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之所以那么迫切的想要在醒来后便看见谢抚安,其实最主要也是想要有一个人可以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承担这些痛苦。


    而谢抚安作为孩子的父亲,自然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谢抚安脸上原本细微的笑意在曲心竹这句话下立时变得僵硬了起来。


    他咬着牙沉默良久,最终声音晦涩道:“小竹,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尽天下名医,让他们来为我们的孩子看病。”


    谢抚安这话,倒是说得挺有底气。


    作为如今天衍王朝势力最大的一方人马,他说要寻尽天下名医,那便是真的可以找尽天下名医。


    曲心竹从来没有怀疑过谢抚安的实力,不然曾经被地痞流氓逼的走投无路的她,也不会在谢抚安上门求娶时选择答应对方。


    只是就算是还没有见过自己那苦命的孩子,只从小兰传给自己的消息里,曲心竹便也知道那孩子得的必不是一般的心疾。


    况且心脏有缺这种病症,放在她原来的世界,虽有些难办,但到底不是什么太过罕见的病症。


    她甚至可以请来那个世界在先天性心脏病方面最权威的医生,让对方亲自操刀为她的孩子做手术。


    但是现在,身处天衍王朝这个落后的世界,一个孩子若是得了先天性心脏病,那他这辈子的命运便已然注定了——


    注定体弱,注定早夭。


    可她本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曲心竹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开始抽痛了起来。


    那细细麻麻的,仿佛针扎一样的疼痛从她的心脏蔓延至她的全身。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感到痛苦与绝望了。


    但是当曲心竹想到,她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或许便要一直承受这样的痛苦时。


    她再也忍不住的崩溃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那样狠心的收回去?为什么要那样残忍的对待她的孩子?


    曲心竹的嗓子本就久伤未愈,这会她难以抑制的哭起来时便更是牵扯到了自己喉咙里的伤口。


    她的哭声渐渐由尖细变得喑哑起来。


    到了最后,曲心竹眼中的泪水还在不住的往下流,但她已然发不出丝毫声音了。


    而谢抚安虽说对于自己的女儿注定早夭的命运有些伤心,但他到底和那个孩子也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


    在年初曲心竹被查出怀孕的时候,他没过多久便随着舅父一起去了军营。因此满打满算与那孩子也就不过在一处待了两月罢了。


    从这点上来说,谢抚安对孩子的感情是根本比不过怀胎八月的曲心竹的。


    所以,谢抚安这会为自己那尚未谋面的女儿伤心过之后,倒是更担心起了曲心竹的身体来。


    在发现曲心竹竟然哭到嗓子发不出丝毫声音时,谢抚安俊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曲心竹明显肿起的喉咙,眼里浮现出明显的心疼之色来。


    谢抚安向着曲心竹劝道:“小竹,你莫要哭了……你如今这副样子,我想咱们的女儿也是舍不得她的娘亲受这样的罪。”


    谢抚安软言软语的哄着曲心竹。


    只曲心竹此时根本没心思关注她温柔与否。她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怨自艾的心境里,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承受住谢母的压力,只能在对方的逼迫下怀孕。


    那么她的女儿便不会承受如今这一切。


    谢抚安看着曲心竹如今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但他一向乐意宠着曲心竹,因此此时见曲心竹不听他的话,便也只能无奈的吩咐人去熬了一副助眠的药过来,然后一口一口喂着曲心竹喝了,方才看着曲心竹在药力的作用下渐渐昏睡过去。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谢抚安觉得便是如此也总好过曲心竹那般折磨自己的嗓子。


    谢抚安一直等到曲心竹陷入了深眠之中,方才整理整理了自己被曲心竹弄的一团糟的衣服,从容的自床榻边站了起来。


    “好好照顾夫人,莫要再让她伤到喉咙。”谢抚安对着房中伺候的婢女这样吩咐了一声,而后便径直离开了竹苑。


    谢抚安本欲直接回自己婚前居住的院子休息一晚,但是当他的脚步经过府中大夫所住的那个院子时,他不由自主的在那处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因着是早产儿,所以曲心竹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天起就被抱到了那个老大夫居住的院子里,由老大夫盯着人亲自照料。


    “大公子?”谢抚安身侧的随从有些疑惑的向谢抚安询问道。


    谢抚安嘴角微微抿了抿,问道:“小小姐便是在这里?”


    谢抚安身边的随从是谢夫人特意给谢抚安安排过来的,为人再是机灵不过。因此此时那人一听谢抚安的话,便立马道:“回大公子,小小姐先天身体有恙,夫人心中怜惜小小姐,便特许了周大夫日夜陪伴在小小姐身边。”


    “大公子您若是想见小小姐的话,现在直接进去便是,周大夫这会尚还未到休息的时间。”


    当然,便是对方休息了,他也能把对方从被窝里给喊醒。


    谢抚安闻言果然意动,点了点头后便直接迈步向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小院走了过去。


    片刻后,小院里一处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谢抚安在周大夫的陪同下站在了房间里的摇篮前。


    婴儿略微带点青色的小脸从轻柔的鸭绒被下漏了出来,她双手向上仰起放在自己脑侧,嘴巴里也无意识的往外吐着泡泡。


    “她真漂亮。”


    谢抚安看着摇床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也忍不住触动了一瞬间。


    这实在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虽然因为早产她的身体发育的要比同样出生几天的婴儿小那么足足一圈。


    但她的五官和身体却不像是一般刚出生的孩子那样有些红肿和皱巴巴。


    小丫头皮肤白皙,眼睛虽然没睁开但谢抚安也看得出来那双眼睛的轮廓像极了曲心竹。


    谢抚安身旁的随从闻言立马恭维道:“有大公子您这样的父亲和大夫人那样的母亲,咱们家小小姐自然得可着您和大夫人的优点长。”


    谢抚安因为随从的这句话心情明显更好了两分。


    他转头瞥了旁边站着的脸上带着淡然笑容的老大夫一样,回头便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周大夫照顾小小姐有功,你明日便去我库房中取了我先前偶然得到的那本医书来送予周大夫。”


    一旁的周大夫闻言倒也不意外谢抚安会如此,他拱了拱自己手道:“那草民便谢过大公子赏赐了。”


    只被谢抚安这样吩咐的那名小厮却是愣了一下,继而他有些不确定的追问了谢抚安一声:“大公子说的,可是前朝秦家传下来的那本医书?”


    谢抚安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小厮见状便不再多言什么,干脆利落的便点头领了命。


    但是周大夫原先老神在在的摸着自己胡子的那只手,却是在谢抚安与那名小厮之间的一问一答里猛然使了十成的力。


    “嘶……”周大夫瞬间疼的倒吸一口冷气,但他此时全然顾不上心疼自己那几根无辜死去的胡子。


    “大公子说的秦家,可是前朝医仙世家?”


    前朝御医秦氏,据说是两千多年前那位名为秦缓的神医留下来的传承。


    当然,虽说这只是传言,秦氏众人随着前朝的覆灭也渐渐销声匿迹了下去。


    但只凭对方在此之前传承千年的底蕴,这来自秦氏的医书必然会受到天衍王朝众医师的追捧。


    周大夫自然也是逃不脱这本医书的诱惑的。


    谢抚安似是丝毫不意外周大夫的举动,他淡然点了点头:“正是那传言中的医仙世家,我之前偶尔得了这本医书。只是谢府实在是没有对此感兴趣的人,便只能让其一直在私库里落灰。与其如此,抚安倒不如将其转送于周大夫,只是……”


    谢抚安停顿一瞬间,方才接着道:“只是吾儿的病症,还请周大夫再多费点心。”


    周大夫闻言当即答应道:“这点请大公子放心,谢夫人既然请了老夫进府,那老夫自当竭尽自己所能为小小姐调理身体。”


    “只是……”周大夫瞥了谢抚安一眼,决定还是要把丑话说到前面:“大公子应当清楚小小姐是得了什么病,所以老夫也只能是努力让小小姐再留恋这个世间几年。”


    周大夫心中叹了口气。


    那样漂亮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却注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心中不是不觉得可惜的。


    但对方心脏上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说实话他都有些惊讶这样一个孩子可以平安从自己母亲肚子里爬出来。


    谢抚安此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女儿命不久矣这个事实,因此在周大夫如此说时,他也只是淡淡应道:“请您放心,这一点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如今已经不奢求可以留住这个女儿了,但他也见不得自己的妻子因为女儿那样伤心,所以他现在只希望周大夫能留她多久便留多久。


    吩咐完这件事后,谢抚安便借口天色已晚离开了周大夫所在的院子。


    他一边向自己的目的地行去,一边心中有些漫无边际的想——


    只愿到时候小竹经过时间的洗礼,可以慢慢接受这件事。


    思及此,谢抚安不禁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父亲告诉他的那件事。谢将军谢夫人早间说的话也在他耳边回荡起来。


    谢抚安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他游魂一般的走回自己院子之后,在婢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便立刻钻进被窝里面睡了起来。


    哪怕他白天才补过那么长时间的觉,哪怕他此时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


    但似乎只要他闭上了眼睛,他便可以暂时忘却掉这件事。


    孩子!孩子!


    谢抚安心中喟叹。


    ……


    与此同时,竹苑内。


    喝了药的曲心竹躺在床上毫无所觉的沉睡着。


    小兰及其它婢女则是忙忙碌碌的开始打扫起了房间里的卫生。


    所有人都尽力的放轻自己的步伐,唯恐自己会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主子。


    因着小兰回来了,早上在面对曲心竹时还颇为机灵与骄傲,且还仗着自己谢夫人派来的身份,想要逼曲心竹替谢凝清隐瞒的婢女知书此时倒是显得格外乖巧了起来。


    ——倒也由不得她不乖巧。


    如果说曲心竹如一捧水一样温温柔柔,哪怕再厌恶也只是言语让警告她们几次,要是再不听便直接赶到其它地方去的话。


    那么小兰就活脱脱是一根火辣辣的小辣椒。


    要是被小兰碰到她们敢给别的人传消息,又或者是敢对曲心竹有丝毫不敬。


    那小兰可是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便把你揍一顿的。


    她也不会管这个人是谁送过来的,揍了对方是不是会得罪某些人。反正她是个寡妇养出来的农户之女,不懂规矩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再者说了,这谢府的下任当家人谢抚安谢大公子,可是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姐姐。


    她这个做妹妹的哪怕再混蛋,她这半个便宜姐夫也总得护着她。


    且小兰虽是以曲心竹婢女的身份进府,但她其实仍是良籍。所以这谢府其他人想拿她的身份说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像是知书这样得谢夫人信任的丫鬟,一来是谢府的家生子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二来得主子亲近也不用干什么粗活。说起来其实跟有些小地主家里的娇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因此她们哪里能是泼辣的小兰的对手呢?


    在最初两方起了点冲突,结果与自己一起来的婢女被小兰劈头盖脸抓了一顿最后还被谢抚安给送到了外院干粗活后,知书就再也不敢在明面上与小兰作对了。


    几个小丫头沉默的整理好了房间里被弄乱的东西,然后在小兰的带领下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曲心竹的卧房。


    知书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曲心竹。


    恰巧小兰这时正取下灯笼准备吹灭里面的蜡烛。


    摇晃的黄色光芒下,曲心竹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是显得动人了几分。


    因为先前早产,她的肤色此时还泛着不健康的苍白。但是这点苍白不但没有影响她本来的容貌,反而还使她身上更是多了种惹人怜惜的气质。


    知书看着曲心竹抿了抿唇,垂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曲心竹房间。


    她心中微微有些涩然。


    也怪不得大公子会对大夫人那样情根深种,不但让孤女出身的大夫人做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从始至终都独宠大夫人一人,身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妾室。


    就连当初大公子的亲娘谢夫人亲自出马想要将知书送给谢抚安,也是被谢抚安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为此,知书当初可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毕竟她说是婢女,其实实际上是谢夫人专门养给谢抚安,想要在谢抚安及冠教导其知晓人事的。


    只是谢夫人还没来得及开这个口,谢抚安便碰到了曲心竹,一下子坠进了情网里。


    知书心中叹了口气。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去伺候大公子的。所以在当初谢抚安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谢夫人送人的请求后,她很是茫然失措了一段时间。


    谢夫人被自己儿子忤逆,却又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儿子,便只把所有的错误都怪到了曲心竹以及知书身上。


    她嫌弃曲心竹勾引自己的儿子,又埋怨知书没有本事得不到谢抚安的注意。


    知书被谢夫人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才被想要给曲心竹添堵的谢夫人送到了曲心竹这边来做一个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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