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炮管俯仰角度在-10°至25°,水平射界很窄,只有左右各3°,一定要好好测算角度。看到那个目标没?仔细算,不能有失误!”陆蓝紫示意张甄晓仔细看。
这克虏伯大炮是晚清时期李鸿章从德国采购的大炮,在现代是淘汰品,价格相当廉宜,此时却是超出时代标准。
张甄晓测算好几次,总算成功发射成功。
她兴奋得在原地乱蹦,陆蓝紫让她再练几次,“等上了战场,把主将轰死,其余小兵留着。尽可能少些误伤。这一炮打出去就是上千两银子,省着点使。”
张甄晓手抖了抖,不敢不大意。
训练结束后,她额头全是汗,难为她这样粗矿的性子在那儿精细地找角度,陆蓝紫夸了她一句,“没想到你也有细致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张甄晓是个虎女,说话也是大大咧咧,没想到人家是粗中有细,并不鲁莽冲动。
两人正谈着事儿,外面有士兵进来汇报工作,“报告长官,城外三十里处有敌军来袭,您是出城迎战,还是?”
当然是出城迎战,城外马场还有好几个厂子,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盖起来的。万一那些兵痞进去一通乱抢,她损失不就大了嘛。
陆蓝紫示意张甄巧排集合。
张甄晓也不敢大意,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六百名士兵到了城外一十里处等候敌军到达。马场的工人们则全部被疏散到城内。
陆蓝紫骑着高头大马,张甄晓陪在旁边,她给陆蓝紫汇报打探来的消息,“敌军头领叫郭正目。河北人,听说他力大无穷,能举千斤鼎。”
“他入城之后做了哪些事?”
这事倒也不难打听,张甄晓很快就能回答,“入城之后,任由下属在城内扫荡,死了许多百姓。不是仁义之师,杀了便是。”
陆蓝紫颔首,“他率的士兵有多少是他的信徒?”
“有一半是信徒。在应天府时,十万信徒,他与李太平分,每人带领五万抢占新地。占领府城之后,郭正目募兵。可以说他十万大军,有一半是新兵蛋子,可能连训练都没有开始。”
两人说话的功夫,郭正目的大军已经越来越近,领头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后面有各式各样的旌旗,有一面写着“郭”字。
跟他们的十万大军相比,陆蓝紫的六百小兵虽说个个站姿笔挺,武器锋利,衣着鲜亮,一看就是精英,但再好的军备在人数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陆蓝紫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士兵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握武器的手时不时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
看样子这些人对打胜仗没信心啊?
张甄晓训练炮弹时,他们也在旁边,难道不知道炮弹的威力吗?为何还会害怕?
陆蓝紫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不知道敌军没有炮1弹。倒也不怪他们没见识,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流水县,哪里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对面大军即将临近,风卷着漫天黄土模糊陆蓝紫的视野,她停止乱想,眯眼看去,对面一个小兵驱马上前扯着嗓子喊,“快快下马!投降不杀!”
李刘昭拿着喇叭铿锵有力道,“对面的士兵听着。我们不杀俘虏,只要投降,饶你们性命。”
喊完之后,对面的士兵哄堂大笑,似是在笑他们自不量力。
张甄晓回头看着陆蓝紫,等候她的指令。
陆蓝紫手里拿着令旗,正打算挥舞,对面却骚动起来,队伍似乎在调头。
“什么情况?”李刘昭惊呼起来。
陆蓝紫不想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当即拿了望远镜查看,这些人是真的在后退。中间一分为一,让出一条道。那些站在前排高头大马从这些道中穿梭而过,没一会儿就到了士兵中间。
现在发动炮击,肯定会死许多士兵。不划算。
她示意斥候前去查看。其他人则是议论纷纷,这时已经没有两军对阵时的沉稳,反倒像是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就走了?
不就是李连长拿了喇叭喊了一句,他们就害怕掉头逃跑了?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吆喝,“他们逃跑了?他们怕了我们!”
陆蓝紫:“……”
别以为她没看到这些人刚刚都在害怕。
她没理会后面的欢腾,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来,带回一个消息,“他们似乎调头去了常州府。”
松江府刚刚被他们占领,只要再占领流水县周围这几个县,就等于拿下整个松江府。怎么突然就去了常州府?
他们不是约定谁拿下京城,就先奉谁为君王吗?怎么现在就内讧了?
陆蓝紫让斥候再探,自己则率兵回城,“尽快让百姓恢复生产。”
李刘昭点头应是。
陆蓝紫带着士兵骑着高头大马入城,百姓站在街道两旁,询问战争结果?
说是胜利了吧?可是六百人打十万大军,能这么快吗?
说是吃了败仗?可是人又好好回来了?
大家一打听,原来两军压根没有开战,敌军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这……
十万大军被六百人吓跑了?这是讲笑话呢?
不管百姓有没有信,反正大家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李家村,李族长正在家里品尝他埋在地下一十多年的梨花白,正与几位老友惬意地眯着,嘴里还哼着歌。
“用不了多久,我们的田地就要拿回来啦。那女土1匪还白白损失那么多财物。我要让她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
相较于李族长,王族长就没有那么放心了,“我可是听说陆县长真有神通。远的不说,就说她变出来的那拖拉机,我就从未见过。”
周族长看不上王族长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嗤笑一声,“你就听她们吹吧。还神仙?要是真神仙,还用强买我的田地,早就撒豆成兵,把那十万大军打跑了。”
“可是她撒下仙种是事实”王族长提醒他们,“你们可莫要忘了,那些高产种子都是她带来的。要是把她杀了,咱们以后还怎么种高产种子?”
周族长也陷入沉思。
李族长却冷哼一声,“要什么高产种子!以前自留种,饿到我们了吗?倒叫那些农民吃个饱,专跟我们做对。自打有了粮,他们也不佃田了,连短工也看不上。咱们是得了高产种子,可那又如何?咱们的田少了,佃户们也被他们养出外心。还不如以前呢。要我说这高产种子就是个祸害。专门坑我们这些地主。”
这个角度确实很清奇,但是一思量,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
就在这时,李继祖提着长袍头一回失了分寸火急火燎进来汇报,“爹!不好了!”
他头发凌乱,满头大汗,衣领的位置更是湿了大片,李族长见他回来,面色有些不好,“我不是让你去县城看战果吗?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路上出了岔子?”
李继祖用帕子抹掉额头上的汗,缓了口气才道,“爹,不是路上出了岔子,是郭正目率军逃跑了。”
“他跑什么?”李族长气得直跺脚,“好个不讲信誉的乱兵头子。收了我们这么多的礼,一个没杀,才打个照面,他调头就跑。十万打六百,他还逃?他怎么不去死!无胆鼠辈!简直丢人现眼。”
越想越气。他卖田得的奢物一大半都送了郭正目。那上千两的运动鞋,他自己都舍不得穿,郭正目收礼不办事,这是人干的事?果然是草莽出身,没有一点信誉。
周族长觉得这事必有蹊跷,“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率十万大军攻占松江府,死了上万个兵,好不容易到了流水县城门口,他反而调头逃跑。这是甚道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是不是陆县长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此女手上有那么多奢物,郭正目又视财如命,会不会两人私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族长也觉得这里面大有名堂,六百人敢迎战十万大军,要说她没有底气,他都不能信。他想了想,“事到如今猜测已是无用。我们不如先派人打听?若两人真有什么勾当。那我们可就被动了。”
经他一提醒,几人如临大敌。是啊,还不如郭正目的十万大军被吓走呢。万一两人真得勾搭在一起。郭正目还不把他们卖了?郭县长能干出夺人田地的事儿,难道还不能借此杀了他们吗?
几人互相交头接耳讨论,唯今之计赶紧派人打听。不能胡乱猜测。
“朝廷派大军围剿常州府?”相比李继祖,陆蓝紫这边更早得到消息。李刘昭和张甄晓过来找她拿主意。
李刘昭对朝廷是有些惧怕的,比起郭正目的十万大军,显然朝廷的军队才是正规军。别的不说,至少他们懂兵法,也有炮。实力也不容小觑。
而流水县呢?只是一县之地,只有六百士兵。
相对于她们的惊慌,陆蓝紫要平静多了,“郭正目和李太也许没有实力战胜朝廷,但战败后他们会死守城门,不会轻易开城。而他们之前搜刮的粮草至少能吃一年有余。”
当然这些只是最坏情况,万一郭正目和李太中了计,开城迎战或是逃跑,那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我们?”陆蓝紫笑了笑,“我们的炮比朝廷要好很多。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且安心,也安抚治下的士兵,不必惊慌。”
李刘昭和张甄晓都听明白了,原来朝廷的炮不如他们的好。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刘昭紧绷的心立刻松懈,她也开始遗憾没能留下郭正目的士兵,“要是他们晚点逃,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给朝廷当俘虏和给他们当俘虏还是不一样的。至少现代党能让这些俘虏吃饱饭。
陆蓝紫让他们继续主持工作,“临县落入敌军之手,逃来许多百姓,你们要好好利用这些百姓。尽快让他们找到活干。要保护好女眷,不能被人拐走。尽量让她们到老马场找工作。”
李刘昭点头应是。
流水县十里外,无数百姓偕老扶幼沿着焦黄的土路一路往东。到了东边就有了活路。
流水县那儿有位活神仙,她有好稻种,有仁心,能够救他们这些穷苦百姓。
这些百姓都来自松江府,郭正目率兵攻下松江府,在城内烧杀抢掠,城内百姓在攻占之时,就带着家人逃跑。没逃走的百姓死伤过半。城外百姓也没有好多少。他们省吃俭用省下的口粮被抢走了。这些百姓只能挖野菜继续过活。
从城内逃走的百姓刚开始还有些人样,这一路奔波,他们衣着褴褛,灰头土脸,麻木又蹒跚地走着。好似一直往前走就等于有了活路。
不多时,有个女孩实在走不动道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脚踝红肿,两颊飞红,眼神无神,一看就是病了。她的父亲背着水囊和干饼子,母亲身上背着一家人的家当,怀里还有七八月大的婴儿。她的背佝偻着,直起来就疼得厉害。
看到女儿停下来,母亲急得两眼发红,低声哄她,“囡囡,快醒醒。千万别睡。等到了地方,你再睡。到了流水县,我们就有活路哩。”
流水县的好稻种传入松江府,刚刚育苗,还没有种下地,就来了一伙乱兵。他们压根没见过稻种长成的时候,但是只靠着流言就支撑到现在。
囡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众人如临大敌,纷纷往四处逃窜。
母亲丢下囡囡,抱着孩子飞快往河沟里跑,边跑边回头,担忧地看着女儿,这一回头就见漫天尘土中并没有大军,只有两个年轻人。
他们一男一女,身上背着行囊,手里拿着刀,正踏着尘土而来。
母亲立刻调头去找自己的囡囡,还好,还没死。
母亲招呼丈夫过来,给囡囡喂了一口水,又掰开已经发霉的干饼,想让囡囡吃一口,但孩子紧闭嘴唇,就是不吃。
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停下来,长长的阴影压下,母亲身子抖了抖,瑟缩一下,抱紧怀里的孩子,乞求般看向那两人。
马上的女子跳下来,走到一家人面前,手搭在囡囡的手腕片,随后又看了她受伤的地方,掰开她的嘴唇,抚了抚她的额头,“她受伤高烧,不能吃太硬的东西。应该以流食为主。”
可是现在哪有流食?他们唯一的瓦罐也在逃跑路上失手打碎了。
母亲无声哭起来,她喉咙艰涩发不出半点声音。
女子看了眼前面的道路,“还有一两路就能到。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吧。让她坐我的马。”
母亲眼里迸发出火光,跪下给恩人磕头。
这一家人生平头一次坐上马。
男子背着囡囡的父亲,女子这匹马驼着囡囡和她母亲以及她弟弟。
这匹马承受太多,女子只能尽量放慢马速,她向对方打听,“你们是要去流水县吧?”
“对对”囡囡母亲嘴里不停说着红姑娘娘的传奇,“她给贫苦百姓发田,到了流水县,我们分到几亩地就能活。”
女子安静听着,“倒是个好人。”
囡囡母亲笑问,“姑娘,你姓甚?”
大户人家规矩多,不能问闺名,但姓氏却是没有限制。
女子大大方方道,“我叫王朝云。前面那个是我哥,叫王承典,我父亲行医。我也经常帮人看病。你女儿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囡囡母亲大喜过望,她还以为囡囡要没命了。幸好遇到两个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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