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没想到,她三次在宫宴上因郭皇后发病昏迷,太医一直查不出其中原因,最后却被一只猫查了出来。
一天,宫人们正在长春宫,收拾郭皇后的遗物,昭儿恰好带着“过来”在附近玩耍,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穿梭,金丝虎猫瞄准黄色的那只扑了过去,却扑了一空。
黄色蝴蝶煽着翅膀躲进了长春宫,金丝虎猫不甘罢休地也追了过去,追扑间,不小心撞翻了宫人们刚整理好的遗物。
一小盒熏香用的香粉,被撞散开,兜头撒了金丝虎猫一身。大约是香粉的味道太冲,金丝虎猫当即开始不停地打喷嚏,难受地直用爪子抓鼻子。
直到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为它掸干净身上的香粉,又小心洗了鼻子和爪子,金丝虎猫这才恢复正常,但鼻头却还有些泛红发肿。
随后追来的昭儿,见状顿时心疼坏了,也没心情再玩,直接让人把猫抱回了寝宫。
魏姝晚间为“过来”顺毛的时候,听翠微说起此事,便顺口问道:“是什么香粉,这么厉害?上次它也打翻了我两盒香粉,却只打了两个喷嚏就好了。”
翠微答道:“当时收拾东西的宫人里,恰好有贴身伺候过前皇后郭氏的,认出那是郭氏用来熏衣服的熏香,说是海外贩来的,郭氏之前十分宝贝,只有在宫宴这样的场合,才会用来薰衣裳。还别说,奴婢当时闻着,香味确实很特别。”
“过来”被熏香洒了一身后,只洗了鼻子和爪子,虽然身上的香粉大部分被掸落掉,但毛发间难免还残留一些。
魏姝才给“过来”撸过毛,听翠微说那香的香味很特别,便抬起手放在自己鼻尖下嗅闻,确实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又觉得很熟悉。
可还没等她记起之前什么时候闻过,便觉胸口开始发闷,从鼻腔到喉管也像有火烧一般——这感觉她太熟悉了,在谢兰臣受封嘉王的宫宴上,她突然发病昏迷前,便是这种感受。
好在此刻难受的症状,比之前要轻得多。魏姝当即离猫远了些,微哑着嗓子吩咐道:“快带过来去洗澡,再打盆水来,我要净手。”
魏姝洗了两遍手,又让人找到张公公,照之前的方子开了药,才吃了一剂,症状便好了。
至此,她终于弄明白,一连三次差点害死自己的,竟然只是一盒海外贩来的熏香。
她也终于记起,之所以会觉得熏香的香味熟悉,是因为在第三次的宫宴上,她曾从郭皇后的陪嫁冉嬷嬷身上闻到过,想是冉嬷嬷给郭皇后熏礼服的时候,身上沾染上的。
郭皇后只有在宫宴这样的大场合,才会用这种香,这也就是为什么私下里她遇到郭皇后无恙,但在宫宴上却每次都会发病的原因。
明明是对其他人完全无害的东西,对自己来说,却堪比毒药,魏姝觉得十分奇异。
谢兰臣得知此事后,却十分慎重,觉得如果是不能吃哪种食物,尚可忌口,以提前预防,但熏香却能在空气中散播,人只要呼吸,便防不胜防。于是他便颁布了一条法令,严禁所有商人贩卖海外香料,已有的也要全部抄没销毁……
虽然这条禁令有些奇怪,但去海外交易的商人本就不多,海外的香料又比本地还要贵上几倍,贩卖起来并不划算,会贩卖海外香料的商人本就少之又少,因此禁令对绝大部分商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商人们间议论过一阵子,便不再提及,倒是魏婧听说后,猜到了一些内情……
禁令颁布不久后,谢兰臣又一次领兵出征了。
契丹与靺鞨的战事胶着了一年,终于分出输赢。靺鞨一族落败,为了不被俘虏,最终逃过雪山,去了更远的地方。
然而契丹王还没来得庆祝胜利,手下便又有两族叛变,伙同徐子期和尤丹逃离草原,归附了新朝。
契丹王大怒,怒斥谢兰臣不遵守盟约,并令他交出叛军,谢兰臣回应他的,是挺进草原的三十万大军。
之前攻打靺鞨,已让契丹元气大伤,此时又恰逢寒冬,草原缺少粮食,谢兰臣和他的西北军,毫无意外又一次大获全胜,契丹王败逃雪山。他大约也没想到,前脚他才把靺鞨人撵到雪山,后脚自己就也步了后尘。
大捷后,谢兰臣没有立刻班师回朝,而是在西北停驻了几天,又去了趟严华寺。
严华寺的塔林内,紧挨着无相的砖塔旁,又新建了另外一座砖塔,塔额上写着普惠法师的名讳和生平。
谢兰臣站在两座砖塔前,脑海中闪过六岁时候无相和他说过的话:
“今天是佛祖的诞辰,寺里的师兄说,今天诚心向佛祖祈愿,更容易被佛祖听见,我们一起祈愿吧。”
“我没有什么想祈求的。”
“怎么会没有呢?每个人都有愿望啊,无空师兄说他的愿望是,偷懒的时候永远不会被主事师叔逮到,师傅的愿望是我能好好长大,我的愿望是,能永远和师傅在一起!”
“我没有愿望。”
“你不想被接回家吗?”
“他们想让我回去的时候,自然就会来接我了。”
“啊?今天祈愿最灵呢,那……你如果没有愿望的话,可不可以帮我许一个啊?”
“……好吧,你还想祈求什么?”
“我还要祈求,这世上再也不要有像我一样,父母都被契丹人杀死的小孩了。”
……
“契丹人已经远逃雪山,边境再也不会有父母被契丹人杀死的孩子了,你的两个祈愿都已经达成,往后我便不会再来了。”谢兰臣照例点上三炷香,等待香火燃尽,最后看了眼无相的砖塔,转身离去。
对于无相的死,谢兰臣并不觉得内疚,因为真正毒死他的人是靖西侯。但靖西侯真正想毒杀的人是谢兰臣,当时如果没有无相,死的人就会是谢兰臣,谢兰臣终究欠下了无相一份因果。
但无相死的太过突然,并没有留下遗言,他又是个孤儿,无亲无故,谢兰臣能还他的,只有帮他达成生前的两个祈愿。
如今他已还完因果,便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谢兰臣离开严华寺,下山途中,遇到一对和尚师徒,擦身而过时,听到师父正教导弟子说:“修道是为脱离六道轮回之苦,人生便譬如苦海,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谓之人生七苦……”
六岁时,谢兰臣刚被送进严华寺的时候,也被教授过这些。
但大约因为他天性情感缺失的原因,他倒不觉得人生犹如苦海,只觉得人生无趣,所以他放任自己做一朵浮萍,随波逐流,随水沉浮,别人送来的东西就收下,别人要拿走什么也由他。没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不舍,想要留下或者牢牢抓住的,包括成为靖西侯和嘉王。
直到他再次遇到那张让他赏心悦目的脸——是真的赏心悦目,见之令人心旷神怡。
谢兰臣虽然很难体会正常人的感情,但是却可以从旁人的神色言行中,轻易看透别人的内心。
但他并不想这样去“看”魏姝,他想真真切切地看到、听到、感受到,魏姝的想法和抉择。
因此,在如夫人打算给他下毒的时候,他给了魏姝抉择的权利。
当他重新醒来,看见魏姝的那刻,终于确定,自己有了想要牢牢握住的东西。
心有执念,便生贪嗔痴,生贪嗔痴,便要受恶业苦。不过,谢兰臣想,或许他今后的人生会化作一片苦海,但他愿为魏姝受人间七苦。
成功策反了两个草原部落的尤丹,回到神京后,受封伯爵,并在礼部领了个不大不小的职务。
当初谢兰臣应允他的高官厚禄,如今一一实现。尤丹先是告假回了趟老家,告慰亡故的父母祖宗,再返回神京后,便开始张罗自己的婚事。
他如今也算立了业,年纪也老大不小,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然而他托了好几个冰人说媒,却都不成。
尤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一开始求的就不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只想求娶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便足以。可这些姑娘家里,一开始议亲的时候,势头都还好,可没几天,女方家便突然变卦,纷纷严词拒绝了他。
曾经万花丛中过的尤丹,顿时备受打击。
最后还是其中一家姑娘见他着实可怜,忍不住悄悄托人给他捎了句话:公子有情债未偿,她们便是有心也不敢嫁。
说到情债,尤丹欠下的可多了去,但能让这么多姑娘都惧怕的,数来数去也就一个——玉录玳——归附大安的其中一位草原部落首领。
这位女首领,生得倒也容貌秀丽,但身高却近有六尺,比寻常男子都还要高些,实在不是尤丹喜欢的类型,尤丹当初同她交往,也只是为了策反她。
待回到神京后,尤丹本想两人好聚好散,谁知玉录玳突然说想要和他成亲,他吓得也忘了委婉,当场严词拒绝了。玉录玳倒也没再多纠缠,可谁曾想,私下里,她却对所有和自己议亲的姑娘放话说:只要不怕成亲当天就做寡妇的,尽管嫁。
尤丹听说了玉录玳的狠话,回想起她提刀杀人的狠厉模样,当即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他不敢再托冰人说媒,但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
正当他苦恼时,忽然记起一年多前,李闲云曾为自己相过面,当时便说过自己会姻缘不顺,眼下可不就应验了吗?
于是他立刻去到钦天监找李闲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李闲云如今在钦天监任职,平常除了观测天象外,还教授学生。
魏姝看上了他观星和识别气候的能力,便为他找来了一帮弟子,有男有女,日常跟着他学习。但比起观星和识别气候,李闲云更得意的是自己的相面术和法术,可惜魏姝不喜欢这些,他只能私下里偷偷教给弟子们。
李闲云见到尤丹,得知他的来意后,盯着他的脸认认真真端详了几息,最终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李闲云正要开口安慰尤丹,却见前一刻还一脸颓丧的人,得到他的答案后,反而瞬间支棱了起来,对自己的随侍吩咐道:“去,把爷之前准备好的聘礼,再加上两成,给玉录玳将军送去!”
尤丹想得很开,人生苦短,何必非要迎难而上?既然躲不掉,又反抗不了,那就顺从享受好了……
另一边,同尤丹一起返回神京的谢子期,受封靖王,划分雍州为其封地。除此之外,谢兰臣又从,从魏氏族人收缴的府邸中,选了一处,赐予他做靖王府。
昭儿登基后,谢兰臣本有意把老太太也接来神京,但老太太留恋故土,不愿离开雍州,只把家中的几个小辈送了过来。
其中,一直被禁足的魏婧,也被送来了神京。
老太太并没有因为大安亡国,便为难她,反而念及她和谢子期是夫妻,谢子期如今人在神京,老太太便做主解除了她的禁足,把她也送了过来。
如今的神京,已经再次恢复繁华,可早已是新朝换旧朝了。
魏婧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神京,想到大安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亡国了,父皇和母后,也如同上一世一样,双双身亡。没了“国舅”的身份庇护,郭家昔年的罪证也被翻出来,以致全族流放。反而是郭嬛——在郭家寿宴上,那个差点儿轻薄了徐子期的六姑娘,郭家当时怕丢人,匆忙把她嫁了出去,如今郭家被流放,她身为出嫁女,反而躲过一劫。
自己重生一回,除了改变了郭嬛的命运、保全了她和皇兄的性命外,其他的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可皇兄虽然活了下来,却再也不认她这个妹妹,还写信责骂她,都是因为她的无能才害死了父皇和母后……
这一年多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唯一一件对魏婧来说,算是好消息的,大约就是谢子期从草原回来了。
而且,谢子期对她的态度,也不再像新婚之夜那么抵触,也没有再提和离的事,反而渐渐开始接受她的亲近,似乎也有想同她缓和关系的意思。
魏婧知道,谢子期是因为心软,担心她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又没了父皇母后,这时候和离,她一个弱女子会活不下去,所以才没有再提此事。
魏婧当然也不想和谢子期和离。
如今哥哥不再认她,她能依靠的只有谢子期。她想活下去,哪怕大安已经亡国,哪怕是苟活,只要活下去,就还会再有希望。
魏婧太过急于想和谢子期重新旧好,想要和他回到上一世的感情状态,但谢子期虽然接受她的亲近,却依旧迟迟不肯与她同房。
无奈之下,魏婧在谢子期的汤里下了药。
她想,两人如果圆房了,彼此间的关系或许便能更进一步。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子期察觉到她下药后,竟一把甩开了她,宁愿叫大夫来,也不肯碰她……
两人才缓和了些许的关系,因为此事,又重新变得僵硬起来。
事后任她百般忏悔讨好,谢子期都不再进她的房间,也不再和她一起用饭,甚至不肯再和她说一句话。
如此僵持了几天后,谢子期竟然又请旨,独自返回了雍州,却把她留在了神京的靖王府里。
魏婧无法接受,自己又一次搞砸了和谢子期的关系,多番打击之下,不肯再踏出房门半步,人也忽然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起来。
伺候她的人,时不时便会听到她在屋内自言自语,又哭又笑道:
“魏姝早就死了,我才是嘉王妃,谢昭是我的儿子,我是她的继母!”
“嘉王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他好了,我喜欢子期,子期也是喜欢我的。”
“魏姝死了,谢兰臣死了,父皇母后死了,我也死了,都死了,都要死的……”
魏婧像得了失心疯,每天乱喊一气,还有许多大伯和弟媳之间不干不净的话……仆人们管不了,但又不敢不管,无奈之下,只能把此事汇报给摄政王府。
不管怎么说,摄政王是他家主子的大哥,主子不在,大哥帮主子处理家事也是应该的。而且,这“家事”又恰好与摄政王有关,不管魏婧喊的那些话是真是假,由摄政王自己处理,总归比别人处理更便宜。
谢兰臣日理万机,又常住宫中,此事自然没有直接汇报给他,而是先汇报给了谢闵。
谢闵亲自在魏婧屋外听了会儿墙角,果然听到了许多荒唐话,这还不算,他竟然还从魏婧房间里,翻找出了一本话本,看字迹,是魏婧亲手写的。
话本里,魏婧说自己是重生的,经历过两世,而话本中所写的故事,正是她的上一世……
谢闵虽然觉得荒唐,但魏婧毕竟是谢子期的妻子,他不敢擅作主张,便把那本话本呈给了谢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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