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悦买完小蛋糕,提溜进教室给了岑枳。岑枳起先还愣了下,说要给他转账。
马嘉悦“啧”了声,说:“你俩怎么一个德性。”
岑枳这才反应过来,小蛋糕,是贺知野让买的。
清甜的奶油抿进唇齿间,岑枳歪头,看了眼贺知野空荡荡的桌面,手指头再一次忍不住伸进课桌里。
明知道贺知野说过,最早今晚才能回来。
但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天下午体育课的时候,党夏被体育老师叫去,让她动员一下班上女同学多跑跑步,练练八百米。毕竟按她们的成绩,没几个学期末这一项能及格的。
马嘉悦看她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篮球也不去打了,蹬蹬蹬跑上来。左右看了看,近距离内没人,叫她:“枳姐。”
“嗯?”岑枳看他。
马嘉悦觉得自己可操心了,早上操心完他枳姐,这会儿又忍不住操心起他爸爸。
“阿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是吧?”马嘉悦斜着身子,隔了一个座位坐到她旁边,好让他语言加身体的表现,有发挥空间。
岑枳微愣了下,然后点点头。
马嘉悦这下就放心了,毕竟岑枳是不会说谎的。
于是开始卖力替贺知野开启各路讨伐模式。
岑枳听得一怔一怔的。
因为贺知野说得太平静,许多细节也省略到需要她脑补。导致她在马嘉悦这儿又听了一遍的时候,简直是听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捏紧小拳头,还是该克制一下胸腔里不时翻腾一下的涩意。
“我跟你说他妈……”马嘉悦终于说到了最激动处。
当时徐怀被欧旭恩那垃圾摆了一道,又看见贺知野小时候的那段视频。
其实原本压根没打算离家出走的。
俩兄弟感情一直很好,杨垚和他都知道。甚至马嘉悦一直觉得,是因为徐怀那样的性格,才让贺知野有了点儿人性。
那种在冷淡漠然的状态下,多少还能感知点儿真善美的人性。
但那天,知道了整件事,并且不知道怎么也看见了那段视频的陆雅楠,就那么站在欧旭恩的病房门口,当着徐怀、他,和杨垚的面,一个字都没有问,扬起了胳膊。
马嘉悦一直觉得,巴掌这种东西,是最不尊重人的存在。
他就算干了再傻逼再让人冒火的事儿,他爸妈都没有对他扬过手。
那声沉闷得仿佛对待仇人一般的声音,撞进医院走廊回音里的时候,马嘉悦都吓傻了。
想去动贺知野,又完全不敢。
不是害怕陆雅楠,而是他知道,贺知野从来不需要谁的同情。但还是忍不住张着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断续道:“阿野。你,你耳朵……流血了。”
贺知野却跟没听见似的,垂着眼,默然阖了下眼睫,微斜了下颌。
马嘉悦后来想,贺知野那会儿,可能真的是听不见了。
也就是那一巴掌,徐怀才离家出走,彻底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就算他马嘉悦成绩再差人再不灵光,从来都是别人家长口中反向指标的“别人家的孩子”,但他从没觉得他爸妈不爱自己嫌弃自己。
以至于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每次回忆起那仇深似海似的一巴掌,都跟做噩梦似的,能在午夜梦回时惊醒……
“我操他……”马嘉悦突然觉得不太合适,及时刹车,叹着一口大气摇了摇头,“他妈,真他妈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狠啊。”
这些事儿终于不再是憋得只有杨垚和他知道了,马嘉悦肩膀一塌,长长吁了口。
结果等他说完,岑枳却始终没有动静。
马嘉悦看着她那张经常平和到面无表情,仿佛只有笑和不笑,堪称贺知野接班人的小脸上,突然冒出点儿层次丰富的,混杂了杀气和心疼的表情来。
“……啊,”马嘉悦眨巴眨巴眼,试探道,“这,你不知道啊?”
岑枳张了张嘴,怔怔然的:“……现在,知道了。”
“……啊呀。”马嘉悦瞬间抓耳挠腮的,“啊呀枳姐你别多想,就,多早之前的事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卧槽他爸爸回来了不会想大义灭亲吧!
岑枳捏了捏手指头,蔫蔫地垂下眼睫毛,突然有点儿难过。
难过她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贺知野生出一点点合理的不安全感的时候,能够坚定地本能地告诉他:我确定。
而是要颠三倒四地分析半天,才能大致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明明她同桌,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抚的人。
结果,反过来被安慰的,倒是她。
岑枳鼓着脸,抠了抠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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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过得紧绷绷的,按理应该挺累了。精神层面上的那种累。
可岑枳十点半准时熄了灯躺在卧室小床上的时候,倒有些睡不着起来。
楼上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她也知道贺知野还没回来。不过上小院子里关灯的时候,倒是看见二楼阳台的位置,隐约透出客厅里的小灯。
同往常一样的晕黄的光源。
岑枳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关。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下午也没再给她发过消息。
岑枳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灰白的卧室里垂了垂眼睫毛,缩在被窝里的手指头,抠了抠床单细密柔软的布纹。
半分钟后,小手慢腾腾地从被窝里伸出来,摸上床头柜。
精准摸到手机。
手机屏微弱的光照上小脸,岑枳点开那七个置顶之一,慢吞吞地给贺知野摁过去:【同桌,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对面像是始终握着手机,很快便给了她回应。
却不是文字,而是一小段语音。
岑枳微微愣了下,黑暗里,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条7秒钟的白框。
“睡吧。”他好像待在一个宽畅的室内,声音隔着电流,掺着松散柔和的笑意,旷荡开轻缓低磁,“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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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早上又是在梦间清醒。
还是个怪异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梦。
睡梦里,她也不知道自己闭着眼睛躺在什么地方,但就是不要脸地知道她是个睡美人。童话故事里的那种。
迷迷糊糊间,感觉被人亲了一口。还有人对她说:“怎么还没醒。”
用昨晚临睡前,贺知野语音里的那种声音对她说。
岑枳一下就闭着眼睛清醒了大半。
但清醒那一瞬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人的嘴唇,怎么这么硬呀?
直到到迷迷瞪瞪,抱着被她摁在嘴唇上的手机,睁开眼。
岑枳:“…………”
岑枳不知道贺知野有没有回来,他的“早上”,是这个点,还是指上午直接去学校。
吃完早饭,怕一开门又看见一脸起床气的简星疏,也没有多耽误,咬了咬牙,提前了十分钟直接出门。
但今天开门看到的,却是那个在梦里被她嫌弃的,嘴唇太硬的人。
贺知野垂着眼,头微低着,一副没睡醒的闲散怠懒模样。黑发微乱蓬松,像刚洗过又吹干了的样子,稍长了些的额发,耷拉在眉目间,抄兜站在她一开门就能看见的那棵梧桐树下面。
身上穿的是和她同款的校服。
岑枳小手撑着门框,有一瞬间的怔愣。
直到听见不知名的小鸟,落在围墙顶上啾啾叫了两声。贺知野顺着那声音慢腾腾地抬眼,微斜过头,嗓音淡哑,轻嗤似的笑了声,对她说:“傻了?还不过来。”
岑枳这才回神似的扬起笑,连眉眼都一道弯下来,不需要程序调节的那种。
然后门都还没锁,先蹦跶到贺知野跟前,叙述事实般重复道:“同桌,你回来啦。”
贺知野唇角淡勾着,垂眼看着她,“嗯”了声。然后偏了偏下颌:“先去锁门。”
岑枳眼睛已经睁到正常弧度,抿着唇角笑意“哦哦”两声,迅速撤回小院边,锁好门,又蹦跶回已经侧转身,等他一块儿走的贺知野身边,并排往外。
这个点,小区里还只有零星上学出门的人,岑枳嗅了嗅鼻子,闻见他身上比平时浓重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晨雾里的草木气都盖不住。
岑枳捏了捏垂在身侧的书包带子。
“同桌,”几步后,她偏过头,像鼓起勇气,小声地,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去哪里啦?”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笑了声:“终于想起来问了?”
岑枳眨巴眨巴眼。所以贺知野是希望她问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贺知野懒洋洋地说:“去了个,小神仙长大的地方。”
岑枳微微愣了下,心里一顿分析,大概明白了。
她那天晚上的犹豫,贺知野心里多少肯定是不开心的。去个神话起源旅游胜地,散散心,也很正常。
“哦。”岑枳恍然似的点点头。
贺知野盯着她,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明白这小姑娘,又不知道分析到哪儿去了。
岑枳看他没多大反应,不准备再继续说的样子,舔了舔唇,捏紧书包带子,又问他:“那你,心情好点儿了吗?”
贺知野阖了阖眼睫毛,眨掉了点儿一夜没睡的涩,懒散“嗯”了声,却又说:“但枳枳。”
岑枳脚步一顿,一秒严肃,小身板都一下子挺直,等着他这个“但枳枳”后面的重点。
贺知野也干脆停下来,唇线平了点儿,耷眼看着她。
“你的事情,我不是听你说,而是从其它途径知道,”贺知野说,“我还是挺生气的。”
岑枳张了张嘴,一下子绷紧,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
贺知野却帮她问:“下次还敢吗?”
岑枳微松一口气,摇头顺着他说:“不敢了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贺知野慢腾腾地挑了挑一侧眉眼,“还有下次?”
岑枳:“……?”
两人就那么滞顿似的静了两秒钟,岑枳舔了舔唇,慢吞吞说:“我知道,对你们正常人来说……”我这样的行为……
“什么叫,”贺知野打断她,眉眼压下来,“我们正常人?”
岑枳微愣。
两秒后,他唇线突然似笑非笑地提起,抬手,指节微屈,在她额头上揿了下,慢条斯理地问她:“因为你与众不同,就瞧不起我们普通人了?”
岑枳怔怔地反应不过来,只能机械地歪了歪脑袋,凑着手指头,摸了摸额头,都接不上他的话。
直到贺知野好笑地轻颤起肩,揉了揉她发顶:“傻不傻。”
他掌心温温热热,叫人莫名放松下来。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与众不同。”岑枳很老实地说,“我后来才知道,我在大家之中,是属于比较普通的。”
岑枳告诉他,他们之间有的人,虽然运动能力不佳,却因为有极高的专注力和机器般重复的执行力,也有在乒乓、桌球这些体育项目上取得很好成绩的。还有极钻研某一项学科,取得很高科研成就的。
当然,也有像她这样普普通通,能不停接触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限于鸟类、天气、绘画、建筑,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变得有用,就很满足的。
贺知野勾着唇,垂眼看着她,耐心地听着。看她讲到自己觉得难以形容的地方,还不由地伸出小手,像辅助画面一样配上点略显笨拙的小动作。
“……其实,你别看我成绩好,我也有好多不擅长的,不会的东西。”岑枳轻抿着唇,像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老实承认一样,点了点头。
贺知野扬了扬眉,慢腾腾地说:“没关系,我教你。”
“嗯?”岑枳有一瞬间的茫然。
贺知野看着她,突地轻笑了声。
他是去了小神仙长大的地方。
那个地方,这季节已经落满梨花一样,覆了很厚的雪。
他去了三中。
看见小姑娘原先待过的,没有檐廊,走廊封闭的温暖的教室。
没遇见沈彦和戚舟。
不知道是这两位经常不来上学,还是要遇见一个人,即便是方寸间,其实也并非那么容易。
也看见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真正的家。
不知道哪个小院子,是小姑娘曾经待过的童年。
他等到傍晚,看见那片老住宅区,被灯火点亮。
年轻的归家的情侣,撑着腰抱怨丈夫竟然连鸡蛋都能忘了买的阿姨,开着窗站在二楼,问他怎么穿得那么少,是不是外地来玩儿丢了钱没法回家的老夫妻。
不知道他有没有幸运地碰上一对,是领养岑枳的爸爸妈妈。
即便他们最后放弃了小姑娘,但不能否认,她是在温暖里泡大,才变成的小神仙。
也去了小姑娘先前治疗过的医院。
那位心理医生,自然不会透露岑枳的个人信息。却还是在最后告诉了他一些这个特别群体,可能存在的情况。
他说: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她对你好,是本能反应,还是基于逻辑推理的正确选择。
但,那又怎么样。
没关系。
“我教你。”贺知野俯身,撑住膝盖,唇角弯起。少年肆意笃信,没有犹疑,轻声告诉她,“教你怎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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