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见过小刀的人都会觉得她像一把小巧的匕首,内敛,但是锋利,她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有一种沉默但厚重的力量。
余刀刀,人如其名。
但小刀如果不说的话,没人会猜得到她的过去,也会觉得她曾经的名字王淑静和她完全不搭边。
有时候说不上是名字给人一种暗示,还是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季淮初拿着所有的证件陪着祁免免去了一趟派出所。
接待员反复询问她是否确实需要更改。
祁免免说是。
她拿到新的户口本的时候,看到曾用名竟真的恍惚生出一种新生的感觉。
祁免免“死”在了昨天,一个叫齐悯慈的小孩今天出生了。
给她取名的“父母”希望她悲悯且仁慈,做个善良的小孩。
其实这更多是祁免免的意愿,季淮初起初并不大能理解,善良和仁慈这种她嗤之以鼻的东西,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
祁免免说:“坏人总是冠冕堂皇的,一个杀人犯也会吃斋念佛日夜祷告。”
她笑着,露出一点平静的自厌:“如果我是个坏人,那你已经是我的猎物了,而你深信不疑我其实是好的。”
季淮初不大喜欢她这样,走过去抱住她。
她安静地靠在她怀里,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我可能就是个坏人呢!”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还并不是知恶作恶的人,最可怕的是,坚信恶才是正的人。
他们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为人类的福祉而奋斗终生。
但或许他们认为,人类的福祉就是战争、灭亡。
“文明是从枪炮中诞生的。”
季淮初捂住她的嘴巴,低头看着她:“宝贝,思考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不能从思考中获得平静,那我们就不要再想了,好吗?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即便是善良的人也有恶毒的瞬间,你即便有过一些错误,但也并不是不可饶恕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我永远陪着你,好吗?”
“永远?”她呢喃,像是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汇,又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东西。
“嗯,永远,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我爸把公司交给我,我需要把它管理好,我希望它在十年后彻底转型,摆脱家族管理,你呢?什么都不考虑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祁免免厌恶道。
季淮初拍了拍她的背:“不要去想任何不好的事,就单纯想一想。”
祁免免沉默很久:“画画。”
季淮初有些意外,她喜欢画作更像是一种玩闹,从前祁父祁母送她去学画画,也不过是觉得她脾气暴躁,希望能磨一磨她的性子,油画班的老师没多久就劝退了她,说她大面积用撞色和暗色调,无论多么明快的画都能被她画得诡异且恐怖,委婉讽刺她或许未来是个“艺术家”,但现在希望家长能带她去看看精神心理。
儿童心理专家对她束手无策,而且大多认为是祁父祁母对孩子的耐心有限。
祁母非常生气,她觉得那些专家不过是在本末倒置,但凡祁免免好管教一些,他们至于如此的焦头烂额吗?如果他们没有耐心,早就放任她不管了。
后来祁父祁母真的带她去看医生,她在医生面前对答如流,甚至礼貌温和,换了几个医生都觉得她无论智力还是精神都没有问题。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对于父母,祁免免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愤怒,更多的只是沉默。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一个小孩,它好像是从出生起就一个独立的物种,因而她在很小的年纪就开始用成人的思维去分析对错和利弊,她觉得她和父母之间互相无法改变对方说服对方,那么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但世俗要求他们必须做父子母子,那么就只能互相忍受。
她没有随父母任何一方的姓,也没有告知他们,就好像他们也没有给她选择出生的权利,却责怪她的到来。
齐悯慈像是剥掉了层丑陋的外壳,她感觉到轻盈和解脱。
回去的路上,她握着季淮初的手:“我好像有一点高兴。”
她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听自己的心跳。
那心跳震耳欲聋般汹涌。
季淮初低头亲吻她额头:“欢迎齐悯慈小朋友。”
“你再叫我一声。”
“齐悯慈,悯慈,小慈?”他笑着,叫她,“宝贝。”
齐悯慈……她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的脸,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也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她好像很少仔细去看这个世界,她像个新生儿一样,睁开眼后,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江城雨水很多,街道上到处是葱郁的植物和花朵,路上车很多,但并不算堵车,高架桥曲曲折折。
昨天下了点雨,今天的地面还是湿的,路边的店铺门窗都紧闭着,有个小报亭,废弃很久了,里面似乎还有零星没搬走的杂志。
行人手挽着手,大多是情侣,她恍惚记起,附近有一家情侣主题的公园。
原来她也记得这些。
车子快到华容区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林荫道,祁免免……不,齐悯慈露出几分茫然来:“我们去哪儿?”
“去游乐场,小朋友都喜欢的。”
不过这不是儿童游乐场,是个大型的成人可以玩的游乐场。
其实季淮初也没有去过,他年少的时候父母工作都忙,他自己也不大感兴趣,偶尔跟着家里长辈出去,也都是随便玩一玩,他昨晚却认真研究了一晚上,那感觉真的有点像是在养护一个孩子。
有时候他想,如果二十岁的季淮初遇见六岁的祁免免就好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或许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深处无处宣泄的晦暗和压抑,他可以作为一个成年人去帮助她。
但如果那样,或许他们就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集了。
可如果让他选择,他觉得自己宁愿和她没有交集,也希望她能完满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齐悯慈小朋友看起来并不喜欢游乐场,她表情凝重地站在入口处,张望远处的设备。
大摆锤和过山车像是空中的巨兽一样,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尖叫,他们既兴奋又惊恐,如果非要形容,她觉得这像是蒙克的那副世界名画《呐喊》,整个场景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怪异。
季淮初觉得养护小孩确实并不大容易,但他还是耐心询问了句:“抱歉,忘了征询你的意见,你想玩吗?不想玩我们就随便逛逛。”
他去旁边买了一份冰淇淋给她,他们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吃完,齐悯慈指了指高空秋千,她并不太想辜负他的心意。
季淮初点点头:“好,我去买票。”
大约两个小时后,从高空秋千和过山车上爬下来,季淮初已经快要吐了,齐悯慈打算去玩海盗船,她眼神期待地看着他,倒真的像个小朋友。
季淮初咽了胃里的翻江倒海,点头:“好。”
他想,将来如果他们有孩子,他一定不能让齐悯慈和孩子同时出现在游乐场里。
她拦着他的手,挤过人群,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那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侧脸看出一点微妙的愉悦。
他把她往回拉,她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抬眼困惑看他。
季淮初笑了笑:“没事,刚刚有人撞我一下,你累不累,要不要带你吃点东西再玩?”
齐悯慈有些固执地不说话,脸色慢慢沉下来,过了会儿抬头看他:“你是不是不想去。”
小朋友很敏感。
季淮初摇头,举起根手指发誓:“当然不是,还是我说要带你来呢,陪你玩我特别开心,我也很久没玩过了。是我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我饿了,你陪我去吃点好不好?”
她的精神头太好了,但他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只比她大岁的他选择厚颜无耻地“倚老卖老”。
齐悯慈点点头,“嗯”了声。
“谢谢,真是个体贴的小朋友。”季淮初松了口气,夸赞她。
齐悯慈扭过头,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应了句:“不客气。”
是被夸会不好意思的小朋友。
原来真的是个小朋友。
又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做过小孩。
季淮初忍不住有些心疼,只好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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