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一早便带秋韵进宫,亲自向平宁公主认罪,要打要杀都随她,绝无二言。你若还想娶她,我便再为你求娶,便是舍下我这张脸,也一定让平宁公主答应选你做驸马,这样可以吗?”
留仙楼的雅间里,谢夫人还在拉着徐子期不放。
见徐子期还不松口,谢夫人又含着泪道:“都是我管教不严,才纵出了这样的恶奴,你若是还不满意,便是要我以死为平宁公主赔罪我也愿意,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别生我的气,我死了也能心安的。”
徐子期自然也看得出来秋韵是顶罪的,原本他心里是存了气的,可这会儿见谢夫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恳求自己,又想到她到底是自己的生母,又苦心找寻自己近二十年,期间还不知怎么煎熬,心便软了。
他对谢夫人道:“我说我去赎罪,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是拿自己逼迫母亲做什么。”
“我知道,”谢夫人道,“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疼你还不知怎么疼好,怎么舍得让你替我……替秋韵受罚呢?”
“我做了错事,受罚是应该的。”谢夫人语气示弱道,“但我只求你别把我当成恶毒之人,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但你想想,我……秋韵虽然是略施了些小计,但如果平宁公主真如外面传说的那么贤良,秋韵又哪里会有可乘之机呢?再说句不中听的,她就是像崇宁公主那样大大方方地出门,光明正大地约见男子,也好过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行径,让人如何不多想呢?”
谢夫人点到为止,适时止住话头,又道:“旁的我并不为自己狡辩,你只说你想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不再提什么出家不出家的事?”
话音方落,像是因为太过悲伤的缘故,谢夫人突然猛咳起来,咳得人直要晕倒,徐子期急忙扶住她。
见此情形,徐子期终究不忍道:“就依母亲所说,为我求娶平宁公主吧。”平宁公主名声已毁,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她是因为想嫁给自己才累及名声,自己娶了他,好歹能让她少受些流言蜚语。
次日,谢夫人和秋韵来到长春宫。
郭皇后冷眼听完秋韵的认罪自述,不顾形象地亲自上前,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
郭皇后自然知道秋韵是为谁顶罪,因而这几个耳光,她是故意盯着一旁的谢夫人打的。
谢夫人被郭皇后嘲弄的目光看得心头冒火,却又不得不忍耐,“事情全因秋韵而起,今日我便把她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郭皇后冷笑道:“夫人的人,还是夫人带回去管教吧。我只可怜我的平宁,名声已然全毁了,这时候即便把秋韵推出去解释,外人非但不会相信,还要说秋韵是我们故意弄出来掩人耳目的。
“况且,这恶奴到底是谢夫人的,她不好,便是谢夫人这个主子没管教好。平宁是个好孩子,虽然夫人看不上她,但她却无时不为夫人着想,所以提前嘱咐我,为她正名的事就算了,免得反连累了夫人的名声。
“但大家都是做母亲的,想必夫人也知道为人母的心情,平宁可以不计较,我却不得不帮她计较,方才夫人说想为承恩侯提亲,也不是不可以,但平宁之前的委屈却不能白受,承恩侯若真想做平宁的驸马,必须答应终身不许纳妾,便是二人无子,也需得承恩侯四十岁以后方能娶小。再者,若平宁嫁过去后有个万一,人突然不在了,承恩侯也必须等到四十岁后方能续弦。”
原本驸马便是不许纳妾的,但西北离得远,又几乎不受大安辖制,郭皇后便直接把此事拿到了明面上说。
如此既能保证平宁的地位,又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虽然郭皇后也气魏婧不争气,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该打算的总是要为她打算。
谢夫人却被郭皇后这番话,气得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徐子期才刚及冠,若魏婧刚进门就死了,岂不是要他儿子给魏婧守丧整整二十年?
她强压着脾气道:“旁的也就罢了,若两人无子,耽误到四十岁再纳妾,两人的身体都大不如前,若有个万一,岂不是让两人绝后?”
郭皇后却道:“七十岁还有纳妾生子的,四十岁还正年轻,夫人实在不必忧心。”
谢夫人还想再说,郭皇后直接打断她道:“你家若是真心实意求娶平宁,这条就必须加进婚书里,赌咒立誓,不得违背。你若答应,我即刻便去求皇上为他二人赐婚,你若不答应,平宁并非真的嫁不出去,总能找到真心待她的婆婆和丈夫。”
先前郭皇后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给徐子期,便有意讨好谢夫人,谁知却不成,如今情况颠倒,谢夫人低声下气来求娶平宁,郭皇后自然便硬气起来了。
最终,谢夫人沉着一张脸出了宫。
不久,宫里便传出圣旨,赶在谢家人出发的前一天,元和帝为平宁公主和承恩侯赐了婚。
赐婚的消息,在郭皇后的有意推波助澜下迅速传开。
前两天的传言都在说魏婧倒贴徐子期,徐子期却看不上魏婧,然而现实却是谢夫人亲自进宫为自己儿子求娶魏婧,并承诺一辈子一双人……便又有人开始怀疑之前传言的真假,毕竟若平宁公主真如传言形容的那般虚伪,谢夫人何必上赶着求娶?渐渐的,魏婧的名声倒是回转了些。
魏姝在别院听到赐婚消息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对魏婧从堂妹变成妯娌这种事,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因而只听了听,便放到了一边。
倒是吕老夫人也让人来递信说,吕舅舅最终的调任下来了,仍旧留京做官,那天承诺给她的造船匠人,也已经准备好,等他们回城,便会直接送到府上。
魏姝并没有把这些匠人的事告诉谢兰臣,甚至,昨晚她还特意把那本船样册子,随手放在了寝室的妆台上,再次试探。早起醒来查看,发现册子原封未动,魏姝这才放心地把它收了起来。
这时候,谢兰臣正带着昭儿在外头的荷塘里,划舟摘莲蓬。
魏姝之所以没跟着一起去,自然是因为她又起晚了。
昨个儿谢兰臣在宫门口接上她,一家人仍旧回了别院。
到达别院的时候,天已经晚了,魏姝原本还以为自己成功躲过了当天的游泳练习,谁知晚饭后,谢兰臣又以消食为由,把她带去了温泉池。
练习到半夜,魏姝终于勉强能在水里游几下了。谢兰臣一边夸奖魏姝,一边凑上前又要为魏姝更衣,然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几声十分刻意的干咳。
魏姝一听,便知是昨天劝自己要节制的那位教习嬷嬷。
魏姝当即不好意思再和谢兰臣胡闹,推了推他说:“嬷嬷昨天才劝诫过我,要和王爷节制有度,方能长久。”
谢兰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魏姝指的是什么,不由笑道:“我觉得我不用节制,也能长久,最不济还有公主送我的人参,公主实在不必担心这个。”
魏姝:……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回去。
到了今天,教习嬷嬷倒是没再数落魏姝,而是直接让人给魏姝送来了一碗补汤。
魏姝已经不想管自己在教习嬷嬷心里是什么形象了,端起补汤,一气喝完。
待到中午,厨房用昭儿和谢兰臣采来的莲蓬,做了莲子羹和荷叶鸡。因明日便要启程,三人用过午饭,略小憩一会儿,便回了嘉王府。
这两天,魏姝的大部分嫁妆已经被运到宝船上,府里便显得有些空荡,次日一早,仆人们又带着最后的家当,浩浩荡荡地出发,登船,启程。
同行的除了谢夫人和徐子期,还有平宁公主魏婧,她将会和徐子期在西北完婚,嫁妆则会稍后再送去西北。
出发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魏姝的宝船才离开船坞,便听见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一阵痛哭声,原来是一个少年救了一位落水的中年男子,结果男子被救上岸,少年反因为力竭被淹死了。亲人痛哭,周围人也都唏嘘不已。
魏姝也有些不忍,正要吩咐人,登小船去岸上,给少年的父母留些银两,却忽听见身后有人神神叨叨的说道:“船刚启动便遇到这样的事,只怕路上会不太平。”
魏姝回身看去,果然是李闲云。
除了他,再没有人这么爱好迷信的。
李闲云今天仍是一副和尚装扮,但因为没了先前故意伪装出来的畏缩,如今又显出几分超然脱俗的气质来,很能唬人。
魏姝却丝毫不为所动,直接对他说道:“你若害怕不太平,这会儿还可以返回岸上,继续留在神京当你的和尚。”
李闲云闻言,立马改口道:“有公主和小郡王的福泽庇佑,便是真遇到不太平的事,也定能化险为夷的。”
魏姝没再理会他,转头吩咐人送钱去了。
倒是不远处的魏婧,听到李闲云刚才的话,又见他一幅得道高僧的模样,便主动上前搭话道:“佛语不是说,救人性命是积阴德,能得福报吗?怎么那个救人的少年反倒死了?”
李闲云认得魏婧,只是魏婧之前却没见过李闲云,因此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李闲云便对她作了个揖,才回答道:“一种可能是两人上辈子有未了的因果,这辈子该少年还那中年男子的,故而中年男子活了,他死了。还有一种是,那中年男子本就是该死之人,少年却强救活了他,逆天而为,结果反被中年男子抢走了福寿。”
“原来是这样吗?”魏婧怔怔地盯着岸便边聚集的人群看了一会儿,直到少年的尸首和他母亲哭泣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船后,再也看不见听不到,魏婧才回过神,下意识又在船上搜寻起魏姝的身影。
魏姝此刻正和谢兰臣、昭儿站在船头。
谢兰臣正一手抱着昭儿,一手为魏姝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低头间,那一种温柔,是魏婧在预知梦里从不曾见过的。
明明梦里的谢兰臣只对人表面温和,实际冷血冷情,极难亲近,是魏婧花了整整两年都没能捂化的冰,可他却轻易在魏姝面前化成了水。
魏婧也明知道,梦境归梦境,现实归现实,自己不该过多关注谢兰臣,更不该多想,可是看到谢兰臣和魏姝在一起,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会觉得不甘心,甚至……隐隐的嫉妒。
她忽然想到方才李闲云那番“逆天而为”的话,又想到自己被御史齐齐弹劾的那天,父皇用极其失望的语气,对她说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朕真是白疼了你一场!先前朕还笑话先皇不会养女儿,如今才知道朕才是最该被笑话的那个,反而是崇宁,最近越来越收敛,连御史都不怎么参她了,结果冒出来了你,你可真是给朕长脸!”
从小到大,魏婧都是听着众人夸赞长大的,父皇母后喜爱她乖巧,外人称赞她品行好,不是说希望自己女儿能学几分她的端庄,就是玩笑说,若能讨个有她一半好的儿媳,死也知足了。
那时候的她满身光亮,是父皇母后的骄傲。
然而现在,她除了如愿即将嫁给徐子期,再无从前的光鲜,反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而本该早死的魏姝,却春风得意,越过越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魏婧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救活魏姝了……
此时站在船头的谢兰臣,突然看向魏婧的方向,对身侧的魏姝道:“我都是公主的人了,却还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我,公主都不吃醋介意的吗?”
魏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好撞上魏婧慌乱闪躲的目光。
魏姝其实也有些弄不明白,要说魏婧喜欢谢兰臣吧,她却拼了命地要嫁给徐子期,可眼下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却怎么还是一副对谢兰臣念念不忘的样子?
魏姝顿了一下,回道:“我相信王爷的品行。”
“下次她再这么看我的时候,公主要像这样做。”谢兰臣说着,忽然倾身在魏姝额头上亲了一下。
魏姝急忙往四周看去,好在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除了魏婧和昭儿,没人看见。
不过这法子效果确实很不错,魏婧很快便转身回了船舱。昭儿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挨个举起自己两边的脸蛋,先让谢兰臣亲过一遍,又让魏姝也亲一遍。
魏姝原本还怕他会晕船,眼下见他精神很好,倒放下了心。
一路船速飞快,五日后,便到达了福王的封地漳州。
在船上的这几天,虽然有些拘束,但谢夫人自那天给徐子期提亲回来,便气病了,至今没有好全,几乎不怎么出房间,徐子期因为要照顾谢夫人,又因为魏婧这个未婚妻也在船上,需得避讳一二,便也不经常出来闲逛。
这两人不常出来,倒省了魏姝和谢兰臣不少规矩,两人带着昭儿,倒是快把整艘船都走了个遍,倒也算开心。
这天午后,昭儿在船舱里帮谢兰臣一起批公文,谢兰臣每批完一本,他便立刻接过来,小心拿到一旁摆好,然后再递给谢兰臣一本没批过的。
他自个把自个给忙的团团转,却大大拖慢了谢兰臣的办公进度,亏得谢兰臣却十分有耐心,还要时不时地夸他几句“昭儿真厉害”“辛苦昭儿了”等等。
魏姝见他们俩工作得认真,便没上前打扰,正要去舱外透透气,魏婧突然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叫住魏姝道:“姐姐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魏姝笑了笑道:“当然可以。”说着两人便一起去到了舱外。
魏婧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对魏姝道:“姐姐和嘉王感情真好,这几日几乎形影不离,难得找到机会和姐姐说几句话。”
魏姝听她提起谢兰臣,心里终于有了点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的不悦,便没有接话。
魏婧也不在意,又继续道:“姐姐知道嘉王为什么这么着急回西北吗?”
魏姝:“自然是因为契丹有异动。”
魏婧道:“我却听说,下个月的一天是一个对嘉王很重要的人的祭日,每年的这一天,嘉王不论离得多远,都会亲至对方坟前祭扫。听说那人是嘉王的青梅竹马,自小便和嘉王相识的,只可惜红颜薄命,父母先被契丹所害,没多久自己也死了。也正是因为她,嘉王才格外痛恨契丹,势要把所有契丹人驱逐干净。
“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姐姐提个醒,觉得姐姐还是应该知道这些,以便更好同嘉王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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