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小心翼翼压着呼吸,忍住想摸一摸眼尾皮肤的冲动,本能动了动被贺知野压在掌心下面的手指头。
贺知野却像是毫无感觉,丝毫未动,甚至撩起半截眼帘,漆黑眸色对上她视线。
岑枳的确是紧张的,心脏跳得也不由她控制。但脑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脱口而出问:“我是谁?”
贺知野一侧眉眼几不可见地微挑了一瞬。
岑枳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她这一晚上说的话,简直充分体现了她曾经深受狗血偶像剧荼毒,又没能取其精华灵活运用的本质。
你不就是怕贺知野真的喝醉了,错把你认成了别人么。
岑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这不是你。
岑枳还没认真做完心理建设,就听见贺知野忽地轻笑了下,灼热鼻息熨上她唇角,慢腾腾道:“你是我小同桌啊。岑枳。”
像微顿了一瞬,他又敛了些轻佻似的笑意,低道,“枳枳。”
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名,隔了隐约时光的久远称谓,像有人忽然在她心跳上揉了下。
岑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在回避些什么,刚刚都没有退开,此刻反倒抽了下手,猛地推了贺知野一下,又噌地一下站起来。
贺知野什么也没说,顺着她的力道松开她,也直起身,往后靠进沙发里。
两条大长腿干脆大喇喇地放到地上,右膝盖差点儿顶到她腿。
岑枳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小腿肚贴上身后的茶几,看见贺知野后脑枕在沙发靠背上,微扬起下颌看着她。
他唇线平淡地拉着,看不出情绪,视线像是因为近视,或是醉意,有些虚焦似的散。
岑枳突然有些难受。
不是为贺知野突然平淡的表情。而是为她此刻不得不承认的退缩和怯弱。
不管是怂兮兮地腹诽两句“哎,她同桌怎么又不开心了”,还是莽戳戳地不管他需不需要,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去逗他开心,都是从前的她会做的事情。
但现在……
“我先回去了。”岑枳有些慌乱地偏转身跨出一步。
贺知野几乎同时伸手抓住她手腕,岑枳一顿。
谁也没说话,顿了很久,岑枳好像听见他喉结在脖颈上艰涩地滑了下,然后听不出情绪地说:“我叫人送你回去。”
岑枳下意识侧转过头,脑子里的理智像被她这个动作甩出了一秒,脱口而出:“网约车吗?”
贺知野直勾勾地盯着她,顿了三四秒,终于像克制不住轻颤起肩来,随后干脆瘫靠进沙发里笑。
“……”岑枳你今天晚上还是闭嘴吧。
-
“你不是说,叫人送我吗?”回家路上,岑枳有些纳闷地问身边的贺知野。
司机贴心地升起了前后排的隔断,玻璃雾蒙蒙得白,她和贺知野坐在后排,让她觉得像待在了一个蚕茧里。
“嗯。”贺知野闲散地靠着,理所当然道,“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岑枳:“……”
她问的是这个意思吗?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又出问题了?
像是为了避免她再纠结进自我怀疑间,又或者是酒终于醒了睡不着,贺知野闲聊似的随口一问:“当初怎么念了药学,不是最喜欢数学的吗?”
岑枳微愣了下,没去看他表情,一本正经地解释:“兴趣变成了工作就像白月光变成了饭米粒,那我肯定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兴趣爱好的呀。”
说完又突然很机敏地“嗯?”了声,下意识偏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本科念的药学?”
“怎么,”贺知野偏过脸,重新架上鼻梁的镜片反着光,“只准你打听我,不准我打听你吗?”
“谁谁谁打听你了哦,”岑枳心虚但嘴硬,并且丝毫没有姐弟情,“是马嘉悦一定要告诉我的!”
贺知野笑了声,并不和她辩驳,反倒堂而皇之地承认般:“嗯,是我一直在打听你。”
岑枳一下子哑火。
又像胸腔里哪个地方被他的直白烫了下,刚还伸出去准备这里摸摸那里摁摁的小爪子,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她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往靠近自己的那片车窗望出去。
她不知道贺知野是耐性极佳,还是情绪又像刚刚般平淡了下去,一路上她没开口,他也就没再同她说话。
岑枳想,她和贺知野的重逢,像俩人都不用靠言语来回忆,就自然地衔接上了过去的熟稔。
可毕竟还是,隔了七年的时光。
车子在一片老小区前停下,贺知野自然地同她一道下车。
“住这儿?”贺知野问。
“嗯。”岑枳点头。
研究生有宿舍,也可以自己住。这边的小房子是她决定来帝都上学前,岑景川和赵桑晚拿当初简清晖给的一笔钱帮她买的。
用爸爸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傻子才不拿,我俩甚至还问他多要了点儿”。
原来他们当时一早想好,等她高中毕业决定好去哪里上学的时候,就拿这笔钱在当地帮她置一套房子。退一万步,万一她和那个“新家”的人相处不好,今后也有个小窝。
在高二那年最后一次见贺知野之后没多久,妈妈终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配型很成功,移植也很顺利。她当时决定来帝都还有个原因,就是想回家的时候,高铁三个小时就能到,不用值机不用等待,大概率也不会晚点停开。
幸好,贺知野刚刚没问这些。
岑枳想,不然刚刚就算没有贺知野的直白,他们聊到这些,也会默契地暂停吧。
“走吧,送你进去。”贺知野的话很快把她一瞬间的走神拉回来。
岑枳顿了半秒,点头:“好。”
这小区虽然房龄有些长,外立面却翻新过,周边配套设施也很齐全,出门走一小段就有地铁,去学校和实验室都很方便。
俩人无言地踱到一幢和周遭毫无二致的小楼前。
岑枳停下来,面对他,指指二楼:“我到了,你回去吧。”
贺知野却没有动。
帝都三月下旬的天气,就跟贺知野的心思一样难猜。经常前一天最高温度能来件单衣,后一晚恨不得把小棉袄裹上。
但对她来说,好像都差不多。所以看到贺知野只套了件衬衣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下一秒,贺知野仿佛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或是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冷,蓦地倾身靠近,一下将她抱住。
一条手臂环过她后腰将她圈住,一手掌心扣住她后脑,牢牢将她圈在怀里。
岑枳猛地一僵,略有些无措:“贺知野你……”
“嘘,”贺知野没动,只在她耳侧低道,“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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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都不知道贺知野抱了她多久才放的手,当天晚上她也没有睡好。又像是很久之前有过的,明明躺下了也闭上眼睛了觉得自己睡着了,却能听见外面声音的感觉。
她听力很好,好到很多细微的声音,她都会敏感地察觉出来。
所以贺知野在她楼下站了多久,又是在她把卧室灯关了多久之后才走的,她都知道。
只是没有开窗去看一眼。
岑枳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着要不要趁没人直接进实验室。做实验做记录的时候,大家就没心思八卦她的问题了呀。
她倒也不是不想说,更不是不想承认和贺知野的过去。
就是单纯地,不知道怎么说。
但中午吃饭的时候怎么办呢?难不成一天不吃饭?
幸好,早上就收到了导师的消息,让她下午回一趟学校,有篇先前课题组共同完成的论文,联合署名要她回去确认一下。
中午不吃饭就去学校,晚上直接回家,周六日不用去实验室,至少这几天可以不被严刑拷打。
没想到中午出去之前,师姐就笑眯眯地过来找她,让她不要害怕不要恐慌,他们绝不会多问她半个字的!
毕竟“我们枳枳比较害羞”。
岑枳:“……”
岑枳莫名觉得这语气似曾相识。
两天周末,包括周五,本以为她不主动发节日祝福,就不会给她消息的贺知野,竟然开始每天像报备行程一样,提前一天给她发了大致工作安排和空余时间。
岑枳:“……”
岑枳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每天问秘书要了份行程表转发给她。
并且很神奇,这人晚上好像都很闲的样子。
你的工作你的应酬呢?你又不要谈恋爱,为什么不去加班?
岑枳再次见到贺知野只隔了两天。
每周日下午,她固定去小区旁边超市买牛奶和鸡蛋的日子。
岑枳看见那个穿着黑色卫衣,黑发稍有些散乱垂落在额前,只是鼻梁上多架了一副银丝边眼镜的贺知野时,差点觉得自己踏进了什么时光折叠器里。
他穿的是那件,清仓打折一口价,只要299的黑色卫衣外套。很新,没有黑色放久了蔫蔫的感觉,像保存得很好。
“你怎么……”岑枳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问。
“路过,买点儿东西。”贺知野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淡道。
“……”岑枳推着最小的手推车,看着他闲散抄着兜,一副和小超市格格不入的样子。
行吧。
她脑子里的幻灯片一回忆,贺知野发给她的行程上,今天下午果然有一段时间是空闲的。
没再多想,岑枳开始把小推车往冷柜那儿推。
贺知野伸出一只手,自然地搭上来,也没有说他来,就那么帮她一起稳着方向。
岑枳偏头,看见超市白色的顶灯,在他镜框上打出冷白的光。一簇熠在他鼻梁上。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贺知野,还是那个有点儿冷淡有点儿散漫的少年。
她悄悄把两只手往边上挪了挪,又松开一只手。像俩人推着同一辆小车,而不是贺知野突兀地待在旁边。
贺知野微斜下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买完鸡蛋和牛奶,岑枳突然顿了会儿,有些机械地说她还想再去买点水果。
贺知野看着她,笑了下:“好。”
两大包东西,贺知野帮她拎上楼,没进去,只把东西替她放进门口玄关。
岑枳站在门内,仰着脑袋,直愣愣地盯了他好几秒,见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理智再次离家出走:“你今天怎么不要债了?是因为大白天的不好意思吗?”
贺知野愣了瞬,紧接着轻颤起肩。
岑枳:“……”岑枳你真的……真的闭嘴吧。
“欠着。”收了点笑意,贺知野说。
“我怕债要清了,”他抬手,像从前一样屈着指节,指骨抵在她额头上。可这回却有些用力,像小小的惩罚,在她额头上揿了下,话音散漫却低淡,“哪个小没良心的,就真把我忘了。”
-
岑枳是在周三晚上才觉得不太舒服的。
前一天还只是觉得喉咙口好像齁了点儿东西,有点儿异物感。
周三傍晚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有点儿晕乎乎。
还以为是工作太认真,晚上到家才意识到,会不会是感冒了。
她刚来帝都的那两年,好几次因为换季的时候实在拿不准该穿些什么,不仅冻感冒过,也热伤风过。
还好早有经验,也并不严重。
岑枳吃完晚饭到家量了□□温,37.5,有点儿低烧。
干脆泡了杯感冒冲剂,喝完就窝进了沙发里。
扯过沙发上的小毯子,裹住自己。
本来只想靠一会儿,却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比刚刚更晕了一点儿。
岑枳觉得肯定是热度高了些。
摸了下蹭到脸颊上的头发,也不是身体多难受,就是莫名地有点儿委屈。
她不是因为没注意感冒的。
她肯定是因为周日晚上,又去了趟超市才着凉的。
本来周日晚上没有预约项目,她是不会出门的。但那天,就脑抽似的鬼使神差,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超市转转买点儿什么。
绝对不是觉得贺知野反正每天晚上都很闲,说不定还会再次“路过”。
她是吃完晚饭天黑之后出的门,在超市里转了两个小时,转到超市保安要不是见她眼熟都准备报警了才离开。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只觉得风有点儿大,倒也觉不出冷。最后又在超市门口站了十几分钟,站到人家开始关灯拉卷帘门,她才一脸严肃地往家走。
回去就收到了手机短信上滞后的冷空气预警。
……呜呜呜,都怪贺知野。
岑枳觉得自己像喝醉了,越想越上头,越想越委屈。
她从没真喝醉过,但小时候低烧,岑景川就像亲生的一样笑话过她,说她跟喝醉了似的,老爱红着脸傻笑,可太好玩儿了——结局是被赵桑晚罚了一个月零花钱。
喝醉了的人有理智吗?那必须是没有的呀。
岑枳吸了吸开始有点儿不太通气的鼻子,坚毅地倾身撑住沙发,半趴着,摸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没看几点了,半点儿没带犹豫地拨通了贺知野的手机。
贺知野接到岑枳电话的时候,刚洗完澡,坐在卧室阳台边单人沙发上回两封邮件。
放在小圆几上的手机,亮起这个时间点十分意想不到,却又等了很久的名字时,贺知野有一瞬间的恍惚,响了三四下才接通。
“怎么了?”没有客套的招呼,他声音放得很轻,问她。
“同桌,我发热了。”电话里,她这么叫他,带着点儿放肆的撒娇的意味,又有点儿小小的克制的委屈,软绵绵地说,“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呀。我觉得我有点儿,不舒服。”
贺知野脑子里的一根弦像被人狠狠拨了下,他嗓音有点儿沉,问她:“还有开门的力气吗?”
“嗯?”岑枳有点儿懵,同时听见他起身的声音。
“没力气起床就躺着,我找人撬锁。”贺知野平常道。
“……那还是有的。”岑枳赶紧说。
贺知野看了眼时间:“半小时。”
岑枳瓮声瓮气的:“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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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野站在二楼东套门口,看着裹了一条毛绒绒的小毯子在居家服外面,头发睡得乱七八糟,仰脸看着他的小姑娘。
“你来啦。”她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儿轻微的鼻音和哑意,像茫然,又像带着点儿无措的期待,直愣愣地看着他。
楼道里昏黄的白炽灯,在她澄黑色的瞳仁上晕开一道小小的光弧。
贺知野知道,她不是因为哭过才这样,但喉间还是忍不住一滚,踏进门,俯身弯下腰来。
岑枳被他抄起膝弯打横抱起来的时候,人懵了一下。
贺知野脚尖勾了下房门,抱着她往小卧室去,淡道:“这次不算。”
岑枳反应了两秒,忍不住翘了下唇角,脑袋往下缩了缩,忍了下笑意才一本正经地“唔”了声。
贺知野把人放坐上她的小床。
岑枳踢了一脚居家鞋,没全踢掉,还有一只勾在她脚指头上。
贺知野微俯身,自然地伸手替她拿掉。
岑枳看着他,眨巴眨巴眼。
贺知野额发还有点儿湿漉漉的,微乱耷在眉眼上。像是随意在运动款的居家服外面扯了件黑色的毛衣,套上就过来了。
大概是走得急,他连眼镜都忘了戴。
岑枳突然觉得,她同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贺知野偏了偏下颌:“睡好。”
岑枳微垂了下视线,乖乖地把脚缩上去,拉了半截被子,还点了下乱蓬蓬的小脑袋,拖着尾音:“好。”
贺知野替她拉了下被子,指背在她早就没了型的刘海缝隙间贴了下她额头,说:“小药箱还在客厅茶几下面吗?”
岑枳微顿,突然笑了下:“嗯。”
贺知野心脏没来由地蓦地一软,低道:“等我下。”
温度计拿来,很快量出来。
贺知野垂眼研究了下,稍稍放心:“37度2。”
“……?”岑枳眨眨眼,下意识自言自语,“早知道这么低我就不叫你来了呀。”
倒是贺知野认真起来,眉心微皱,语气听不上去绝对算不上好:“你不舒服还不能叫我了?”
岑枳愣了下,脑子里不由闪过贺知野对她说过的——“难受就说,疼就哼唧,没人需要你当英雄。”
下巴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下去,露出小半张脸,岑枳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知野的火气一下子就没出息地熄了。
他轻吁了口,放低音量:“饿吗?”
岑枳摇摇头:“晚饭按平时的量吃的,不饿哦。”虽然当时觉得吃得不香,但还是全吃光了。
“几点吃的药?”贺知野问。
岑枳想了想:“八点十分。”
贺知野点头:“那半夜醒了还烧再吃,才过了三个多小时。”
岑枳乖乖点点头。她刚刚打完电话才发现已经挺晚了。
“接着睡吗?”贺知野问她。
岑枳突然有点儿着急,摇了摇头,语速有点儿快:“不睡。我想……擦擦脸。”
贺知野没多想,说了声“好”,去卫生间给她拧毛巾。
岑枳想把胳膊伸出被窝,被贺知野隔着被子摁了下,热毛巾已经捂到她脸颊上。
暖融融的温度,让她像小动物被顺了毛一样,舒服地眯起眼。
但当贺知野仔细帮她擦完直起身的时候,她又像看不得他闲着似的,脑袋抵着枕头偏了下,一指小梳妆台:“我要那个。”
贺知野微顿,不明所以微挑眉:“嗯?”
“抹香香。不然,”岑枳红着小脸认真道,“脸干干。”
“……”
贺知野眼梢狠狠一抽,一侧眉眼微眯了瞬,居高临下盯了她两秒,最终无奈道:“也就是你。”
换个别人这么说话……行吧,也换不了别人。
岑枳没听懂,但直觉觉得不应该多嘴问,于是抿紧唇,又指了指梳妆台。
贺知野认命地先把毛巾放在了床头柜上,绕过小床尾,去靠窗的梳妆台上找她的……面霜。
然后又绕回来。
“行了,”贺知野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好笑,叹了口气,拧开,“来,抹香香吧。”
岑枳伸出手指头抠了一点儿,随便在脸上抹了抹。又不服气似的鼓了鼓脸。
有什么好叹气的哦。她小时候,妈妈都是这么哄她抹脸的哇。
贺知野看着她抹完了脸,转过身,却在下一秒,被身侧小小的力道一下拽住。
他脚步本能一顿。
岑枳终于知道自己在急什么了。她怕……贺知野又要走。
理智在这一刻不受体温控制,她半趴半撑似的缩在被窝里,细白指尖紧紧捏着他衣角,小声的,带着点儿轻微鼻音的委屈嗓音,问他:“贺知野,你,不想要我了吗?”
贺知野猛然一怔,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那七个月不到的,既是折磨又是支撑的回忆,在这一刻悉数汹涌回潮。
片刻后,他略有些僵硬地侧转过身,轻捏了捏她手指,顺着她的力道,把她手裹进掌心里。
然后蹲下身,同她平视,对她说:“没有。从来没有。”
他声音有点儿沉,又像是混进了顶灯的电流声,带着点儿轻微的哑意,低道,“我也从来没觉得,你离开过。”
她懵懵地看着贺知野,他后半句,她有些没听懂。像再要确认一下似的,轻声问他:“那你刚刚,要去哪里?”
贺知野盯着她,像有些无奈又有些认命似的微叹了口,说:“去给你,倒点儿温水。你不渴吗?”
岑枳茫茫然地咽了一口,下意识被他带偏,一下子躺回去:“好像,是有点儿。”
贺知野摇了摇头,安慰似的捏了下她手指,起身去倒水。
灌了几大口贺知野倒的温水,岑枳舔了舔唇上水渍,大胆发问:“那你今天,在这儿陪我吗?”
贺知野笑了声,点头:“嗯。”
岑枳舔了舔好像又有些干燥的嘴唇:“那你,别睡到我床上来哦。”
贺知野:“……?”
-
岑枳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烧,恢复能力强得和小猫小狗一样。
就是回忆了一下昨天自己说的那些话干的那些事儿,不无懊恼地长长“嘶”了声,慢吞吞地,一把捂住脸。
她半夜睡醒之后,也没少折腾贺知野。
一会儿要喝药,一会儿要擦手,一会儿又觉得太热,让贺知野帮她换了条被子。
最离谱的是,还让贺知野抱她去了一趟卫生间门口。因为她要上厕所……
啊啊啊啊啊岑枳你怎么好意思的啊岑枳!!
“……”岑枳你真的,以后千万别真的喝醉。
你这光是有点儿晕乎就能这么莽,真喝醉了指不定干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是放下手指头,房间里没人,也听不见家里有动静的时候,又突然生出些空落落的情绪。
岑枳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她昨天回了家就和师姐请了假,说早上估计得晚点儿去。
这个点,贺知野大概是提前走了,去公司了吧。
岑枳微垂下眼睫毛,放空似的安静了得有半分钟,轻吁了口。
正当她准备掀开被子起床的时候,突然听见家里大门被人拿钥匙打开。
紧接着钥匙被放在了玄关鞋柜那儿,有很轻的脚步声朝她卧室来。岑枳一下子警觉。
可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又愣住。
是没穿鞋的贺知野站在门口。
“终于醒了?”贺知野像是缺觉有点儿严重,眉眼间染上点儿起床气似的微躁,慢腾腾地问她。
岑枳重点偏,这才注意到,卧室门刚刚是虚掩上的。
所以贺知野大概率是提前就准备好了要回来,还生怕再回来开门锁吵醒她,才没把卧室门关紧。
贺知野也没理她的不同频,走过去,一整个掌心覆上她额头。
岑枳被他弄得微扬起脸,抬头看着他。
“不热了。”贺知野垂眼,保持着那个动作对她说。
岑枳眨眨眼,有些心虚地“嗯”了声。额头热不热她不知道,她就是觉得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尖尖有点儿热。
她微往后仰了下,贺知野就松开了她。
岑枳:“?”
这么正人君子的吗?她退开他就松手了?怪不得昨晚让他不要睡她床,他就真的没睡了呢。
岑枳莫名想起那个“禽兽,禽兽不如,还不如禽兽”的段子。
“……”岑枳慢腾腾伸手,挠了挠脸,觉得自己这么想贺知野,实在是太过分了。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轻“啧”一声:“你这不太满意的眼神,是什么情况?”
“……?”她都已经进化得能用眼神表达感情了?
“没有没有,”岑枳一把捂住眼睛,又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下意识回忆起刚刚自己颜色不太纯粹的想法,忍不住弯起笑弧,更像狡辩似的重复,“真的没有。”
贺知野都快被她气乐了,抬手,指骨抵着她额头假装敲了下,好笑道:“行了,赶紧起来吃早饭。”
原来贺知野是买早饭去了。
岑枳起床,走进卫生间,关好门。镜子前,传来短促的不敢置信般的一声“啊”。
“??”贺知野这人从昨晚到现在,到底是怎么对着一张头发乱成柴火堆,嘴角边还有沾了点儿口水印子似的脸那么耐心,还说了那么些好听话的啊?!
洗漱完出来,贺知野舀了两碗粥,放在客厅小八仙的对角。当中放了点儿中式早点,买的。
岑枳也坐下,贺知野很坦然的告诉她:“之前在国外没什么机会做,粥、煎蛋、味道不怎么样的面条,就是我的极限了。”
岑枳没说话,喝了口粥。
就算有点儿鼻塞还是能闻到米香味。
岑枳知道,贺知野的“没机会”,是因为“没时间”。
“你待会儿,去公司了吗?”岑枳问他。
“嗯。十点有个会。”贺知野问她,“下午还去实验室吗?”
岑枳点点头,莫名有点儿闷闷的。
却听贺知野又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六点半到,带回来一起吃。”
岑枳愣了下,猛地抬头去看他。
唇角弧度有点儿不受控似的想往上翘。抿了抿唇,岑枳一本正经的:“我、我还想不到,晚点儿微信上告诉你吧。”
贺知野盯着她,好笑似的轻嗤了下,“嗯”了声。
走的时候,贺知野偏颌指了指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意有所指似的对她说:“对了,地我拖过了。”
岑枳:“……”啊。她家好像,没有准备贺知野的居家鞋。
贺知野是在开完会之后看见的岑枳的消息。
岑枳:【红包】
岑枳:【红包】
岑枳:【再多给你10块,晚上来记得对面超市买一双自己喜欢的居家鞋。】
贺知野舔了舔唇,点了。
一个20,一个10块。倒是不抠门。
只有一旁的马嘉悦眯了眯眼睛:“你他妈怎么笑成这样?捡钱包了?”
贺知野收了手机,慢条斯理地“嗯”了声:“中彩票了。”
马嘉悦:“……”你最好是尊重一点儿我的智商!
-
贺知野晚上又来了。
和他早上说的到家时间,一分不差。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现在对时间的要求真没那么苛刻了。
他陪她吃了晚饭,帮她洗了碗。沥干,放进橱柜。像他从前说的那样,他好像,真的比她会做家务一点。
可她却好像,还不如昨晚发热时的一半勇敢。
一整个晚上,都没同他说过几句话。
一直等到像是她的确不需要他留下做什么了,贺知野从厨房出来走去玄关,换好鞋,拿了外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异常,对她笑了下:“枳枳,我走了。”
他昨晚没走,早上又像洞悉她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情绪一样,安抚似的早早告诉她,晚上还会过来。
所以她一整天都没有多想。
但这会儿,明知道贺知野的意思,只是暂时离开她家了。可在这一刻,岑枳突然又有一瞬间的紧张和焦虑冒出来。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安,贺知野又低声说了句:“明天见。”
岑枳站在玄关门口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三个字又有想哭的感觉。
或是由这三个字,想到了贺知野昨天那句:我从没觉得,你离开过。
她像忽然明白,过去这些年她认为的平静,并不是真的平静,只是把所有情绪压实、压紧,藏进一个小罐子里。
稍稍拧松一丝盖子,那些情绪便要拼了命地,从无底的泉眼里冒出来。
贺知野打开房门,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倏地一亮。
岑枳像骤然惊醒般想,从前的她是无能为力,后来,是只能选择被动的等待。
可现在,贺知野已经可见可触地站在她面前,她为什么……还要站在过去,还要等?
“贺知野。”岑枳突然叫他。
“嗯?”贺知野搭着门锁的指尖滞了瞬,侧转过身。
岑枳张了张嘴,没能即刻出声。
片刻的沉默,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再次暗下来,岑枳看见他身后又成了深邃的黑暗。
她像是终于有些着急地上前一步,问他:“你不会再走了是吗?”
感应灯再次亮起。
门锁吧嗒一声,贺知野转过身,看着她。
他喉结微滚了下,低“嗯”了声,说:“不会再走了。”
须臾,又无声弯唇,“相信我。”
岑枳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想了很久才开口,很慢很慢地告诉他:“我以前,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可后来明白,那样是不行的。所以又变得对许多事情,都很警惕。”
贺知野笑了下,像纵容一样不置可否,对她点了点头。
“但你说的,我从没怀疑。”岑枳说。
——“我喜欢你。很喜欢。是我的未来可以有无数种不确定,但岑枳和我的未来,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的喜欢。”
她从来没有怀疑。
她只是……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
贺知野一顿,喉结克制轻滚:“嗯。”
“贺知野,我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热。我很清醒,我有话想和你说。”像是忍了很久的话,就要冲口而出,“我还……”
贺知野却在下一刻上前一步,伸手,食指抵住她唇。
岑枳一怔,唇微张,心脏都慌地乱动了下。
却听贺知野对她说:“我问,如果是,你就点头。”
岑枳茫然然地看着他唇角看不出情绪的弧度,抿住唇,乖乖“嗯”了声。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声音有点儿沉:“还喜欢我?”
岑枳很慢地眨了下眼,睫毛尖微抬,像要看进他眼底,无声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柔软的唇瓣连同鼻尖,在他食指上轻蹭而过,勾出点儿细微的痒意。
片刻沉默。
贺知野突地轻笑了声,下一秒,笑意和炙热又柔软的触感一同落下。
他唇突然覆盖下来的那一刻,岑枳蓦地睁大眼睛,周遭的一切声响都像电影背景音刻意被抽空了几秒。
岑枳回神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下巴是什么时候被贺知野捏住又抬起的。
只恍惚地想起唇齿间,是他们刚刚一起吃过的,草莓小蛋糕的味道。
今天……是周四啊。
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她迟钝的反应,想给她一点时间,贺知野松开她下巴,掌心托住她后脖颈和侧颊,俯下身来。
岑枳呆呆地看着他漂亮凌厉的凤眼,此刻勾起缱绻上挑的弧度,深暗眸色对进她眼底。
他声音发哑,又掺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拇指指腹勾着她耳侧软肉摩挲了瞬,缓声对她说:“枳枳。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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