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的贺知章看着天幕上的后人兴奋。
完全不理解这兴奋从何来。
但是这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好熟悉。
哦,脑袋有点痒,一个属于未来的他的脑子,好像要长出来了。
贺知章本能往张九龄那里那里看了一眼。
想必在天幕说起子寿之诗的时候,子寿心里也有这样的熟悉之感吧?
而此时的陆坚整张脸都堆满了苦涩。
贺公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进丽正书院之前,谁都没有想过没多久贺公就升官而了呀。
【如果你现在走在人生的道路上,觉得十分迷茫找不到任何方向,亦或是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没有一点成就,不知道存在的意义,那你不妨来看看贺知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贺知章,那“大器晚成”最为贴切了。】
[呜呜呜博主怎么知道我在焦虑什么?]
[我现在毕业找工作,投出去的简历都收不到回复,简直焦虑的要死。]
[找完工作也不会结束焦虑,只会更焦虑。]
[天天拿着那点破窝囊废,我一点钱都存不下。]
一向潇洒的贺知章在听到天幕这句话的时候,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器晚成……
他快四十岁的时候才考上状元,和同僚们想比,这年岁到底是有些大了。
怪丢人的。
怪不好意思的。
天幕真的是在夸他的吗?
不确定,再看看。
如果说贺知章现在看天幕还是出于一个比较保守的心态,那张说就是一个与贺知章完全相反的激进心态。
这是夸奖吧?
这绝对是夸奖。
张说拍拍桌子一锤定音。
要不怎么说就他张说能当上宰相,他就是行啊!
看好的王翰因为那首《凉州词》被夸了,还有张九龄,不仅仅文采出众,他还当上了宰相啊!
现在贺知章也被天幕提名夸奖。
现在好了,他们这个文学小团体凑齐了。
这是天幕在用另一种方式对自己予以肯定!
看天幕的意思,贺公是后人的精神力量?
这都是贺公的人格魅力啊。
李隆基倒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天幕的这句话上,他更注意的是天幕的上一段话。
天幕说,贺知章是唐代著名诗人,是盛唐诗坛上那颗最璀璨明珠的发现者。
所以,盛唐诗坛上那颗最璀璨的明珠,究竟是谁?
是谁作的诗,能当得后人一句“最璀璨”?
他注意看了,神音说出这句话后,后人无一人反驳。
那也就是说,这个“盛唐之最”的名号是公认的!
这是何等的才情,才能让万千世人没有一人有异议?
李隆基满心震惊。
震惊之后,便是狂喜。
盛唐需要这样的人才啊!眼下正是发展文治的时候,他需要这样的人才来为朝廷效力!
这人既是贺爱卿发现的,那自己应当是注意到了此人的才情。
用不了多久,他的朝廷上就会多一员猛将!
没有明知才情却还不给人家官儿做的道理吧?
要真是明知贤才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给人家扫地出门,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了。
李隆基动动屁股,屁股舒坦了,心里更舒坦了。
天幕真好,天幕知道他喜欢才子,知道他手里缺人才,这就给他暗示了。
李隆基拿笔在纸上做笔记,越写心里越高兴。
好的,他接收到了这个暗示!
等到这颗最璀璨的明珠出现,他就给这颗明珠封一个大大的官儿做!
现在且听天幕怎么讲贺爱卿。
从前他只知道贺知章文采不错,但是却不知道他的文采这样不错!
【大器晚成是什么意思呢,是贺知章将近四十岁才得中状元。四十岁才中状元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拿两个人来对比一下,就能看到这其中的差距了。】
【张说考得魁首引起轰动那年,他才堪堪二十出头。而姚崇的四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第一次走上宰相的位置,在官场上叱咤风云了。】
[他真的,我哭死。]
[四十岁啊,和张说还有姚崇比起来,真的一下就能看到差距了。]
[这么对比听起来就让人焦虑。]
此时,大殿上的众人在注意到贺知章高中状元的年纪。
贺公的官途正走在上坡路上,比他官小的需要巴结他,比他官大的也需要高看他一眼。
谁会注意到他考中状元是什么时候呢?
这不值得提起的年纪,在沉浮宦海之中实在是在微不足道了。
在官场之上,能站地高,站地久,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此时出现的天幕虽没有把贺公的一生完全讲完,但他们已经知道贺公会被流传千百年的成就了。
仅凭天幕最初说的那四句诗,盛唐诗坛之上,永远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能为官做宰的除了纯武将,哪个不会吟诗作对,哪个人身上没有点文学素养。也正是因为人人身上都有这种文学素养,他们人人都知道,贺公那四句诗在极朴之中蕴含着能击中人心的情感。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繁杂往往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却是简单。
【尽管贺知章四十岁才考中状元,但在古代,只要中了状元,那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因为考中状元意味着能在政治中心做官,从此进入皇帝的眼中,它更意味着,一条平坦的官路就在状元的脚下徐徐铺开。】
【但身为状元的贺知章做了什么官儿呢?他去做了国子门博士,后迁为太常博士。大家不要认为这个迁任就是升官,就是好的意思。贺知章这两个官职如果对标我们现代的话,第一个官就是大学老师,第二个官就是到研究员。都是远离政治中心,拿着固定工资,不引人注意且升职遥遥无期的工作。】
【考上状元固然是一件令人庆贺的事情,但没有前途的状元就不是那样值得令人庆贺了。而皇城脚下,状元何其之多,每一届科考都要出那么一个状元。贺知章身上的状元之光也就越发暗淡了,暗淡到整个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到这个寂寂无名的人了。】
[啊?我以为他要开始他的逆袭之路了,原来不是吗?]
[只有我觉得大学老师已经很不错了吗?]
[对于想过安稳日子的人,大学老师肯定不错啊。]
[但是古代人都想成就一番大业的吧?像那个姚崇不就想创造君明臣贤的□□面吗?]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贺知章不想创造大业?]
众人在天幕的提醒之下,又开始翻找记忆,希望能从记忆之中找到贺公刚中状元之后的一些为官的蛛丝马迹。
最后所有人迷茫,把头摇成拨浪鼓。
想不起来,真的想起不起来。
那时候的贺公像是一个透明人,完全没有记忆。
更有些年轻人,在李隆基在位期间才步入长安,走进政治最中间的位置。
他们更是迷茫中又增添了一些恍惚。
从没听说贺知章做出什么政绩。
要不是最近贺公升职了,这会的他们甚至还是不能注意到贺公这个人。
话又说回来,贺公新科状元啊,怎么跑到那样的位置上去了?
还不争不抢的。
他是傻子吗?他没有吗?
李隆基此时看着天幕,不甚满意。
哎后人怎么能乱猜呢?
谁不想成就一番大业?能走进朝堂的何人不想为建设盛唐事业添砖加瓦?
文官之首的位置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统领百官啊?
这样的权力,真的不让人心动吗?
李隆基摇摇头。
他不信。
【贺知章在最应该展露自己光芒是时间段,把自己所有的锋芒都藏起来,放弃状元所该得到的去当一个大学讲师,他真的是傻子吗?不,他不是,这正是他睿智的地方。】
【我给你们大概讲一下当时的□□面。贺知章中状元的时候,是公元695年,当时的皇帝是武则天。彼时武则天已经七十一岁了,她已经不再年轻,这个时候的政局相当微妙,有一部分人认为跟紧武氏众戚才能得到一个没有坎坷的官路,还有一些认为武皇的后宫是权力中心,跟紧张氏两个兄弟的后头,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女皇已经老了,应当再延续李唐王朝。】
【在临近改朝换代的年代,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在为了一个从龙之功跃跃欲试,筛选自己认为最有前途的道路买股,并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
【所有人都在做这样一个美梦,但是做梦的人之中,不包括贺知章,他的选择是远离政治中心,远离这个一旦站错队,就会惹来杀生之祸的地方。】
[贺知章好稳啊,在这样的诱惑下能不为所动。]
[可能如果贺知章不是四十岁中状元,是二十岁,年轻气盛的,会不会站队还不好说。]
[他要是真站队了,有没有《回乡偶书》得另说。]
[他那些很有名的诗都是年老返乡的时候写的。]
[我收回贺知章傻的话,他才不傻,他最聪明了,他是大聪明。]
百官齐齐沉默。
李隆基也沉默。
贺知章大聪明,那他们是什么,是大傻子吗?
众人再次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不认可。
我不是傻子。
是安稳还是波折都只是两种选择罢了,为博一个前程而战队没什么傻的,只是赌赢赌输的问题。
贺知章他不站队,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他依旧是拿着固定的俸禄过日子,这辈子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不……
众人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
他们究竟哪里来的脸说贺公没有出头之地的,前不久贺公才刚刚升官。
现在贺公不仅仅升官了,他们还通过天幕知道,贺公的诗在一千三百年之后已到了口口相传的地步。
没看到天幕吗?
贺公的诗句一说,“我知道”、“我背过”这些字眼都快把整个天幕塞满了。
他们严重怀疑,能塞的这些字是天幕的极限,而不是后人的极限。
在后世,背过贺公之诗的人已经不计可数。
这么说起来,贺公有些遭人嫉恨。
不争不抢,但什么都得到了。
他们心里不大爽,但想想贺公写出的诗,那些不爽也烟消云散了。
凭他们之能,他们是写不出这些诗的。
李隆基依旧不认同。
不是对贺知章选择的不认同,而是与贺知章志向的不认同。
富贵险中求,他要是求一世安稳,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
但人各有志。
若贺公所求是一生顺遂,那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骆宾王想兴复李唐皇室,最后落得兵败结局,有人说他投江而亡,有人说他不知所踪。宋之问站在二张的队列之中,在李隆基登基后,他得了个被刺死的结局。而贺知章他不站队,不冒头,安安稳稳被历史潮流的大部队裹挟着,走到了开元盛世。】
【按照他不争不抢的性格,或许这一生都会这样安安稳稳,甚至普普通通走下去,一直到七十岁致仕也不会激起什么水花。但在他六十岁的时候,他迎来了自己命运最大的一次转折,这次转折让他一眼看到头的仕途转了个弯,直接走向康庄大路。】
[原来不争不抢也能等到自己的机遇。]
[有句老话是什么来着,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抢也不是你的。]
[他将近四十中状元,六十岁才真正迎来一个属于状元的光芒。]
[如果成功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慢一点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等。]
[但是等待的过程真的很难熬啊。]
[贺知章他可是整整熬了二十年才熬出一锅鸡汤。]
[好香好香,鸡汤炫我嘴里,吨吨吨。]
天幕的语调平缓,背景音乐不是那么激昂。
用娓娓道来的语气,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讲述贺知章的一生。
但这娓娓道来的语气在百官耳中,怎么听都是振奋人心的味道。
这是彻彻底底的逆袭啊!
尤其是那些在官场上被边缘化的透明人,听到天幕的讲述简直老泪纵横。
后人管这种年老升迁叫什么?叫喝鸡汤是吧?
鸡汤好啊,听起来就很熨帖,暖胃还有滋味。
他们也想喝,他们也抱起大碗吨吨吨。
若真能如贺公一般,仕途的小路转个弯便变成康庄大路,他们就是再多等十年又何妨呢?
一些在官场上不能被叫出姓名的,在大殿上坐在最后排的一些陌生面孔把炽热的目光给到了贺知章。
此时的贺知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经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升迁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一些时日了,兴奋之情也并不那样激烈了。
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的诗在千年后仍旧被人传诵这件事。
贺知章难掩内心开怀。
不开心应当喝酒,开心更应当喝酒。
贺知章酒量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喝!
【贺知章六十岁的时候,也是张说牵头建设丽正书院的时候。我们之前不是说,贺知章在考中状元之后,就去和书籍打交道了吗?而这丽正书院主要工作是什么呢,就是编撰书籍。这下贺知章迎来了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了。书院更像是他的一个跳板,他在这里没有干太久,就升到了太常少卿,正四品的官位。】
【但太常少卿并不是他仕途的终点,他的官路远远不止于此。】
[哇,还得往上升吧?]
[我好像在看爽文。]
[那会是不是也有看不起贺知章的人啊,他们要是知道后来的贺知章官途这么顺利不得把腮帮咬烂啊?]
[正四品再往上就是三品了吧?]
此时大殿之中的正主贺知章不是那么兴奋。
但大殿后排的那群透明人一个个的脸都激动成了猪肝色。
“不是他仕途的重点。”
“他的官路远远不止于此。”
他们像是在听天幕讲故事,并把自己代入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状元郎去坐冷板凳怎么会没有人嘲讽呢?本以为亨通的官路一下就断掉了,那些人有多眼红贺公考了一个状元,在看到他不过才是个国子门博士后,说的话就会有多讽刺。
什么新科状元啊,不过如此吧?
那么老才考中状元,我就知道是没什么大用的。
就在混了个芝麻官,这辈子算完了。
胸无大志,一手牌打的稀烂。
这种话一定少不了。
而被这些话包围的贺公能坚持本心,岿然不动,这等定力实在让他们佩服。
而贺公等到了他的机遇!
天幕所说的贺公升迁到正四品官位他们作为和贺公同在一朝的同僚,已经亲眼目睹了这场逆袭。
但是现在天幕说什么?
天幕告诉所有人,贺公的辉煌远远不止于此!
谁能懂他们这种自我代入的兴奋啊?
救命。
他们激动地快晕倒了。
谁能来帮他们掐一掐人中。
透明人们握着虎口,一副因为供氧不足而快要晕厥的模样。
【没有多久,贺知章又升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同时兼任集贤院学士,集贤院就是我们刚刚说的丽正书院。这两个官位可以怎么理解呢,礼部侍郎也就只在礼部尚书之下,是手握实权的官儿,集贤院学士是文官,算是用来涨面子的文化头衔。而贺知章身居两职,坐了二十年冷板凳而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一次性补全给他了。】
【贺知章的官途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没有,到这里,离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差的还是很远。】
[贺知章是真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谁能想到他能走到这个地步呢?]
[他是为数不多能得到好结局的文人。]
[可以说他这一生除了冷板凳坐的有点多,其他时候都挺顺遂。]
[感觉跟他的大智慧是分不开的。]
众人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天幕说什么?
官途还没有结束,离他的高光时刻差很远。
开玩笑的吧,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坎坷啊?
还要往上升啊?
还有这个天幕说的很远究竟是多远?
天幕一句简简单单的很远,却是他们拍马都赶不上的距离啊。
【在这之后,贺知章官升正三品,给太子当老师,加授银章青绶,称银青光禄大夫。后来加授秘书监,对标我们现代,就是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在这个时候,他满身的荣誉,再也不是那个刚考中状元就坐冷板凳的他了。他有的仅仅是一身的荣誉吗?不,他有的还有皇帝的恩宠。】
【我们之前说过,李隆基在725年,也就是开元十三年冯禅泰山。而贺知章也在同行的行列。在关于冯禅泰山的商议中,贺知章的一番话深得李隆基的心。】
这下轮到李隆基激动地涨红了脸了。
冯禅泰山,那是盛世顶峰之时该做的事情啊。
现在天幕直白将冯禅泰山的时间告诉他了,就在两年之后。
看来两年之后天下即将迎来大治,他李隆基冯禅泰山这举动也会被记到历史上,后人一定能看到,天幕会说吗?天幕一定会说吧!
李隆基已经开始激动地搓搓手了。
他好期待这次的天幕能延伸讲一些关于冯禅泰山的事情。
但他更希望能有一个单独的天幕,来讲他的丰功伟绩。
【在唐高宗时期也有过泰山祭天,当时的唐高宗带着武皇后,韦氏一同在泰山脚下祭天。但我们知道,李隆基一向讨厌女性干政,这点在他和太平公主斗法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张说也是一心忠于李唐皇室,他虽然为奉太平公主的命令给上官婉儿编撰诗集,但从政治角度出发,他是和李隆基站在一边的。他也不喜欢女性干政,所以他说:“高宗带妇人参加泰山祭天,陛下祭天可千万不能学,不能按照高宗的祭祀流程来。”】
【这话李隆基认同吗,他认同,但是不按照旧时流程按部就班祭祀,总要有个公之于众的理由吧?张说的说法太直白了,没格局,显得他没有肚量,太小家子气了,所以他虽然那不想按照高宗时期的祭祀流程,却也不想用这个借口。】
[我说李隆基你不要太离谱了,你把婉儿墓给毁了的时候可没想过面子不面子的。]
[好不要脸啊?他还知道得要面子呢?]
[李隆基才最没格局和肚量了。]
[难道他觉得弃城而逃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最离谱的难道不是他们君臣都以为武则天能走到皇帝的位置上,是因为沾了老李家的光去祭天了吗?]
[承认女性也不输男性那么困难吗?承认武则天她确实有能力那么困难吗?]
[祭天要真有用,大家都泰山底下拜拜好了,轮班儿当皇帝。]
李隆基手也不搓了。
什么天幕讲讲泰山封禅,什么单独出个天幕讲丰功伟绩。
去他的单独一个天幕!
快住嘴吧!
他的脸彻底成了猪肝色。
这回是气的。
轮班儿当皇帝,快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愚民!这群愚民!
对泰山没有敬畏之心,对皇帝也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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