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凌一来说,谢幻本是一个可以随意消磨的存在,他和其他筑基期小弟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跟师兄的几分相似性。
转世不转世的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考虑。
如果谢幻真是师兄的转世,不过是又一个证明他比凌重更卑劣的证据罢了。
所以即使谢幻因为他的威胁回来,他也不会收手,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想要杀死谢幻。
谢幻的生死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现在,情况一下子反转过来了。
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变成了谢幻,只要谢幻心念一动,他就会因为剑气或者毒发而死去。
路边随便动动脚就可以碾死的蚂蚁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主人,凌一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而改变的。
他保护了谢幻,还帮助了谢幻。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所做的事情却无一不是为了谢幻而考虑,凌一一下子难受到了极点。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和凌重也是这样的,他只会用闯祸来吸引师兄的注意,凌重却会很多东西,能够一次次获得师兄的赞赏。
每一次师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凌重。
他连凌重都比不过,而现在站在他对面的人……是比凌重更优秀更可怕的存在。
简直强大到令人绝望。
他没有任何机会,他就是赢不了,不管怎么都赢不了。
不管是杀死谢幻,还是获得谢幻的注意力都一样。
尽管身上的毒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心口,凌一的身体还是剧痛不已,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他听不到不远处的谢幻和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可就是这样,他才越发的痛苦。
他目光凶戾地瞪着那边,嘴角再次逸出了凶狠的笑容。
想用他这幅惨状来讨好谢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低声说着,声音也如同地狱里的修罗恶鬼般,沙哑又阴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连本命灵剑都碎掉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他手中的灵气迅速聚集,这些灵气因为本命灵剑碎掉而分散在各处,如今聚齐起来变得狂躁不堪,和他混乱的神情映照在一起,看上去极为癫狂。
他这是打算冲破封印蚀骨毒的那些剑气自爆!
不远处的谢幻心里一惊,对上他睁大的双眼,凌一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邪恶到令人脊背发凉。
一个洞虚期的修士,自爆的力量有多强大呢?摧毁整座山脉都绰绰有余了。
不管是山上的其他人还是谢幻,都要给他陪葬。
谢幻像是被吓得呆在了原地,目光愣愣地望着他。
凌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禁扩大了。
无论如何,那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也仅仅是一个分.身而已,他真的能在洞虚期修士的自爆下保护谢幻吗?
怎么也不可能……?
凌一的思绪忽然断裂了,因为他看到对面那个让他极为在意的男人出手了。
他伸出手指,和谢幻拿着银白符箓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男人的手掌比谢幻的更宽大,与谢幻的手放在一处不仅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反而让他们看起来越发的和谐,男人的冷漠强势完美包容了谢幻身上的少年感,美好得仿佛画卷般。
凌一身上的灵气骤乱。
刚聚拢起来的灵气再次有了逸散的趋势,没等他把那些灵气稳定下来,在心口处的那股剑气就再次冒了出来,把他的那些灵气打得烟消云散。
他再次倒在地上,身体一动也动不了,那些剑气像是代替经脉掌控住了他的身体。
谢幻拿着那道符箓微微一晃,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摔去,头狼狈地撞进了河边的淤泥里。
那些淤泥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小小的水泊,苍雾山上的外门弟子钓了鱼又没有盆用来装,所以先挖了个坑灌满水把鱼放进去的。
凌一的脸砸进去,鼻腔瞬间充斥满了鱼残留多日的腥臭味,令人作呕的烂泥灌入他的口中,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心脏一阵阵抽痛,强烈的屈辱感让他很想就这么晕死过去。
然而洞虚期强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他怎么也无法得到解脱。
因为本命灵剑破碎的神识也还在帮助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此刻处在多么凄惨的地狱中。
那道剑气是男人赏赐给他的项圈,不仅束缚着他体内的毒气,也能操纵他的身体。
让他现在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不远处的情况,像是为了夸奖谢幻做得好似的,那冷漠又强大的男人微微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谢幻的脑袋。
他的手掌刚碰到谢幻脑袋的时候僵了僵,而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和之前的表现全然不同,面对谢幻的时候,他的神情更生动了,冰冷和孤傲渐渐从他脸上褪去,让他变得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谢幻也没有了那种冷淡的感觉,似乎对他极为亲近,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他靠近。
像是感受到凌一的在意,谢幻慢慢转过头来。
凌一身上都是黑色的血迹,又陷进了淤泥的坑里,本命灵剑在他身边碎成一块一块的,他的头发因为淤泥缠在了一起,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说是从远方逃难来的乞丐都有人信。
自从有记忆以来,凌一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谢幻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他觉得如同被剥皮削骨般痛不欲生。
那男人微微低头,轻声在谢幻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谢幻手中符箓微亮,凌一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然而他宁愿不要这样——他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连晕过去都是因为谢幻他们的仁慈。
不,只是因为他们看够了他的丑态而已。
凌一心中悲愤欲绝,然而下一瞬体内肆虐的剑气就霸道地切断他的意识,让他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谢幻看了看他,又看看身侧的陆斋。
陆斋若有所感似的侧头与他对视,视线相接的瞬间,谢幻从中看到了一点点无语。
那是对凌一的无语。
他都没想到凌一会自爆,从凌一醒过来开始,他就表现得像是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也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他了。
不过谢幻也没有要探究他想法的意思,他原本想把凌一杀了,虽然这样可能会连累同在体内的凌重,但是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这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凌一就想杀他两次了,就算没有得手,他也没有把人留下来的道理。
然而就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陆斋那边传来的微弱情绪,或者说是直觉,来自修真界大能的直觉。
留着凌一的话,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谢幻犹豫了片刻,陆斋这个号确实有点恶趣味在身上的,他切换到那边的时候心里就经常冒出来不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个直觉会出现,是因为陆斋想看戏?
难道真有好玩的?
他用陆斋的身份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
陆斋应该是想把凌一留下来慢慢折磨。
让凌一死掉很简单,可是活着才能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陆斋就是这么想的。
谢幻早就发现了,他的意识不在那边的时候,陆斋就会自动以他为焦点,视线从来不离开他,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所以这波算是……触发自动护主了?
谢幻有些微妙地想着,不愧是自己氪金的大号,游戏公司没有虚假营销,他真的对自己好好啊!
既然是陆斋想留下的,那他就先把凌一留下好了。
没有了本命灵剑,凌一境界下跌得厉害,再加上这一波打击,估计也作不了什么妖。
他还可以看看陆斋打算怎么对付凌一。
对陆斋居然会自动产生想法有些新奇,谢幻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而自从凌一晕过去之后,他等来等去都没等到陆斋有下一波动作。
他就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如果没有谢幻去操纵的话,他连动都不会动。
刚刚冒出来的直觉就好像是从谢幻自己心底生出来的那样,然而谢幻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么恶趣味的。
说不定是跟陆斋这个账号原本的属性有关?
他忍不住对陆斋好奇起来,可惜不管他怎么看,陆斋的面板都还是一团问号,什么也看不到。
谢幻只好撤了水镜,陆斋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站在原地望着昏迷的凌一,觉得他比起上次晕倒的时候,看起来惨太多了。
不过他没有要同情凌一的意思,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陆斋留着凌一,说不定跟自己回家的线索有关。
只是现在本体的境界太低了,什么线索都掌握不了。
他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提升境界,境界太低的话,他的神识也很弱,同时用两个身份很容易出事。
这次也就是因为凌一快疯了才没发现不对而已。
他打算去附近的大城镇看看,这边的号学剑不行,还能学点其他的,把境界提上去了什么都好说。
而且现在不是还有个免费保镖在么——就让凌一带他去,凌一就算没有本命灵剑了,也是个不容忽视的战力,就算遇到其他修士抢劫也不用担心。
谢幻收好那张银白色的符箓,拿着匕首走到附近的河边,捞了一条鱼上来慢悠悠地烤了起来。
凌一是被烤鱼的香味刺激醒的,原本鱼应该是最让他觉得怀念和温暖的东西,然而现在只要一闻到鱼的味道他就想吐,胃部遏制不住地一阵阵抽痛,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谢幻一边吃着鱼,一边冷眼望着他。
凌一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看了看凌一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那只手也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其他的原因,他的指节缺乏血色,变得近乎惨白。
过了一会儿,谢幻说:“去把自己洗干净。”
他的语气和之前一点变化也没有,然而凌一还是从中听出了冷漠,他心中不断传来的痛楚越发剧烈。
他眼前发黑,用手撑着地面,好几次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心里很明白,他没有拒绝谢幻的权利。
他如今是谢幻的阶下囚了,或者说是一条狗也不为过。
那个男人不在了,他的杀意也消退了下去,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不仅仅是身体的,还有心灵上的。
看着专心用匕首戳着烤鱼,像是在思考要挑哪一块地方下手的谢幻,他几次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走到河边,沉默地把手伸到河里,一点一点清洗着手上的污渍。
看着河水倒影出来的仿佛乞丐般脏污的人影,他僵硬了许久,才在心底叫了一声凌重。
自从他释放出剑气,想把谢幻叫回来开始,凌重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他没有阻止凌一的能力,只能封闭自己,不让自己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从前他保护不了师兄,如今他也保护不了谢幻。
他把自己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直到凌一叫他,他才有所反应。
他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凌一现在的处境,凌一和他本就是一个人,这短短半天的经历灌入他的脑海,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听到他嘲讽的笑声,凌一一反常态地没有动怒。
他只是说:“你说他是师兄的转世……”
凌重没有说话,还是大声笑着,嘲讽着凌一的所作所为。
凌一从他话里感受到了,他默认了,谢幻就是师兄的转世。
这不可能的。
凌一很想这么反驳凌重,然而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和凌重在心里对话也做不到。
冰凉的河水倒映着他凄惨的身影,看清那道人影,以及他身上的污泥和黑色的血迹,再也没有从前的半点风光和肆意,他身形一晃,差点栽到河里。
“不可能的……”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沙哑到近乎哭泣。
“师兄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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