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一直记得,不管他怎么闯祸,师兄怎么冷下脸,最后都还是会包容自己,替自己处理好之后的一切。
哪怕他觉得师兄对凌重更好,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他不能接受的只是他更喜欢凌重,哪怕凌重什么都不做,他都会夸奖凌重,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乖最可爱的小孩子。
凌二也曾模仿过凌重,但他从未获得过那样的夸奖。
凌二也说不清自己是嫉妒凌重还是羡慕凌重,但他觉得自己既然跟他在一个身体里,那么自己就应该得到同样的东西,同样的待遇。
对他不公正的那个人是师兄。
然而直到现在,凌二才发现那种“不公”到底有多温柔。
师兄在他闯祸的时候,从来没说过一句斥责,也没让掌门和其他人骂他一句。
他也从未惩罚过他。
更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他的人格和尊严都踩在脚下,践踏得一无是处。
凌二越发不想相信他是师兄的转世了。
不是说转世会保留着一定的相似性吗?不说是同样的性格,对人的手段也不应该会变成这样吧?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任由自己变得这么凄惨,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凌二黑沉沉的视线被清澈的河水一照,像是被刺激到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凌重在他心底里放肆地大笑,过了好一阵才说:“有什么不可能的。”
时间门过得太久了,凌二大概已经想不起来了吧。
在凌二的记忆里,他印象最深的永远都是他拿着自己的风筝去献殷勤却被拒绝。
然而在凌重的记忆中却不是那样的,他还记得那一天他被人推到湖里,他在水底看那人是怎么打倒那些同门的。
那人在岸边温柔的笑容,以及玩笑般地对他甩出的鱼钩。
师兄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就算再好的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更何况师兄根本就不是会被世俗束缚的人。
他连当年那些同门都不在意,也不在意自己寄人篱下,可能会因为打架被赶出去,更何况是现在呢。
凌二两次要杀他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才奇怪。
不过让凌重觉得有些担心的是,他还是太心软了,都没有趁凌二昏迷的时候把凌二给杀掉。
让凌重自己选的话,他是愿意和凌二一起去死的。
凌二的想法真的太疯狂了,想要掌控他根本就不可能,与其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不如早点杀掉。
凌重虽然有点好心,但却不是是非不分,他明白现在这样的情况对谢幻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凌二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声音阴沉沉地道:“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因为你太懦弱,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师兄。”
凌重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要不是他太软弱,他连师兄的心意都不敢亲自去确认,又怎么会轮到凌二占据他的身体。
那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他掌控着这具身体,是在一再退让,才给了凌二出手的机会。
凌二一直以来都用这件事打击他,他也一直采取逃避的态度,就连这次也是,意识到自己怎么都无法阻止凌二,最终谢幻会被杀掉之后,他就选择封闭了自己。
如果不是这样,他至少可以阻止凌二自爆的。
而不是落入现在这么尴尬的境地。
现在就算是他,也没有任何脸面出来见谢幻了。
察觉到他的沉默,凌二心中没有丝毫爽快的感觉,反而更沉痛了,心口像是有一把生锈的刀子,一下一下用力地割着。
他在河边停留了很久,谢幻把烤鱼都吃完了,一点也没给他留,还拿捡来的树枝在草地上简短地给教习留了个言。
他用陆斋的神识扫过苍雾山的时候,发现吴茂江和那些长老都被凌二废了,内门剩下的弟子很多,但都不了解是什么情况,目前六神无主地聚集在那些人的院子外,也不敢靠得太近。
现在整个门派唯一能主事的就只剩下教习一个人了,内门大多数弟子都是他教出来的,会听从他的命令,谢幻留下来的话语就是为了鼓励他成为新的掌门。
吴茂江还是藏了些好东西的,如果能找到的话,教习突破到金丹期,增加寿元也不是不可能。
谢幻真的觉得教习捡了个大漏,这个地方这么偏僻,灵气又稀薄,平时都不会有人过来,只要教习不作死,他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当一辈子的掌门,守着这个小门派舒舒服服过完这一生。
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
谢幻丢开树枝,拍拍手站了起来。
那一边凌二也用河水把自己洗干净了,他脸色惨白,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谢幻知道他不是在卖可怜,他是真的被打击到了。
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要把凌二当工具人用就好了,等到和陆斋汇合,再看看陆斋想拿凌二来干什么。
谢幻对附近的地形不太熟悉,于是出声问凌二附近有哪些大城镇,最好是有传送阵的那种。
凌二沉默了许久,才说:“伏山城。”
谢幻立即“啊”了一声。
怎么是伏山城。
这个地方因为地形的原因,地底有很多迷宫,经常被玩家戏称为负三层,但让谢幻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听说过这个地方。
伏山城在南泽国的边界,此地民风彪悍,以武为尊,和南泽国一众以文官为首的画风格格不入,历来是皇帝最头疼的存在。
谢幻顿时悟了,难怪吴茂江会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这里到处倒是悍匪,和他的性格半斤八两,融入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就连门内也没几个好人。
默默腹诽了几句,谢幻开始思考,他到底要不要去伏山城。
因为之前be过的经历,他不是很想进入南泽国的地界,当时把他杀掉的人性格比凌二还不讲道理。
虽然对方是个普通人,连他筑基期都不一定打得过,但人家是皇子……现在十几年过去,说不定都成皇帝了……
踏入修行的人一般不会沾染这类因果的,谢幻也不想和对方有所纠缠。
如果不去伏山城的话,再找下一个有传送点的地方说不定要好几天的路程。
谢幻不是很想和凌二待那么久。
而且他现在都换了个身份了,样貌也和之前没有半点相识,就算真在伏山城遇到,那些人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谢幻又安心了些。
更何况伏山城在南泽国的边缘,天高皇帝远,他也不一定能遇到那些人。
下定了决心,他对凌二说:“带我去伏山城。”
他打开那个荷包的时候,看到里面有飞行法器来着,凌二的本命灵剑碎了又不会耽误法器的使用。
听到他理所当然的命令,凌二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但他什么也没说,眼神沉沉地望了谢幻一眼,就飞回内门找法器去了。
他收起来的法器展开之后是一叶小舟,谢幻走上去之后没有说什么,凌二也一言不发,用灵力催动法器往伏山城的方向行去。
他在心底阴沉沉地对凌重说:“他绝对不可能是师兄。”
师兄不会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人的,而且……师兄从未这样对待过他。
看到他刚才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什么都没说。
师兄明明最心软了。
回忆中师兄的一举一动和谢幻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怕是师兄曾经的冷眼在一遍遍回想之后,都变得格外的温柔。
看着侧脸线条冷漠到近乎冷酷的谢幻,凌二胸口的蚀骨之毒宛如复发一般,剧烈到难以承受的痛楚渐渐隔断了他的呼吸,让他露出了窒息的神情。
凌重在他的心底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没有笑,也没有接话。
在现在的他看来,凌二或许真的是像街头那些乞丐一样的存在了。
一无所有,可悲至极,却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凌重的不回应似乎影响到了凌二,他的神情再次变得混乱又不稳定起来,就在他想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谢幻的声音。
“停一下。”
凌二下意识把小舟停在了半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那么听话,他的脸色不由得扭曲了。
谢幻没有管他,探头往下方的森林里看。
凌二的小舟飞得很快,他们如今已经出了苍雾山的范围了,雾气散尽之后,他发现在下方的森林里有一颗巨大的鸳鸯树,双生的那种。
在游戏里,玩家的物品通常都不能带到下一轮,但有一些机智的玩家发明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东西埋在某个地方,等到了其他周目需要的时候再挖出来。
谢幻也埋过很多东西,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但为了方便自己能够找到,他埋东西都是有规律的。
他喜欢埋在鸳鸯树下,因为鸳鸯树造型奇特,一眼看过去就能找到。
他不记得自己到过苍雾山,但那棵树他总觉得在哪见过的样子。
因为游戏的随机性,玩家并不总是在一条时间门线上,有时候下一周目就突然到了百年前,或者几百年后,说不定他埋宝贝的时候,苍雾山都还没形成呢。
谢幻说:“你去下面,帮我挖点东西。”
凌二面色更扭曲了,然而看到谢幻拿出那张银白色的符箓,他还是从小舟上跳了下去。
谢幻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不会自己去的,如果凌二不去,他就用符箓操纵他去。
过了没一会儿,凌二带着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被明黄色的布料半包着,看到玉佩的瞬间门,谢幻一下子想起来了。
竟然是那位皇子送他的东西。
他刚刚还想到对方,现在就挖到了他的东西,这也太巧了。
不过也好……到了伏山城可以把东西卖掉,伏山城对皇权没什么敬畏,看到这类物品也不会追究来历,是最好的销赃的地方。
而且他身上也没什么钱,总不能用凌二的吧?
虽然这样可以让凌二觉得更憋屈,但实属没必要了,用着谢幻也觉得不爽。
谢幻又问:“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没了。”凌二阴沉着脸望着他。
“好吧。”谢幻把玉佩收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他埋的东西太多了,但他记得好像没有这块玉佩的。
总觉得哪里奇怪,又想不起来,谢幻也就不想了,先到了伏山城,先想办法和陆斋汇合再说。
《孤山遗梦》的地图很宽广,到了现实里也有增无减,足足花了半天的功夫,谢幻和凌二才赶到伏山城。
让他意外的是,伏山城热热闹闹的,一点也没有穷乡僻壤的感觉,而且除了普通人,他还看到街上有不少修士的存在。
就很像游戏里有活动的样子。
谢幻赶紧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阔气的当铺把玉佩给卖了,看到那疑似皇家专用的汉白玉,当铺的掌柜二话不说,立即给他估了个大价钱。
听说是死当,以后再也不会赎回来了,掌柜脸上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谢幻在一旁的桌子坐了下来,趁掌柜去兑银票给他的时候,他也竖起耳朵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似乎是有什么活动的样子,头等奖还是压箱底的秘法。
只不过那几个讨论的人对头等奖不是很感兴趣,听到他们说是分.神秘法,很容易把人变得魔怔,谢幻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不是就是他想要的吗?
如果能分裂神识,就相当于有两个他自己,这样他都不用转移意识到陆斋那边,只需要放一部分神识过去,就能让陆斋的号按照他的心意行动了。
他立即跑出门,把当铺掌柜给他的茶放到那些人的面前,一边给他们沏茶一边问:“几位大哥,你们在聊什么?”
与此同时,掌柜拿着那块玉佩,从院后的小门快步跑了出去,越过两条街,来到城主府里。
城主正在院内唉声叹气,看到掌柜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掌柜神神秘秘地走过去说:“城主大人,有好事啊。”
他把那块玉佩递到城主手里。
“小的今日新收了一枚玉佩,听说府上新来了一位贵客,您正发愁如何是好,依小的看,也只有此玉才能配得上那位的身份……”
城主看着他塞到手里的玉佩,色泽温润,质量上乘,不由得眼睛一亮。
“来路确定没问题?”他问。
“确定。”掌柜说道,“这是一个小少爷当在我们那的,那小少爷虽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衫,但身边带的护卫也不似凡人,说不定……”
“好好,”不等他说完,城主就说,“我先去一趟,此事若是成了,改日有重赏。”
他说罢拿着玉佩飞快跑了出去,奔向远处的宅院之中。
在那处院子里,一袭黑衣的男人冷着脸站在院子里。
他面前摆着一张大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拿着画笔不断作画,然而那幅画还没画完就男人抢过来撕掉了。
撕拉一声,犹如灵魂都被撕裂的声音让老人脸色发白,额头的冷汗瞬间门落了下来。
在黑衣男人的脚下,已经堆满了废弃的画纸。
他看着大汗淋漓的老人,冷声说道:“你画不出他的半点神韵。”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若还是画不出来——”
那就,死。
哪怕他的画功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画得出记忆中被美化过无数遍的人啊。
看着面色冷酷的男人,老人心里渐渐绝望,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也要如皇宫里那些画师一样,死在这个男人的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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