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突然靠近的那一刹那,贺知野的确是震惊的。
像眼睁睁看着一朵花苞微拢的洋桔梗,青白色的花瓣肆意地任性地蓦地绽开。
奇异的温凉的柔软,一下子触贴上他唇角。
明明眼前的景象晕染上一整片柔和又明亮的光源,瞳孔却不仅没有骤缩,反倒深阔开。
像叠了光影的空镜,只剩背景心跳的回音。
结果还没有机会给他们俩——贺知野这会儿觉得可能仅仅是他,一点儿反应的时间,马嘉悦就扬声器似的回来了。
贺知野起先觉得,小姑娘是不是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所以直拙地用这种方式暗示他一点儿什么。
但现在,此刻,当下。
贺知野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小姑娘有什么不敢说的?
呵。
她还敢说一下用户体验呢。
反倒是他,像个被渣女调戏了的傻白甜。
完事儿之后还一个人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
贺知野垂睫,扫了眼粼粼的湖面,又偏开视线,微斜过头,舌尖抵了抵唇角。
真被她气笑了。
两秒钟后,贺知野低眼,给她回消息。
跟着党夏一块儿选了其中一间小树屋,已经放好行李的岑枳盯着手机上贺知野发来的两条消息,抿直唇角,垂着的眼睫毛眨巴了两下。
贺知野:【放完东西来湖边。】
贺知野:【我等着你。】
岑枳:“……”
岑枳突然生出些后知后觉的焦灼感。
莫名觉得贺知野这句“我等着你”,潜台词是“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
趁党夏还在浴室摆放她的瓶瓶罐罐,岑枳和她打了招呼,说先出去一下。
贺知野果然在湖边等着她。
明明只隔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岑枳再看见他,却不由地就起了点儿心虚的感觉来。
这感觉可能就和失恋的人总喜欢醉心于学习和工作一样,她刚刚忙着搭天幕,和党夏一块儿挑房间,自然地就没想那么多。
但这会儿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再看见贺知野,眼前就不由自主地续上了先前的画面。
重新逐渐快起来的心跳无法忽视。
那种对视的紧张感,和别的什么引起的心脏悸动的细微差别,好像都清晰明了了起来。
岑枳明明觉得自己当时也没什么另类特殊的想法,就是觉得那些偶像剧里小说里,展现这些画面的时候,男女主都会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而已。
绝对不是她一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顺水推舟什么的。
但据她观察——她错着脸,半阖着眼睫毛偷偷看了下,那一刻,贺知野不仅没闭上眼睛,甚至眼睛还下意识睁大了一瞬。
漆黑的瞳色都沾染上温润漂亮的光泽……
“还不过来?”背对她站着的少年突然微斜身侧过脸,下午的阳光掠过湖面,衬得他脸上表情淡淡的。
然后听他不紧不慢地又问,“还没回忆完?”
岑枳:“……?”
岑枳:“!!”
岑枳脸噌地一热,不自觉干咽了一口,抿紧唇,唇角提起机械的弧度以示友好,慢腾腾挪过去。
小姑娘脚下生了藤蔓似的,走得比她任何一节体育课跑圈儿都费劲,贺知野好笑地轻嗤了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岑枳自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脑袋顶都被贺知野盯得发毛。
直到他像是盯够了,才平着嘴角,不带什么情绪地问她:“有后悔的想法吗?”
岑枳不光是看过偶像剧的,也是看过刑侦片儿的。这种开场白通常是办案的警察叔叔给的一点儿“减刑”的机会。主要看她认罪态度是不是良好。
岑枳惯性的“有”字滚到了嘴边,又本能地咽了回去。突然觉得,那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顿了两秒,岑枳背着手低下脑袋,脚尖碰了碰湖滩上的小石子,忏悔似的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老实但小声道:“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贺知野舔了舔唇,盖了下唇角弧度,接着淡声问她:“跟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学的?”
“?”岑枳一愣,抬头,“你怎么知道?”
贺知野神色淡淡,坦然自若地说:“你完事儿之后念了一句:怎么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岑枳深呼吸:“……?”重点不在她的自言自语说出了心理活动,而在贺知野这句“你完事儿之后”上。
不是,她干什么了她就严重到完事儿之后了?这罪名一下子就大起来了呀!
可当贺知野耷拉着眼皮子,瘫着张脸摆出一副“还要我再帮你仔细回忆回忆吗”的表情,又让她瞬间怂了下去。
谁主动谁犯罪,是她的问题。于是重新低头,老实点点脑袋。
贺知野低“嗯”了声,还垂眼点了点下颌,接着又问:“所以当时那种情况,要是换了别人,你也会这么做吗?”
“我才不会呢!”
嘭得一声轻响,像一下子拍在蓬松柔软的面包上。岑枳背着的小手都松开,像叉腰反驳,又像气哼哼地拍了拍羽绒服的小肚子。
这动静着实有点儿大,岑枳一拍完就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不好意思地撇开脑袋挠了挠脸。
一挠,又发现脸比吹了湖风的指尖热了不少。
岑枳:“……”默默放下发现证据的小手。
贺知野扬了扬眉,像是疑问好奇,喉间低淡“嗯”了声:“你就没想过是因为点儿什么。”
岑枳盯着湖面,下意识小声:“因为我x……?”
话音一顿,岑枳眨了眨眼,摁着羽绒小肚子的手都松开,不知道怎么被他一步步引导出这个结论的。
但好像,又很有那么点儿道理。
简直是为她喜欢贺知野这事儿,添砖加瓦了另一种解题思路。
“我突然觉得,”贺知野偏颌撩了她一眼,唇角轻勾。岑枳循声偏头,看见他漆黑的额发被湖风吹乱些许,肆意地搭上眉目,显得他整个人更像个疏松懒散的大少爷,“我们枳枳小朋友,挺适合这种引导式教学的。”
“……?”
岑枳面无表情眨巴了两下眼,突然觉得贺知野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套路。
-
岑枳下午烧烤的时候,才知道杨垚口中的“我朋友”,原来还是他们校友。
就是那个被迫发她帖子的叫周赟的女孩子。
岑枳虽然觉得事情已经过了,但杨垚说周赟还是想当面和她道个歉。
党夏和陈菲喂羊驼去了,一边天幕下面炭烤的蔬菜和肉香不断飘过来,耳边满满马嘉悦和钱鹏飞他们抢肉串儿的喧闹。
岑枳下意识就去看拉了两张椅子,电影院加座儿似的坐在天幕外圈儿晒太阳的贺知野。
贺知野仿佛也不在意道不道歉的事儿,反倒偏头看向她,懒洋洋地问:“你想去吗?”
岑枳微愣,想了想:“嗯,去。”
“好。”贺知野看着她表情点了点头,“那就去。”
等岑枳去湖边找周赟,杨垚看着瘫在椅子里的贺知野“啧”了声:“要是枳妹说不想去,你是半个字都不会带劝的是吧。”
贺知野撩着眼皮子往湖边看的视线收回来,抬眼看着他,笑得有点儿懒,不咸不淡道:“你想让你朋友心里好受点儿,我只想让我同桌她高兴就行。我还以为你能理解呢。”
杨垚眨了两下眼,“嘶”了声,笑说:“别瞎说啊。”
贺知野肩轻动,也笑起来:“我终于知道你俩之前看我是什么感觉了,还挺有意思的。”
杨垚眼皮一跳,朝他一抱拳:“别,那我绝对是荡漾不过你的,您老慢慢晒着,我先撤。”
岑枳在湖边见到了这个比陈菲还内向的女孩子。
还没说话,一看见她整张脸就红了。
“岑、岑枳同学,”见她小跑着过来,赶紧朝她鞠了一躬,紧张到开始磕巴,“对、对不起。”
“没没没事了哦,你、你别这样。”岑枳觉得她都被传染到紧张了,小跑得心跳都快快的。怕她误会,又赶紧说,“我我不是在学你说话哦,我是看你紧张,也忍不住紧张起来了。”
她开口说话很晚,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不是磕磕巴巴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岑枳忍不住就想到了小时候。
周赟微愣地盯了她两秒,仿佛社恐的电波无声传导,突地抿嘴笑了起来,小声点头:“好。”
就是说完对不起之后,周赟就有点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怕再多说两句,岑枳又跟着尴尬。
岑枳也是这么想的,眨了眨眼,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想问问她。
一直没机会找到社交达人马嘉悦单独待着的时刻,不如问问营地小老板。
“对了,”岑枳说,“杨垚订这里的时候,有没有,让你们安排什么生日惊喜呀?”
周赟摇摇头:“没有啊。”
岑枳微愣了下,拖着尾音“啊”了声,说:“哦,好。”
这对话要换了会做生意的肯定不能这么结束,但偏偏社恐的脑子里只有“没有社交就是最快乐的”概念,于是没有也就没有了。
“不过零点会放烟花,也是好看的。”周赟说,“那、那我就先走、走了。”
“哦哦,好。”岑枳赶紧说。
周赟又看了她一眼,突然又对她鞠了一躬,然后飞快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跑。
“……啊。”岑枳茫茫然地伸出手,想捉住她问问谢什么,结果最终只能收回来,挠了挠头。
这位同学跑得比她快多了。
倒是贺知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想什么呢?”贺知野见她望着别人跑没了影的方向发呆,隔着蓬松柔软的面料,捏了捏她胳膊,轻声问。
岑枳回神,下意识问他:“你、你听到什么了?”
贺知野扬眉,好笑道:“我还能故意偷听你们俩女孩子说话?”
岑枳眨巴眨巴眼,摇头,顿了两秒,又说:“我在想,我很幸运。”她轻声说,“遇见了你们。”
贺知野微滞。
明白她说的,是遇见了戚舟沈彦,遇见了他,才不会像别人一样,成为某个小团体里被欺负捉弄的对象。
喉结微动了下,贺知野突然说:“过年,我也不回去。”
岑枳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了好几秒,唇角忍不住抿起跳翘的弧度。
“那我们,要提前订年夜饭吗?”岑枳笑眯眯地说,“我感觉,我们俩做的,都不会好吃的哦。”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突地轻笑出声。
笑意里掺进天幕下飘出的烟火气和暖意,少年揉了揉她发顶,懒声应她:“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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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营地里的帐篷、天幕,小树屋和木房子,亮起勾勒出它们轮廓的暖黄色灯串。
野餐台上架着铜锅的暖炉,一整桌的新鲜蔬菜肉类和远道而来的海鲜,两个烧烤炉子一整天都没断过火。
本来这个城市的冬天,昼夜温差就不算大,所以即便太阳一早落山,依旧没让这帮少年感受到多少冬夜的寒冷。
岑枳是一早知道今天要熬夜的,也一早和贺知野说好,不要让她提前回去睡觉。
因为她都做了小半个月心理建设了,不能浪费。
贺知野无奈又好笑,只能随她。
有男生在,一帮人晚饭吃完都已经快九点。又吵吵嚷嚷玩了几圈狼人杀,时间快得像一下就过了小半的高二。
不知道谁起的头,开始新一年的倒数。
耳朵里充斥开喧杂与热闹,空气里盈满对新的一年和未来的期待。
贺知野却用余光扫到,身边一整晚揉了好几回眼睛的小姑娘,正在默默地一点一点靠近他。
流光腾空。
全世界都在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他的小姑娘告诉他——
贺知野,生日快乐。
少年抬眼,看见流星溺进了焰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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