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说,在浮迦的家里养伤,并不比迪卢克自己在旅馆好上多少。
浮迦会在每天下班后绕路去一趟健康之家,给迪卢克带回伤药让他自己换,也会从餐厅买来饭菜和半成品的饭菜,只要第二天热一热就能食用,除此之外,带给迪卢克的几乎全是负面影响了。
在迪卢克醒来的第二个小时,他给自己重新包扎好,并向浮迦提出疑问:“我的衣服去哪里了?”
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和满身的绷带。
“全是血,所以就扔掉了。”浮迦理直气壮。
说完,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出现了什么问题,勉强地笑笑:“你等一等。”
半个小时的翻箱倒柜后,她把一件看起来很新的教令院男款学士服扔给了迪卢克,“某个家伙买了好几套,结果有一套一次都没有穿过。你们两个身形差不多,应该是合身的。”
她的话中透露着与另一人特殊的熟稔和亲密,迪卢克本能地不想接过这身衣服。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你是说卡维?”
“当然了,我就这么一个学生。”浮迦理所当然地说,“好了,快去试一试!”
她自觉地离开卧室,给迪卢克关上了门。
迪卢克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学生闲置的衣服会在她的家中。
等迪卢克穿着教令院学士服走出来时,浮迦终于哑然。
“并不合适。”他面无表情地说。
浮迦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很有自然气息。”简直就像是绿茎上开了朵红花。
“没关系,就算是红花,你也是非常英俊潇洒的。”她补充道。
回应她的,是迪卢克重新关上房门“啪”的一声。
***
在迪卢克醒来的十天后,他与浮迦更熟悉了些。
两人的生活习惯天差地别,与迪卢克从小在良好家教下养成的健康规律作息不同,在不用上班的日子,浮迦往往在十二点之后才醒来,偶尔也会在酒馆喝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到家之后往往还要乒乒乓乓捣鼓好久才去休息。
如果迪卢克还是那个没有经历变故的酒庄贵公子,或许会对这样的房东有些意见,但经历了一年的坎坷游历,渐渐习惯风餐露宿的青年,反倒从半夜被开门声和锅碗瓢盆声吵醒的经历中,咂摸出一点久违的家的气息。
浮迦的摩拉赚得很多,花得也很快,家里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对此她解释道,“至少三分之一是卡维买的。”
“你们之前住在一起?”迪卢克语气平淡地问道。
“怎么可能?他有自己租的房子。”想了想,浮迦又补充道,“偶尔会来我这里住几天。”
比如两个人一起通宵赶工画图或者做模型的时候。
“怎么一直在看这个雕像?”见迪卢克有些出神,浮迦凑了过来。
一座栩栩如生的猫头鹰雕像,眼神锐利,锋芒毕露,但配上圆滚滚的身体,还是让人觉得可亲可爱。
迪卢克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很浅,几乎转瞬即逝,“我故乡的家中也有一只相像的夜枭石雕,是我父亲在许多年前买下的。”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提起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过去。
这段时间,只要迪卢克不说,浮迦就不会去询问他的目的或他的经历,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堵无形的墙壁。武力强大,有礼而寡言,追查愚人众——浮迦当然知道迪卢克不是普通人,但比起那份好奇心,分寸感或许更重要一些。
毕竟这段时间结束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即便是深入了解,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但此刻的浮迦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孤独的年轻人,也才成年不久,或许在某些时候,他也会有倾诉的欲望,哪怕一丝一毫。
她斟酌着开口,“是吗,那你家中的那只猫头鹰,是什么样子的?愿意和我说一说吗。”
你的家,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
而在迪卢克醒来的半个月后,浮迦拎了两瓶酒回来。
“医生说到现在就可以适当饮酒,”她的眸子亮闪闪的,“我也觉得你恢复得很快,喝点酒来庆祝一下吧!”
“抱歉,我不喝酒。”尽管并不想扫浮迦的兴,但迪卢克仍然选择礼貌地拒绝。
浮迦睁大了眼睛:“居然会有成年蒙德人不喝酒,为什么啊?”
“没什么,”迪卢克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喜欢酒的口感。”
“亏我还特意托人买了蒙德的蒲公英酒,”浮迦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行,那你至少要拿着果汁陪我喝酒。”
那是迪卢克吃过的很特殊的一顿烛光晚餐,就在浮迦家中的餐桌上。桌上一半是须弥菜,一半是蒙德菜,两个杯中一杯是蒲公英酒,一杯是墩墩桃汁。
须弥餐厅的蒙德菜做得很难吃,这是第二天浮迦和迪卢克达成的共识——两人之间少有的共识之一。
浮迦在浅啜了一口蒲公英酒之后,就撇了撇嘴:“大名鼎鼎的蒲公英酒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如须弥本地的酒香醇。”
但即使这样说着,她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迪卢克举着墩墩桃汁与她碰杯,他的思想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他的行为在纵容着浮迦的胡闹。
“这一杯,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但建议你节制。”
浮迦的酒量很不错,但任谁两瓶蒲公英酒下肚,都要犯些迷糊。
“迪卢克啊,我跟你讲,妙论派这一届的学生真是最差的一届,哎哟,真的没有一点创意……
“好久没接到什么大项目了,什么时候能再建一个群玉阁啊……
“卡维去奥摩斯港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追了一年的轻小说终于烂尾了,怎么说呢,意料之中吧……”
她借着醉意絮絮叨叨了大半宿,还在晨曦酒庄的时候,迪卢克见过许多醉鬼,有人倒头就睡,有人情绪高昂,有人晕头转向,也有不少人像浮迦这般,表达欲高涨,丝毫不觉累。
直到浮迦捧起了迪卢克的脸,话头从生活的各种烦恼转到了自家的病号上:“其实我,必须得说,你真的……”
对方没有推开,反而沉静地等待着。即使是他,也有些好奇浮迦关于自己的醉话。
浮迦眼底一片迷蒙,她用力眨了眨眼,注视着青年,补充完了后半句话:“……是个帅哥。”
迪卢克嘴角微抽,温柔却坚定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移开。
“你呢,啊不对,我呢?……我是说,嗯……你怎么,看待我?”借着醉意,浮迦缠着迪卢克问,她处于混沌中的大脑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要问这样的问题。
这家伙醉得不轻,迪卢克叹了一声,他轻轻抬起浮迦的右手,就如同那次在秘境中绘制地图一般,只不过这次是手背朝上,位置互换。
他在浮迦的手背上,落下了羽毛似的一吻。
不含任何情/欲,充满着绅士的克制与尊重。
迪卢克说:“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
***
等到浮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醒来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房间空荡荡的,好像从来没有另一个人来过。
只有桌上那一封告别信,静静地证明着这半个月来发生的故事。
夜枭飞走了,他结束了旅途的休憩,要继续去贯彻自己的意志,再次踏上那艰难凶险的路途。
宿醉的头痛还在折磨着浮迦,但另一种奇怪而浓郁的悲伤在胸膛中弥散。
真奇怪,浮迦想,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结局,为什么她会觉得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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