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幻回来的时候,身后的小竹楼里一片寂静,想起之前凌二让他在门口守着,他无聊地在原地张望了片刻。
他从来没有来过内门,感觉灵气比外门充裕了许多,可惜对他这种天赋不佳的人来说,能化为己用的灵气并不多。
他没有原地打坐吸收灵气,而是望向了远处的一棵枯树。
在一片挺拔的绿竹中,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树异常显眼。
谢幻的目光落在被枯叶半遮住的一个鸟窝上,那鸟窝看起来普普通通,却砌得很圆,中间还铺了很多绿色的竹叶,看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那是天灵鸟的鸟窝。
天灵鸟是一种唱歌很好听的鸟,外形神似燕子,因为看起来太过常见而被人们忽略,但是它们其实很喜欢吃一种灵果,就连平时筑巢的窝里也会藏一些,这些灵果可以用来炼成延年益寿的药物,也可以直接吃下去补充灵力。
对重伤的人来说,灵果是大补之物,也是夺命符,只看拿到灵果的人要怎么使用了。
想到这里,谢幻不禁往身后的小竹楼看了一眼。
他还是灵药宗小师弟的时候,经常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些药理知识,他一直觉得没什么用,没想到在这里反倒有了用处。
谢幻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连怎么炼药都记得,望了灵果好一会儿,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
楼里没有声音传来,谢幻微微勾唇,凌二的伤好像比想象的严重,这是睡着了?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出去,凌二似乎真的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一直等他走到树下,都没有听到命令传来。
谢幻围着枯树转了一圈,然后望着头顶的鸟窝开始发愁。
看这个鸟窝的大小,里面大概藏了五六颗天灵果,可惜……他踮起脚,手指往上伸,然而不管怎么做,指尖离鸟窝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谢幻不由得怀念起了灵药宗,他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师弟那会儿,每当遇到这种事都会有师兄主动出来帮忙,从来没让他自己动过手。
至于爬到树上……
看着附着深棕色苔藓的枯树皮,谢幻默默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询问声从身后传来。
“你在看什么?”
说话那人声音有些飘忽,透着虚弱和无力,让听的人心脏都忍不住一缩。
谢幻诧异地回头,看到凌二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衣更衬得脸色苍白,他的眼神带着奇异的温柔,俊美的脸庞因为染上了病气,有种病骨支离的脆弱感。
谢幻在心里咦了一声,这感觉……好像是凌重?
凌二表现得太过强势,就算脸色看起来不好,也还少有人会相信他的虚弱,而凌重就弱不禁风多了,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似的。
谢幻微微低头:“道君。”
“不必多礼。”凌重打断他,犹豫了片刻,又说,“我只是出来看看。”
谢幻无奈,没想到凌二因为重伤下线了,凌重又爬起来了。
双重人格就不用睡觉了吗?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吧?
凌重走到谢幻身边,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上看了看,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
“要我帮忙吗?”他问。
“不用……”
谢幻还没说完,就看到凌重踮起脚,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飞快靠近灰棕色的鸟窝,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很宽,长袖往下坠时露出一截手臂,线条流畅而纤美,宛如艺术品一般。
重伤带来的脆弱感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倒给他增色了几分,不管是挺直的背还是清瘦的腰都好看得一塌糊涂。
谢幻忍不住想,要是知道他重伤之后是这样的,恐怕论坛上那个天下第一病美人的称号就不是灵药宗大师兄的,而是他的了。
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凌重垂下手,手心里多了五颗青色的灵果。
“你倒是会找东西,”他笑着把手上沾到的竹叶拿开,又把灵果擦了擦,才细心地递给了谢幻,“我还留了两颗在上面,剩下的这些你拿走吧。”
谢幻没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
如果他还是凌重的师兄,凌重这么做无可厚非,可事实上,他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凌重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还会炼药,凌重拿着灵果恢复伤势,比给他这个天赋不好的外门弟子有用多了。
“拿着吧。”凌重没有收回手,似乎知道谢幻不喜欢与人接触,他也没有直接把灵果给谢幻,而是又笑了笑,注视着谢幻的眉眼深邃而温和。
谢幻问:“为什么?”
“你收下我就告诉你。”
他对谢幻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沉疴褪去,终于有了年轻人的生动感,谢幻想起他少年时活泼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些惋惜。
他把灵果一颗颗拿过来,凌重垂眸看着他仓鼠一样的小动作,嘴角渐渐扬起了弧度。
他低声说:“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师兄……”
师兄?
该不会是……
谢幻手一抖,没拿稳的灵果掉到了地上。
他刚打算弯腰去捡,一只手就比他更快地把灵果捡了起来。
凌重看着面前少年的脸,眼神忽然变得悠远了些。
他永远也忘不了,和师兄初见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被自己的亲爹带回青湖山,因为不能被人知道凌重是自己的亲生子嗣,亲爹对外说凌重是他觉得有天赋才捡回来的孩子。
凌重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爹,还以为命运终于眷顾了自己一回,满怀感激地来到青湖山。
上任掌门特别好面子,哪怕家底已经败光,青湖山的一砖一瓦也修建得格外阔气,一草一木都请了人精心呵护,比别的地方还要精致好看。
看着满目盛开的花花草草,精致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凌重以为自己到了仙境,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哪怕死在这种地方,这辈子也算值了。
然后他就被人丢到了湖里。
自从上任掌门死后,门派里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现在的掌门不像以前那个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继任没几天就缩减了开支,提供给弟子门的份例也大不如前。
凌重来的时候,青湖山那些弟子已经过了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若不是掌门确实有点真才实学,传授给他们的武艺比别的地方好,这些弟子早就跑了。
因此看到凌重,这些人就下意识认为,又是一个来跟他们抢份例的。
门派里每多一个人,分给他们的东西就少一份,自从那人来了之后,有人被他折断了剑,直到现在掌门都还没派人锻出新的。
“治不了那个人,还治不了这种小屁孩么。”有人嬉笑着对凌重伸出手,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强硬地把他拖拽到湖边丢了下去。
噗通一声,秋日里冰冷的湖水钻进了凌重薄薄的衣物,凌重被冻得一个激灵,连忙往上浮。
就在这时,他的额上传来一阵剧痛。
砰——从湖岸边丢过来的大石头砸中他的脑袋,把他丢到湖里的几人指着他被砸懵的脸,还有血流不止的额头,笑哈哈地说,你们瞧他那傻样。
怎么不沉到湖底闷死呢。
这么小来学什么武,回家找你娘哭鼻子去吧。
刺耳的话一声声传来,身体被湖水冻得僵冷无比,额头上一阵阵剧痛,那一刻凌重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仙境,只是一个比外面更小一点的地狱而已。
而在这样的地狱里生活,才是他的强项。
看到那些人再次捡起石头想要往自己的身上丢,凌重连忙潜入水中,借着水流的掩护往岸边游,打算把那些人也拖入水中,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少年出现了。
他尚未及冠,长发只是用白色丝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鱼竿,另一只手提着个小桶,看上去闲适又安静。
那几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嬉笑的神色瞬间变得僵硬。
那人也站住了脚步,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眉头一皱,语气不悦地问:“你们拿石头砸什么?”
他的声音传到水下时变得有些模糊,但凌重觉得很好听。
凌重潜伏在下方,隔着动荡不休的水面好奇地望着那个人。
那些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在见到他时乖巧得像是鹌鹑一样,那人看着他们僵硬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有点凶恶的表情。
“你们想偷我的鱼?”
“不是,不是……那个,我们先走了!”
那些人也顾不上还在湖里的凌重了,互相拉扯着快步离开。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伸出脚,把经过自己身旁的其中一人绊倒在地。
鱼竿和小桶丢到地面上,落地的瞬间,凌重听到扑通扑通连续几声,呼吸之间,那人就以雷霆手段放倒了所有人。
“我不是说过了,这片区域归我了,鱼也是我的。”那人看着痛呼倒地的人,连气都不喘,依旧用有些气人的语调说着。
那些人也不敢反驳,像是早就被揍习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那人的视线里。
看着他们踉踉跄跄的背影,藏在水下的凌重惊呆了。
他以前经常在街头跟人打架,也跟着别人学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功夫,但是没有哪一种像那人的干净利落,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击在敌人的要害之上。
这似乎是为了快速制服敌人而创造出来的动作,省力且有效,不同于任何一种武学,凌重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竟然忘了换气,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都快溺死在水里了。
那人弯腰捡起自己的鱼竿,看到水里还有个孩子在扑腾,那张白净的包子脸上满是慌乱,不知怎么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脸上的冷意一扫而空,他笑起来斯文又好看。
看着在水里沉沉浮浮的凌重,他忽地提起鱼竿一甩,银色的鱼线从空中划过,精准地落到凌重面前。
凌重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鱼钩,微弯的钩子上还挂着一颗小枣,青涩又诱人。
“快点,”那人说,“抓着这个,我把你拉上来。”
看着那人在岸边一动不动的身影,凌重瞪圆了眼睛。
那人似乎不觉得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有多过分,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会游泳。”
不下去救你绝对不是水冷的关系,凌重从他闪烁不停的眼睛里读到了这样的意思。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多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在水里泡太久了,心脏又酸又涩,还有种莫名的委屈。
凌重其实会游泳,但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牢牢抓住了面前的那根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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