知道不能哭,就是无法控制痛感袭击他的神经,让他泪珠子滚落。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都不知道是怎么把手术熬下来的。


    现在断臂上的针线非常粗大,像是开了口的口袋被人用绳子将皮肤系在一起。稍微一动弹毁天灭地的疼痛让他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他向警察同志申请要止疼药,没有人理会他的申请,甚至觉得他有这种想法都很可笑。还说他没被关押在拘留所而是在监狱诊所已经很幸运。


    吴辉没有进去过,不知道这种幸运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他的亲爹是里面的常客,小时候见过几次,知道亲爹的所作所为,吴辉也就理解警察同志话里的意思。


    在里面呆着没有熟人不好使,没有票子也不好使,最不济连香烟他都弄不进去,去了也是食物链的最底层。现在他没了一条手臂和五根手指,比方庆还要废物。方庆好歹有双手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他一开始连吃饭都吃不了。


    吴辉这些天混混沌沌的过,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签字就签字,完全没有一点抵触。每当夜深人静,他都有种想要自杀的冲动,要不然臂膀上的疼痛也会将他活活疼死。


    陈秀芬麻利地把母鸡收拾完,腆着脸到舒大娘家里借油。


    舒大娘从院子里看到吴辉回来了,忙不迭地将红星叫回家坐镇,生怕吴辉发疯。见到陈秀芬跑过来找她借油,当着警察同志的面她不好拒绝。小气吧啦地从油壶里倒了两汤匙的油,故作大方地说:“不用你还了,瞧瞧过得什么日子。”


    红星在后面拽了她一把,舒大娘忙把嘴捂上。她这张嘴有时候不听使唤,自己就秃噜出去话了。


    红星转身进了屋,从屋里端来一碗酸菜粉丝的饺子,他越过墙头喊方芳。方芳愣神地看着他举着饺子递过来,说道:“我家没包多少,你们凑合着吃个团圆饭。”


    方芳无声地抹了把眼泪,接过饺子。略过舒大娘想要撕了红星的心。她感激地小声说了句:“谢谢红星哥。”


    红星点点头,没多说别的,拽着舒大娘回到屋里:“赶紧进去,你也不嫌冷。待会快大娘不是要过来跟你唠嗑,你不把瓜子啥的藏起来?”


    舒大娘看方芳家的热闹看入迷,一听红星的话拍下大腿,赶紧赶在快大娘她们过来的之前把家里好吃好喝都掖到角落里。


    红星唇角笑了一下,打了个哈欠说:“我到西屋睡一会儿,你们待会说话小点声,那边有警察同志在,小心说你们传播谣言。”


    舒大娘恨恨地往红星后背上抽了一下说:“整天就知道吓唬你娘,我告诉你,递碗饺子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跟方芳深交。你知道娘的意思吧,不能深交。”


    红星:“......”还能再明显点么?


    “娘,我不是那种人。”红星无奈,垮着脸往西屋走去,临了说一句:“你少说点她们家的闲话,不是我想怎么地,而是人家家里已经过成那样,以前再怎么不喜欢也就算了,眼下就别落井下石。”


    舒大娘扬起手,红星赶紧往屋外跑。


    陈秀芬欢欢喜喜地端着不用还的油往屋里走,又见方芳拿碗饺子回来,免不了说:“还是你舒大娘有人情味儿,知道给咱们点好东西。”


    方芳看着两汤匙的油堪堪没过碗底,加上人家十晚上吃剩下的饺子,不由得觉得悲哀。


    锅里的鸡炖的很快,没有别的东西炖,纯粹的鸡肉。


    陈秀芬把一大盘鸡肉端给吴辉,细心体贴地蹲在地上帮他撕成一丝丝喂给他吃。吴辉麻木地张开嘴,吃起鸡肉。陈秀芬看着她儿子心疼坏了,一边喂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不用担心娘,娘大不了到县城里继续给人当保姆。我干过保姆有经验,少要点钱给我吃饱饭就成。刚才方芳也没对我真动手,你娘对付她就像对付小萝卜菜,轻而易举。她在娘手里讨不着好处,你就放心在里面呆着,等到时候娘去看你。”


    陈秀芬男人进去过几次,她早就知道里面的流程。之所以闹腾就是想让警察同志能不能开恩。看到不能法外留情,她也就老实了。跟吴辉交代不少她从她男人那里听来的监狱里事,还跟吴辉说:“等娘挣到钱就给你送去。娘每个月都会去看你。你放心啊,就算天上下刀子娘也会去,除非娘死了,不然爬也爬过去。”


    吴辉机械性地嚼着鸡肉,这是他这些天来吃的最饱的一顿饭。他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泪水,看着大冬天还因为他忙活出一头汗的陈秀芬,想要伸出手帮她擦擦汗都做不到。


    吃完大半只鸡,又把饺子全吃了,吴辉眼眶里总算被母亲的爱意逼出意丝薄雾。警察同志没吃饭,眼睁睁看吴辉吃完,有些不耐地说:“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我们现在要把吴辉带走,吴辉家属不要再耍横。能够满足你的已经满足过了,不要得寸进尺。”


    还想着坐上车送吴辉一程,陈秀芬被警察同志的话吓的缩缩脖子。她鹌鹑似得抱着装鸡的盘子,目送儿子坐上警用面包车离开。


    等到吴辉彻底没影,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的方芳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走陈秀芬怀里的盘子。


    她年轻反应快,陈秀芬就算看到也反应不过来。


    两只鸡的鸡腿、鸡翅都被陈秀芬喂给吴辉,剩下的只有鸡脖、鸡翅尖和剔过肉的鸡胸脯。家养的老母鸡肉柴,陈秀芬着急没炖太长时间,方芳把鸡脖放到嘴里啃了一圈一口肉没咬下来。


    陈秀芬见她没注意,跑到灶台把剩下的好地方——鸡屁股,徒手捞出来。咬在嘴里下五除二的吃掉。鸡屁股上有鸡油,还有肥肉,要上一口陈秀芬香的要飞上天。


    方芳后知后觉,已经晚了一步。只得骂骂咧咧地把盘子里的鸡皮和骨头上的肉啃一啃。


    陈秀芬吃了个鸡屁股还不满足,把难得做的米饭倒进锅里搅合着菜汤拌在一起。方芳见了也拿个碗抢到半碗鸡汤拌饭,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吃完饭,陈秀芬使唤方芳洗完。大冷的天,热水都给鸡拔毛了。方芳不乐意受冻,不管陈秀芬怎么骂都不干活。她烧了点水,把头发和身上洗了洗。


    烧了灶坑屋子里就暖和多了,方芳披着头发坐在炕梢,冷眼看着织补破渔网的陈秀芬。


    “你也不看看大河上都是什么人捕鱼,你以为你也能捞到啊?”方芳给陈秀芬泼凉水,指尖不断地从秀发中穿过,打开头发的结。


    她没看到陈秀芬落在她头发上的眼神,自顾自地晾干头发后睡了一觉。


    她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靠近她,想要睁开眼,又因为难得的暖和困倦地睁不开。


    一觉睡到下午点多,方芳从炕上爬起来,突然觉得头上轻了不少。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往头上摸了摸,尖叫出声:“啊啊啊!陈秀芬你个老不死的,居然剪我的头发!”


    她疯一样赤脚跑下地,不顾脚下的冰凉站在镜子前面看着参差不齐的头发,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她绑着麻花辫都能到腰的头发就这样没了。


    陈秀芬这还是手下留情,把她的头发剪刀耳朵下面就不剪了,不然还能多卖点钱。


    “四块五毛钱。”县理发店的人把钱递给陈秀芬,买卖双方脸上都带着喜色。


    陈秀芬接过钱好好的数了数,本来人家就打算给四块钱,她好说歹说让对方多给了五毛钱。


    “大娘,你要是村子里还有这样的头发就给我送过来吧。粗细跟这个差不多的我都给你这个价格。”理发店的嫂子说。


    陈秀芬美得合不拢嘴,跟她说:“这是我儿媳妇的头发,我们家里条件好才让她养出这么好的头发,一般人家没有的。不过我倒是帮你问问,要是也有想卖头发的我给你送过来。”陈秀芬转念想着这是无本的买卖,她何不在村子里收头发放到这边卖呢?里外里赚个一块两块都是钱啊。


    听到她的话,理发店的人连连夸赞她这个婆婆好,做儿媳妇的太幸福了。陈秀芬心满意足的离开。


    理发店学艺的小姑娘等她走才说:“你看她一脸菜色还好意思说她家日子过的好,要是过的好能把儿媳妇的头发拿来卖?我瞧着她儿媳妇都没过来,谁知道这头发怎么来的。”


    理发店的嫂子欣赏着头发,也发现头发上面长短不一,不像是有规划的剪下来,反而像是匆匆忙忙偷剪下来的。她用手比划着,跟小姑娘说:“还真被你说对了,你看这里的形状是不是躺着剪下来的?这个老东西果然不干好事!下回来咱们不收她的头发。”


    小姑娘脆脆地应了下来。


    现在没有客人,小姑娘拿起扫帚准备扫地,突然发现墙上贩卖头绳的架子上少了一根红头绳。


    “师傅!你看,那个老太婆偷了咱们家的红头绳!”小姑娘气的把扫帚扔在地上往门外撵去,根本见不到陈秀芬的背影。


    陈秀芬走的飞快,手里紧紧抓着丢失的红头绳。这可是她回家保命的家伙,等到时候见了方芳就说给她买头绳了,反正长的短的都一样,老爷们不在家老娘们打扮的再花哨也不是给自家男人看的。


    她打算好后,先捏着钱到市集里买了二十斤便宜的陈年大米。又到棉花铺买了斤棉花。想了想,陈秀芬给方芳买了两毛钱的白糖。这些一共花了两块五。还剩下一块钱被陈秀芬藏到鞋里。


    方芳在家里用剪刀把底下的头发剪整齐,因为长短不齐,让她只有按照短的来剪,最后修剪出来的样子比学生妹的头发端上一截,看起来怪怪的。


    陈秀芬站在家门口喊了一句:“小芳,娘给你带头绳回来啦。”


    隔壁屋子里跟快大娘唠嗑的舒大娘,听了就笑:“她这是喊给咱们听的。”


    快大娘这次自己带了瓜子过来,不然干巴巴坐在这里没吃的光喝水也太不是个事。


    过了一会儿,听到方芳家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舒大娘佩服地说:“吴辉她娘简直就是战斗鸡出身,你这样能想到前两天她要死不活趴在炕上么?她命可真硬啊。要我说,克吴辉的人未必是方芳,陈秀芬自己还差不多。要不然男人跟儿子咋都进去了。”


    “啥?你说陈秀芬的男人没死,是进去了?”快大娘伸长脖子,一脸兴奋地问:“你咋知道的?她亲口跟你说的啊?”


    舒大娘笑了笑说:“那天抓人的时候警察同志说了一嘴,问陈秀芬你男人的社会关系现在转不到李家村,他还在林场监狱劳改,等到今年劳改完才能转关系,还得看咱们村接不接收呢。”


    “啥?今年就要放出来,还要在咱们村子落户?”快大娘吓得瓜子也不磕了,问舒大娘:“说了几月份出来没?”


    舒大娘也被她一惊一乍吓得够呛,说:“好像就是下个月,不是下个月就是下下个月,我也记不清了。我脑子里全是吴辉浑身的血。”


    “哎哟,咱们村子造孽啊,走了一个阎王爷送了一个下毒药的,怎么又来个劳改犯啊。”快大娘拍着大腿,长吁短叹地说:“不成,咱们村咋能啥样的人都收呢,我得去找李书记,让他不能接收劳改犯!”


    劳改犯之间流传着一句话,进去是个小偷,出来会杀人。


    就是说里面鱼龙混杂,本性本就不好人进去免不了会学的更坏。


    舒大娘也被快大娘说动了,浑身抗拒地说:“那我到时候跟你一块找书记说去。”


    “咱们俩说有啥用啊,最好发动起群众,用群众的力量给李书记压力。”快大娘说:“不然他就以为是咱俩不同意,其他人全都同意。”


    舒大娘想想是这个道理,就琢磨着晚上看联欢会决定。


    本来初要开的联欢会因为下大雪被挪了一天,晾晒场上满满当当挤着全是人。


    苏桃穿着军大衣,怀里抱着灌着热水的青霉素药瓶暖手。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李家村第一届村民春节联欢会。


    这次有几位熟人参加节目比赛。


    快大娘打起快板,嘴皮子跟机关枪似。


    小红扭起大秧歌,又娇又俏。


    舒大娘和孙大娘说起双簧,俩人说到一半不知谁先抢了话,差点在场地中间骂起来。还是王蕾上去劝说让她们继续演下去。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其中尤为突出的是李大妈带着庄燕和巧燕两位姑娘唱起山歌给党听,清脆靓丽的嗓音一出来,苏桃就开始拍巴掌。


    大家都习惯用有色眼镜看她们娘仨冷不防听到这么动人的歌曲,缓了好久从稀稀拉拉的掌声变为激烈的掌声。


    应场地四周村民们的要求,李大妈又让庄燕和巧燕两位姑娘歌唱了一首歌颂歌曲。等到两位姑娘下台,一改往常大家觉得晦气而不搭理的态度,不少人上前问东问西,热情的不像话。


    林赋归坐在苏桃边上,用拇指和食指给苏桃捏着花生。看着苏桃吃的差不多,就把剥出来的花生喂到苏桃嘴里。苏屠在后面嗓子都要咳哑了,两个小王八蛋纯当听不到。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料,是李大娘家得到第一名,获得了两斤五花肉。


    当天晚上回去,李大娘蒸了一份粉蒸肉给苏桃家送去。周胜男拉着庄燕和巧燕的手说了半天话,只恨自家只有两个儿子,要是再多两个就一并娶回来了。最后都在苏桃家吃的饭,苏桃跟两位小姐妹也亲,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巧燕如愿以偿见到姐夫,毫不掩饰地说:“桃儿姐,你肯定老有福气了。”小姑娘单纯,没往别的地方想,就是话表面的意思。苏桃听了耳朵尖冒火,半天还红着。


    林赋归见着好笑,从椅子上起来让她们说说私房话。


    庄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赋归走,她没巧燕那么大胆,还是矜持地跟苏桃说:“我要是这辈子找个比姐夫差一截的就算我有福气了。”


    “你俩肯定有福气。”苏桃真心诚意地说:“这些年东奔西走吃了多少苦,老天爷也会心疼你们。”


    庄燕抿唇笑笑不说话,倒是巧燕说:“要是真心疼我姐怎么还没人给她提亲,都十八了,再不出嫁就成老姑娘了。”


    “你乱说什么。”苏桃不喜欢她这个观念,这个时代太多人为了结婚而结婚,相互不了解就成为夫妻,造成了许多家庭悲剧。她不想庄燕也成为为了结婚而结婚的牺牲品。


    特别是十八岁这个年纪还处于懵懂时期,怎么能早早的结婚生子,被婚姻束缚。


    庄燕性格温顺胆小,要是找个合适的行,要是找个不合适的,像是方家的方雷或是曾经的方庆简直是往火坑里跳。


    “我娘还说有合适的给你留意,你让你姥别太着急。”苏桃拉着庄燕的手说:“谁家闺女那么着急结婚去伺候男人,反正我不乐意。你可得看好了,多了解人品。”


    庄燕话不多,一直笑着点头。说到结婚这事,她的脸不由得红着。


    他们在屋里说着私房话,隔壁的院子里也在说着私房话。


    秦家一家四口桌子上一盘咸菜、一碟炒鸡蛋。炒鸡蛋炒的油汪汪,秦婶不停地往儿子秦守碗里夹。


    秦翠翠见怪不怪,闷头吃着咸菜。就这样,秦婶还觉得不顺眼,打了她的筷子说:“死吃菜,不知道晚上吃多了睡不着觉啊。”


    秦翠翠喝着米汤,也不听她的话,自顾自吃着。


    秦婶见状要发难,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订了人家拿了聘礼,就你这么大还没个人来问,真是赔钱货。”


    “你把我生下来就为了卖钱呗?那我明天到村口站着看看谁愿意要行不行?我就说我娘让我不要脸,站在村口卖钱。”秦翠翠小嘴一点不服输的说。


    “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秦婶脑子冒火,不知为啥她心里总像是有火在烧,让她睡不安神,见谁烦谁。她眼里除了秦守之外看不到任何人。


    桌子被她撞得晃悠了一下,秦守置身事外地夹着鸡蛋吃着唯一的干饭。就连他爹吃的也是米汤。谁让他是脑力劳动者,想要学好东西就得跟得上营养。这也成为他在家里优越地位的有利借口。


    秦旺生叹口气,把筷子放到桌子上起身走了。秦婶子见了,看到没把碗底吃干净,骂骂咧咧地将剩下的一口米汤到在自己碗里。


    秦守见到脸上难掩嫌弃,见他娘转过头,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把碗里的鸡蛋作势要夹给秦婶。秦婶忙用手捂住碗,连声说:“大宝贝,你吃了,鸡蛋你都吃了。我们都不吃。”说着还看了秦翠翠一眼。


    秦翠翠喝完最后一口米汤,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秦婶赶紧把碟子里最后蘸着点油的用自己碗里的米汤涮了一下,呼噜噜地炫了下去。


    秦守像是受不了跟她同一张桌子吃饭,放下筷子大爷似的起身就走,根本没想着要收拾碗筷。


    走到一半,他回来找到秦婶说:“我明天要到新华书店买书,你给我两块钱。”


    “买啥书两块钱啊?”秦婶大字不识两个,不舍地用手按着裤子兜。她这里有两块钱,是卖了县城里旧家具换回来的,过完年剩下刚好两块钱。


    “跟你说你就知道了?牛顿、哥伦布你知道谁?”秦守最会治他娘,每次这样教训过去,秦婶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自己儿子很厉害。


    这次也一样,她从兜里把两块钱拿给秦守说:“买完书剩下来记得给娘,没过正月都是年啊,咱们家没多少钱了,全给你读书花了...”


    “知道了,烦不烦。”秦守拿了钱就没打算还回去,把钱揣到兜里拍了拍,觉得刚才态度不好,又找补似地说:“买来肯定能提高我的学习成绩。”


    不远处收拾桌子的秦翠翠嗤笑出声,这话她听了无数遍。可惜他哥一把年纪刚初中毕业,高中考了两次都考不上。别人家花两年时间高中都毕业了。结果他哥高中没读成灰溜溜地回来,还说什么不读高中也能考大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秦翠翠收拾完碗筷,秦婶又跟她说:“把你哥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秦翠翠怒道:“老是让我给他洗衣服,他自己没长手吗?”


    秦守听了把双手向秦翠翠面前晃了晃说:“我长的手跟你长的不一样,我的手是用来写字,你的手是用来伺候人的。”


    “都是一样的十根手指头,怎么就你的金贵?”秦翠翠愤恨秦婶不给她上学的机会,更恨自己的亲生哥哥一点做哥哥的样子没有,就知道在家里跟个老娘们似得勾心斗角,一点胸怀和理想都没有。


    “谁让你是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秦守咧嘴笑着坐到一边翘起二郎腿说:“谁家傻啊往女儿身上花钱,说你是赔钱货你还想让家里赔多少钱在你身上?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就不错了,赶紧去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好歹也是件军装,记得轻点洗,别给洗破了。”


    “呸,不知道倒了多少次手的玩意,就你给当个宝贝!”秦翠翠当面戳穿他,秦守也不恼怒,反而是我自己穿旧的。让你洗赶紧去给我洗,是不是想偷懒?”


    秦婶在一边用眼睛瞪着秦翠翠,一边说:“你哥会给咱们家省钱,哪像你是个赔钱货。”


    秦翠翠不吭声地往外屋地洗碗去,抱着碗心里又酸又疼。秦婶为了省柴火不让秦翠翠用热水洗,不管是碗还是衣服,大冷的天全是让她手洗。


    秦翠翠的手指节比普通姑娘的手粗了一圈,都是从小到大干体力活导致,她生在这个家总觉得自己是上辈子欠他们家里,要不然怎么一出生就开始还债呢。


    今天看到庄燕和巧燕两个人放声歌唱,她眼里难得露出羡慕的光。


    她用棒槌锤着秦守的军装,看着上面流淌的脏水,觉得穿衣服的人干净不到哪里去。


    秦守第二天出门回来,手上拿着一本诗集。骗不识字的秦旺生与秦婶是参考资料,随手放到桌子上人就离开了。


    秦翠翠勉强辨识出上面写的是‘诗’,根本不是秦守说的参考资料。她麻木地把书放到桌子上,打算依照秦守的谎言继续放任他。等到过几个月高考,自然有他谎言被戳破的那天。


    拿着绢花头绳,秦守躲在李大娘家门前。大概有半个小时的功夫,庄燕和巧燕从屋里出来,手拉着手要到苏桃家唠嗑。


    秦守赶紧出现拦住她俩,尖嘴猴腮的脸上笑的极为灿烂。他用骗来的钱给庄燕买了根最贵的绢花头绳,比红头绳好看多了,上面还有朵粉嘟嘟的布花。


    庄燕见他一怔,想起从前秦守也喜欢这样堵在她家门口约她出去。这两年因为秦守到县城里念书,庄燕一时忘记这段不好的记忆。根本没想到已经成年秦守还能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头绳,你看,上面还带朵小花。是不是跟你一样漂亮?”秦守笑着说,想要上前把绢花头绳递给庄燕。


    庄燕被吓的后退,可惜被秦守堵住回家的路。巧燕绕到庄燕的身前,瘦小的身子把不知礼数的秦守挡在原地,嘴里喊道:“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想骚扰我姐?!”


    秦守知道这位小祖宗是个得罪不起的,气性高,还有股倔强劲,宁可玉碎的性子。


    “哎哟,两年没见长这么水灵了?”秦守上下打量着巧燕,叹息道:“就是太瘦了,你姥姥舍不得给你们吃肉吧?哎,你别喊了,把东西收下我就走。”


    “我们不要你的破东西。”巧燕见他把绢花头绳放到墙头上,抓起来就往秦守身上扔。


    秦守从地上捡起绢花头绳,‘呸’了一口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巧燕你给我等着。”


    等到秦守离开,庄燕发着抖说:“咱们、咱们是不是把他得罪了?他家就住在那边,怎么办啊,会不会半夜来找咱们?”


    庄燕因为容貌清秀,行走在外免不了受到一些登徒子的骚扰。要不是李大娘和巧燕寸步不离,早就被吃干抹净。


    她生性胆小懦弱,遇到事情不敢出头,见到秦守气呼呼的走掉,当时吓的小脸苍白。


    苏桃听到动静走出院子,以为姐妹俩推不开门,唤着她们说:“快进来啊,外面太冷啦。”


    庄燕一步一回头,总觉得秦守没有走远,就在暗处盯着她。巧燕拉了她一把,她才忐忑地进到苏桃家里。


    事实证明庄燕的感觉是对的,躲在墙根下面的秦守贼心不死的盯着庄燕。猛地看到苏家屋里走出一位更加漂亮的女人,下巴都要馋掉了。


    他回到家里,秦婶手里正拿着他买黑市里的情诗集。秦婶翻来翻去一个字都不认得,秦守拉着椅子坐在她旁边,黑着脸说:“看什么看啊,学习资料你看的明白吗?”


    听到这口气,秦婶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受气了?你刚才干啥去了,难不成你又去找庄燕去了?”


    秦守把绢花头绳往桌子上一放,跟他娘扯谎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庄燕倒贴给我我也不要。刚才回来发现给你买的头绳一下找不到,就往回找了找。你看,就是这个。”


    秦婶心中感动的不行,她拿起头绳笑着说:“傻小子,娘都多大的人,哪能用的上粉色的头绳。要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还差不多。再不济二十来岁到这里,秦守眼珠子一转道:“你在我心里永远年轻,永远十八。来,我帮你戴上。”


    秦婶明知道自己不合适,还是舍不得儿子的心意。嘴里骂道:“你真是乱花钱,下次别给娘买了,肯定不便宜吧。”


    秦守含糊着应对两句,突然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位姑娘,套着秦婶的话说:“娘,我刚怎么看到老苏家有个年轻姑娘,她谁啊?”


    “还能是谁就是苏桃。”秦婶八卦地说:“你不知道吧,她娶了个上门女婿。心气高的没法说啊,作为女人不愿意嫁出去,反而娶了一个回来。瞧把她给能耐的。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也不知道暗地里勾搭多少野男人。”


    秦守附和着秦婶的话说了两句,心里大为震惊。没想到虎背熊腰的女屠夫瘦下来居然是这般风景。竟然比他心仪的庄燕都要好看。


    不过看起来很傲气不好接近,还是庄燕好,看起来傻乎乎的,以后好掌控,会是个听话的媳妇。


    “能给人当上门女婿的男人就是怂包,嘿嘿,我真想见见什么样的男人连坐男人的尊严都不要,居然干这种没脸的事。我要是他爹妈保准不认他这个儿子。”秦守给秦婶绑上绢花头绳,年纪一大把的秦婶像是枯藤上看出多娇嫩的小花,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但这是儿子给她特意买的,秦婶想了想她要是不要保准要给秦翠翠那个赔钱货,她就在屋里戴着自己臭美不会有人说闲话。


    “对了,你买完东西找的钱呢?”秦婶伸出手找秦守要钱。这两年秦守上学花了家中不少积蓄,他本人花钱也大手大脚。秦婶跟秦旺生商量着要好好别别他花钱的习惯,秦婶这次就追着他要钱。


    秦守也不着急,拿起情诗翻开后面的页码,指了指说:“看到没有,上面写着‘贰元钱整’。”


    实际上,上面写的是:《再别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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