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来,树叶沙沙作响。孟磊把严兵扶到床上,又替他把鞋袜脱了,严灿灿仰头盯着他看道:“你的衣裳,我爸爸以前也有。”
孟磊爽朗笑道:“你爸爸可比我厉害多了。”
张翠蓝端了凉茶过来,感谢孟磊把人送回来,又见严兵醉的不省人事,就把人扯到外头问道:“孟磊啊,我家兵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不然他不可能喝醉的。”
“没听兵子哥说啊。”孟磊一脸诧异。
张翠蓝想想也是,就她大儿这个闷葫芦,真有啥事也不会透露半句,故而就没有追问,而是喊孟磊去堂屋坐坐。
孟磊喝完一杯凉茶就告辞离开,正巧山楂糖雪球做好了,张翠蓝就让他带点给孩子吃,孟磊尝了一口,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他离开严家,刚走进巷子里,就见一身着粉色碎花短衫,绑着麻花辫,涂着红唇,抹着香粉的女士与他搭话道:“孟大哥,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坐会儿?”
孟磊一头懵,瞅了两眼才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刚刚在小院里撒泼打架的妇人,不明白为什么喊自己,但孟磊选择当作听不见,直接大步往前走。
宋清小跑追赶,说道:“孟大哥,你不记得我啦?之前你结婚,我去你家应聘掌勺,咱们见过面的啊。”
“同志,我不记得了。”孟磊大声回了一句,出了巷子,骑上自行车就飞速逃开。
宋清瞧他骑车逃窜的身影,竟忍不住笑了两声。待回头见李苏夫妻带着孩子出门,不免心中冷哼两声。
李苏对此一无所知,此时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那套刀具。这不,左手亮亮,右手刀具,带着男人欢欢喜喜去老前门找师父显摆显摆。
老爷子见了亮亮,直接把徒弟扔旁边,还问道:“怎么没把灿灿也带来?”
“灿灿说要照顾爸爸,不肯过来。”照例,严猛给老爷子收拾屋子,李苏陪着唠唠家常。
“灿灿是个好闺女,你大哥是个有福气的。”老爷子爱极了亮亮,边说话边翻出厨子里的零嘴给他吃,抬头又见李苏拿着剁骨刀在那儿嘚瑟,不免觉得好笑。
“怎么着,咱师徒比比?”老爷子瞧李苏这样,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严猛将长桌搬在院子中央,而后笑着退到一旁。
正巧这个时节黄瓜较多,两人从墙角藤上摘了两个黄瓜下来。
小小比试,凑热闹的人却不少。本院里的人,隔壁院的孩子,把小院塞得满当当。
亮亮站在严猛腿上,不停跺脚拍掌道:“我妈妈,我爷爷,最厉害了。”
“师父,咱就比切薄片,且要瓜肉离而不断,怎么样?”李苏虽离了老爷子,可没一日落下基本功,故而还怪自信。
老爷子就喜欢她这股劲儿,自是笑笑答应。
一旁的严猛看着如此张扬自信的媳妇,早已傻了眼。旁边大妈们互相用胳膊碰了碰,又挑着眉眼示意大伙看向严猛,而后捂嘴偷笑,在耳边悄声道:“瞧这人,像不像呆头鹅?”
哪有人看媳妇看成这傻样的?
反正她家男人只有看大团结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李苏深呼吸一口,而后敛神落刀,速度快而不乱,老爷子未抬头,光听落刀声就笑了笑。
紧接着老爷子慢悠悠掏了帕子系在眼上,竟来个蒙眼切黄瓜。
严猛跟亮亮紧张得互握双手,大气不敢出,眼睛不舍得眨,父子二人举止神似,又让大伙儿捂嘴偷着乐。
老爷子后落刀,却比李苏快上两秒。老爷子瞅着乐乐紧张的小表情实在可爱,就让严猛抱他过来提起黄瓜给大伙儿瞅瞅。
这一比,自是老爷子厉害。李苏弯腰拱手,调皮笑道:“师父果然是师父,徒儿还差着远嘞。”
严猛实在爱极了媳妇俏皮可爱的模样,眼神落她身上再挪动不开。
孩子们看刀工比赛,大妈们就瞅着严猛看热闹。
两人切的黄瓜条被亮亮当项链挂在了脖子上,一下子成为院里最受欢迎的小孩子。他也不小气,谁想要玩,他就给谁,还总是不停问道:“我妈妈厉害不?”
闹了会,老爷子坐下喝口凉茶,又提醒李苏别忘了高级工考试。李苏笑道:“老爷子,跟工资挂钩的事儿,我怎么会忘。”
如果今年考级通过,她挣的可就跟严猛齐平了。
“你这孩子,既然这么喜欢赚钱,那我再告诉你个事儿。区里准备编份烹饪工具书,这事儿由我们几个老家伙牵头。你只要成了高级工,这活就能添你一份。”
老爷子满意得看着徒弟欢喜雀跃的模样,偏又故意道:“可若成不了高级工,一切白搭。”
这样的大事,李苏自然不想错过。
现如今她不愁实操,而是有些担心笔试。这不,放了假就和孩子们一道看书,院里人晓得她又要考级了,自然将她夸上了天。
宋清心里冷笑,想着:“再厉害,不还是伺候人的厨子?一天到晚颠大勺,还搁着四处吹嘘,没得让人恶心。”
想罢,她换了一身衣裳就出了门。
出了门,迎面与人撞上,瞧了一眼,是个陌生面孔,也就没当回事。
苗兰兰抱着小女儿站在门槛外头,几次呼吸,终究迈不动步子。外院梁大妈瞅她眼熟,扇子也不扇风了,就歪着头打量她,好半天才认出她道:“哎呦,这不是灿灿妈么?你怎么回来了?”
几年没见,她都要认不出来人了。
以前长得多水灵,如今瞧着也干巴了。
梁大妈热情地将苗兰兰迎进屋子,还大声喊道:“老张,老张,你前头大儿媳妇回来了。”
这一嗓子,整个院里的人都听着了,全跑出来看热闹。哎呦,还真是苗兰兰。
这么多年一封信都没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大伙儿心下好奇,都跑来凑热闹。
张翠蓝看了一眼手脚无措的大儿媳妇,到底喊人进了屋,倒了杯凉水给她,开门见山道:“跟那头离了?又回来了?”
苗兰兰也没喝水,摇头道:“没离,带孩子来医院看看。”
张翠蓝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女儿,见她小小的,怯怯的,与人对视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到底有些不忍心,拿了山楂糕给她吃,又问道:“什么病?”
苗兰兰指了指孩子的右腿道:“不晓得怎么回事,发了回烧,右腿就萎缩变形。家门口的医院看了个遍,都说看不好。我实在不忍心,就抱孩子来京看看。再一个,我也想灿灿了,想看看她。”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苗兰兰明显没有底气,张翠蓝胸口也一阵起伏,到底在孩子面前忍着没发火。
“那行,你坐会儿。灿灿很快就放学了。”
苗兰兰点了点头,人显得十分拘束。
张翠蓝也不晓得跟她聊什么,索性去院子里头择菜准备晚饭。董大妈她们过来问了情况,一听孩子生了病,都有些唏嘘感叹。韦大妈则冷哼道:“活该,这就她再嫁的报应。”
张翠蓝气道:“老韦,中午吃屎了,嘴巴这么臭?人好好的孩子,惹你了害你了,让你说这种话?大人的事归大人的事,孩子归孩子,你别扯些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家就是事事不分,活该越过越差。”
张翠蓝把菜一放,若不是苗兰兰跟孩子在厨房坐着,她铁定要扯着嗓子骂街了。
碍着有人在,张翠蓝忍了又忍,声音压得低,可每句话都戳韦大妈心窝子,愣是将人气着回了家。
董大妈嫌弃道:“老张,别理她个二百五。苗兰兰孩子咋的了?治得好不?”
张翠蓝想着孩子那条腿,叹道:“我估摸着不容易,那孩子两条腿都不一样长。瞧着是真可怜。”
董大妈也同情道:“一个女娃娃,要是治不好,可就毁了。她能走路不?”
“苗兰兰一路抱着的,我也不晓得。”
涉及孩子,大伙儿都动了恻隐之心。众人聚在一块儿,讨论着哪家医院骨科好,哪个村头的老中医厉害,乱七八糟的土方子也扯了一大堆。
屋内,苗兰兰亲了亲小女儿的额头道:“乖乖别怕,奶奶很好的。”
严兵刚进胡同,就听邻居说苗兰兰回来了,他点头表示知道,脸上并无多余表情,只是过门槛的时候脚步一僵。
张翠蓝瞅了大儿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又想着躲在衣柜里哭的小孙女,她更是头疼。
亮亮何曾见姐姐哭过,这会儿也跟着委屈巴巴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李苏将灿灿搂在怀里哄着,棉质的帕子被泪水湿得透透的。
灿灿哭道:“她不是我妈妈。她才不是我妈妈。”
她妈妈早就不要她了。
李苏和严猛亮亮三人轮番哄她,才让她情绪平复了。
门外,苗兰兰抱着小女儿同时落泪,待见严兵空荡荡的左胳膊,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严兵进屋后又退了出来,点了烟在角落抽着。
苗兰兰走过去道:“严兵,是我对不起你。”
严兵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忙将烟头掐灭:“这话,你该跟灿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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