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好感……生出敬畏……这件收容物还真是有趣……”菲尔子爵看着鉴定水晶上的说明,不由双眼发亮。
作为一个贵族，作为一个想要获得更多权利与财富的年轻政客，如果“骨仪仗”真的能落到他手中，仅凭这条特性,就足以制住那些阴奉阳违的狡猾商人。
而现在,它就安静地躺在匣子中,正好出现在这座他名下的庄园中。
只要他能控制住其他人八卦的嘴,那么这件名为“骨仪仗”的收容物就将彻底属于他……
菲尔子爵不由生出觊觎的心思。
贵族和教会之间的勾当他心里也有数,尽管教会确实要求了所有人将收容物上交给附近教堂负责管理，可这种事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贵族家里放些收容物当做收藏品又能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这之前,教会自己就把部分收容匣子和鉴定水晶当做瑕疵品高价卖出,这说明了他们自己也默认了这条潜规则。
这么一想，菲尔子爵当即更是理直气壮了起来。
只是在菲尔子爵的旁边，看着这数量繁多的规则，作为与神明联系还算是紧密的神眷者，骑士小队队长对此却保有另外的看法。
骑士小队队长皱眉劝告道：“可是,菲尔大人,这件收容物的天生规则实在太多，这也意味了它本身存在极强的危险性，显然不是什么能随意欣赏把玩的玩具。更别说，就连它自己都写明了希望能尽可能原理不要靠近。”
“相比起放在庄园内影响您的安全，倒不如交给附近的教堂,让教会那些神眷者统一进行管理。”
菲尔子爵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拒绝。
笑话,危险确实有，但它带来的好处同样也更吸引人。
风险与机遇并存，人总不可能光看着那点风险就直接什么都不做,因噎废食吧。
而且相比起其他高危收容物什么“毁灭一整座城镇”的描写，在相同数量的规则下，这个“对周围所有人都造成影响”的描写简直都能算是普通了。
只是他的这个骑士小队队长是个神眷者，这个神眷者的身份即便是在面对像他这样的贵族，同样也享有额外的优待，使得他注定无法以对待普通下属的态度面对对方。
如果直白说明自己的心思，对方肯定不能像是其他忠诚仆人一样，对他的决定给以绝对的认同。
看他不答应，说不定还会抱着“我这是对你好”的心思，自我感动偷偷去教会告密，而他最后甚至还不能因此而发火彻底断绝和对方的关系。
不行，必须得想想别的什么方法把人给劝住。
这件名为“骨仪仗”的收容物看着实在太过特殊，如果错过了这次，说不定以后再找不到什么类似的秘宝。
菲尔子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定定地看着鉴定水晶给出的结果，开始在心里默默编写反驳的言语。
大概是这些特性看着都足够出色，以至于“骨仪仗”看着不像是什么从怪物身上取下来的危险物品，而是神明赐下的恩典，他心里很快也跟着有了自己的想法。
菲尔子爵看着鉴定水晶上写明的“骨仪仗”的第二条规则。
之前他就被其中的“神明”二字吸引，这会儿专注于这七条规则上，思绪更是不受控制地放在了这条过去从未看见过几次的特殊特性上。
作为一个贵族，菲尔子爵到底还是知道一些普通人、甚至普通神眷者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比如教会的神眷者虽然实力比教会之外的神眷者更加强悍，但他们也必须保证郊区内的信众永远信仰伟大的原初神，这才能感动神明让祂给自己、给自己所在的郊区降下更多的恩泽，降下更多的神明赐福。
——这也是那些自认高高在上的神眷者还愿意理睬教区内普通平民的原因。
同样，也正是因为要持续民众对神明的推崇，以此作为自己的“政绩”取悦于神明，教会为此也算是付出了不少努力。
菲尔子爵认识一些王都的贵族，据他们聊天时传出来的一些小道消息，上一个出现类似特性的收容物曾被某位平民被献给了教会。
现在对方成为了一位男爵，而那件收容物则被摆放在教皇的私库中，在重大的祭典中被取出使用。
只要遵守规则，就算是危险的收容物，也能被当做是寻常器物使用。
更别说就他眼前这个收容物，副作用看上去还真是远比其他收容物要小，堪称是安全至极……
“应该也不能算是危险
吧……你看这些规则，和其他普通收容物相比实在是温和到不行。你之前不是说它可能就是教会口中那个被神明伟力撕碎的怪物，轻易就被制服化作收容物了么？我觉得吧，或许就是因为被原初神的神力印象，这才在潜移默化之中，变成了这样一件安全的收容物。”
菲尔子爵指着鉴定水晶上第六天规则道：“你看，它甚至还喜欢人类！哪有怪物喜欢人类，它一定是直面原初神被神明感化，这才在化作收容物后，至今还为神明做贡献。”
骑士小队队长不吭声。
道理他都懂，“骨仪仗”的特性确实相比其他收容物堪称是温和友善。
即便规则繁多，实际却也没多少危险性。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着“骨仪仗”时，总是不自觉生出警惕与恐惧，以至于在看到鉴定水晶上的那些规则后，他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觉得这件收容物远没有规则里说得这么和善。
“骨仪仗”不应该时这样的。
它的规则看着总有一种未完殆尽的意味，就好像只是一个开头后就没了最重要的后续。
“对周围所有人都造成影响”……它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所有最重要的部分被轻描淡写地隐去，好像它真的就只是一件普通好用的工具，而不是什么继承了生前怪物部分性格的危险收容物。
相比起以前那些细致到表明收容物具体喜欢什么的规则，这次这些条例看着总有种刻意隐瞒的意味。
偏偏这个他又不能直说。
他不能表明自己怀疑这次鉴定水晶给出的结果，毕竟这样的怀疑也能算是对教会的另一种形式的侮辱。
更何况以前鉴定水晶确实没出过问题，这一次充其量也就是没过去解释得那么具体……难道这就是教会口中所说的瑕疵么……
骑士小队队长只能继续顺着对方的便捷继续绕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咬牙坚持道：“那更应该上交给教会了。只有在教堂里，在那些教会的神眷者手中，它才能造成最大的作用和影响。”
“你这……”菲尔子爵对对方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很是无语。
他毫不怀疑，要是拒绝，眼前这位神眷者说不定还会直接无视过去的情谊，自
己辞职离开后还将这件收容物的消息上报。
到时候好不容易请来的神眷者走了，“骨仪仗”最后也落不到他手里。
菲尔子爵在短暂的犹豫后，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做出选择：“好好好，我回头就把这件收容物交给教会。不过我这几天可能要举办一场宴会，实在是有些事务繁忙。等到宴会举办后，我在把它交给教会，你看这怎么样？”
骑士小队队长听懂了。
菲尔子爵到底还是没死心，在上交教会前怎么着都想要利用这件收容物从其他贵族富商手里拿到点好处。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对方显然不算好看的脸色，思及对方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回忆过去双方主仆间还算融洽的情谊，到底还是犹豫了。
不管怎么样，尽管“骨仪仗”给人的感觉极度危险，可这怎么着也就是一场宴会，放在匣子里存放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如果只是这几天的时间的话，之前怪物本身也没显出多少危险性，菲尔子爵实际想要使用“骨仪仗”的时间也不长，有他在旁边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别的问题吧……
看着菲尔子爵脸上不做收敛的不满，他最后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
……
屏幕前，看完了自己用菌丝捏出来的骨头被放在一块水晶前鉴定的场景，楚黎对这局游戏的故事背景了解得显然更加深刻了。
在刚才，眼见那些NPC看着像是想去找教会，楚黎直接就让自己的菌丝骷髅躺倒了。
毕竟在他看来，就以现在这个才营造了些许恐怖氛围的故事进度，如果事情真的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让那些信徒NPC过来掺和一脚、甚至召唤神明的程度，那么未来每一次出场都会让这些人更加怀念敌对玩家扮演的原初神的存在，并下一次因此对他生出警惕，抗拒他的魅惑蘑菇。
反正骨头散架又不是真死了，之后杀个回马枪，再顺势说明自己和原初神竞争的神明身份，在长久的相处后潜移默化让他们生出无法匹敌的绝望，这个套路的可行性在他看来倒也还算是可以。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楚合适的退场方式，是化成一滩水直接渗入泥土，还是直接散成轻盈的菌丝团像是蒲公英一样直接飘走，从这两个或恐怖或梦
幻的场景中做出取舍，屏幕里的NPC就直接说出了一个陌生的词汇——“收容物”。
这个术语配合那些NPC郑重的表情，看着总给人一种这里面有重要信息的感觉，好像这里面藏着什么涉及世界观的重要设定。
楚黎见状当即放开鼠标不再动作，静静地看屏幕里的NPC继续后续的剧情。
他看着有个骑士NPC取来了一个眼熟的匣子，并小心地将所有残留的菌丝骨架拾起放在匣子里，看着就像是先前那些教徒NPC对待那团心脏火焰时的态度一样。
随即，在迅速仔细地给他收完尸，这些骑士NPC就捧着匣子，带着他的菌丝骨架一路进入了庄园内，并协同庄园里的贵族NPC直接把他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小房间里，带到了一块看着有半人高的水晶前。
之后就是这些NPC把盛放的骸骨放到了那面半人高的水晶前，像是占卜一样给他的菌丝骨架分析特性来源的剧情了。
楚黎看了眼鉴定水晶写明的那些规则，游戏里的鉴定水晶确实只是将蘑菇加点后得到的技能简单叙述了一遍，并未深入说明玩家过去表现出来的恶劣心思。
……如果把其他散落的菌丝器官拿到鉴定水晶前，在没有额外加点的前提下，最后检测出来的结果估计都只是同样的规则属性。
至此，所有之前不了解的设定这下总算是当着他的面做完了全套，楚黎这会儿也算是知道什么叫收容物，听他们的争执甚至还反推出来了一些判断收容物是否安全可靠的隐形规则。
不过收容物啊……
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在这之前就听说过同样的关键词。
总感觉和一个什么什么基金会有关系，依稀记得那一次他同样也有过一场特别快乐的游戏体验。
楚黎忍不住拿起自己的手机上网搜了搜，可惜最后压根没能在网上找到相关的消息线索。
可能只是他不小心记错了吧。
楚黎看着一片空白的搜索页面，在短暂的迟疑后很快把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到了一边。
他放下手机，将自己的注意力继续放到眼前这局进行到一半的游戏上。
说起收容物，这种游戏道具存在具体
规则形式的设定倒是给了他不少额外的灵感。
恐惧不止来源于直接的视觉刺激。
在这样的设定下，当笃信的规则被证实只是个恶劣的谎言，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信心被砸个稀碎，熟悉的事物陡然异化生出陌生的变化，这同样也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生出抗拒。
楚黎忍不住想，如果在这之后能从这些NPC身上收割到一波信仰点，他或许可以尝试加点一些偏向于伪装欺骗世人的标签。
有趣的游戏设定屈指可数，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
他必须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编写出骗人的假规则，以此来掩盖鉴定水晶给出的结果，通过这个方法恐吓NPC。
敌对玩家弄出来的这些设定确实加强了民众对自己的需要，巩固了自己的信仰。
但借用这些NPC对对方的这份笃信，他完全也能让先前想好的那些恐怖故事游戏副本本土化，让这些NPC享受到更极致的贴心服务。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这个只分析加点的规则换个角度看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欺骗，这次的这个“骨仪仗”也能让他打出类似的操作。但可惜规则描述太模糊，这会儿甚至就已经有NPC对此表现出怀疑的态度，用这个来吓人也没多少成就感。
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还是差得太多了……
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楚黎看着屏幕上的贵族NPC一脸自信地想带着自己的菌丝骨头参加宴会，通过规则模糊的“骨仪仗”来谋利。
他现在应该就能借由NPC这份无意识的信赖，让他们下意识接受蘑菇的技能引诱，潜移默化跟着做出改变。
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功呢？
就让这些NPC自信地走向绝望吧，就和以前每一轮游戏里的那些NPC一样。
楚黎更改了些许后续的计划，将目标从吓死庄园里的这些NPC更改成吓死所有参加宴会的NPC，并结合贵族NPC对“骨仪仗”的态度，顺带给自己临时换了个更加震撼出场方式。
……为了让自己能在后续更顺利地成为宴会的中心，他甚至还为此额外给菌丝骨架重新捏了个其他的外形，让“骨仪仗”作为一柄好看的权杖继续存在，得以被贵
族NPC带在手边。
现在，就等宴会开始了。
唉，他这该死的恶趣味。
……
菲尔子爵紧迫地想要在“骨仪仗”上交给教会前，借机给自己牟利。
借由这份贪婪，宴会顺利地定下了开始的日期，并写成请柬分发给城内所有贵族富商。
大概这件浸润了神明气息的特殊收容物天生自带一份额外的灵气，它似乎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主人的身份，纯白的骨架在潜移默化中跟着变换了自己的形状，最后居然变成了一柄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的权杖。
宴会当日，菲尔子爵从匣子里取出了这柄权杖。
他看着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的明亮闪光的漂亮切割面，无数珍宝齐齐隐约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当他握住这柄权杖，就好像真的握住了权利本身。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权杖微微震动发颤，像是自己这颗无法平息激动情绪的心脏。
“希望你能给我到来好运。”菲尔子爵深呼吸一口，面上带着不自知的痴迷，随即拿着这柄权杖进入了宴会的正厅。
作为宴会的主人，菲尔子爵在所有宾客都到场才姗姗来迟。
他今天的穿着打扮倒也算不上多奢华，相比起宴会中其他紧跟潮楼的贵族，确实显得有些落于下风。
然而当他出场后，场上所有人却都不自觉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无论在此之前，宴会上的这些宾客究竟在做什么，是在互相攀谈拉扯关系，还是在享受宴会上的美酒菜品，在菲尔子爵出现在宴会厅上后，他们都齐齐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柄权杖。
那真是宴会全场最为闪亮耀眼的存在。
剔透的宝石完美的设计，它美得让所有人都为之屏息，叫所有看到他的宾客头脑一片空白，在巨大的冲击下连意识都有些不大清醒，只知道呆立在原地，用全部心神拼凑赞美的语句。
在所有人都被震撼得不大清醒的前提下，这场宴会举办得尤为顺利。
依托“骨仪仗”的这份特殊特性，菲尔子爵成功完成了他最开始的目标。除了总是被宾客拉住追问权杖的来历，过于频繁的次数让他不由生出些许不满后，
其他都堪称完美。
那些难缠的贵族和精明的富商都像是木楞的人偶一样，排着队朝着他的方向往前挤，所有人都因为这份“骨仪仗”的特性生出好感，只为了能够更近看清权杖的模样。
这在部分不受影响的人严重看来莫名其妙，显然无法理解这份狂热。
不过疑惑归疑惑，在“骨仪仗”的特性影响下，没有人能对他生出恶感，于是很快把这异常的景象下意识视为正常。
在宾客的拥簇中，作为宴会万众瞩目的当事人，专心于事业的菲尔子爵偶尔也觉得这些宾客的反应有些不大对劲。
然而在低头看一眼权杖后，又觉得这样华美的权杖，喜欢它的人这么多也算是正常。
谁会讨厌一柄镶满了珠宝的权杖呢？就是他也无法自控地对它生出了强烈的喜爱。
如果有谁敢从他手中夺走这份珍宝，那么那个该死的混球就将成为他永远的敌人。
菲尔子爵攥紧了自己抓着权杖的手，像是生怕周围有人伸手夺走他的挚爱。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不正常的好感也在不断发酵生长，并逐渐发展成狂热。
拥挤的人群不断朝着菲尔子爵的方向涌去，所有人都伸长了手臂想要去抓取那柄让所有人都为之而着迷的权杖。
这些在最初彬彬有礼的客人此时看着就像是什么不懂礼貌的强盗，全都伸出手想要强行夺取宴会主人的东西。
然而在场没人觉得这里面存在问题。
就好像这场宴会最开始的主旨就是强抢和争夺，就好像这些人一直都是这样没有礼貌，像是未开化的原始人。
——直到一阵强烈的威压突然出现在宴会大厅正中。
它让人心头一震，在这份无形的压力中不敢做出丝毫冒昧举动的举动。
仿佛神明降临。
所有人都定在原地，那份狂热的喜爱糅合无言的恐惧，最终奇异混杂出一种面对神明时的崇敬，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是的，神明降临了。
神明就降临在这个宴会厅里。
祂就是那柄完美的、美丽至极的权杖。
这就是神明出现在人间的化神！
祂仁慈地给予了世人靠近自己的机会，让他们这些凡人得以感知到祂的气息。
这就是原初……不，等等……
原本笃信的念头微微一动。
不同于过去感知到的气息，这是一位陌生的神明。
可如果不是原初神，这又是会是谁呢？
世上又怎么会有第二个神明能让他们发自内心地付出所有好感？
原本迷茫的视线在两个相悖信仰的互相消磨中恢复了些许清醒，他们至此终于看清了这个悄然长满了纯白菌丝的宴会厅。！
第七十二章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原本信仰着的原初神,而是另一位不知名的神明。
宴会厅内，不少人在意识到不对劲后,终于勉强回过神来,看清了如今大厅里的景象。
原本宽敞、在灯光映照下显得尤为明亮的宴会厅里塞满了不知名的白絮。
它们成团纠结在一起飞在空中，隐约能看见其中一抹包裹着的不知名的红色。
回想起刚才自己明显不正常的狂热状态，思及混乱的源头,不少人面上终于后知后觉显出了惶恐与仓皇，下意识屏息，再度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菲尔子爵手中的那柄权杖上。
也就在这会儿，他们终于看清了权杖真正模样——
那是一颗人类的头骨。
同类的头颅被当做是装饰物强行镶嵌在权杖上,黑洞洞的眼眶绝望地与所有看向自己的人对视。
褪去华美的外表,它实际居然只是人类的一具骸骨。
偏偏如今紧抓着它的人——菲尔子爵,对此像是依旧毫无所觉的样子。
菲尔子爵依旧面带狂热地紧抓着权杖,右手近乎神经质地摩挲着头骨的表面，看向所有人的眼神依旧警惕,还是那副生怕有人凑过来将权杖抢走的模样。
“菲尔子爵,你的权杖……”在一片混乱中,狂热的笑声和惊愕至极的喘气声混做一团,终于有一个和菲尔关系还算不错的贵族伸手,面色惊骇地出声提醒。
他伸手想要扯住对方的手臂,不管怎么样，总归得让对方意识到问题。
对面,菲尔子爵下意识往边上一躲避开对方伸向自己的手，宝贝地将手中的“骨仪仗”小心收进怀里。
没成想对方反而顺势拉住了自己的手臂,面色青白地跟着说出了这样意味不明的话。
菲尔子爵看着对方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的手，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手臂放在他的礼服上，两者眼色的之间的强烈对比看着堪称刺眼。
在过去,这种白色的皮肤是他们不必像是平民一样外出劳作的证明，也是他们的骄傲。当底下蓝色的静脉透出白色的皮肤，就成为了他们对外能骄傲提起的所谓“蓝血贵族”。
只是在这一刻，当这只白到吓人的手出现在他
眼前，过去追逐并以此为傲的事物出现在他眼前，却只给他带来心惊肉跳的惊悚感，好像真是一只冷冰冰的、死人僵硬的手拉住了自己。
隔着几层布料，他甚至没感觉到半点温度，无端被冻得打了个激灵。
菲尔子爵终于勉强回过了神来。
他盯着过去友人的人，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在问他的权杖……
菲尔子爵干笑两声，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刚才无礼的失神。
“你说这柄权杖啊，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的珍品……你们看这块宝石……”菲尔子爵对上对面贵族那张青白的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对方。
他装作是要给权杖留出展示的空间，拉远了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才举起“骨仪仗”想要给在场其他人做介绍。
滔滔不绝的华美叙述从他口中吐出，菲尔子爵夸张地指着权杖上莫须有的宝石，用吹捧的语气胡诌上面大块宝石的来历。
然而恰在此时，一团裹着不知名物体的白色棉絮突然出现，正正落在了他的权杖上，正好遮挡了他眼中最为耀眼的那块主宝石。
啧，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收拾的宴会厅，居然还能再大厅里留下这么个脏东西……菲尔子爵不好在自己的主场破口大骂，只能寄希望于在场无人在意这点小意外。
他故作无意地将这团棉絮扫到一边，简单触碰间却感知到了黏腻恶心的触感。
“啪”
那团看似轻飘飘的棉絮被他拍落在了地面上，却莫名发出了一种仿佛水袋落到地面的迟钝声响。
菲尔子爵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当即被眼前的场景吓到说不清话来。
纯白的棉絮中，这些轻盈飘飞的白絮中，夹杂着几颗仿佛指尖大小的眼球。
它们就像是某种生物软质的卵，齐齐粘连在一块化作一个整体。
当晃荡落地后，由于惯性体表难免出现破损，不断往外流出红色的血浆。
而随着内里血液的流失，正中原本还在不断转动观察周遭的斑纹也僵硬地再无半点动作。
它们僵直地定定看向同一个方向，原本那点仿佛活物的灵气也跟着彻底消失殆尽，最终
成为了没有生机的死物。
在这一刻，只是看着这些不知名生物的未知眼球落地破碎的画面，菲尔子爵就觉得自己恍然再看什么生命消逝的整个过程，就好像真正的人类死亡时眼睛的反应。
他看着那几颗木然的眼球。
眼球正中一片黯淡的瞳孔和他对视，最终映照出了他手中被他紧紧抓握着的骷髅。
菲尔子爵扭头看向手中的权杖，这次他终于看清了权杖真正的模样。
“啊！”菲尔子爵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在这接连的意外下猛得将手里的“骨仪仗”避之不及地扔到了一边。
这难道就是鉴定水晶上写明的“对周围所有人造成影响”么？！
可鉴定水晶不是同样也说了“骨仪仗”“喜欢人类”，既然说喜欢人类，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幻化出这样糟糕的外形吓人？
难道说对于这些扭曲的收容物来说，喜欢本身也能是一种比憎恶更加恶劣的情感？
“骨仪仗”在惊叫声中被甩落在地，周围的宾客就像是受惊的羊群，齐齐朝着其他的方向推挤，硬生生在大厅正中留出了一片空旷的空地。
“骨仪仗”最终落在了这片空地的正中。
然而惊人的是，明明是硬质的骨骼，它落地的声音却细微到了极点，就像是一颗水滴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
权杖化作一滩柔软的水。
它成为了一颗珍贵的种子被小心种在了泥土上，随即快速生根发芽。
宴会厅内所有在空中不规则飞舞的白絮在这一刻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快速移动，它们裹挟着其中作为种子的孢子，朝着“骨仪仗”落地的方向聚拢。
无数菌丝共同构建出了神明的躯体，于是那片宴会厅正中的空地看着就像是什么通往未知地狱的大门。
半具高大的骷髅从地底挣扎着爬出地面，它的头颅甚至触碰到了宴会厅最上面的圆顶。
无数大小不一蘑菇从它周身快速生长，一路蔓延侵占整个大厅，把这整栋楼都渲染成了什么志怪故事的背景画面。
宾客们在蘑菇丛中抱团堆积在一起，像是海上风暴里飘摇可怜的船只。
同样，也就是在宴会厅内的大团白絮彻底消失后
，他们才知道了那些白絮出现的原因。
白色的菌丝顺着皮肤上的毛孔从人体内渗出，它们来自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中成为了骷髅生长的养料。
宾客彻底乱作一团，宴会厅内只剩下大片仿佛怪物哀嚎的尖叫声——
“啊！这是怎么回事？！”
“菲尔，你到底带着什么东西进入的宴会厅？！”
“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骑士呢，我的骑士呢，你们快过来救救我啊！”
“该死，谁能去帮我通知教会的神眷者？！”
一片混乱之中，骨头摩擦的“咔拉”声骤然响成一片，彻底压下了所有其他的异响。
所有人齐齐看向宴会厅正中的那具巨大骷髅。
此时此刻，宴会厅正中的骷髅动了！
头骨的下颌骨“咔咔”地开合了几下，没有声带的骨头最终吐出了一句平静地威胁：“坚持你们原本的信仰，还是选择臣服于我？”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如果选择了拒绝，他们绝对会被强行永远留在这里。
……
门外，伴随着宴会厅内传来的数次异常响动，此时这些在庄园内巡逻站岗的骑士与仆人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
骑士小队队长听着大厅里传来的尖叫声，想起菲尔子爵不顾阻拦坚定要用“骨仪仗”来牟利，第一反应就是猜测宴会厅里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他当即带着其他下属扭头朝着宴会厅的方向冲了过去，才到门口，就隐约看到那大片长满了一整栋楼的蘑菇。
这反常至极的场景让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
明明只是带着奇异红色斑点的普通蘑菇，但当它们连成一大片，遍布建筑表面将房屋装饰成一只异形的怪物后，再怎么可爱的外表看着都只会让人觉得心惊。
骑士小队队长抓着手里的剑，默念着祷词换取神明的赐福后，咬牙继续往前挪了几步。
伴随着位置改变后带来的视线偏移，他最终看清了大厅里塞着的那半只巨大的骷髅。
虽然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但仅仅一眼，双方之间肉眼可见的巨大差距都让骑士小队队长清醒意识到，这
绝不是他能对付的敌人。
只是上半身就能填满一整个宴会厅，如果真正对上这么一个敌人，当它的下半身彻底破土而出，对方怕是只要对准他的位置轻轻踩上一脚，就能像是处理一只虫子一样把他踩个稀碎。
骑士小队队长轻易丧失了对战的勇气。
作为神眷者却从事着和教会无甚关系的护卫工作，不想对上这样危险的怪物，这绝对是他选择如今这份职业的重要原因之一。
像是眼前这样恐怖的敌人，这显然已经脱离了他平时的工作范畴。
之前还算无畏勇敢的骑士小队队长轻易丧失了自己的勇气，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会被宴会厅里的那个可怕存在注意到。
骑士小队队长蹑手蹑脚地往后退，意图在不惊动怪物的前提下逃离此处。
然而蘑菇所及之处都能算是祂的领土，无人能在祂选择专注时躲开祂的视线。
他陡然感觉到两道极具压力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他的后背上，他已经能想象到骷髅颅骨上的那两个黑洞洞的巨大眼眶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是想逃跑么？”看着骑士小队队长意图逃跑的动作，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尖锐声响，祂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道，“好吧，当然……我是说，我愿意尊重你们的选择。”
语气里带着一种意义不明、但却足以叫人心生警惕的恶劣笑意。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祂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骑士小队队长显然没工夫去想。
他头脑空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恐惧中失了力道，唯独一双腿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力跑得飞快。
风声响在他的耳边，他感觉自己越跑越快，连他整个人都在快速跑动带来的巨大惯性下轻盈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跑动的声音这会儿突然就听着有些不大对劲。
最开始还是坚硬靴底踩踏在地面上的“哒哒”声。然而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成了一种猫咪肉垫踩在地面上奔跑的细微窸窣声。
之后声音听着就更怪了。
之后的声响反而开始变得更明显，转而成了水流拍击在石块上的“噼啪”声。
随着拍击声越来越像，紧接着甚至还出现了一种近似于吸饱水的海绵在挤压后生出的些微“咕嘟”声，真是奇怪……
骑士小队队长已经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明明在自己的感官中，他的双腿无时无刻都在交替着往前逃，然而他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的样子，视野陡然定格再无任何改变。
到底怎么了……
骑士小队队长下意识想要低头查看自己的情况，然而他之前不敢扭头往回看，现在同样也做不到偏移视线看向其他的任何地方。
他感觉自己被定在原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恐惧连带着让人对时间的感知都有些模糊。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是大脑神经拉扯的整具身躯都跟着消失不见，上百斤的体重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就只剩下几个零星的个位数。
身体轻盈至极，最后在毫无支撑的前提下迎来了坠落，沉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啪”
被剥离了皮肉骨血，粉色的大脑像是一堆烂肉一样砸在地面上。
内脏跟着失去固定开始错位，胃袋甚至因为这次重击而倾吐出了自己原本盛着的半袋酸液。
两颗还连接着神经的眼球在巨大的冲击下一片终于变动了位置，伴随着视野一阵颠簸混乱，两个朝向截然相反的眼睛终于幸运囊括了生前身后四面八方，他最终看清了周围的所有景物。
他看到了其他人惊骇绝望的神色，也看到了自己裸露在外的神经器官。
惊人的是，即便被消融到最后只剩下神经内脏，真正意义上把自己全部摊开、赤诚地面对世人，他居然还能保有自己思维与理智，绝望又痛苦地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在极度的崩溃中，他看到骷髅的嘴不断张合说话。
只可惜就他现在这个情况，也确实是听不懂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不过骑士小队队长听不清，其他人还是能听清祂究竟说了些什么的——
“不过你们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从而原谅我的过激反应吧……就好像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一样。”
伴随着神明话语落下后的短暂死寂，周遭猛地爆发出了大片绝望的尖叫。
“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要被这一幕逼疯了。
作为当事人，骑士小队队长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全程都经历了什么。
但作为整场事件的旁观者，他们显然看完了全程。
在骑士小队队长出现伊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心，心情就快速略过了之后的失望，直接进阶到最后的心死与麻木。
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被融开皮肉，最后像是一件被强硬扒开的礼物，在填充的棉花四散纷飞后只剩下几段被神经血管连接的器官。
联系自己如今已然开始渗出菌丝的皮肤，如果他们做出的选择不尽如人意，那么那堆只剩下几个器官证明自己曾存在于世的骑士小队队长，就是他们之后即将等到的未来。
这些过去思路灵活的贵族商人，如今即便是面对神明，也依旧迅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已经有人选择在战栗中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愿意臣服于您，伟大的……”
只是对如今面前这位神明的了解实在不多，说到最后还是卡在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神名上。
好在这会儿黎明神心情不错，好脾气地提醒道：“黎明神，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黎明神。”
“好的……伟大的、黎明神。”这位识时务的宾客额头抵上地面，选择献上自己的信仰。
至此，像是彻底摆脱了什么桎梏，在作出合适的选择后，在“魅惑”与“恐吓”的作用下，做出选择还没多久，他的情绪便迅速从惊恐变成了痴迷，全然无视不远处形貌凄惨的骑士小队队长，像是宴会最开始时那样狂热地追捧自己所信仰的主。
随着做出选择的人越来越多，这场被意外搅乱的宴会最终也得以回归正轨，空气中再度充盈了信徒愉悦的笑声。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
电脑前，楚黎盯着屏幕中显示出来的这段剧情，在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后，跟着露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微笑。
从游戏开局到现在，他终于折腾出了点成果，如他最初所想那样，在半封闭的庄园里收割了游戏开始
后的第一波信仰点。
点开信众列表的界面，在他的威胁下不断有NPC成为他的信徒出现在页面里。
同时，他最开始的魅惑流加点也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这些NPC成为信徒出现在信众列表里没多久后，上面的标注很快就在魅惑蘑菇的影响下，迅速从“信徒”转化成了“狂信徒”，成为能被他完全操控的角色。
不得不说，这些NPC还真是赚大了。
信敌对玩家还不如信他呢。
也不知道他的对手到底给自己弄了什么诡异设定和古怪加点，上一次出场似乎就直接咬掉了自己信徒的大半个身体，看着像是有个“需要信徒献上自身血肉”的隐藏设。
而他的蘑菇就不一样了。
他的蘑菇可干不出来吃人这么简单粗暴的事，反而还会让他的信徒拥有一具被同化后的不死之躯。
简直血赚！
楚黎心安理得地吓垮一群NPC，甚至还有心思夸夸自己。
扭头看时间也快到了他平时吃饭的时候了。
眼见信仰点到手，看着周围痛苦绝望、负隅顽抗的剩余人物，估摸着自己再等一会儿就能等到所有人都屈服自己成为黎明神的信徒，正想着晚上做点什么菜吃比较好，屏幕里的剧情却突然急转直下，陡然出现了意外。
就像是楚黎之前曾看到的那样，那个眼熟的敌对玩家再度顶着“原初”的ID出现在他眼前，看样子摆明了就是想用攻击代替防御，直接和他硬钢到底。
不过，地图这么大，对方到底是怎么发现他在搞事，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附近的？
因为地图太大，信徒NPC的数量太多，按理说，如果只是众列表里突然少几个信徒这种小事，对方理应注意不到这点小细节才对。
同样，因为信徒NPC数量太多，就算是对方碰巧注意到了这点细节上的小变化，发现信徒的数量突然减少，但由于这部分NPC的信息全然消失在信众列表上，敌对玩家应该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处的这个位置，照理还得在再额外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他。
如今这被抓包的未免也太快了点。
对面的敌对玩家运气还真是好，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得，出于敌对玩家的这份让人嫉妒的好运，就算不知道他的对手之后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唯一能确定的是，今天的晚饭看样子注定是没办法顺利吃上了。
本轮游戏开局还没多久，楚黎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这一批信仰点，他自然也做不到轻易放弃这批能供他随意操纵、会无条件听从他指令的狂信徒NPC。
在按时吃饭和继续打游戏中，他轻易选择了后者，并做好了今晚和敌对玩家刚到底的心理准备。
考虑到不知道游戏什么时候能结束，想想自己最近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吃外卖了，楚黎还不忘掏出手机给自己点了份好久没吃的炸鸡，这才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自己的游戏。！
第七十三章
原初神降临了。
和楚黎眼中所看到的畸形可怖的画面不同,在这些信徒眼中，那位在圣典中被记录传唱至今的原初神披着一神耀目的圣光，正半垂着眼看着庄园内的惨状。
端是一副悲悯苍生的模样。
祂的出现似乎也给在场绝望的众人带来了新的希望,不少人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都渴盼着这位大陆所有人都虔诚信仰的伟大真神能将他们救出，击败这头该死的怪物。
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除却那些毫无理智的狂信徒,剩下那些苦苦支撑着想要逃离的人齐齐转头看向原初神,骤然从绝望到惊喜的情绪转变一度让他们激动到流下眼泪。
“伟大的原初神，您终于来了！”
“呜呜呜,我终于等到了您。您是来救我们的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像是那种邪神的话怎么能相信，好在我终于等到了您现身。”
他们满怀希望地看向原初神，不断用哭嚎发泄自己心底的压抑。
过去长久以来的信仰让他们无条件地生出了期待，笃定这位全知全能的神明一定能消灭那具自称为邪神的骷髅。
没人知道,这位光辉万丈的原初神的真身，和不远处那具宴会厅里的骷髅实际也没多少差别,双方都有着同样狰狞可怖的真实面貌。
……
屏幕前,立志要带着狂信徒NPC跑路的楚黎看着满级对手出场,看到那些刚才还一脸宁死不屈的NPC突然变脸，马上换了一副感恩戴德仿佛看到救世主的样子,恶趣味当时就上来了。
张口闭口就说他的可爱蘑菇是怪物，要是让这些NPC知道自己信仰的那位原初神长得比怪物还狰狞，那可不得直接原地发疯。
由惊喜再度变作惊愕，最后还不得不绝望挣扎着在两个邪神之间做出选择，这样的游戏剧情可比单纯的玩家对抗有意思多了。
楚黎这么想着，当即双手摸上键盘准备打字拆穿敌对玩家的真实面目。
不管怎么样,既然都是对手，怎么着也得拉到同一赛道上，不能光是自己当怪物对方当神明吧。
只是嘲讽的话打到一半，正打算隐晦说明对方的真实
面貌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事实，还没来得及把这段话发出去，他却猛地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他说归他说，这些NPC却不一定相信他的话。
就算是加点让这些人都长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让他们相信他话语中的真实性，但拆穿完对方肯定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个过去一直庇佑着他们的原初神，除了一段NPC惊惶的反应外，实际却也没多少实际用处。
更何况就如今这个封闭的庄园内，封闭的环境对他有利，同样也对对方有利。
哪怕这些NPC真的在他的帮助下看清了原初神的真实面貌，对方估计也有的是办法让这些人永远闭嘴。
真要拆穿的话，还是等到下一次NPC人数多且处于开放环境中，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时候爆出这个惊天秘密，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人生，这样最后带来的实际收益才会更大，且娱乐效果更强。
至于现在，既然对方喜欢装善良，那就让他装呗。
伪君子装圣人才有意思，只要给对方戴高帽让人下不来台，之后对手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束手束脚，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反而更有利，才能让他找到机会顺利把在场这些狂信徒NPC通通带走。
人越善良越容易被其他人用道德绑架，装出来的伪善也一样。
楚黎打赌，对方连偷偷啃一口自己的信徒都要做伪装，这样的人一定会被威胁中招。
这么想着，楚黎当即删掉刚才文字框里的内容，转而换上清一色的夸赞——
【又是你，你这是得多闲啊，无论每次我做点什么你都要出来捣乱，倒也没必要闲成这样吧？】
这波啊，就叫明贬暗褒。
……
“又是你，你这是得多闲啊，无论每次我做点什么你都要出来捣乱，倒也没必要闲成这样吧？”骷髅说着叹了口气，显然烦腻了对方步步紧追，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当菩萨的态度。
狂热的信徒也跟着破口大骂。
这些因为信仰彻底失去了道德善恶判断的狂信徒只知道应和黎明神，无论实际对错。
明明作为受害者，他们却都反过来为加害者辩驳。
不过这反而让在场其他尚还保有原本信仰的宾客露出了更加真切的喜悦。
就像是打游戏时听到对手的辱骂，这种形式的谴责反而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肯定。
他们齐齐热切地看向不远处的原初神，只等祂出手彻底处死那头可恶的怪物！
而原初神确实也没有辜负他们的这份期待。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原初神甚至略去了一些无意义的对话，径直对不远处自称为黎明神的东西发起了攻击。
尽管心里是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会没事找事说这些几乎没什么实质意义抱怨，不过在力量上显然还是他占优，这份来源于实力上的自信很快让祂忽略掉了这点不自然。
特别是在这之后，眼见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对方像是全程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打出去的攻击，连抵抗的动作都还没来得及摆出个基础，就直接正中目标被他打掉了大半个头骨。
原本完整的头颅像是烙铁下的冰块一样，转瞬间就消失了大半。
眼见这一面倒的战局，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位自称黎明神的邪神最后的消亡。
直到那具巨大的骷髅在一片惊喜的欢呼声中，下颚骨不断开合最终吐出来一连串夹杂着无数古怪“咔哒”声的笑声。
“哈哈，还真打啊。”即便顶着没了大半的头骨，骷髅的模样看着依旧从容，就好像他早早预料到了如今的这个结果，以至于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祂的安排计划之中。
“行吧，那就看看，是我先倒下，还是你的这些信徒失去所有血肉，先变成一张空荡荡的单薄人皮。”骷髅径直威胁出声，“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神，先前说的那些话现在依旧有效。”
“如果你们不想赌自己在那位原初神心中的分量，只要你们愿意临时改换信仰成为我的信徒，我也不是不能额外给你们其他的优待。”
全程，祂都毫不遮掩自己的恶劣，即便是面对自己未来的信徒，也依旧怠于收敛，只差直说“信黎明神才能活命”了。
黎明神这么说了，黎明神也确实这么做了。
伴随着这些话被径直说出口，大片菌丝瞬间从在场这些活人身上抽离。
明明完全能用其他没有生命的石块泥土填补这点缺损，祂却偏偏非要抽取其他人的血肉，以此来提醒在场所有人质
如今的立场和身份。
无数菌丝迅速从在场的这些活人身上脱离，不断朝着骷髅头骨的缺损靠拢。
伴随着那大半缺失的颅骨被修复完毕，取而代之的就是在场这些活人越发干瘪的躯体。
明明都是一群富有的贵族，在进入宴会厅前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在充足的物质条件下养出了堪称丰腴肥胖的身体，但在这一刻，他们看着却比贫民区的农奴还要干瘪。
只是这一次，他们几乎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大半重量。
因为内里填充物体量变化实在太大，失去弹性的人皮软哒哒地下垂，看着就像是一只只浑身褶皱的沙皮狗，只剩下部分和原本的血肉粘连在一起。
说不清是谁先发出哽咽的哭嚎声的，在一句意味不明的“原初神，求您救救他们”的话被说出口后，恐慌很快传染了在场绝大多数的活人。
就像那些彻底失去所有理智的狂信徒一样，即便尚还保持清醒，作为受害者的他们，同样也必须得为加害者辩护。
大概是心里清楚，自己的哀求对黎明神毫无用处，甚至对方还会欣赏自己的这份绝望，在最开始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后，惶恐的人群转而祈求在场唯一一位会理会他们的原初神。
或请求神明治愈自己，或恳求神明不要动手……他们的性命自此与黎明神连成一个整体，所有朝着骷髅而去的攻击最终都只是加速他们的死亡。
……联系此时自己的遭遇，很难让人不去想，黎明神是不是故意摆出这样的架势，有恃无恐地弄出半具目标明显但又没什么实际攻击力的骨架，只差直说让对手朝着自己的方向进攻。
此时此刻，这些原初神的信徒的哭嚎，就是祂最为趁手的武器。
而对面那位“善良”的原初神面对这样的攻击，甚至没有反抗的可能。
……
“就是这样，这才是我喜欢的剧情啊。”
电脑前，透过屏幕里那个顶着“原初”ID的角色，看着这个游戏角色面无表情的脸，楚黎已经能想象到对方此时心里的抓狂。
毕竟就现在这个情况……
你说不打吧，还没长成对手就在自己眼前，自己此时的实力又比对方要高得多。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保不
齐之后对手靠着这波信仰点发育起来，下次对上自己就不一定能赢了。
特别是这个用信徒NPC当做威胁的人质，这个套路还有相当的可重复性。这次看在信徒NPC的面子上把人放跑，下次对手完全能继续用其他信徒NPC威胁自己。
让着让着，最后保不齐直接就把自己的星球整个给让出去。
可你说打吧，这么多和对手性命相连的信徒NPC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打对手就是在打自己的这些信徒，简而言之甚至都能算是在伤害自己。
诚然，作为敌对玩家的原初神确实能狠狠心咬咬牙，直接损失这部分的信徒NPC把这半具大到晃眼的骷髅给弄死。
但对手散落在这颗星期上的菌丝也不止这一点，这要是让人抓住了把柄，下次对方绝对会以此为说辞来恐吓其他信徒NPC，借着这个机会来降低民众对他的信仰度。
还有现在。
楚黎看着那些惊恐的NPC，如果这会儿作为敌对玩家的原初做出半点不顾信徒劝阻发起攻击的举动，让这群NPC感觉到危险，直接就是把这部分信仰点朝着他的方向推，最后又是几百信仰点每每进账。
……庄园内的NPC相比起星球总人数是有点少，但这点信仰点就足够他给蘑菇升级，加强能力威胁更多的NPC了。
无论怎么选都能算是便宜了他，楚黎已经开始期待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
而显然，楚黎能想到的对面也确实都想到了。
顶着“原初”ID的游戏人物一整个直接僵在了原地，整个角色都呈现出一种玩家毫无操作下的挂机反应，像是背后操控的玩家真的断线了。
不过楚黎清楚，就这个艰难的抉择下，虽然游戏人物没反应，但敌对玩家这会儿也绝对不敢下线，绝对在头脑风暴在吞声忍气与撕破伪装之间做出选择。
看对方这么惨，楚黎难得好心，没有出声催促。
双方就这么在原地对峙了许久，游戏里一度只有那些NPC头顶上不断冒出重复的祈求文字框，示意这局游戏还在继续，表示屏幕里的画面并未出现卡顿。
也不知道在屏幕前等了多久，就在楚黎那点最后的好心即将被时间消磨殆尽，眼见着下一秒就
要打字催促时，对面的敌对玩家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原初：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短短的一行字，伴随着刚才那长久的沉默，哪怕此时对方的语气算不上多过激，楚黎却也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煎熬。
楚黎打字，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让我带着我的这些信徒离开。我可以不再对他们动手，但你也必须得停手送我走。】
对面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眼见那些NPC头顶上的文字框跳动频率越来越快，越发激动的措辞说明了这些NPC此时更加崩溃的心情，这种另类的催促最终推动着敌对玩家咬牙做出了选择。
【原初：好。】
为了这些NPC，敌对玩家最后做出了选择，打字应允了楚黎的条件。
虽然之前楚黎也确实有过这方面的预想，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真答应了下来。
尽管以敌对玩家防守方的角度来看，只要表现出足够善良的样子哄住这些NPC，只要保证在游戏倒计时结束前游戏里还有NPC信仰自己，游戏最后的胜利者就是自己。
或许放跑闹到眼前的对手是有点说不过去，可游戏最后输赢的判断指标是信阳收集进度条有没有降到零。
在威胁下放跑对手不会降低信仰度，无视人质直接动手才会让这些NPC对自己失去信赖，影响全体NPC对自己的忠诚信仰。
这次临时的妥协并不会真正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这样的选择才算是真正的合适。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游戏么，玩家玩游戏不就图一个爽。
如果楚黎要是遇到这种被威胁的情况，那他绝对会选择反手刀了让自己做出类似选择的对手，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在他看来，一段虚拟的数据，最后无关紧要的游戏输赢，这些和游戏体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楚黎不能理解，但是不可否认，他同样也满意对方的这个选择。
楚黎当即用才到手的这几十个信仰点，额外点了五点的“融合”。
在使用“同化”把狂信徒全身上下全变成了菌丝后，他使用了“融合”，把这部分混杂着狂信徒NPC灵的菌丝与本体融合。
然后，楚黎这才当着敌对玩家的面，使用“变形”让菌丝改变形状，大摇大摆地操控着菌丝收回地底，通过地底用“同化”融出来的通道，施施然地带着所有人跑路。
当然，在把裸露的菌丝收回到地面下时，楚黎也难免看到其他NPC的反应。
游戏里的这些NPC的反应都格外真实。眼见着在场最危险的人物即将立场，不少NPC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与庆幸的神色。
因为有敌对玩家在场，楚黎也刻意控制着没多说话。
不过要他说，这些NPC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既然身体里都已经被他种下了菌丝，之后再被他找上门恐吓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他不会停止菌丝的“同化”能力。
在离开庄园后，只要敌对玩家没有额外动手，只要这些菌丝还藏在这些NPC体内，他们注定也将像是上轮游戏里那些NPC一样，在他的威胁下因为心底的那份恐惧，最终选择转换自己的信仰。
这几个信仰点早晚也会被他拿到手。
楚黎不舍地看了这些NPC最后一眼，随即很快带着自己的信徒麻利地走人离开。
为了避免被敌对玩家盯上，楚黎一连在地底磨蹭了许久，期间接连转换了十几次方向，这才从地底回到了地面。
解除“融合”技能，就像是最开始这些狂信徒NPC变成菌丝与自己融为一体，这部分混杂着信徒魂魄的菌丝很快从本体脱落，再度变回了那些狂信徒NPC。
只是在做完这一切后，眼见这些狂热信仰着自己的NPC在恢复了原本模样后，全部都拥簇在自己身边不断发出感叹与赞美，楚黎难得犯了难。
作为自己的信徒，这些狂信徒NPC被他带离庄园后，就注定再也没办法回到自己原本的住处。
如果就这么把人贸贸然地放回去，被城镇里的卫兵抓走还是小事，真要过激点指不定就会因为这个异教徒的身份被教会活活烧死。
……当然，考虑到过去经历过的、被NPC当做收容物放在匣子里收藏的情况，或许这些狂信徒也会因为自己被全部同化成菌丝的特性，被当做标本放在特质的匣子里存放。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确实，在拿到信仰点
后，这些信徒NPC对他来说也确实没多少实际作用。
反正NPC没了信仰点也不会倒扣，他完全可以无视这些NPC，把人甩下直接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楚黎也有自己的打算。
之前就说好了是“邪神搜寻自己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残肢”的恐怖故事，现在才凑了一个骨架就开始拖家带口，这显然不符合他最开始的预期。
可如果真就这么把人放下不管了，无所谓这些没多少自保能力的人未来是被抓走还是被烧死，这又会给楚黎带来一种像是在浪费游戏资源的可惜。
都是他的信徒了，都已经是他能利用的资源了……要不还是再看看，能不能给这些额外NPC分配点能用来防身的能力，让这些NPC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帮他传教赚取更多信仰点？
这么想着，楚黎当即打开的进化方向的界面，开始琢磨着加点强化自己的信徒。
因为前两轮游戏里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经历，楚黎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熟悉的“异化”标签。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套路重复太多，难免让人精神上觉得疲惫，一想到之后这些信徒都会是同一个反应，楚黎很快又开始觉得无聊，没有往“异化”上加点的兴致。
如果可以，他果然还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别的什么有用标签，让这些信徒NPC换个形式帮自己传教扩张信仰。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黎在一众标签里搜寻了许久，捏着鼠标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估摸着看上了几个以前没尝试过的标签——
“技能共享”与“精神控制”。
虽然说以前没点过类似的技能，但就看这个标签的名称，楚黎已经能猜到一点这两个技能的作用了。
如果把自己的技能分享给这些狂信徒NPC，并通过技能操控着他们按照同一套固定程序行动，或许他用样也能用这两个技能，复刻“骨仪仗”的收容物，让这些NPC代替自己成为新的怪物。
……
那场曾发生在达摩北庄园里的神明斗争，传到其他人耳中后到底也只是个传说故事。
伴随着那位名为黎明神的邪神消失，故事走到最后迎来落幕，除了达摩北庄园的荒废，以及城镇周边的民众
因此而生出警惕、教堂内人流短时间内激增外，倒也没带来其他什么别的影响。
当这个故事传到更远的地方后，故事最终也只是个故事。
直到某天，某个因为和达摩北庄园离得足够远，于是理所当然地认定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村民遇到了一个数米高混乱的人影。
最开始发现它的时候，还是村民埋头在田地里劳作时，被一片不规则的阴影挡住头顶的烈日。
因为这份难得的阴凉，他也额外对此对了几分关注。
起初，他还以为这只是一片普通的云，直到那朵“云”久久没有动作，反常地长久罩在他的头顶，村民这才好奇地抬头看了一样。
只是这一眼，随即，一具庞大臃肿、像是糅合了十几个活人的白色人影猛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它足足有着十几个头颅，几十双手脚。
由于身体结构太过繁复，它看上去甚至像是一个长满了手脚的移动肉块。四肢与器官都随机分布在体表，看着恶心且毫无规律。
村民甚至看到了有几颗心脏或是其他的什么器官就生长在它的体表，随着它的每一次喘息而规律颤动。
零散分布在躯干上的腿交错摆动前进，十几个位于不同方位的头颅都在直勾勾地定定看向他。
……因为有些头长在它的后背，为了能看向他，这部分人头下连接身体的脖颈被拉得极长，像是蛇一样扭曲摇晃着看向前方的人。
就像是乐于为神明传教的信徒，它身上的所有嘴巴都在疯狂叙述着自己对神明的忠诚与痴迷，感激神明赐予了它们永生。
对此，村民见状心底只剩惊恐。
对于眼前这个怪物热衷崇敬的神明，他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敢生出半点好奇，
只抬头看了一眼，只是看到它正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逼近，村民就转头直接逃回了村子里。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当晚，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便看到，村子里陡然多出了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队伍。
他们一身贵族打扮，齐齐排列在某位村民的家门口，就好像一支整齐的仪仗队。
奇异的是，这些人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灰白色调。
无论是皮肤还是衣服，无论是头发还是五官，他们浑身上下都是同一个熟悉的灰白颜色，以至于外人乍一眼看过去甚至难以区分某些部位的分界线，看着就像是数十具沉默的雕塑。
他们共同拥簇着一个战栗的人影，一路把人带到了村子外。
这惊人的一幕显然也吸引了沿途不少人的注意力，以至于在这支特殊的仪仗队离开后，相同的画面也多次浮现在他们眼前。
也就是在这之后，大概是想得多了，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那种奇异的灰白色究竟为什么会给人带来似曾相识的错觉。
——那是骨头的颜色。
【骨仪仗】
【这是一支由数十位被邪神转化的狂信徒组成的仪仗队，拥有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魔魅能力。】
【1.他们能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同化成自己的队员，所有靠近它的人都会被扭曲原本的思想与理智。
2.他们数量未知，目前暂不知道究竟有几支一样的仪仗队。当然，或者说他们至今仍在不断向外扩张。
3.他们不会死亡，他们感知不到疼痛，他们将是神明永远的忠贞信徒。
4.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5.@#%@*让我们#￥*@$#一起赞美伟大的主！】！
第七十四章
电脑前,楚黎打开了蘑菇进化方向的页面，在一众标签中精挑细选出了“精神控制”和“技能共享”，并给这两个陌生的标签试着加了几个信仰点。
因为这些狂信徒NPC本来就用不着太强,和他实力相同意味着他得在“技能共享”上花费数十个信仰点,这对现在本就贫穷的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浪费。
单就“技能共享”这一个标签，楚黎最后也只点了十个信仰点，确保这些狂信徒NPC有了自保和传教的能力后，就直接停手没往上再加。
同时,考虑到这些NPC本来就是他的狂信徒,专门为了控制住这些狂信徒NPC只是为了能让他们的服从性更强,就像是挂机自动打怪一样能遵循原本设定的步骤自发开始行动,楚黎并未给“精神控制”点太多的信仰点。
只是给“精神控制”点了五个信仰点，并专门设置了一套这些NPC后续的行动反应——先“融合”为整体到处恐吓魅惑其他人，再“分裂”成单独的个体言语蛊惑，期间“同化”、“魅惑”、“恐吓”一刻不停地长久开启，确保能强硬将目标捕获，然后再“融合”为整体循环往复。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体积过大后“分裂”一分为一分别行动,以及遇到危险后“变形”藏到地底躲在灾厄。
回想当初自己作为“骨仪仗”到处吓人时的情况,结合如今这些狂信徒NPC和自己存在不同的具体情况,楚黎最后给他的这些狂信徒NPC设定了这样一个目标过程，让这些狂信徒NPC以十几人为一个团体,四处帮自己传教。
楚黎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提前设置好，专门写进“精神控制”的技能效果后，这才关闭了技能设置的具体页面，继续游戏。
他打开游戏地图,粗略看了一眼周围其他菌丝团的位置后，当即选定了附近的另一团菌丝球作为自己的目标，并操控着自己的骷髅用最显眼的步行方式，大摇大摆走在路上，朝着另一团菌丝球的方向靠近。
不过话说回来，第一团菌丝是骨骼，第一团菌丝变成什么比较合适来着？
眼球？心脏？胃袋？大脑？还是别的什么器官？
只是看游戏里的这些NPC在他大闹庄园后都紧绷了不少的
反应，这样直白异常的事物说不定会直接引起这些人的警惕，直接把他上报给教会。
这会儿都已经是晚上了，再过一会儿都该是他平时睡觉的点。
要是弄得太张扬，估计在他睡着且不知情的时候，就会造成什么意料之外的意外，损失点菌丝还是小事，要是不小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敌对玩家击败，成为了对方巩固自身信仰的道具，那就是真的令他不适了。
这么想着，在一众单独拆分出来看都显得格外恐怖吓人的器官中，楚黎最后
选择了看着最为平平无奇的血肉。
也是上一轮游戏人吃人的异族副本给他的灵感，只要他让菌丝变形成血肉，然后将其掺杂在NPC平时吃的食谱里，谁会对一块平平无奇的猪肉生出怀疑的心思呢。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一个“精神控制”的技能。
只加了五个信仰点的“精神控制”可能确实对教会那些NPC没多大用处，但要是反过来催眠一群平平无奇的平民NPC，那应该也没多大问题。
这么想着，楚黎觉得这个临时想出来的计划勉强也能算是可行，成功率应该也擦到了及格线，当即着手准备落实。
就在他开始填充具体方案，尝试把一个单薄到只有几句话的想法充实成完整的步骤时，屋外的大门就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
门外的人郑重地敲响了房门。
“请问有人在么？”
因为楚黎是在卧室玩的游戏，隔着屋里屋外两重门板，当门外来客的声音隔着几重墙壁房门传到他耳朵里时，已然因为传递距离太远显得有些含糊。
好在声音虽然听着有些轻，但这句飘忽的询问最后到底还是顺利传到了楚黎的耳边。
楚黎抓着鼠标的手一松，转而有些疑惑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突然来他门前找他？
就平时邻里之间不算太熟的关系，应该没人会在这个点来找他。
再加上那些邻居租客几乎全都是社畜，平时上班忙于工作，下班几乎都是往卧室里一躺，动都懒得动弹一下，谁有事没事来找他啊。
楚黎怔愣的短短一瞬，余光撇到桌边息屏的手机，填满了
游戏的大脑终于回忆起了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门外来客的身份。
就冲他十几分钟前点了份外卖，这会儿应该就是他的外卖被送上门了！
不过这次外卖员到了后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连个电话都不打，搞得他都有些不大适应，一时间险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外卖到了。
平时不常吃外卖的楚黎终于记起来自己刚才点了份炸鸡的事实，确认游戏里没发生什么别的意外后，当即起身去往家门口。
……
与此同时，炸鸡店内。
在忙过一波饭点的订单后，眼见那些外卖小哥提着炸鸡走出店铺，店内再度恢复了原本的空旷，炸鸡店里的店员也终于能从刚才短暂的忙碌中脱离，开始动手收拾一些刚才不小心碰乱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炸鸡店里空了下来，包装好的炸鸡大都被赶着送单的外卖小哥小跑着带走，以至于这会儿被剩下留在吧台上的那几份外卖都格外显眼。
在后厨忙完的店主走到前台，他看了眼那份被单独留在吧台上的外卖，依稀记得这份炸鸡已经出餐很久。
但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订单能成也是有外卖员接单，可这份炸鸡却被单独剩在吧台上，死活没看到有哪个外卖员过来提走。
是外卖小哥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么？
炸鸡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回头可别又因为外卖员送餐慢了，额外等来一个新的差评。
这么想着，店主忍不住上前看了两眼，当即想要弄清楚这份炸鸡的订单号，然后问问外卖员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这才导致送餐环节出了问题。
……不过就这个情况，以他过去的经验来说，感觉十有八九是那个外卖小哥接单太多，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一单。
这么想着，店主凑过去看了眼订单，猝不及防就看到了订单上写明的地址——
“……万福小区208号”
后面那个具体的房间号倒也没多稀奇，就是前面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区名字，最近却也是真的有些不简单。
“嘶——”店主在看清“万福小区”这几个字的时候就一个激灵倒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想不到这个点万福小区居然还有人往外订餐。
……就订单上写明的这个地址，也难怪外卖小哥接单后一直没过来取餐了。
边上的店员看到店主的反应，忍不住凑上前跟着好奇看了两眼。
“这个订单是是哪里出问题了么？”他看了眼订单上的文字信息，实在没看出来这里面有哪里不对劲，当即忍不住好奇出声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啊……对了，差点忘了，小陈你确实不是本地人。”店主惊奇地看了店员两眼，像是回忆起来了对方的身份。不过想到今天下午的新闻，末了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问道，“不过就算不是本地人，今天下午的新闻应该也看到了吧？”
“万福小区那边说是突然出了什么事，已经被政/府整片直接管控了起来。小区里的人都被临时安置了，这个点那边压根就不可能有人订餐……当然，我感觉如果真是那片小区里的人，今天估计都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心情订餐。”
“啊？”店员被店长这个神神秘秘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倒是觉得这个订单蛮正常的，“不是说就是军方演习么，怎么就不可能有人订餐了？”
“我看新闻是下午出来的，军方就是借用居民区演习，小区那么多人估计也不敢耽搁太久。就现在这个点，说不定他们早就结束了整场演习撤离出了那片区域，那些小区居民也都回到了家。”
“不想做晚饭所有图省事点餐，这不是很正常么？”这逻辑多通畅啊，他反而觉得因为那片小区的人会因为这场演习来不及做饭，晚上点餐的人反而比平时还要来得更多。
店主：“军方演习那都是对外的说法。小陈你也是大学生了，你想想谁军方演习不去专门的军区，而是选择居民区，以影响这么多人居住生活为前提，大张旗鼓折腾场地给军方演习用的。”
店员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眼神中透出来了一种独属于这个群体的清澈的愚蠢：“可新闻不就是这么说的么……那新闻还是正经新闻台播出来的呢。”
不是什么蹭热度的营销号，也不是什么野鸡台弄出来的唬人报道，这则新闻就在本地的一个权威新闻台播放，甚至不少官方蓝v号都纷纷下场疯狂转发，郑重提醒市民注意小心。
虽然之前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但新闻上不都明明白白地
写了，这是政/府一次促进军民关系的新尝试。
凡事都有第一次。尽管以前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可现在不就有了么。
“他们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啊。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比如说，万福小区附近正发生了什么比军方演习还要离谱、还不方便和民众透露的特殊情况？”店主见状有些无语，就是他也没想到对面的店员居然真信了这则离谱的新闻。
……听说年轻人爱上网，大都消息灵通，不过就现在这个情况，看着好像也没灵通到哪里去啊。
店主抬头看了眼店里的情况，虽然人流有点少，但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看着明显不正常。
他从周围其他同类身上感知到了安全感，想了想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说起了自己不就天听说的小道消息：“我听别人说，万福小区那边压根不是进行什么军事演习，而是那附近的人都撞了邪。”
“就那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听说有上百个人都因为同一种不知名的意外，面带微笑全死在了那片邪门的公园里。”
“上百个人，足足上百个人呢！不是什么恐怖组织，也不是什么疯子杀人，这么上百个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以同一个面带微笑的死状毫无科学依据地全死了！”说到这，店主无意识加大的说话的音量，像是回忆起了最开始看到这段文字时的心慌感，冷不防还打了个激灵。
老实说，店主的叙述也很是简单直白，甚至没有烘托烘托氛围的描述，单纯就是把事实结果说出口。
但饶是如此，店员难免还是为这个伤亡数字而感到心惊，一时间居然还真有点信了对方的话，跟着被带入了这个仓皇惊恐的氛围中。
店员下意识瞪大眼，问：“死了这么多人，真的假的啊？！”
店主：“当然是真的，我小姑她儿子就住在万福小区附近，他甚至就是这起诡异死亡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下午我还看见她在家族群里发语音哭诉呢，这还能有假？”
“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军事演习，如果真的只是一个促进军民关系的活动，你说今晚店里人流量为什么会这么小，街上的行人看着也那么少？怕是都慌到不敢上街了……”
店员一惊，刚才还觉得今晚这班上得是真轻松，现在终于后
知后觉回过味来今天比过去削减了不少营业额的收益。
店主还在好心提醒：“小陈，今晚我会早点收工，你最好也趁早回学校。感觉最近这怪事啊，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店员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回忆起了系里某位突然变得有些不正常的同学。
按理说系里人太多，其他关系不熟的同学具体是个什么性格，这点他确实不是很清楚。
但问题是，那个同学看着是真的太不正常了……
作为现代社会下成长起来的当代青年，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信奉起了某个不知名的小众神明，回学校后更是到处和他们宣传那位传说中的黎明神，张口闭口就是一句“赞美我主”。
听和那位同学关系不错的室友说，对方在此之前甚至都没表现出多少信教的反应。就是连大众的神佛都不信，就更别说这个网上甚至都看不到多少具体信息的所谓黎明神了。
怪事好像是真的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了。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
万福小区内。
楚黎听到敲门声走出房间，大概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门外来客的身份，这会儿甚至都没通过猫眼确认门外的情况，就跟着轻易打开了房门。
伴随着防盗门被打开后的“吱呀”声，楼道安装的感应灯像是至此才感知到有活人出现，这才后知后觉亮起，照亮了此时楼道的情况。
随着房门的打开，在突然亮起的声控感应灯的灯光下，楚黎终于看清了这个外卖员的面容。
对方面上看着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浮肿。两颗眼球相较于常人微微凸出，正中的虹膜因为相较于眼白来说显得实在太小，看着总给人一种好像是在瞪人的感觉。
偏偏此时对方脸上还带着一种礼貌客套的微笑，配上这凶狠的眼神看着实在有些不大协调。
……老实说，对方长得并不算太丑，但那种萦绕在周身的怪异感看着实在算不上太顺眼，瞧着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同时，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忙于工作，因为生理上的疲惫导致整个人反应都比这更常人慢了好几拍。
一开门就直直对上这么一张脸，眼见门打开后随着楚黎探出门口，两人
之间的实质距离看着甚至都不到一十厘米，就差直接撞上门外这个没有社交距离的外卖员了，对方看着依旧像是没有反应的样子，还是直愣愣地定在原地不知道往边上躲。
结合这个迟钝的反应，楼道灯一亮就看见这么一张浮肿古怪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要是换做其他没有心理准备的顾客，乍一遇到这个情况，怕是一句“卧槽”都要被吓得脱口而出了。
好在楚黎胆子大。
因为最近玩的那些游戏，里面的NPC看着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这会儿看见这么一个外卖员直挺挺站在自己门口，倒也没别的什么多余想法，满心只有自己的炸鸡外卖。
楚黎粗略扫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外卖员，倒也没看见对方手上提着什么外卖包装之类的东西。
见对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楚黎看着对方身上外卖员的黄马甲，忍不住出声催促地开口询问道：“外卖呢，我的外卖在哪？”
对面外卖员一脸听不懂人话的样子，这会儿居然还没皮没脸地自个笑开了：“外卖？什么外卖？你不会真当我是来送外卖的吧？”
搞笑，不送外卖为什么穿外卖员的衣服出现在他家门口？！
楚黎当时就有点生气了。
他还等着拿到外卖后回去继续原本的游戏，把他原本的鬼谷设设想套用到那群NPC身上，哪有时间在门口和外卖员玩什么你说我猜的游戏。
“不然呢，不送外卖你穿成这样站我门口干什么。”楚黎的语气听着开始不耐烦起来了。
面前这人别不是真的没事找事拿他开涮吧。
楚黎不满道：“恶作剧？还是说开玩笑？但凡年纪大点的小学生都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下次没事别乱敲门。”
楚黎没好气地嗤笑一声，当即就懒得搭理对方，想要把门关上回去打游戏。
然而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对面的外卖员猛得伸手挡住即将被拉扯关上的防盗门，脸上的笑容因为他此时的反应越来越夸张。
楚黎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正常的外卖员，眼神冷得就像是看着一个被敲成灰后埋在地里的封包。
这人别不是真打算用自己的蠢来考验人
性，直接送上门送死吧？！
对面，一身外卖员打扮的鬼怪面上的神色越发兴奋。
人类下意识的恐惧和逃避对它来说，永远都是美味的源头。
死于惊恐的猎物，无论是在挣扎中不断往外倾倒的鲜血，还是那在绝望中尖利到不像是活人、而更接近于其他怪异的尖叫声，这一切都是用餐前的美好体验，让本就美味的食物变得更加可口，连带着整个用餐的过程都将化作一场死亡的艺术。
是时候了，人类总是擅长用愤怒掩饰慌张。
这个被他挑中的猎物潜意识中怕是早就意识到了不对，于是才会用这种下意识的关门反应，逃避自己内心潜意识中感知到的恐慌。
它嘴角不断上扬，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即将超过人类肌肉活动极限。
嘴里尖利的、像是鲨鱼一样的牙齿露出一个泛着冷光的边缘，这种出现在人类外皮上的古怪特质让它越发诡异。
它的瞳孔连带着周边的虹膜都在不断收缩，那双原本还像是个人类的眼球不断朝着异常的方向发展。
此时它看着已经不像是个正常的活人。
鬼怪兴奋的视线对上了对面活人的双眼，最终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愤怒。
是还没发现它身上的不对劲？还是理智疯狂警告让他勉力维持住了这幅还算正常的模样？
无所谓了，反正最后的结果都差不了多少。
正想说些过去常用的恐吓台词，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的楚黎身上陡然爆发出来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危险气息。
那双深黑的眼睛透出在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一点骇人的红光，以至于那双眼睛看着就像是猩红的血沉底凝固后融就而成的可怖造物。
此时楚黎脸上已然没有多少多余的情绪。
祂平静地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第七十五章
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楚黎站在门口静静地看向门外的“人”。
他的眼神里没了刚才的不耐烦，但看着却远比来得刚才更令人心惊。
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填满了整个楼道，像是感受到那位至高存在的愤怒,以至于连楼道里原本设置在寂静中黯淡的声控灯都跟着有了近似于活人的恐惧，苦苦坚持着不敢熄灭,用任何细微的微妙动作触怒这位身处怒火中的神明。
而作为楚黎怒火倾泻的目标，身为当事人的这位外卖员先生,它对此的感受远比其他人还要来得更加深刻。
整洁的墙壁开始在他的视野中颤动。
表层的白漆一点一点褪去,并最终呈现出一种泛着水色的血红色,像是一层裹着黏液的血肉。
如果人类的皮肤是透明的，如果人类皮肤下的血肉真的直白裸露在空气中，或许看着就会像是此时楼道的墙壁一样,遍布着神经与血管,并随着脉动的旋流抽搐。
楼道声控灯的灯光此时就透过这曾凹凸不平的、恶心的肉壁照射下来,明明带着一种近似于阳光下光线穿透鼻翼后所呈现出来的温暖橘色，却反而让人在这过滤后的暖光中,在强烈的割裂感下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这明明像是太阳的光,却远无法让人生出哪怕一点明媚的联想,反而容易使得当事人在未来看到太阳后轻易联想到如今的这一幕,于是那太阳看着也像是一颗被厚重肉块包裹的光球。
只是这一瞬间,就能轻易颠覆过去所有人生的习惯与认知。
可怜的外卖员站在这片让人毛骨悚然的暖光中，它脸上微笑就像是劣质的油漆画一样定格在这张发白的面容上，隐藏于表象后的真实世界自此因为其主人的愤怒,跟着一齐映入它骤缩的非人瞳孔中。
防盗门突兀长出无数开合的红色眼睛,冰冷的金属被人强行扭曲其原本特性、被强制赋予生命血肉的温度后变得尤为可怖。
它们都在瞪视着它，随着其主人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冰冷死亡数字的冷淡心情中，跟着发出咒骂或是嬉笑。
有那么一瞬间,它希望头顶的光能熄灭，这起码能让它的视野避开这离奇的一幕。
但声控灯
依旧持续恒定地亮着。
周围窸窣的低语声独独避开了眼前的这个人，并在周遭整个世界里都发出永不停歇的吵嚷声。
外卖员感觉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此时都已经被粘连在门板、地板上了。
肌肉颤动的频率逐渐和周遭血肉呼吸活动的频率齐平，就好像它也即将被同化成和这些东西一样的存在。
当然，或者说他们此时已经开始变得一样了。
外卖员看向自己的手，他的四肢开始变得愈发沉重，被迫从没多少重量的未知存在，变成一堆没有思想的烂肉。
“撕拉”
“啪嗒”
伴随着两声接连的异响，前者是掌心皮肉被强行从门板上撕扯开来的响动，像是烧红的烙铁被强行扯开，后者是膝盖磕碰有了一层可怖缓冲物的地面，无力的□□虚弱倒地并被强行凹成了这样一个双膝着地的屈辱姿势。
外卖员觉得自己正在被周遭蠕动的血肉强行拖拽，它正被强行拉到另一个不可踏足的真实世界，被拖入一个真实的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它开始慌乱地道歉，说话的音量在逐渐失去躯体的恐惧中，随着内心的惊恐越来越大，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尖锐。
但对面的楚黎似乎并不觉得这声音大到刺耳。
楚黎看着跪倒在地的外卖员，这无比诚恳、同时也无比尖锐的道歉声终于得以顺利传到祂耳中。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就像是它的性命在祂眼中全然不值一提，它的所有举动也跟着变得全无所谓了起来。
人类如何会理会一片碍眼灰尘的想法，他们只会在觉得碍眼后想办法将其清除。
就像是现在的楚黎一样。
在难以言喻的极度的恐惧中，看着那张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容，无数道视线依旧冷淡地投射在它身上……这一切陡然这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鬼怪生出无尽的绝望。
确实，它可能确实不是送外卖的，它现在就是那个送上门的外卖……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出言不逊，我不该冒犯您……”随着身体的畸变，它的声音越来越慌乱无措，乃至于最后都在混乱的思绪
中，开始慌不择路地说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今天专程来找您，也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您是点了份外卖，等我提前找您把事情处理好，我之后很快就把外卖给您送上门！”
“外卖”一词似乎触动了眼前的这个神明。
祂像是终于因为这个正常的、属于人间的词语，跟着回忆起了自己的游戏，并因为游戏被打断的不爽跟着皱了皱眉。
是啊，祂的游戏，他的游戏……
本来好好打到一半，本来都已经快想好了之后要怎么在游戏里布置继续收编信徒，结果就因为这个倒霉催的外卖员，搞得他被迫中断让人心情愉悦的游戏时光。
如果真的是外卖到了那也就算了，结果就因为对方的这份恶趣味……真是该死啊……
不过这会儿对方都这么直接跪在地上了，就冲这幅绝望忏悔痛哭流涕的样子，按照这个世界人情往来之间的规矩，他确实也能试着去原谅一下对方了。
而且说真的，他倒是真的想知道对方找自己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一个外卖员找顾客，除了把外卖送到对方手中外，还能有其他什么事能做的。
“行啊，说吧，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的。”楚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想看看对方之后还能找到什么借口用以敷衍。
这画面和这个现代社会看着是如此格格不入，只可惜没人敢出声提醒。
对此，外卖员顶着一脑门的冷汗，果然干巴巴地说不出出什么东西来：“我、我……”
楚黎也开始觉得有些烦了，很快对点无聊的小事失去了全部的兴趣。
真是……哭哭哭，一成年人，就因为这点小事，有必要愧疚到哭成这样么。
这人不会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吧？
“你先起来。”楚黎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甚至比对面都更希望能尽早解决这个麻烦。
他回忆了片刻，没怎么花心思地试探主动猜测道：“你说的重要的事，不会是来找我租房吧？我确实还有几套房子空着。”
不得不说，作为职业收租的房东，楚黎猜的果然没错。
对面的外卖员双眼一亮，像是终于从刚才极端的情绪中脱离，想起了自己来这到底是做什么。
“对对对，对的，对的，就是这样，”外卖员满脸惊喜，忙不迭地应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来找您租房啊。”
“我之前在外面看到您有房源的消息……再加上目前确实没有住处，这片小区的位置看着也不错，所以就顺便来找您租个房子。”它含含糊糊的应声，在恐惧中几乎是极有天赋地读出来了祂的部分想法，像是找到了最后那根救命稻草一样，开始死抓着“租房”这个词眼，装出一副人类租客的样子。
“行吧，”钱都送上门来了楚黎也不能不赚，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做这一单生意，“我这确实还有几间没租出去，什么户型都还有，你具体想要什么户型的？”
明明作为客人，对面的快递员却表现出一种异常的胆战心惊，它几乎是哆嗦着小心问了一句：“就……一室一厅一卫有没有？”
“当然，当然，我的意思是，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无论您想出租什么户型的都可以，我觉得这个地段的房子真的都特别好，我特别需要。”末了，它几乎是欲盖弥彰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作为客户，它却比房东更渴望这单生意能成。
楚黎勉强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资产，确实很快找到了一套还没租出去的房子：“还有一套这个户型的，你运气好，这可是最后一套了。”
“租金大概是一千八一个月，押一付一，不过家具齐全，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你觉得这个价格可以么？”
外卖员连声应下：“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就现在这个情况，这是它敢不答应的事情么。
它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装作付款，结束一切后顺势走人。
但它突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它一个鬼怪，兜里压根就没钱。
外卖员再度陷入了惶恐中，它开始神经质地咬牙，尖利的牙齿摩擦，声音一度像是什么来回摩擦的金属矬子。
要不再想个别的什么借口拖延一下时间吧……可要是再找别的借口，祂会不会懒得配合直接把它永远留在这里……
繁复的念头不断从它脑中闪过，甚至恍惚间，
它居然下意识拿出了自己看口袋里的外卖单子。
和寻常商家平台的纸质外卖单子不一样，这是它的食物，这是人类的魂灵。
这是属于它们这些鬼怪间的专属货币……尽管鬼怪间大多没有所谓的交易，这些货币过去往往被下位者当做是供奉献给上位者。
此时，它就是那个祈求楚黎庇护的可悲下位者，不得不献上自己除了生命外的宝贵的一切。
然而作为人类房东的楚黎只想要钱。
楚黎看着那扎外卖单子，直接给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打算跟我开玩笑？！”
外卖员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当即就被这简单的熟悉问句弄崩溃了。
外卖员几乎是哭着道歉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拿错了，我真的不小心拿错了。我身上没有现金，我现在就给您去取钱好不好……对了，还有外卖，之后我过来的时候，也会顺带着帮您把外卖取过来的。”
“瞧你吓得，”楚黎看了都觉得有些无语，“行呗，就这点小事，想去就去啊，我哪有这么吓人。”
“你放心，我会等你的，等你和我签合同，成为我的租客。”
祂状似宽容地这么说道，但实际却又没给对方任何其他的选择。
外卖员当即觉得自己的魂体中多出了什么。
那是一份用言语构筑而成的无法违背的契约。
即便对方说得轻描淡写，看着甚至都没额外花什么气力，但却已然深深刻进了它的灵魂中，叫它不敢违逆。
在这之后都将作为租客，长久被约束在这片区域了。
“……好。”最为可悲的是，面对着这样的胁迫，它还必须笑着应一声好，“您可真是个好人。”
……
外卖员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这栋楼的。
只剩下满心的绝望。
它觉得自己终于能理解一点著作里主角的悲怆情感了。
外卖员朝着炸鸡店的方向靠近，看着就像是个正常外卖员。
而在这之后，它也像是个正常外卖员一样，收到了顾客的电话。
随着莫须有的电话铃声响起，楚黎的声音在电话接通后再度响在了他耳边。
楚黎状似好心道：“对了，我记得小区附近好像有哪里路灯坏了，夜路真的不好走。你来的时候从附近公园那边过来吧，那边宽敞有路灯，晚上走夜路看着也比其他看着好一点。”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到它耳边，就像是真的在打电话一样。
外卖员：“……行。”
同样是一个不容许其他人反驳的决定，这句状似没什么问题的关心，最后还是成了不容忤逆的约束。
它去炸鸡店取了外卖，回程路上还顺带着去了躺银行，想去“借”点钱付租金。
然而作为“外卖员”，它的规则里显然并不包括抢银行，毕竟银行不算什么外卖囊括的实体店。
于是外卖员只能去找其他歇业的实体店，尝试从他们的收银机里拿钱。
连抢了几家店勉强算是有了点安全感，估摸着钱大概够租金后这才勉强停手。
只是一想到自己之后很快又要和楚黎面对面，回想自己之前的那段遭遇，它路过水果店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慌张地抢了个果篮。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为了确保对方完全消气，它也得才行郑重道歉才行……这一刻，这个鬼怪无师自通了现代社会的人情往来。
外卖员一手提着外卖，一手提着果篮，抱着赴死的决心，像是对方所说的那样意图穿过小区外的公园，朝着万福小区的方向往回走。
只是在穿过小区附近的公园时，它意外看到了两个光闻到味就叫鬼怪心烦的道士与和尚。
……
与此同时，公园内。
苏云和穿着一身道袍，与披着袈裟的观真和尚就站在这个空荡的公园里，周边原本草木修剪整齐、设施保养良好的公园如今一片狼藉。路灯的灯光下，断裂的树枝铺面了一地，间或夹杂着些许浓重的血痕。
显然，这里才结束了一场恶战。
在这之前，特异处理局的调派下，几乎早在下午太阳还未落下时，他们就被指派到了这个公园里完成任务。
而任务的对象，自然是那个突兀出现在公园里的怪异——一只穿着戏服的女鬼。
尽管知道最近图南市里怪异数量增多，自己在这个鬼地方撞邪的概率也会比以前要来得高得多，可他们还是没能想到，就在
今天，那些过去尚还在黑夜里藏头露尾的鬼怪居然已经能坦然地走到了阳光下，就站在这个公园里行凶作恶。
据当时在场的知情人士称，这个穿着一身戏服的怪异早在上午就出现在了公园里，在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
因为出现得实在太过坦然，最开始甚至都没人觉得这个穿着戏服的背影是什么可怕的怪异，来公园健身的老人、来去匆匆的行人一度以为这是什么穿汉服打卡拍照的姑娘。
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这个穿着戏服的身影一直在公园角落里游荡，奇装异服再加上无所事事的动作难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忍不住好奇看了两眼，这才从对方断裂的脖颈，以及对方过分狰狞、不似活人的样貌，得知对方不是活人的事实。
伴随着一句“有鬼啊”的尖叫声，怪异跟着唱起了戏曲，使得周围上百无辜行人因此而被卷入其中，陷入了昏睡，这件事才被惊恐的幸存者上报给警方，并在最后转告到他们耳中。
因为特异处理局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再加上他们是唯二离得最近的人，苏云和与观真也因为之前没能完成任务依旧滞留在图南市，最终使得这一次被临时通知前往公园，解决这个谋害了上百条人命的危险怪异。
当然，由于事关重大，这次的这个怪异还有恃无恐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弄死了上百个活人，等他们到场的时候，附近这片区域早就被疏散了人群，甚至还有军队在附近驻守以防出现意外。
当时他们急匆匆地冲进公园里，就怕再出现别的什么意外，唯恐战局扩大会影响到外面驻守的士兵，但是现在麻烦解决，怪异就在刚才伏诛，这也让他们有工夫考虑这件恶性/事件未来可能会造成的其他影响了。
“得，这次阵仗这么大，公园外还围了一圈的士兵，现在怕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诡异出现的事情了。”苏云和抖了抖自己手上因为刚才战斗而变得格外毛躁的浮尘，好一会儿才把浮尘里不小心卷进去的树叶抖了出来。
作为特异处理局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些怪异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多可怕。
要是诡异的事情就这么直接传出去了，难以想象鬼故事融入现实后会给民众带来多大的恐慌。
苏云和的声音里带着忧虑：“
之后怕是有的要忙喽。”
观真和尚叹了口气：“他们知道了也好……总觉得类似的事情以后会出现得越来越多。早点得知危险即将降临，或许也能提前做好准备。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听说最开始死的人没这么多，只是离得最近的那几个人倒霉遭了殃。但当时听说有人以为他们是犯病晕倒，赶忙上前想要救人，这才导致这些人无知无觉地朝危险源头靠近，导致伤亡进一步扩大。”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人不是犯病晕倒，而是遭遇了怪异丢了性命，或许这次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这个世上，有什么能比“因为善意而死”来得更叫人惋惜呢。
“是啊……你说的也对。太快了，那些怪异出现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苏云和这会儿总算是理好了他的那柄炸毛浮尘，他长久看着手上的浮尘，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过去从沈悦口中得知的那些信息。
“神明的游戏么……妈的，先是‘死亡来电’，来到这后不是死在笔仙手上的女学生，就是倒霉催的公交车，完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录像视频，今天又给我们撞上这么个在公园里瞎逛的女鬼，这一天天的，这些个诡异看着还真像是那些在野区随机刷怪的冒险游戏……真的太快了。”
要知道，在他踏入图南市之前，以前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出一趟任务，结果就这几天，怪事还真是接二连三地出现。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坐在公交车上看到的诡异世界，难以想象当它爆发后会引起多大的骚乱。
以前哪有这么多麻烦啊……
明明之前对沈悦说的那个神话故事还没什么感觉，觉得故事就只是故事，什么游戏什么神明，故事打个对折感觉都没多少可信度。
但现在感觉又不一样了。
就连身为局中人的他，都能从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中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慌乱急促，好像在抓紧时间赶什么进度一样。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游戏，刷怪这么快，玩游戏的人得多无聊才这么来回折腾剧情啊……他妈的。”苏云和又忍不住接连骂了好几句脏话，特别是想到不久前收到的那些个消息，得知已经化作A级天灾——“迷失村落”的池东村，以及那个突然从学校失
踪的沈悦后，那股想要骂人的暴躁心情就更加猛烈了。
……想也知道，沈悦突然从学校里消失，就冲他们见面时对方表现出来的反应，保不齐沈悦早就因为那份对村庄信奉的神明的信仰，自己主动跑进“迷失村落”的范围中了。
苏云和光是这么一想，就又想要骂人了。
“越想越烦，走了，收工了。再围下去外边都该乱套了，不少人都还在外面等着要回家呢。”苏云和勉强平复心情，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罗盘，当即出声招呼观真，想要在事情解决后和对方一起离开。
然而观真对这个提议却显得有些犹豫。
观真和尚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道：“还是再往前看看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这事有点不对劲。”
“那女鬼绝对有问题，”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像是在心里简单组织语言的样子，之后的解释说出口也显得越发有条理，“你还记得么？在它濒死即将消失的时候，或者说它在最开始被我们追着打的时候，它有很多次看着都想扭头逃走，一度要将战局扩大到公园之外。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眼见着它都要跑出去了，却往往在公园边缘停下来，不敢再往前。”
“看着就像是被困在这座公园里一样。”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附近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存在。”说到最后，观真语气笃定，已然是说服了自己。
“你这么说……好像也确实。”随着观真的话，苏云和也逐渐回忆起了之前的这点不对劲。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这点异常，要不是因为那个穿着戏服的怪异很多次都逃往公园边缘后停住脚步，咬牙转身迎上他们，可能这会儿都没办法解决这只滑不留手的女鬼。
苏云和很快做出了选择，强迫自己忘却身体上的疲惫：“行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其他地方看看，总归是要确保附近安全后，才能打招呼解禁。”
说着，他转身换了个方向，还没来得及真正做些什么，手上的罗盘却陡然有了反应。
罗盘的指针混乱地摇摆了几圈后，像是终于在空气中寻到了那一抹异常，猛地定定指向了一个方向，指向了一条瘦长的人影。
它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未知的封闭箱子。
远远地，苏云和看不清对方手上究竟拿着什么东西，只能模糊地看到了篮子边缘的圆滑弧度。
像是提着一篮子的人头。！
第七十六章
在看到那条细瘦身影的瞬间,即便本身在刚才的那场战斗中耗去了大半的体力，但想到公园外那些面对诡异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苏云和与观真和尚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苏云和的视线长久停留在那只敞口的篮子里，其中摆放着的物体在周边灯光的映照下勉强在黑夜中透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它们有大有小，或呈现圆润的圆球状,或尖锐得像是一柄锋利的骨刺。
像是头颅、眼球、骨头、内脏,仿佛精致的礼品一样把人体精细拆分后堆攒在篮子里,这毫无人性的做法足以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惧感。
这样残忍的心性、这样枉顾人命的做派，它看着远比刚才那个穿着戏服的鬼怪还要来得更加危险。
毫不怀疑，如果这只可怖的怪异从他们手中逃离,并不断流窜在这个城市中作案，即便它每次动手杀不了多少人，但这种作案方式却也能民众带来更多的恐慌,颠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市。
在这一刻,苏云和与观真的警惕心齐齐达到了顶峰。
直到那条细瘦的身影不断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并在最后露出其状似真实无害的样貌——
不是什么臆想中被肢解后的人体，也不是什么藏着什么未知恐怖的神秘箱子，也就是在对方走进了之后，他们这才看清,那就是只一个看着精细包装后的果篮，以及一个印着炸鸡商标的无纺布手提袋。
袋子外面的手绘鸡图案大张着嘴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们刚才脑子里的所有恐怖想象。
而提着果篮和炸鸡的人影身上同时也套了个眼熟的黄色小马甲，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外卖小哥。
普通的外卖员，熟悉的外卖包装，即便理智上清楚，附近这一整片区域都已经被士兵围堵严令禁入,可在这个不合常理的时间点看到这么一个正常过头的人，还是让他们忍不住伸出一瞬间的恍惚。
苏云和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罗盘，直到确认了罗盘上的指针至今还在直直指向不远处的那个外卖员后，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招呼观真和尚和自己一起动手。
苏云和对着观真和尚如是低声说道
：“不管怎么样，先下手为强。”
……无论是外面不断发酵的舆论以及苦等的民众，还是他们本就不支持长线战斗的体力，这一切都催促着他们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嗯。”观真应了一声，当即追着苏云和的脚步一起冲了上去。
他们迅速冲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鬼怪面前，在拉近双方距离的同时，毫不犹豫掷出了手中的武器。
有些毛躁的浮尘与表面出现破损的佛珠几乎是同一时间，毫不留情地砸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怪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了他们攻击的路数，对方见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下意识缩着肩膀往后退了两步，远没有其他怪异遇到活人靠近后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碎所有对手的凶蛮。
……不过，相比起那些极度渴望鲜血的鬼怪，眼前还保有理智、迎面遇到袭击还会退怯的怪异，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反而让他们轻易生出更加浓重的忌惮。
这个后退的举动也让苏云和与观真的攻击全部落空，不得已警惕着组织下一次的进攻。
苏云和猛得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黄符，正欲给观真使眼色，一起默契地对着那个定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怪异进行第二次的围攻。
然而先于他们的动作之前，对面那个诡异的“外卖员”反而率先开口出声：“我对你们没兴趣，我现在也没有杀人的欲/望。”
“只要你们能当做没看见转头离开，我也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放过我之后可能遇到的所有活人。”它此时说话的语气是罕见的理性商量，过去无论是苏云和还是观真，他们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异。
然而这句有商有量的话一说出口，却反而让面前这两个活人警惕心达到了顶峰。
作为特异处理局的专员，苏云和与观真可太清楚这些怪的特性与异蛊惑人心的能力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或许眼前的这个怪异确实没有多少杀人的欲/望，但怪物终究喜食人血，未来也必然为祸人间。
……毕竟，构筑出它们的所有规则的根本，就只有“杀人”二字。
相比起和怪异谈条件把人放走，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对方永远留在这里。
反过来思考，怪异为了不和他们起争端，居然都学会了委曲求全，对着他们退一步说出了这样低声下气的话，说什么“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是不是也同样说明，此时对面的怪异碍于某种特殊情况，实力受到了约束，导致连它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办法战胜他们呢？
这么一想，苏云和与观真当即福至心灵，当即抄起了自己的武器，继续对着对面的人发起了猛攻。
而之后对方面对攻击时的反应也表明，对方确实受到了某种特定的约束。
对面，外卖员被两个和尚道士堵在公园里，心态差点就崩了。
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么？！你们知道我正在给谁送外卖么？！
一想到那位至高的存在现在就等在小区里等着它把外卖送上门，之前它的行为举止本身就已经让对方生出不耐，难以想象自己这会儿要是又送晚了外卖，祂究竟会降下何等恐怖的惩戒。
偏偏这些话被一种无形的束缚约束着不能说出口，而对面的那两个蠢货又自作聪明拒绝和它交流，这导致它最终被堵在了这片公园里。
实话实说，公园内本身就有战斗过的痕迹，这片土地上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怪异的气息，这意味着这两个不长眼影响它送外卖、打扰祂用餐的和尚道士，本身就经历过一场恶战。
以它的实力对付眼前的这两个本就消耗过大的人，这对它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奈何那份尊贵的外卖到底还是约束住了它的动作，叫它一度束手束脚不敢做出反击。
把外卖放在一边，等他处理好问题后再把外卖小心捡起来给祂送过去？
不行啊，万一一不小心给那两个不长眼的人类一脚踩烂了怎么办。
还是说直接无视这两个挡路的和尚道士，抱着外卖直接朝着楚黎的方向冲过去，不管怎么样先把外卖送过去再说？
可要是这么一路打一路杀冲过去，万一吵到了那位的耳朵，一不小心把祂的资产弄得乱七八糟，作为当事人的它是不是也要陪葬。
无数类似的想法从它脑中闪过，但最后同样也都很快得到了类似的否定。
就以它刚才与楚黎的短暂
接触来看，那位至高的神明热衷于扮演现在的人类身份，一度为此宽恕了它的冒犯。
如果它再度打扰了祂的游戏，必将遭遇祂毫不留情的报复。
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结果，外卖员就彻底失去了祸水东引的勇气，咬牙护住手上这份轻易就会受损报废的外卖，继续在公园里硬撑。
然而也不知道它小心翼翼护住外卖的动作是不是太过明显，同时又极具迷惑性容易给人误导，在短暂的交锋后，外卖员亲眼看见那个卑鄙的道士定定地看了它几秒，随即双眼一亮，像是揪准了它的弱点一样激动而笃定地喊出了一句话。
苏云和觉得自己已经猜出眼前鬼怪的弱点了：“打外卖，打它手上的那份外卖！战斗中也要时刻护住的东西，那玩意儿绝对有问题！”
“说不定重要我们彻底打翻它，就能直接把这个怪异弄死！”
偏偏边上的和尚也跟着应声。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观真和尚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像是也发自内心觉得这就是鬼怪本身的弱点，“确实，我也觉得那份外卖有问题。”
外卖员：……
外卖员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和尚道士的攻击，都直直冲着手上的炸鸡外卖去，内心对此无比悲愤绝望。
“这就是个普通的外卖，有什么气冲我来，不要对无辜的它动手！”
然而这句大实话说出口，反而引来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无论它说什么，似乎都在不断加深对面对手“外卖就是鬼怪弱点，打翻外卖就能打死鬼怪”的判定。
够了够了，真的是够了……
“啊啊啊啊！”眼见对面的和尚道士越发得寸进尺，几乎已经懒得攻击它转而全朝外卖盒的方向打，外卖员在无尽的愤怒与悲戚中发出了一声咆哮，“你知道这是谁的外卖么？！你知道打翻外卖盒后会引来什么灾难吗？！”
“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只觉得我说的都是谎话，却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正引着所有人走向灾难！”
在无尽的悲愤与渴望中，极端的情绪同时让它完成了再度的进化。
就像是为了补足自己为了保护外卖盒子而消耗的战斗力，它的腋下再度伸出
两条手臂，以此来和对面的和尚道士缠斗。
外卖员双手把果篮和外卖举过头顶，正式开始了反击。
……
就像是外卖员之前猜到的那样，消耗过多的和尚道士确实打不过有四只手的自己。
在之后短暂的交锋后，外卖员最终冷着一张脸强行把两人按在地上，成功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回忆这场曲折的战斗经历，回想对方无视它的劝阻对外卖盒动手的卑劣举动，对战全程，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最让它觉得难过的反而是精神上的反复煎熬。
很多次，它很多次都险些没能护住这只宝贵的外卖盒，差点让这份外卖被道士的桃木剑捅了个对穿，期间数次濒临死亡。
好在最后，它不仅成功保护住了这份外卖，还成功制服了那两个该死的和尚道士。
看着落到了自己手上的苏云和与观真，有那么一瞬间，外卖员是真的想把这两个该死的、打扰它送外卖的家伙活生生弄死，然而心念一转想到杀人后需要面临的新问题，又不得不在滔天的杀意中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
外卖员像是活人一样深呼吸一口，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作为即将去往楚黎家门口，给祂送外卖的外卖员，要是它这会儿杀人时不小心沾了血，弄脏了外卖的包装盒，又或者让血腥味影响了祂的食欲，最后倒霉的还是它。
它必须得保持整洁。
这么艰难的战斗都撑下来了，可不能最后功亏一篑，因为在这点小细节上出差错，导致最后无辜为此交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类似的劝告话语来回想了许久，外卖员最后还是勉力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杀心。
只是就这么简单把人放走又实在不甘心……
这么想着，那口尖利的牙齿被它咬得“咔咔”响，外卖员咬牙，最后在保证不出血的前提下，短暂而快速的把人狠揍了一顿。
最后，它还极其不甘心地摸走了这两人的钱包。
……以前人类的钱对它来说确实没什么用处，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以后还要交房租，说不定还要给祂上供，钱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
外卖员拿着两个钱包，不甘不愿地甩下
一句“今天就好心放你们一马”，留下两个仍在震惊中的活人顾自走远了。
苏云和：……？？？
观真：……？？？
而公园内，对于鬼怪居然会掏自己钱包的事，眼见这个理论上压根不存在的情况居然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无论是苏云和还是观真，都被这个亲眼目睹的意外惊得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苏云和是在外卖员走远后，这才解开了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
“刚刚，它这是拿了我们的钱包，就直接把我们放走了？！”苏云和揉着自己的手腕，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一切，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点飘忽的意味，“这难道是它的特殊杀人规则么？可我以前……也没听说过什么‘要钱不要命’的杀人规则啊？”
在这份极度的错愕中，一时间连身体上的这份疼痛都显得尤为不值一提了。
观真脑中也是一片凌乱：“不知道……”
说真的，就刚才鬼怪摸自己口袋的时候，他都以为对方是想要强行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血肉，即将开始残忍无道的进食。
没成想对方轻巧一摸反而拿走了他的钱包，居然就这样把他们这两个已经驯服完毕的食物活生生放走了。
就是放在整个特异处理局的历史上，都称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如果不是能肯定，对方真的是非人的怪异，就他们刚才遭遇的这段经历，抛却一些细节上的内容，看着整一个就像是混混在抢劫。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回去上报。”观真直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招呼还愣在原地的苏云和一起跑路，“现在和这个情况我总觉得有里面有什么问题，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万一它改变主意杀个回马枪，那就有些麻烦了。”
刚才的战斗结果证明了他们和那只古怪怪异之间的实力差距，再留在这硬碰硬那就是等死。
确实，有不少居民等着想要回家，外面的舆论发酵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但这片区域上层出不穷的鬼怪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麻烦。
恐怕在这之后，这片区域还得再额外封存一段时间，等到后续探索确定鬼怪离开后，才能解除封锁。
苏云和对于
观真的提议并无异议。
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直起身，和观真和尚一起往公园外走。
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继戏袍女鬼、外卖男鬼后，他们互相搀扶着彼此，还没能走出去多远，就再度看见又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这……还来啊？！
苏云和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罗盘。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罗盘出了故障，眼见那个穿着衬衫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罗盘指针看着却依旧没有反应，散漫规律旋转，示意周边并无异常。
苏云和没忍住，当即直起身，像是拍坏掉的家电一样，伸手用力拍了拍手上的罗盘，想要用玄学把它修好。
不是……这个时间点，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片被军方封锁的区域内，这怎么可能是正常人呢？
抱着这样笃定的念头，苏云和拍打罗盘的力道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大，坚定怀疑这个陪伴自己许久的法宝出了问题。
直到边上的观真和尚突然出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那真的是活人，我已经感受到他身上的血气了。”
“或许是没看到外面的警戒线和士兵，所以才无知无觉意外闯了进来？”这个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说话的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些许不可置信。
苏云和叹了口气：“不知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人一起弄出去吧。”
他最后拍打了一下自己的罗盘，最后确定罗盘依旧没有反应后，这才把头收进了口袋里，主动走上前与那个疑似误闯的年轻人交流。
苏云和走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面前，摆出了一副严厉的样子，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进公园前难道没看到外面的封锁线么？！”
对面，年轻人一脸莫名其妙。
“下班了我得回家，这是我回家的路，怎么就不能进来了，总不能说这片公园是你家吧。”叶嘉致——一位暂住在万福小区的正常租客，他看着面前衣服脏乱破烂的道士和尚，奇怪的着装加上陌生的面容，越看越觉得这两人说话没多少可信度。
他换上了自己平时面对骗子时的强硬态度：“至于封锁线……什么封锁线？我一路过来就没看到过，八成是让
其他正义人士直接给扯掉了吧。”
“还有你们，滚开，没事别烦我，小心我报警啊。”
叶嘉致的反应看着实在太正常了，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小伙。
同时，也正是因为他这个看着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这反而让他这个人看着越来越不对劲。
毕竟真正的正常人也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公园里。
观真跟着出声劝阻道：“居士，这片区域真的很危险，请您不要再往前，现在立刻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公园。”
“当然，我当然知道您可能不相信我们的话，但等到离开公园后，我们也一定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以此来回应您的困惑。请您务必相信我们，和我们一起离开这。”
叶嘉致将信将疑，问了句：“真的假的，就不能现在和我解释么？还有，你们身份证号、或者是道士证和尚证之类的证件能给我看看么？总不能什么什么证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就想把我骗过去吧？”
苏云和与观真闻言，一时有些难以回答。
他们的手机在刚才挨打时就被摔坏了，至于其他什么证明身份的证件……那些证件全放在钱包里，全被刚才的那个怪异一起顺走了。
……要不是清楚怪异不可能预知未来，他们都想怀疑对方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了如今这一幕。
两人答不上来话，这反而让叶嘉致越发怀疑面前这两人的真实身份。
得，证件没有证据也没有，空口无凭就说他住了半年的小区有危险，我看有危险的反而是面前这两人假扮道士和尚的人吧？
他这别不是倒霉撞上了什么抢劫犯。
可恨公园内实在安静地过分，他这会儿就算是想要求救都没办法。
叶嘉致不吭声，在原地定定盯着对方看了两秒后，当即埋头一股脑地朝着小区的方向往前冲，把这两个被揍得不轻的骗子甩在身后。
两人见状倒是想拦，只是身上残留的疼痛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们动作的灵活度，等他们转头想要追上对方时，却发现叶嘉致像是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再看不到半点踪影。
……
“神经病。”
叶嘉致一路逃
回到万福小区，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后，这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骂了句脏话。
正常的租客晚上总是会回到出租屋的，于是作为一名“正常租客”的叶嘉致也必须回到自己租下的这个房间里。
穿过空荡到响起回音的走廊，叶嘉致走向自己的出租屋。
二楼，208室。
楚黎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外卖。
“咚咚咚咚”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敲门节奏，楚黎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穿着黄马甲的脸熟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一手提着他的炸鸡，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果篮，颇有些不熟练地把手上的东西往他手上塞。
外卖员一脸愧疚：“对不起，之前的事真的不好意思，请您一定要收下我的这个果篮。”
楚黎下意识推拒：“不用，都是小事，说开了就好了。”
外卖员面上的神情看着有些微妙。楚黎敢这么说，它可不敢去信。
……如果真的只是小事，它这会儿也不会被约束着再度回到这里了。
外卖员只能坚持道：“哪里是小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更别说您也帮了我很多，之后还得麻烦您给我租给我一间好房子呢。”
“您要是不收这个果篮，我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是么，那行吧，果篮我就收下了。”楚黎看着对面坚决的神色，只能试着把果篮接了过来。
不过帮了对方很多？他有帮过对方做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么？
难道是他刚才劝对方穿过公园进小区？
果然，他就说，除了公园那边路灯还亮着，其他地方都很黑不方便走人。
……
炸鸡店内。
因为那则上百人意外死亡的传闻，今天的生意意料之中的凄惨。
店主也担心出事，眼看着没人再过来买炸鸡消费后，索性直接关门趁早下班。
店员和老板一起收拾好后厨，当即准备下班走人。
因为吧台上有一份来自万福小区的没人送的外卖，感觉这份炸鸡注定没有外卖员接单，最后十有八九还得给顾客退款，店主直接做主，示意店员下班回学校时可以顺带着一起带走。
店员也确实想带走这一份炸鸡。
就算是吃过晚饭吃不完炸鸡，只能勉强尝几口味道，但带回去和其他室友分享、用食物增进室友间的情谊，这倒也正好。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等他收拾好后厨、擦完桌椅后，那份放在吧台上的外卖却凭空消失不见，就好像真的已经被珊珊来迟的外卖员送往了目的地。！
第七十七章
叶嘉致走到自己的出租屋前,停下脚步开始从口袋里摸钥匙。
大概新来的租客想要租下的房屋和他户型一样，只是在找钥匙的空档，耳边便接连响起了两阵错开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这个楼层，出现在他眼前。
叶嘉致看到了那位宽和善良、愿意把房子租给他的房东。
“楚先生，这是新来的租客么？”叶嘉致主动出声打了个招呼，眼里带着不自知的狂热。
像是怕惊动什么，他的视线迅速从楚黎身上略过，转而看向了边上另一位外卖员。
老实说，对方给他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以至于让他都生出了些许不适。
不过这怎么着都是楚黎的又一个租客，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邻居，他总不能让房东难做，于是这点细微的很快就在他对楚黎的全然信赖中很快消弭不见。
“嗯，”楚黎倒也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他应了一声,也跟着顺势随意寒暄了句句，“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叶嘉致笑笑：“我最近跳槽换了个新的工作，不仅工资涨了，晚上也不用再加班加到那么晚了。”
“上次那种因为加班连轴转，结果精神恍惚被一个塑料袋吓到的事，我真的是一次都不想再经历了。”
当然,最重要的事,租客要是回来得太晚，恐怕房东也会觉得很难管理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租客，他可不能让房东觉得为难。
楚黎：“确实,你当时那情况是真的有点把我吓到了。”
他想起上次看到对方神色疯癫往小区的方向跑的事，当时确实觉得有些烦，但如今却因为麻烦的事从头到尾也出现过一次，这会儿倒也能成为一件用来调侃聊天的奇妙经历了。
“工作也得注意身体啊。”楚黎随口说着，顺势将外卖员引到叶嘉致隔壁的那间空房。
对此，叶嘉致自然叠声应好，一句随口的关心也当做金科玉律认真对待。
当然，聊天的同时，楚黎也没忘记自己这会儿的工作。
他一边这么和叶嘉致交流着，一边还不忘拿出一大把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对照房间号，找到那唯一一把本办法打开门锁的钥匙。
因为职业是房东，楚黎的工作态度一直很不错，之前就很认真小心地给门锁贴上了对应的房间号。
楚黎很快找到了那唯一一把能开门的钥匙，打开房门示意看房的租客进去看看房间。
大概是外卖员忙着看自己未来的住处，而叶嘉致也很快找到了自己口袋里的钥匙打开房门，随着两串接连的开锁声，走廊再度陷入了一片无言的寂静中。
也就是在说话声和脚步声都停下后，百无聊赖等到租客看房的楚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栋楼在今晚居然显示出了这样一份不同于以往的死寂。
楚黎随口感慨了这么一句：“明明平时感觉还有点吵，今天却一点声都没有，还真安静啊。”
他倒也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只是看着这不正常的一幕，忍不住顺势说了这么一句。
大概是平时一个人打游戏的时候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这会儿也想到什么说什么，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可能就是这句随口的感慨居然真的等到了回复。
“安静么？”叶嘉致这会儿刚打开门准备走进出租屋，听到楚黎的自言自语当即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接话，说明附近没人的另一种可能，“可能是因为附近公园有人在那唱戏吧。”
“回来的时候路过公园，我看到不少人都聚在那里看人家唱戏、全家一起扎堆在那看热闹。可能是以前小区附近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事，所以大家都比较好奇吧。”
“不过我当时路过的时候，就已经看那些戏剧演员唱得好像差不多了，他们很快就会在戏散场后回家了。”
……明明作为当事人之一，不久前才路过那个荒凉的公园，叶嘉致万分清楚知道公园现下的情况，但当他真的开口后，说出来对方话却和事实相差甚远。
“是么。”楚黎应了一声，想起来了自己早上出门时在公园里看到的那个花旦，感情对方是提前到场来适应场地的。
没想到对方出现在公园，居然是真的是要在公园里表演。
应该就是在他离开后，那位花旦的其他同事也很快到场，最后紧赶慢赶赶出来了今晚的这场表演。
……亏他之前还觉得戏台得好几天才能搭好，表演还要
等好久才能开始，没想到这些人工作的效率居然这么高，今天到场今天就能开演了。
好在楚黎也不是很想凑热闹，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听说戏即将唱完散场后到也没多少失落感，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大群凑热闹的居民回来后，会不会因为人数太多而显得太吵。
“希望这些人能在散场后尽快回家吧，不然这么多人，就是再小的动静也会让人觉得吵，最后影响心情不说，还打扰别人打扰作息。”楚黎有些心烦，看见身为打工人的叶嘉致，还顺口不怎么走心的关心了一句，“那你也早点休息，省得事后被其他人的动静打扰到睡不着觉。”
“好的，我会的。”叶嘉致认真地应了一声，随即很快走进屋子准备完成楚黎的关切嘱托。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混沌，导致说出口的话都有些混乱，一度失去对自己声带的掌控权。
不过问题不大，类似的困惑最后也只在他脑中停留了片刻，瞬息间便被其主人轻易忘到了脑后。
叶嘉致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因为今天外卖进不来，于是他今天也难得自己做饭。
他的双手摸上锅铲，熟练地开始烹饪食物，只有在动作间透出几分仿佛机械关节般的艰涩。
门外，楚黎还在等着自己的新租客检查确定房间。
因为想着那份还没来得及吃的炸鸡，楚黎只是陪同对方看了一圈，就出于对自己房子的自信心，顺势开口询问外卖员的看法。
楚黎：“你觉得这间房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外卖员哪里敢不满意，当即连声夸赞表明自己乐意租下这间房的态度。
于是在对方的配合下，楚黎也很快做成了这一单生意，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了之前就打印好的制式合同，给这笔意外的生意做最后的收尾。
……
公园外，此时的苏云和与观真和尚很快也退到了军方的封锁线之外。
应该是倒霉过头后否极泰来，在之后撤离公园的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没在遇到其他任何意外。
而在离开危机四伏的公园后，他们很快找到了负责此次行动的军方负责人，尽职尽责地加急汇报情况，说明自己在公园里的全部经历。
而军方负责人对此的看法和他们也无甚差别。
在不能保证这片封锁区域中的危险都被尽数铲除前，因为那个后续进入这片区域的诡异外卖员，这片区域将继续被军方封存，军事演习必须得在怪异彻底消失后才能结束。
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个“继续封锁”的决定，现在麻烦的就是那些等待在封锁线之外的居民的安排问题。
虽然之前就想过要怎么安排这些有家不能回的居民，甚至在先前那数个小时内就已经做好了大致的计划方案，但当他们真正尝试将计划落实时，才能发现这成千上万的人安排起来有多烦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不了军方给出的安排，混乱的人群中陡然出现了单方面的暴动。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我今晚必须得回家。”人群中先是传出了这样一个不同的声音，随即说出这句话的人就像是被驱赶着往羊圈里跑的羔羊，近乎疯狂地想要越过封锁线，想要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冲。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悲戚的呼喊声，惹得周围其他人跟着生出了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念头，这场小范围的骚乱开始卷入了越来越多的人，使得越来越多人想要和他一起冲进封锁线内。
如果说最开始还有人抱着“遵循领导命令”的念头伸手拦住这些疯狂的人，但当双方裸露在外的皮肤近距离靠近接触的瞬间，那股疯狂的劲头当即就像是静电一样传染了在场所有人，使得所有存在肢体接触的人都一齐感染上了这种疯病。
而随着场中氛围的进一步发酵，这股异样的疯狂甚至已经能通过空气进行传播了。
当正在与军方负责人商量后续事宜的苏云和与观真听到动静，跟着一起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走出来时，此时的局面已然达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糟糕境地。
人群冲垮了封锁线，不断朝着那片藏匿着怪异的封锁区域里冲，然而无论他们做出什么违规异常的举动，边上那些站在封锁线边上把持纪律的士兵对此却全无反应，好像压根就没觉得这些人的动作有什么问题。
“等等！你们全都给我……”苏云和下意识呼喊出声，然而阻拦的话还没来得及尽数说出口，话才将将说到一半，健忘的大脑便一片空白，彻底遗忘了后续的所有语句。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是准备回家么？
现在已经到了让人休息的晚上，回家多正常啊，晚上所有人就该回到自己家里休息。
话说他刚才准备说什么来着？
是打算阻拦这群预备归家的普通市民、阻拦他们下班回家么？
那还真不应该……
苏云和的脑中接连流畅闪过无数念头，他的思想最终停留在“这一切看着都如此正常”的想法上。
到了最后，他甚至为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阻拦话语而感到歉意。
直到胸口陡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灼热。
它突然出现在他胸口，炙热到仿佛火焰灼烧的温度给精神带来虚拟的强烈疼痛，陡然让苏云和从幻梦中惊醒了过来。
“嘶。”苏云和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粗鲁掀开衣领后，才发现自己贴着心口放着的符纸已然被烧成一堆飞灰。
符纸燃烧过后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带来一阵刺痛感的同时，连带着让他原本恍惚的大脑都跟着清醒了不少。
周遭飘忽的吵闹如今终于得以切实传到他的耳中，苏云和看着眼前荒诞的景象，终于后知后觉生出了惊恐。
意外的暴/乱正在进行，然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看着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真正的灾难已然降临，然而身处灾难中的当事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
之后，因为它们并未表现出对人类血肉的渴求，看着好像也没多少危险性，这在特异处理局有史以来称得上是头一遭，唯一还算清醒的苏云和也将今天遇到的那两个异常诡异整理上报——
【名称：外卖员】
【等级：B级天灾（暂定）】
【地点：图南市某公园及其周边各小区（后很快消失不见）】
【概述：因为C级天灾“迷梦花旦”的出现，它仅靠几句戏词就杀死了周边近百人，该区域被强行封锁。在派遣专员将其杀死后，它恰巧就出现在了公园中，并以“送外卖”为由，提着果篮路过。期间并未表现出强烈攻击性，最后独独在击败专员时强行夺走了两位专员的钱包。据后续调查，市区内不少店铺都报警遭遇了小偷，其中包含一家水果店。
】
【杀人规则：所有阻挡、妨碍它送外卖的人都将是它的敌人（其余未知）】
【解决方案：带个钱包（暂定）（之后很快划掉删除）】
【注意事项：疑似与C级天灾——“虚拟记忆”事件存在关联，拥有能污染覆盖其他人记忆的能力。即便全程并未展现出对人类血肉的渴求，也请千万警惕不要尝试靠近。】
后很快与另一个名为“绝命外卖”的C级天灾合并，疑似随机杀人、将逝者灵魂塞进外卖单子的“绝命外卖”进化后产物。
——
【名称：虚拟记忆】
【等级：C级天灾（暂定）】
【地点：图南市某公园及其周边各小区】
【概述：因为C级天灾“迷梦花旦”、B级天灾“外卖员”（后改为“绝命外卖”）的接连出现，该地区被迫继续封锁。然而伴随着封锁线外人群的意外疯狂，人群失控涌入封锁区域，并在之后生成了一段虚假的过去，即为——封锁区实际是戏剧表演会场，所有人停留在封锁区之外，实际都是为了欣赏戏曲表演。】
【杀人规则：无（暂定，因为受害者数量太多无法整理统计）】
【解决方案：无】
【注意事项：所有被感染市民都被植入了一段虚假的经历，所有人都会坚定认同并拥护这段虚假的过去。请千万不要和他们争辩这段经历的真假，否则也会在争论后跟着被迫认同他们给出的说辞。即便目前“虚拟记忆”并未显现出任何致死的危险性，但也得记住那段被掩盖前的真正事实，毕竟被怪异强行洗脑的经历，总归存在未知的价值。】
……
万福小区内，楚黎和外卖员签好了合同，终于有功夫回去吃自己的晚饭了。
……希望在这么长的事件过去后，他的炸鸡外卖到现在还没彻底凉透。
当然，在回家的路上，可能是那场小区外的戏曲表演也确实像叶嘉致说的那样，演到了最后的尾声很快落幕，楚黎也碰上了不少看完表演后回家的面熟居民，听到了他们对那些戏曲演员滔滔不绝的夸赞声。
整个小区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楚黎对戏曲表演显然没有多少兴趣，听到其他人的讨论也懒得掺和进
去。更别说他本来就没看过那场表演，充其量只是看到了戏团中的某位花旦。
他很快避开这些兴高采烈谈论表演的人群，对其他邻居表现出来的交谈想法谢敬不敏，只客套说了几句就以“啊，我没看表演也不知道说什么”来结尾，然后表示自己急着吃完饭，以此来借口离开走人。
楚黎就这样回到家，在一系列意外结束后打开外卖包装吃晚饭。
幸运的是，这架炸鸡店的包装很好，保温措施做得不错，当楚黎忙完了出租房屋的所有事宜后，炸鸡至此还保留着合适的温度以及酥脆的口感，并没有被热气闷得软烂。
炸鸡的味道真的是出乎意料的好，楚黎美美享用了自己的晚餐，很快就吃完了所有的食物。
而昨晚这一切后，楚黎这才慢条斯理收拾完垃圾，继续坐回到电脑前，琢磨继续推进游戏的进城。
不管怎么样，必须得抓紧时间，让他的蘑菇即便在下线期间，在没人盯着电脑屏幕操作的同时，也能为他自动收获更多的信仰点。
因为之前本身就对此有了基本的设想，确定了“让这团菌丝变成血肉，被这群NPC吃进肚子里”的想法，现在麻烦的就是往其中填充具体的细节设定，让它从不可能变成可能。
记得上一轮游戏里，他让游戏里的那群NPC心甘情愿吃下蘑菇，靠的是两个种族之间的争斗以及双方对力量的渴求。
但在现在这轮游戏中，这些NPC本身就有了自己的信仰，同时由于教会对世人的保护，连带着对力量的渴望也削减了不少。
在这样的前提下，这群NPC对蘑菇几乎无欲无求。
再加上他之前在收服信徒的同时留下了不少恐怖传说，要是真实身份暴露，这些人怕是下一秒就会被吓得冲进教堂，找那些神眷者求救。
他必须得找一个更加和缓、同时也更加靠谱的方式哄骗这群NPC。
楚黎目前也没什么合适的思路，只能打开地图观察村庄附近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因地制宜顺手利用的。
只可惜在眼下的这个村子里，它和其他村庄看着几乎没什么差别。
这个村庄同样也只有低矮的大片房，以及一些被圈养的牲畜，瞧着平平无奇毫无亮
点。
唯一能和他设想中的“血肉”与“吃进肚子里”这两个关键词相符合的，也只有那些每个村庄都有的寻常牲畜。
或许只有这些亲手饲养的牲畜，才能让这些NPC彻底放心食物的来源，心甘情愿把肉吃进肚子里。
那要不就先试试看“同化”这些牲畜吧。
考虑到这些村民NPC喂养牲畜，他们饲养牲畜的目的相比起把这当做食物更近似于盈利的货物。
出于这个目的，如果只是想吃肉，这显然不足以让他们宰杀未养成的牲畜，甚至好不容易养成了也不舍得自己吃一口。
如果想让蘑菇的鬼故事传播得更广，让邪神的血肉危害范围更大，或许还得额外保证这些村民拥有数量足够的牲畜。
感情他这次还得兼职让这些NPC暴富啊……
楚黎有些无语，但还是认真地继续往下思索。
他认真想了想，很快发现目前这个计划的关键节点在于——究竟怎么样才能合理化牲畜数量的暴增，同时让这些菌丝化作的血肉传遍附近所有城镇村落。
至于感染后怎么收获信仰……反正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然崩溃失控后，这些NPC很快就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转变立场。
什么技能能让牲畜增长，又让这些NPC察觉不到丝毫问题呢？
他回忆了一下本轮游戏的加点技能，别说还真就有了思路。
牲畜数量增多，同时也不能让游戏里的这些NPC意识到问题。虽然看着有些麻烦，但实际做起来倒也不算太难。
蘑菇的“同化”和“变形”技能完全能让没有生命的泥土变成菌丝，然后变成牲畜的模样，达成增产的效果。
至于要怎么让这些NPC认同这种另类的增产形式……
楚黎直接打开了“精神控制”的技能，在又给这个标签砸了十几个信仰点增强技能使用效果后，同时在技能释放页面里，输入了几句能让NPC全程意识不到半点问题的说明来，以此来作为技能的实际使用效果——
【牲畜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只要将牲畜的一部分埋进泥土里，它第二天就又会长出一只新的牲畜。】
——这将成为未来所有NPC人人都下意识信奉的新规则。
这不会让这些NPC在精神控制下转变自己的信仰，于是也不会在计划伊始，就惊动本轮游戏的敌对玩家。！
第七十八章
算是为了配合“精神控制”的技能效果,为了能达到预期中的目标，在输入“精神控制”的技能效果后，楚黎顺带着还调整了一下其他技能的释放效果。
楚黎将“同化”的技能释放条件框定在“被埋进泥土中或生长在血肉中”，顺带着将“变形”的技能释放时间设置在“同化”技能使用后,确定为“同化后的菌丝会变形成牲畜的模样”,以及“成为黎明神的信徒后就会在神明的赐福下恢复人类的模样”。
除此之外，至于剩下的“魅惑”、“恐吓”,这两个技能都确保在“变形”技能启用后开启。
只要NPC心里对神明的信仰有半点动摇变换的趋势,就能在瞬息间被魅惑蘑菇收为信徒。
做完这一切,楚黎简单盘了一下未来可能发生在游戏中的整个过程。
大致就是先引诱这些NPC在错误认知下吃下菌丝化作的血肉，然后在被同化成菌丝的威胁下转换自己的信仰。
考虑到在“变形”技能下，人类血肉中的菌丝、或者说NPC本身,都会在技能作用下变成牲畜,楚黎也是打算以此来威胁恐吓那些NPC。
当然,为了保证恐吓的效果，为防事情太早败露导致其他NPC意识到不对劲，他还额外更改了一下“变形”作用在泥土中和血肉中的效率，在加快牲畜被人从土里种出来的同时，减缓了NPC变成牲畜的时间。
等到技能真的在化作菌丝的NPC身上起效，说不定有问题的牲畜肉也早早传遍了附近的所有城镇，被所有不明所以的NPC吃进口中。
而在这之后，为了从牲畜变回人，在敌对玩家无法回应这些人的祈求的前提下，相信这些NPC一定也会识时务地做出选择，把自己的信仰点献给真正的神明。
……回想先前和敌对玩家对决的经历，当时对方甚至都不能让那些被菌丝感染的NPC恢复原样，被他以此为要挟避开战斗带走信徒,相信这一次就算是在他不在线的时候，对方也绝对拿那些皮囊下只有菌丝的小菇人没办法。
尽管不知道敌对玩家为什么坐拥那么多信仰点，却还是拿他的蘑菇没办法，但楚黎作为进攻方，只要知道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用类似的招数发起进攻夺取信仰点，这就够了。
至于敌对玩家为什么没办法，可能是对方没有类似的技能，又或者说防守方的规则限制了对方的加点……具体是个什么原因，这谁知道呢。
反正也不重要，等他以后作为防守方进行游戏，自然而然就能弄明白原因。
楚黎看着屏幕上那些被圈养在屋后的牲畜，哪怕现在他的计划只走完了最开始“同化牲畜”的步骤，但他依然能从这些呆愣的牲畜身上看到最后的胜利。
相信等他明天上线，信众列表里一定能多出几十、几百个新面孔。
楚黎做完所有的设定和安排，确定这个计划哪怕自己不在场也能继续顺利维持下去，这才满意地关掉游戏，准备去找银翼一起打游戏。
电脑的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而游戏仍在继续进行。
……
塔鲁村内。
和大陆其他处于中游、不贫穷也称不上富裕的村落一样，这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庄。
村子里的人不多不少，所有人都用自己的劳动换取资源用以生存。
除了寻常的农田就是蓄养的牲畜，没什么葡萄酒的特产，也没有特殊的农作物运输去往城镇作为稀罕物什讨贵族欢心。
它看着实在寻常平庸，以至于除了当地人之外，几乎没多少人知道这个村庄的名字。
当然，在此之前，这个村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直到这天，村子里的一个村民突然发现，自家猪圈里蓄养的牲畜像是吹气球一样，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形式意外迅速膨胀变大。
明明还只是最近才从城里买来的小猪仔，但一天的时间过去，主人家也只喂养了几顿算不上多丰厚的猪食，这几头小猪却已然跳过了生长的缓慢过程，迅速成长到足以出栏贩卖的壮年。
体表细嫩的猪皮被陡然扩大了数倍的内里撑大，这几头猪看着意外的丰腴肥美。
像是被人用精细的食物精心饲养了数十个日月，这才养出了这一身厚重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表皮撑到极致破碎裂开的皮肉。
真是能从商人那卖出好价的好牲畜！
当然，牲畜长得虽然好，但眼前这个异常的生长速度却也同样不容忽视。
在这
片随机分散着无数怪物、收容物的大陆上，如今甚至还有邪神四处肆虐，所有异常往往都意味着危险。
按理说，他应该把消息上报给教会的神眷者，让他们来解决异常，但一想到自己为了买这些牲畜究竟花了多少钱，那种无法自已的心痛难免让他跟着生出迟疑。
这些被养在猪圈里猪看着何其温顺，除了体态更加完美壮硕外，和以前饲养的那些猪相比也没什么实际不同，或许是有什么能让猪仔快速生长的妙招，这才让这些牲畜在短时间内，迅速长大到出栏的大小。
是的，尽管记忆有些模糊，也想不出来具体的事例，可在他的印象中，类似的事情他过去应该也曾经历过。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在最初短暂的慌乱迟疑过去后，这位村民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意识到牲畜确实存在快速生长的办法，并迅速在虚假的记忆中放下了原本的警惕心。
村民扒着猪圈的栅栏，仔细观察猪圈里牲畜的反应。
别说，就这么在扒着栅栏认真观察后，他还真意外看出来了些许弯弯绕绕的门道来——
那几头异常生长的猪四肢牢牢扒住地面，骨质的坚硬蹄足就像是草木的根系一样深入泥土，使得这个活体的动物在此刻就像是一株安静的草木。
它们从泥土中获取养分，半眯着眼尤为惬意地站在猪圈中。
而随着时间的增加，它们本就肥硕的身形居然还在不断变大。
——这些牲畜从泥土中获取养分长大。
村民很快发现了这条古怪的规则，因为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这份真相下意识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牲畜从泥土中汲取营养长大……
这怎么可能么？猪怎么能像是植物一样在泥土中生长变大呢？！
他面上不由露出惊愕的神色，因为这份和过去常识相悖的答案陷入了混乱。
不过他的这份混乱显然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神明的赐福下，陌生的知识在瞬息间涌入了大脑，并迅速与其他相悖的常识达成了和解，成为了这位村民认定的事实。
【牲畜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只要将牲畜的一部分埋进泥土里，它第二天就又会长出一只新的牲畜。】
这
条陌生的知识迅速成为了一条村民坚定认同的真理。
是的，就像是植物一样，牲畜就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
就像是番薯和土豆之类的块茎类植物，牲畜既是种子又是果实，它们能从泥土中获得远比投喂的食物还要来得更加充沛的养分，然后迅速变大成熟。
明明是莫名其妙又完整到不可思议、仿佛系统教导后才能得知的知识，但在这一刻，这条莫名其妙的规则被当事人迅速接受，并理所当然成为他信奉的一则真理。
他看着那几头肥硕的牲畜，一边念叨着“亏了亏了，早知道这个哪里用得到花大价钱买猪仔”的话，一边走进自己的房屋放下农具，准备将这几头长成的猪卖往附近的城镇。
村民拿起刀，割下了猪身上最为贫瘠的尾巴。
他满怀期待地将这几条猪尾巴埋进了泥土里，期待未来的下一次成熟。
从今天起，塔鲁村内短时间内多出了一种新的特色。
——比如最为肥硕丰满的牲畜。
……
特鲁村周边的城镇里，屠夫霍克称得上是附近最为出名的猪肉商。
因为积攒了足够的货源，以及拥有无数贵族作为供货商，附近的镇民也大多会奔着贵族的名头找他买肉，在最开始的艰辛过去后，他很快赚到足够的钱，靠雇人帮忙，以及依赖过去的人脉，甚至于发展自己蓄养牲畜的农场，以此来赚到养家的钱。
确实，给那些贵族交钱当狗确实有些卑微难捱，但看在钱的份上，同时他也不是每天都要看那些贵族的脸色，日子倒也勉强能算是过得去。
当然，因为摊子铺得越来越大，除了那些每年固定给他提供牲畜货源的农户，偶尔也会有一些零散的村民会奔着他的名头，将自家蓄养的牲畜卖给他。
这部分的猪肉由于饲养照顾得不够好，村民们的照顾总是不够精细，导致最后牲畜品相一般，收购的价格往往也会压下来不少。
而这部分低价收购的猪肉往往会被他掺进其他优质猪肉里一起卖出。
反正平民的舌头没有贵族金贵，只要切碎了混在一起，没人能尝出这里面存在问题。
霍克也算是习惯了这桩倒卖的生意，因为有利可图，对那些零散
的农户也算得上是欢迎。
直到这天，附近的村民意外带来了几头被养得品相接近于完美的牲畜。
就是他自己农场里那些专供贵族享用的上等货都没有这么完美的品相，难以想象这些全身上下只有一股蛮力值得称道的村民，到底是怎么养出来这些品相极好的牲畜。
因为太过罕见，霍克最开始也只以为是什么意外的惊喜，看过之后倒也没把这当回事，付过钱后就把这件小事忘到了脑后，满心只想着未来怎么把这头品相完美的猪卖出个好价钱。
直到之后类似的事发生得越来越多，那些卖牲畜的村民在他眼中都因为频繁的买卖交流，从而开始变得眼熟后，霍克这才从中品出不对劲，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养猪的小窍门。
他看着那些被卖给自己的猪，看着这些牲畜的模样学着割掉了其他猪的尾巴，然而这似乎并没有给他的牲畜带来多少改变，它们和村民卖给自己的猪看着还是同样的天差地别。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霍克也逐渐发现了另外一个有些不对劲的问题——
这些人找他贩卖牲畜的频率真的太高了。
之前没怎么在意，于是没察觉出来问题，但当他细细统计那些熟面孔出现的次数后，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三天两头就会找上自己的频繁售卖牲畜。
把那些牲畜的总数加在一起，每个村民短时间内都在他这脱手了十几只牲畜。
这个数量大到属实不正常。
如果这些人真的圈养了这么大数量的牲畜，那他以前压根不可能不知情，甚至这些人早就成了他的固定货源之一，而不是如此默默无名。
霍克逐渐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出于对金钱的渴望，并在最后接待了某位眼熟的村民后，一路跟在对方身后去往了对方所在的村庄，并在最后到达了特鲁村。
这个村庄他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村庄里的村民过去从不靠养殖牲畜维生，蓄养牲畜说到底也就是在房屋后圈一片小小的区域当做是猪圈，在忙活完农活后顺带着养个一两只，以此来让自己额外多一份营生。
而如今出现在霍克眼前的村庄依旧是类似的布局。
被围栏圈出来的猪圈依旧算不上太大，显然不足以圈养那数
十头肥壮的牲畜。
如果把这些天来这些村民卖给自己的牲畜全都塞进这些面积不大的栅栏里，那十几头猪堆在一起怕是都能比边上的房子还要高。
这显然不正常。
霍克盯着周围村民因为富足生活于是时常带笑的脸，心里那点不正常的怀疑愈演愈烈。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些村民的脸看着有些不对劲。
有些人的上颚骨外突看着有些畸形，有些人的耳朵因为太大显得有些不大正常。
而他们的五官镇提出给人的感觉更是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牲畜打了太久的交到，导致他们的五官排布看着甚至就有些贴近非人的牲畜。
不过应该就只是错觉吧……
霍克用力闭了闭眼，尽可能忽略心里这点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看上去还是人类的五官，和那些牲畜相比相差甚远，这一切应该就只是他的无关联想。
霍克很快把自己心里这点零碎的想法放到了一遍，转而继续盯着村庄里的猪圈看。
时至今日，因为过去多次的买卖，这些猪圈全部都已经空了，显然已经没了任何多余的牲畜。
没有牲畜，自然也没可能看到这些村民饲养牲畜的手法，从中总结得出宝贵的经验与窍门。
霍克看着这些空荡荡的猪圈，第一反应就是失望转头离开。
只是原路返回走出去没多久，转念间突然想起这些村民手中近日来仿佛无穷无尽流出的牲畜，到底还是抱了点意味不明的期待，总觉得这些村民还有别的什么未知窍门，犹豫片刻还是回到了村子里。
霍克一连在村子外等了半夜，躲在路边的草丛中躲开所有村民的视线。
随着时间流逝，大概是村子里的这些村民也在夜色中跟着放下了心防，他最终看到了那些牲畜奇异的收获过程。
村子里的村民提起农具，在房屋后的猪圈里用力扒拉了几下，最后从泥土里挖出了一只活生生的牲畜。
肉猪、肉禽的叫声回响在这个寂静的村庄中，塔鲁村内充斥着村民丰收的喜悦。
霍克眼睁睁看着几头牲畜从村民刨出来的土坑中跳出来，这些土层下走出来的活物居然还保有呼吸，
没有在封闭的泥土中彻底断绝所有生命。
这怎么可能？！泥土中怎么可能埋藏活物？！
困惑与迷茫越积越多，这让霍克一度忍不住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一切是不是都只是臆想中的幻觉。
直到一句金科玉律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牲畜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只要将牲畜的一部分埋进泥土里，它第二天就又会长出一只新的牲畜。】
就像是一个被当事人遗忘已久的重要知识点，当它再度出现，在恍惚的熟悉感中，霍克也同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泥土中能长出牲畜，这就像是人类依赖空气生存，这也成了未来的又一真理。
霍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塔鲁村，屠夫终于找到了未来生意发展扩张的生存之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泥土孕育了所有生命，于是它同样也能做到种鸡得鸡种猪得猪，牲畜和农作物实际也没多少差别。
他同样也能借此获得更多的财富。
……
趁着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泥土与牲畜结合后能带来的奇迹，霍克靠着那条意外得知的真理，迅速生产出了大量的牲畜。
因为成本接近于无，也算是为了能走量卖出更多的猪肉，霍克适当压低的猪肉的售价，假借“回馈顾客”的名义，将这批低价的猪肉迅速抛售。
他没再找其他人购买进货，但每天卖出去的商品却是成倍地增加。
大概是霍克打定主意了要在猪肉泛滥前，借用信息差赚完这最后一笔钱，大批量的肉畜被运送至城镇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城镇都成了饲育牲畜的农场。
连带着那些走在街道上的人，都开始或多或少出现了变形。
同样，也正是因为霍克在短时间内卖出的猪肉总量，几乎等同于整个城镇消耗的牲畜总量，最先出问题的同样也先是霍克手下的人。
因为牲畜买卖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笔无本生意，这些过去在世人眼中还算得上是珍贵的肉食，如今在霍克眼中属实也值不了多少钱。
也算是为了收买底下的人，霍克给他们免费赠送了不少猪肉。
再加上宰杀后残留的边角料，为防肉类变质，只是这短短几
天，他们就强行给自己塞下了不少肉食。
这也使得他们身上的异变进行得比其他人更加剧烈快速。
只是这短短几天里，在吃下了过多的肉食后，他们看着就有些不大像是正常人类了。
因为食用的猪肉更多，他们的外貌也开始朝着肉猪这一牲畜靠近——
耳朵开始奇异涨大，人类曲折的耳廓也开始变得平缓，像是满塞了柔软的血肉导致骨骼结构不再明显。
鼻尖强行撕拉上翻，鼻梁生出褶皱开始弯折，最终显示出异常的、鼻孔面朝前方的结构。
腿部小腿正中也像是额外多出了一个新的关节，以至于随着小腿的弧度，生硬地顶出来一个坚硬的物块。
就好像有什么不同于人类的生物藏在人皮下。
这些下属的异常难免让霍克跟着生出惶恐。
眼见这些人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怪异，身上充斥着的非人感越来越强烈，霍克最终没忍住，顶着牲畜货源的消息即将败露的风险，转头找上了教堂的神眷者。
一路上，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那些怪模怪样的怪物追上，好在他提前给自己弄好的伪装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几乎挡住自己全身上下的穿着打扮，最后还是让他得以顺利安全地走到了教堂门口，找到了那位驻守在教堂里的神眷者，倾诉自己的惊惶。
“救命！我认识的那些帮工好像被怪物吃掉了。那些怪物假扮成他们的生前的模样继续出现在我面前，它们一定是想把我也吃掉，我绝对是被他们盯上了！”
“求求您，原初神在上，伟大的神眷者大人，求您救救我！”他冲到神眷者面前，祈求对方的帮助。
作为原初神在人间的使者，也算是为了能获得神明的赞赏，对面的神眷者自然不会拒绝霍克的请求。
神眷者语气温和道：“放轻松，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来，跟我一起走进教堂，原初神会庇佑着你。你不要太着急，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好，好的。”霍克拉开遮住脸的面罩，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这些天来自己的经历。
大抵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述说自己最近的奇异经历上，于是他也没注意到，当他的面罩被拉开今后，对面的神眷者在看清他的面容后表现出来的古怪停顿，以及那两道投向自己的惊愕视线。
在这个水银镜对平民来说算得上是奢侈品的年代，霍克显然看不清自己同样跟着变得越发怪异的面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看着和那些下属何其相似。
他们的外貌都在朝着牲畜的模样不断靠近。！
第七十九章
霍克感觉到对面神眷者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定定地停留了片刻。
随即,大概是他此时面上惊惶的神色实在叫人动容，他看着眼前的神眷者迅速收回视线，随即耐心地听完了他所有絮絮叨叨说出口的话。
……即便其中包含了不少惊惶下重复了数次的词句,对方表现出来的平和的情绪依旧从未改变。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什么突然出现袭击的怪物,也没什么不同以往的意外，但在你的农场里，你雇佣的那些人就是突然变得不像是个正常人了？”神眷者简单总结了一下霍克说出口的话,并以此来反问再度确认信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配合上他平缓的语气甚至显得有些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霍克听完对方总结出来的无用信息,大概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说了一连串的废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是的……抱歉,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意外变成了怪物,就好像最开始的污染源头就躲在我的农场附近。一想到这个可能,我也怕出什么别的意外,就也没心思去搜集其他的什么线索了。
“神眷者大人，请您务必为我们所有人解决这场灾难。你不知道,他们都装作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城镇里走动,就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正常人……天知道他们这样到处走动，未来还会折腾出多少类似的怪物。”
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不正常，模样怪异却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工干活的下属,因为太过贴近生活，导致他们身上非人的怪异感反而成倍增长。
同时，由于他们表现得实在太像个正常人,举止和样貌给人的感觉太过割裂，反而让人忍不住开始疑心其他模样正常的人会不会也是怪物，直叫人生出仿若身处怪物群中的绝望与孤独。
……说真的，要不是清楚知道神眷者得到了原初神的恩赐，在神明赐福下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力量，值得所有人信赖，他这会儿怕是都要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不敢进门。
“嗯，我知道了。”对面的神眷者应了一声。
他深深地看了霍克一眼，末了像是尤为关切地郑重嘱咐了一句：“我现在就去找其他
人过来帮忙，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大概教会这些神眷者是真的很关心教区内信徒的安全，嘱咐完后对方也没着急着立刻走人，反而是一直等到霍克最后应了一声表示同意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离开。
整个房间内至此只剩下霍克一人。
不过也就是直到这会儿，霍克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有闲工夫观察此时自己的情况。
……哪怕神眷者已经转头离开，但他此时身处最为安全的教会中，同时还得到了对方的保证，这一切都足够让这这个饱受刺激的中年人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了。
霍克看了眼自己此时身处的房间，好像是某个教堂内部的告解室。
大概是他刚才的心情实在太过沉重，全程只知道慌里慌张地跟在神眷者身后往前走，以至于他这会儿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了这里来。
房间整体有些狭小，除却一扇摇摇晃晃的木门，整个室内只有一套桌椅。
因为没有窗户，黑暗中房间内的空气闻起来甚至都有些湿冷的怪异味道。
算不上太难闻，但也会让人忍不住皱起眉。
不过教堂的神眷者怎么把他安排在告解室里了？
找神眷者说明怪物的踪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通常来说不应该把他安排在放置神像的大殿里么？
大概是他最近因为那些下属的异样，对周围其他人的警惕心飙升至了顶点，此时孤零零地身处在这个封闭的告解室内，尽管理智上清楚，把自己带到这里的是值得信赖的神眷者，可霍克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推开木门，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
那位神眷者把你专门带到这里来，应该就是因为外面的怪物太多，同时这里还有能让人坐下的桌椅，这里面一定没有别的什么其他的原因，你可千万别多想。
一方面，霍克这么劝告着自己。
但同时，另一方面，那份不合时宜出现的后怕还是让他坐立不安，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
霍克回忆着刚才经历的一切，记忆中神眷者温和的神情仿佛都开始扭曲成了另外一幅狰狞的面目，好像对方全程都在警惕着自己。
不过应该就只是错觉吧……
安静黑暗的房间中，耳边没有任何声响。
霍克只能怎么劝告自己，让自己继续信赖教堂的神眷者。
他朝着不远处木门的方向靠近，下意识伸手推了推紧闭的房门。
当然，这不是说他怀疑那些神眷者，他只是单纯觉得房间里太闷，想要推开门透透风罢了……
霍克这么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道，双手微微颤动触碰到了门板，一度恐惧得知最后的结果。
他的右手轻轻推了推木门，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他瞬间陷入绝望。
门锁上了。
他绝对是陷入了又一个怪物的陷阱！
霍克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像是发了疯似的去推眼前这扇紧闭的房门。
“开门！把门打开！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居然借着原初□□头行恶，神明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把门打开，放过我好不好？我出去后绝对不会乱说，甚至还能帮你们作伪证……”
他绝望凄厉地大喊道，斥责、威胁、求饶的话语接连从他口中吐出。
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他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去相信谁。
也不知道在这份绝望中沉浸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以及那位接待自己的神眷者的声音。
神眷者郑重地警告其他同行者：“那个该死的怪物就被我关在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骗人。”
“在看清它的真实面目前，请务必不要相信那头惯会花言巧语的怪物！”
霍克脑子里当即“嗡”的一声直接宕机了。
什么怪物，什么叫装出无辜的样子？！
“可我是受害者啊……我明明就只是个受害者，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霍克怒斥出声，“把门给我打开！原初神在上，圣典里说了神眷者不能仗势欺人！祂绝对不可能允许你们这些人伤害祂的忠贞信徒！”
房门被他敲得“哐当”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暴力拆解。
他听到那几阵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一直蜿蜒前进并最终停在门口。
回想刚才神眷者提起他时憎恶的语气，霍克下
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往更深的黑暗中躲藏。
果然，下一秒，锋利的剑刃穿过门板的缝隙捅了进来。
如果他刚才没有往后躲，恐怕那一剑直接就能捅穿他的心脏。
霍克看着那柄剑的剑刃在变换间不断折射出骇人的寒光，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凉透了。
这些怪物，是真的想把他杀死！
大概是门外的人此时也逐渐意识到了霍克的动作，眼见着长剑从始至终都未见血，也反应过来了屋内的人躲到了角落里。
于是这扇木门至此才得以被打开，屋外的光至此终于得以照进狭小的告解室内。
柔和的光罩在屋外那些人的身上，就好像那些不问缘由痛下杀手的人真的是神的使者。
他们堵在门外，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厌恶轻蔑的眼神。
霍克甚至能听到其中有人在骂自己是“怪物”，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为了神明清除所有黑暗”。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霍克像是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双手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鼻子——
鼻梁平滑的皮肤堆出几层像是皱纹一样的褶皱，他的鼻尖上翘得过分，连带着拉扯底下的鼻孔正对前方。
这与那些被他恐惧的下属看着何等相似。
所有的意外自此似乎都有了最为显眼的答案。
霍克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用力撕扯鼻梁上的那堆褶皱，仿佛只要能将这层堆挤的皮撕开，他就还能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等等，”霍克艰涩开口，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话语为自己辩解，“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怪物，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你们听我解释，我从始至终都没像是那些怪物一样渴求鲜血，我真的是个正常人！”他极力嘶吼着为自己辩解。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眼前，因为眼泪而显得朦胧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门外的神眷者跟着有了动作。
门外的神眷者抬手抓住了胸口的吊坠，做出了一副像是要开始施法动手的样子。
伴随着一阵神经崩裂的剧痛，霍克倒在了血泊中。
……
“该死，
还好听了你的话，不然怕是真得被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骗过去。”
“演得和真的一样，这些怪物看着还真是越来越像是活人了。”
“……感觉像是失控的污染物，不过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污染物出没在附近的消息啊。”
对着霍克的尸体，作为最后的胜利者，他们感慨着说起自己内心的想法。
而这座教堂的主教也跟着夸赞起了那位给他们报信的神眷者，表扬对方先前稳住怪物减少损失的机敏反应。
“干得不错，下次再接再厉。”当然，简单的夸赞后，主教很快也说起了目前最重要的正事，“至于现在……这具残留的尸体里似乎还保有原本的灵性，应该是什么重要的收容物。你们现在就去库房里找一个大小接近的匣子，然后把它带到鉴定水晶前进行鉴定。”
在场其他神眷者自然是跟着应声，迅速执行主教的命令。
也就是在这具残留的尸体被搬到鉴定水晶前进行鉴定后，他们终于知道了这件收容物的信息——
【长生肉】
【这是一块某不知名生物留下的血肉，拥有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魔魅能力。】
【1.它拥有快速繁殖生长、不死不灭的能力。只要它想，无论是泥土还是其他生物的血肉，都会化作它的一部分。
2.它能轻易颠覆所有人对自己的喜恶。只要精神稍有动摇，就会对它生出狂热的喜爱。
3.它拥有出色的抗火能力，任何火焰都无法将它烧灼成飞灰。
4.它会把所有被他寄生的人变成另外一种生物，这是它面对他人恶意时惯常的做法。
5.只要能讨得它的喜欢，它也乐意满足其他人的部分特定心愿。
6.它喜欢人群，它也喜欢人类。
7.使用时最好尽可能远离，它会对周围所有人都造成影响。】
主教下意识看了眼匣子里盛放的那具尸体。
苍白的手指开始萎缩，反而是手指下手掌的部位开始变得饱满坚硬，看轮廓有些像是什么食草动物的骨质蹄足。
这应该就是“长生肉”特性中所说的“变成另外一种生物”了。
当然，在看到这几条特性的同时，
不只是主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认真回想片刻，还真让他们回想起了熟悉感的源头。
因为先前“骨仪仗”酿造而成的悲剧几乎传遍了整片大陆，教会的这些神眷者自然也记住了那柄来自于邪神——黎明神的“骨仪仗”。
如今亲眼看到鉴定水晶上呈现出来的“长生肉”特性后，他们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教会公开的“骨仪仗”的特性。
两者之间足足有三条特性一模一样，轻易便叫人将“长生肉”和邪神联系在一起。
主教显然就把这次的“长生肉”，与那位名为黎明神的邪神联系在了一起。
主教冷着一张脸，当即发布了之后的命令：“据说当初邪神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伟大的原初神将其打碎成无数碎块，散落在大陆各处。当时的‘骨仪仗’是祂的骨头，恐怕现在的这块‘长生肉’就是祂的血肉。”
“当日仅是一具残缺的骷髅就引发了那样的灾难，甚至使得原初神都被那个卑鄙无耻的邪神威胁……我们也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那样的灾难出现在我们管辖的教区里！”
“听说他的下属也被‘长生肉’污染，都一齐变成了怪物，是么？行，那我们之后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被污染的人，在灾难酿成前阻止悲剧的发生。”
为了自己的职位与仕途，避免在这片教区在他管辖下出现什么意外，主教当机立断做出的决定，勒令教堂内的所有神眷者狙杀那些被邪神血肉感染的人。
确实，仅看“长生肉”的特性，它似乎并不能让所有人在感染后顷刻颠覆自己的喜恶，只能在精神恍惚时发挥作用。
但思及达摩北庄园内发生的惨案，听说至今还有其他被邪神感染的怪物游走在大陆上，主教还是下达了这个近乎于残忍杀人的命令。
……如果他们已经背叛原初神，那么他们确实该死。如果他们还是原初神的信徒，那么相信他们也一定会乐意为伟大的主献上自己。
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
主教很快带人赶往了之前霍克说的农场里，狠下心径直把所有表现出异样的人都尽数绞杀。
因为神眷者在世人印象
中，大多都和“正义”、“善良”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当这些人出现在农场附近时，农场里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配合的态度，表明了乐意帮助教会铲除危险的态度。
在教会的神眷者真正动手前，这些人甚至从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什么问题，死前最后一秒面上还带着笑。
直到之后死在神眷者的攻击下，面上的笑这才扭曲出惊惶的神情，最终永久定格在这几张脸上。
不少神眷者都不忍心看这些人的死状。
先前那份无条件的信赖让他们在事后生出羞愧，这些人最后的死亡更是让他们反过来痛恨自己的无力。
“不要责备自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一切都是那位邪神的过错。”主教看出来这些小年轻的愧疚，赶忙跟着出声宽慰道，“我们在灾难降临前结束了这一切，我们保护了更多无辜的民众，你们理应对此问心无愧！”
“都抬起自己的头来！想想当日达摩北庄园的惨案，对比这几个被邪神污染的受害者，我们以这样小的牺牲取得了胜利，你们甚至能为此而感到自豪！”
不只是安慰其他新心生愧疚的神眷者，这几句话同样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即便是见过不少风风雨雨的主教，但在亲手杀死那些对自己的到来满含期待的信众后，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愧怍。
不过，他们组织了一场波及整个城镇的惨案，这部分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主教用力闭了闭眼，最终成功以此说服了自己。
然而，一切真的都结束了么？
主教带着其他神眷者杀死了所有和霍克有过接触、存在关联的人，他们为此甚至顺藤摸瓜找上了这些死者的家人。
直到确认了再没有其他被“长生肉”污染影响、改变原本人类形貌的受害者后，这才勉强作罢收手，结束了这一次的围剿行动。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即便他们清理了所有和霍克相关的一切，主教最终还是悲哀地发现，类似的事情还在接连发生。
同样是匆忙赶来教会求救的信众，同样惊恐地说自己身边可能都是怪物。
在这位赶来求救的村民口中，在他们整个村子里，所
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地被未知存在影响，最终变成怪物。
即便他们都遵循着过去的习惯、用过去的声音语气做事说话，这种出于样貌变化带来的恐惧，最后还是让他难以忍受那种微妙的氛围，专程跑来教会和神眷者求救。
当然，和之前前来求救的霍克不同，这位来自塔鲁村的村民其实也知道自己一点自己身上的变化。
村庄里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让他们能放心说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再加上他们的形貌上的变形比之前的霍克还要来得更加显眼，这位前来求救的村民自然也清楚自己开始变得畸形。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到底存在着隔阂，隔着两层肉，自然没办法心贴心地知道其他人真正的内心所想。
于是那张异常的脸也在这天然的隔阂下，也无法避免地引出当事人的恐惧。
在这位前来求救的村民口中，他坚称自己还是个正常普通的人类。
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那些盯着对面看着自己的脸、那些没事就会伸手摸自己的五官、那些动不动就会看向自己变形的脚腕，那些顶着一张怪物的脸，做以前绝不会去做的事的人，在他眼中很有可能都已经被真正的怪物替换了属于人类的内里。
在那样一张怪异的面皮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人生出紧张的情绪，怀疑对面站着的是不是真正的人。
即便这位村民所说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是格外正常的小事。
……毕竟在这些神眷者看来，任何一个人在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畸形后，往往都会下意识看向自己畸形的肢体，以此来隐晦表现出自己心底的在意。
教会的主教再度面临的新的选择。
这一次他必须要决定一个村庄上千口人的生死。
而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和之前一样，他决定杀死塔鲁村内的所有人，然后再将所有尸体收容在教堂内。
……听说在达摩北庄园的惨案过去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贵族仍遭受邪神的折磨，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堆没有血肉、没有骨头的绵软人皮娃娃，并在煎熬中被迫投靠黎明神。
一个连原初神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们这些力量不及神明的神眷者又怎么可能做到……
当然，在做出决定的间隙，他偶尔也会反思，质疑自己的决定。
——就这么简单直白地杀死所有受害者，这么做真的对么？
现在的主教尚还不知道最后的答案。
……
教堂的库房内，封存着“长生肉”的匣子中。
被/干脆利落扼断咽喉的尸体仍保留着些许身前的意识。
正如“长生肉”这个收容物的名字一样，邪神的血肉赋予了他们另类的长生。
“‘只要能讨得它的喜欢，它也乐意满足其他人的部分特定心愿’么，”霍克回忆着自己凑巧看到的鉴定结果，在黑暗的匣子中陷入了沉思，“它是指那位黎明神么？”！
第八十章
主教最后还是带着教堂其他神眷者去往了塔鲁村。
和上一次去往农场剿灭被感染者的情况不同,这次包括主教在内，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恐怕在场也只有那个村民脸上能露出欣喜的神色了。
村民面上带笑：“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之前一直都不大敢去教堂，总觉得我这样浑身脏兮兮的泥腿子在别人看来很讨人嫌,就那些普通的贵族都对我们这样的农民看不上眼。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他带着这些神眷者去往塔鲁村,大概是看这些人真的好说话，全程瞧着都很亲切的样子,没有寻常贵族那种面对平民时让人心烦的高高在上的坏脾气,走着走着忍不住用感慨的语气说出了这样发自内心的质朴赞美。
“之前其他人还说什么‘不要去教堂，那些神眷者老爷不会管这些的’之类的话,我看哪有他们说的这么夸张。早知道您愿意为我们解决麻烦,我早就该去找你们帮忙了。”
“天知道这事我们之前发愁多久了，好在最后取得了您的帮助。”
这份真切的感激顺利映入了在场所有对他心怀警惕的神眷者的眼中。
即便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已然被邪神的血肉感染的家伙可能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但眼看对方无知无觉地把自己带回村庄,全程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感谢，全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最终结果不是臆想中的美好生活,而是被活生生杀死放置在匣子中，有几个年纪不大的神眷者面上都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
村民也看到了这些人面上神色的变化。
因为不知道这些神眷者的想法和打算，他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有哪里不大舒服。
村民关心询问道：“神眷者大人,您是有哪里不舒服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急,之前好几天都是这么硬撑撑过来的。如果您真的感觉哪里不舒服,我也可以明天再来找你们。”
即便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所有的关心感激可能都只是面对他们时的伪装,但看着村民眼底真情实感的关切,那份隐晦的歉疚当即忍不住冒出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农场那些无辜惨死的受害者的面容跟着浮现出
现在他们眼前，好像他们仍身处在那些从期望到绝望的视线中，被死者空洞的双眼审判。
“我们……”有人下意识想要出声说些什么,试图以此来逃脱心底那份对自己的谴责。
然而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主教冷淡的话当即打碎了他们这份不合时宜的善良。
主教：“没事，神明赐下的恩泽让我们避开所有灾祸，他们的实际情况远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加健康，现在这样纯粹只是因为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你不用太担心他们。”
“而且你们村子的情况这么严重，原初神在上，同为神的子民，就算是真的有哪里不舒服，今天就算是爬也一定要爬过去为你们解决麻烦。”
说话间，他还不忘背着不远处的村民，对刚才出声的那个年轻神眷者投以警告的视线，以此来提醒对方记牢自己的职责。
……和这些年轻心软的神眷者不同，作为管理一整片教区的主教，他过去甚至曾亲手处置过变成污染物的同伴，这会儿倒也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场这些神眷者面对着这份无声的警告，果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之后一路上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而那位村民似乎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些神眷者表现出来的拒绝交流的态度，也跟着保持沉默不再吭声。
一路上都没有人再出声说话，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塔鲁村。
……
和主教想象中的情况不大一样，塔鲁村内和平得过分。
除了村子里的村民看着畸形不正常外，这里瞧着甚至比先前看到的那个农场还要更加安静。
没有什么怪物的袭击，也没什么针对神眷者的陷阱。
村民们拘谨地看着这群来自教会的客人，扭曲变形的脸上露出意外和好奇的神色，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欢迎的态度。
“大家看，这就是教堂那些无所不能的神眷者。他们这次就是专程来我们村子帮忙的，我们大家之后都有救了！”那位把神眷者带到塔鲁村内的村民欢欣鼓舞地这么说着，随着话语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周围其他村民的眼神都跟着热烈了不少。
“神眷者大人，你们真的能解决我们身上的这个怪病么？”一个年纪不大
的小姑娘凑到主教脚边，尽管面对陌生人看着有些羞怯不好意思，但爱美的性格还是让她鼓起勇气重复询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对此，在不少神眷者对此都有些无所适从时，主教强忍内心的愧疚，看似从容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当然，我们会帮你们彻底解决所有问题，让你未来都不会为此而感到烦恼。”
也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原本平缓的头皮被顶出一块凹凸不平的肉块，像是长出了本不存在于人体的畸形肉瘤。
她的五官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变形的情况。不只是上下颚骨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外凸，就连她的眼球都开始朝着头颅两侧移动。
看着就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鸡。
主教温热的宽大手掌抚摸小姑娘因为变形而显得格外怪异的头顶，，就好像他此时关心的不是什么畸形的怪物，仍旧是那个在异变前依旧可爱且正常的人类孩童。
主教说着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村民，很快说明了自己之后的计划安排：“我会等所有村民都回来后再一起动手，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当然，因为和这个治疗的过程看着可能比较久一点，如果你们有什么要忙的事，最好都提前把他们解决好。”
他不敢直接和这些什么都不知情的村民谈论遗言，只能隐晦地做出提示，以此来让这些村民尽可能了无遗憾地离开人世。
“而在此期间，我们之后可能会在村子附近随意逛逛，看看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场异变。如果人齐了，就直接来喊我们。”说完，他对着在场所有村民温和地笑笑，随即便带上其他神眷者在村子附近巡逻视察。
明面上说是搜寻异变发生的原因，实际却可能更像是在监视村民，防止这些变异后的怪物逃离村庄。
不过别说，也就是在塔鲁村附近监察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没看到导致村民畸变的源头，也没找到最开始对人类造成污染的邪神血肉究竟在哪里，但从这些村民手中，还真是意外得知了一个牲畜的小窍门。
大概是觉得教会的神眷者不至于贪图他们这些平民的东西，用他们赚钱获利的窍门获取钱财，再加上主教那句表明之后要花很多时间疗伤治愈身体异变的话，这句明确的提醒总给人一种无意识的紧迫感。
众人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有村民担心误事，赶忙去房屋后面的猪圈里忙活，抓紧时间提前把长成的牲畜从地里刨出来。
也就是因为这个，在亲眼目睹了他们养殖牲畜的过程后，教会这些侍奉神明的神眷者才知道，猪肉居然还能是这么从地里长出来的。
【牲畜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只要将牲畜的一部分埋进泥土里，它第二天就又会长出一只信的牲畜。】
随着他们亲眼目睹这些村民养殖牲畜的手法，就好像普通人会因为一些熟悉的人和物，迅速联想到过去的经历或是以前学到的知识，这句话理所当然地映入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并迅速被所有人接受。
同时，基于这条意外得知的新知识，因为规则本身太过特殊，不少神眷者甚至都临时忘记了那份未来要杀死所有村民的沉重情感，跟着低声讨论了起来——
“原来这些牲畜都是这么喂养的啊……明明是桩没什么成本的买卖，为什么市面上的猪肉还卖得那么贵？！”
“也许是屠夫干活的人力收入？又或者牲畜运输导致需要支持额外的金钱……不知道，真的不是很清楚，我也想不通市面上的肉为什么会卖得那么贵。”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活该被宰吧。”
“如果真的是要把肉种进地里，就能得到整头牲畜，源源不断地获得肉食，那么教会的后厨为什么要专门去卖肉，直接把买来的肉种进地里不就好了么？反正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可能是不知道吧，我之前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种猪得猪种鸡得鸡’的好事。这些底层的农户瞒得真的是太紧了。”
……或许在理智之外，他们的本能已然嗅到了异常，导致不少人开始纠结于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这确实是有些不对劲啊……”主教突兀发出一声叹息。
大概是自身精神上的抗性远比其他神眷者要高出不少，此时的主教感知到的困惑远比其他神眷者更加深刻。
相比起其他不明所以、一度只能用寻常对话排解内心疑虑的神眷者，主教的疑惑比其他人而言来得更加具体，甚至还能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
为什么第一次看到牲畜从泥土中生长的过程，明明以
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却轻易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不过这点疑惑最后也只在他脑中停留了短短一瞬。
很快，主教就为自己想好了合适的答案。
是了，牧草从泥土中长出，牲畜食用牧草用以生长。
忽略其中一个没什么意义的中间过程直接得出最后的答案，牲畜从泥土长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主教显然没意识到他的想法究竟有多离奇，只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
他很快接受了这样的一条违背生物常识的新规则。
而在接受的这则新知识后，面对着更加紧要的任务，他也很快将其放到了一边。
主教厉声斥责：“行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和这个被邪神血肉感染变异的村子。”
“相比起这些牲畜生长繁殖的小事，我们身上可还肩负着其他重要的职责。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可不能因为一点无意中的小差错，就导致‘长生肉’的生长范围进一步扩大。”
“之前没从屠宰场里找到‘长生肉’的源头，可能是我们之前的猜测存在问题，也有可能是我们忘记了追踪另外一条同样重要的联系网。听说这些农户都会把自家养的牲畜卖到屠宰场，说不定他们就是因此而有了联系。”
“当然，又或者说，这个村子才是邪神血肉真正存在的地方。”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在这意外找到灾难开始最初的源头。”一连串之前没来得及说的分析被他掰碎了细细告知其他神眷者。
为了让这些人把注意力从无关紧要的“牲畜养殖”回归到“教会任务”上，他甚至还额外加进去了一句“村子才是邪神血肉真正存在的地方”的个人猜测。
尽管因为村民身上的异变，这个村子肯定是要被他们按规矩从头到尾细细搜查一遍，可主教额外加了这么一句话，却给了其他人邪神血肉真的就在附近的错觉。
原本因为逃避现实从而发散的思维，再度被拉扯回到现今的任务上，在场这些神眷者至此也算是勉强恢复了些许精神。
……当然，对眼下这个残忍的任务重新恢复期待，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对“解决源头的邪神血肉救下这些无辜的村民”这一妄想仍抱有虚妄
的希冀吧。
一群人开始认真地在村子附近搜寻他们想要的线索。
可惜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
塔鲁村内的村民全部回到村子里，这也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期间教会的神眷者们在村庄附近来回细致搜寻了好几次，而那些出门在外忙于农活的村民也跟着回到了村庄里。
因为有几个村民专门去了附近的城镇出手家里饲养的牲畜，这些行踪不定的人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这也导致塔鲁村的村长格外担心那些尊贵的神眷者会因为不耐烦而直接走人，为此一度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选择性地放弃了那些去往城镇的村民，表明让主教提前动手，之后再让那些缺席的村民自己去教会寻求帮助。
所幸如今出现在村子里的这几个神眷者远没有其他人口中那么刻薄。
这些神眷者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耐心，甚至在面对其他人的质疑时都温和到让人感动。
当村民即将全部到场前，倒是有人忍不住对这些神眷者的到来提出了质疑。
显然，在这一整个塔鲁村里，除了那些期待从神眷者手中获得救赎、治愈畸形身体的人外，也有一些惯会用恶意揣度其他人的家伙。
“真的只是过来帮我们么？！真的假的？之前我就听说霍克屠宰场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些神眷者老爷手上遭了殃，使得我最近都不得不找其他屠夫卖肉。我看那些人长相也出现了和我们现在类似的变化，说不定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死在了神眷者手中。”
“说不定他们就是来取我们全村人的性命的，不然为什么非要我们所有人都到场才愿意动手！”
大概是外貌畸变后使得所有受害者的内心都或多或少开始变得压抑黑暗，总让人忍不住朝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联系最近一个屠宰场的关闭，甚至有村民失礼的提出了这样的质疑。
甚至因为说话的音量不加以收敛，他的这几句质问还被那几位善良宽和的神眷者听到了。
要村长说，现在牲畜繁殖生长得这么轻易，城里那些屠宰场早晚都会在猪肉的泛滥下面临破产的危机，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和教堂的神眷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但可惜对方就是不能领会这个道理，甚至还大言不惭空口污蔑。
好在那些神眷者的脾气是真的好。
“你说的那个屠宰场关闭，只是因为农场里的所有当事人都因为被怪物感染，在被我们治愈后因为损伤太过，导致不得不在家修养一段时间，所以才短暂关门。”
“至于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你们所有人到场后才愿意开始，这全都是因为类似的治疗必须会消耗太多精力，甚至还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临时性的损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使用类似的手段，所以才想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
“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主教有理有据给出解释，很快就说服了所有人。
全程，对方都没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这也让村长对这些神眷者的感官越来越好。
他就说么，他们一群普通村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这些神眷者大人图谋的东西，这些没有意义的怀疑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说真的，早知道人家神眷者态度这么和善，他们在这之前就该在问题出现伊始寻求帮助，而不是成天闷在村子里，想东想西天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见所有村民全数到齐，村长见状也怕耽误对方时间，当即找上主教给出“治疗可以开始了”的信号。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看向神眷者，渴望得到救赎。
直到这些神眷者打开了匣子，放出了一件足以围困住在场所有人的危险收容物，同时双手抓住挂在胸口上的吊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们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因为太过突然，当站在最前面的村民被神眷者活生生用灵力砸断脖颈前，其他人甚至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
这个村庄的最终全员死绝的结果和之前的屠宰场没多少区别。
眼见信赖的目光转瞬间化作敌视，哪怕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结束了好一会儿，不少神眷者的神志都还被囚困在那些村民惊惧仇恨的视线中，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们沉默地收敛好了所有尸体，一直在塔鲁村内待到了天明，这才顶着眼下的青紫一路回到教堂。
显然，无论是其他普通的神眷者，还是教会的主
教，在这份精神的高压下都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事情同样并未到此为止。
在这之后，这片教区内也接连发生了类似的意外，就连主教一度也在惨烈的死亡后生出抗拒。
眼见城镇里的居民神色越发惊惧，所有人来去匆匆，甚至因为这份恐惧导致主干道上都没多少人影，也算是为了缓和这些人的情绪，主教不得已做主联系教区内的屠宰场，用快速饲养牲畜的办法，换得了整片城区肉价的下降。
在这份物质的补偿下，美味的肉食勉强让教区里的民众恢复了一点过去的好心情，总算是勉强把这个城镇从崩溃边缘救了回来。
就在库房内的匣子越摞越高，主教以为一切都将到此为止时，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出现了。
在某天洗漱后，透过桌面上的水银镜，主教看到了自己臌胀充血的耳朵。
透过细薄的人皮，他甚至能看到内里肉块堆叠后形成的褶皱。
——看着和之前的霍克何等相似。
这一刻，本就因为无数场血腥屠杀倍感愧疚的主教彻底崩溃了。
他联络了其他教区同为主教的朋友，开始倾诉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悲哀的是，此时他甚至都不敢联系自己的上级，唯恐自己也和那些无知无觉等来死亡的人一样，最后无辜惨死……
主教颠三倒四地说了自己最近的经历以及如今崩溃的心情。
期间为了能保障交流继续顺利进行，他甚至还得及时解决对方的困惑。
比如说被感染后的具体表现，比如“长生肉”的细致规则……比如，他用来和其他屠宰场交换得到低价肉食方法。
也就是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朋友：“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牲畜怎么可能会从地里长出来！”
……什么意思，牲畜不就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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