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熏水阁, 浴室。
崖边的石洞天然的温泉池中,石壁因地质原因变为了乳白微黄的颜色,氤氲的雾气腾然升起, 受天地灵气的滋养, 浴池旁长了不少颜色艳丽的植株…
一身劲装的男人踏进浴室, 欲要泡澡解疲,宽衣解带间, 眸光瞥见了池旁掉落的破碎白色纱幔……
望见它的瞬间, 他脑中顷刻浮出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夜, 此轻纱薄幔原是穿在她身上的。
后来……被他撕落,扯碎,甚至被扯成了布条,轻绑住了她耐不住时拍打他背部的手掌……
真真是,荒唐了一整夜。
也确确是……令人食髓知味。
原来这男欢女爱、鱼水之欢,竟是这般美妙绝伦。
李渚霖的唇边不禁微微上扬,身周刚硬霸道的气场,仿佛都柔和了不少。
祁朝的公爵豪户间, 子弟们常有三妻四妾,后院中常有妻妾之争, 可舒国公李家却不同些。
自李渚霖□□辈起,李家高门后宅,族长房中都只有一位嫡妻, 再无任何通房、妾室、贵妾。
李渚霖原也是欲想效仿先祖,只娶一位嫡妻的。
也从未想过在娶亲之前, 会碰其他女人。
偏偏阮珑玲蒙着头、不管不顾就往他身旁撞。
无论他如何严防死守, 她都想尽办法死缠烂打、契而不舍, 甚至舍命护他, 为他负伤……硬是一点点将他心门凿出条缝来!
也罢。
阮珑玲那般精明市侩之人,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可见对他情意有多深多厚!
也是痴情!
那他便破例,成全了她。
二人现在既有了肌肤之亲,那阮珑玲今后就是他的女人。
李渚霖自然不是那等将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就弃她于不顾的小人,十五日后,他会让她一同随伺回京,然后抬手,让她得以入首辅府内伺候。
到了京城后,阮珑玲今后便不是玲珑娘子了。
她不必再呆在扬州,为了些俗不可耐的铜板碎银,而奔波劳碌、日夜操劳。
她不是喜欢钱么?
今后等着她的,便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珍珠如土金如铁,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不是被刘成济欺辱退婚么?
今后他便让刘成济在她面前双膝跪地,痛哭求饶。
她不是要给胞弟延请名师么?
今后会有无穷无尽的大儒巨公、名人志士…上赶子追着给她胞弟刘成峰做西席先生。
……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身为首辅女人应得的。
这是她痴心一片,舍命挡刀应得的回报!
李渚霖附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细碎白色纱幔,眸底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阮珑玲知晓他真实身份时的反应了。
*
自从阮珑玲十二岁时,兄长去世之后,她便一直在奔波劳碌,想着如何赚钱,养活阮家一家老小,甚少能有闲暇时间。
每年的这个时候,周阁老下塌天下楼之际,她愈发忙得头脚倒悬,连用膳都没有时间。
可今年为了舍父求子的大计,她将一切生意上的事情都抛诸脑后,甚至离开了扬州城,一直追李渚霖到了熏水舍……
反而得了几日难得的闲暇时光。
阮家商行不是初初成立之时了,天下楼的讲坛算起来也开设四年有余了,那几个精明干练的女掌柜早就被磨练得能独当一面……想必她就算离开几日,天也不会塌下来。
阮珑玲干脆放宽心,安安心心看山观鸟,品茶赏花,温泉沐浴,漫步山林……
至于李渚霖,他虽是个不欲入仕的商贾书生,可却好像有许多杂事要忙,每日除了用膳时,鲜少能见到他。
至于到底他在忙些什么,他不主动仔细说,她自然不会主动去问。
毕竟她只要他的种子。
只要他对自己的身子还有欲|念,有心撒种就行。
谁会去关心一个工具人的私事?
瀑布崖边,高亭之中。
一整套紫砂茶具,根据大小在亭中的石桌上排列开来,石凳上坐了个容貌倾城的女子,纤纤玉手摆弄着茶具,瞧着不甚熟练。
女子梳了个简单精致的发髻,簪着支钏金丝雕花步摇,钗环尖垂坠着珠链,微一晃动便闪出细碎光芒。
身上的橘粉色的衣裙材质上佳,在少女的娇俏间,又显露出几分动人的妩媚。
崖间的微风吹来,轻纱曼动,翩然若仙。
李渚霖踏回院中时,瞧见的便是这幅景象,他伫立在原地静静观赏了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才踱步上前,朗声问了句,
“点茶呢?”
“霖郎怎么才回来?玲珑都想你了。”
阮珑玲抬眼望他,眸光一亮,搅动着茶筅的动作停了下来,立即起身上前迎他。
呵,这个女人果然离不开他,不过才三个时辰未见罢了,她便如此娇缠上了。
今后他若要因政事外出个十天半月,她岂不是要在首辅府中望眼欲穿?
李渚霖唇角微微上扬,将她那双嫩白纤长的柔荑握在温热的掌中,回到了石桌旁,语调中透着愉悦,
“怎得想起点茶来了?”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乃世家贵女们的必备技艺。
原早就该学的,可以前忙得实在顾不上,如今闲下来,才有时间好好钻研钻研……
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免得今后生意越做越大,应对命妇贵爵时露了怯。”
阮珑玲抿了抿嘴,满脸挫败,
“可惜我总是不得要领,莫说点茶成画了,打出来的茶沫都不甚均匀。”。
眼前的女人,现在满脑子还是她的生意……
她定是不知,十五天之后,她就再也不必为了银钱再奔波劳碌。
莫说她茶点的不好,就算她是个目不识丁的,仗着首辅府的身份,也能在皇子公主面前横着走,那些命妇贵女们,岂敢当面挑剔她半分?
可有些事情若是提早让她知晓了,那便没意思了。
既然她有意学…
李渚霖倒也不吝赐教。
“我教你。”
“若想要点茶成画,水质、茶饼、器具一样都不能差,不过那些都是其次……
最为关键的一步,乃是捣茶。”
李渚霖绕至她身后,从后握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抓起茶筅,引导着她缓缓搅动了起来……
“茶筅的击拂要轻,要缓,要盈然均匀,如此才能让茶沫与沸汤水乳交融……”
阮珑玲感受着他指尖的力量,集中注意力垂眸盯着指尖的茶碗。
果然!
在他的指引之下,她久坐了半个时辰都未能捣出来的茶沫,未过多会儿,清水般的茶面,在茶筅的搅动下,茶沫缓缓上浮,形成一层壁厚均匀的茶汤沫饽来!
还未完!
茶汤成行之后,他松开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捻起一盘石桌上的细竹签,然后在茶沫上简单挥了挥,划了划……
便绘出了一幅荷叶锦鲤图!!
李渚霖竟会点茶成画!
他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初见他时,阮珑玲只以为他不过相貌生得英俊些,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
后来,才知道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竟是能令周阁老都夸赞不断的麒麟才子?
再后来,他被贼人追杀,阮珑玲才发现他武功也甚是高强,能在数百悍匪的进攻下顽抗颇久…
貌若潘安,能文能武也就罢了!
他怎得连女子闺阁中的这些微末技艺都会?!
阮珑玲此时此刻才惊觉,之前她对眼前的男人了解得太浅显了,他们二人明明已极其亲密过,可他面前好似还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神秘面纱,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王楚麟此人,好似比她想像中本领更大些,更复杂些……
阮珑玲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怔怔望着石桌上的茶碗,喃喃赞叹道了句,
“好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可学会了?”
耳旁ʲˢᴳ传来男人清朗的声音,阮珑玲才发现他紧贴在身后,二人靠得极近,近到她甚至能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若是才学一遍就能学会,那玲珑岂不成了神仙了?
不过方才霖郎指尖的力道,我都默默记在脑海当中了,今后定多加练习的。”
阮珑玲俏脸一红,委实还不太习惯在除了屋中之外的地方,就与他这般亲密无间。
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掌,将他微微往后轻推了推。
这般推拒,落在男人眼中倒成了撒娇。
瞧她秀靥艳比花娇的模样,一丝竟生了几分欲意|。
那夜要了三次之后……
二人便没有再肌肤之亲过了。
李渚霖倒是极其想要的,可到底生了些怜香惜玉之心,顾忌着她被折腾得太过劳累……所以在榻上抱着她深吻片刻之后,终究强忍了下来,抽身离开跑去瀑布下泡了个凉水澡。
能看不能碰,瞧着也是馋。
后半夜他未入主卧,安歇在了东北角的侧间当中。
李渚霖不仅未退,反而愈发将她揽紧了些,紧凑在女人耳旁,带着强烈的暗示,低哑着嗓子道,
“教你,我是要收束脩的。”
“可你也知道…我不缺银子,自然要用其他的来抵…”
说罢,竟凑上去亲了亲她粉嫩小巧的耳垂。
耳尖的触觉甚为灵敏,阮珑玲娇柔的身躯不禁颤了颤,呼吸变得微微凌乱了起来,面庞上的羞意蔓延…直至脖颈都变为了殷红色…
可若是能轻易得到的,男人越不会珍惜,反而需使些手段,才能让他的兴趣持久些。
最关键的第一步。
是她率先踏出来的,那剩下的第九十九步,合该由他来走。
饶是她求子心切,可也不能表露分毫。
阮珑玲在他怀中微挣了挣,满面都变得通红,垂下乌羽般的眼睫含羞颤了颤,娇声带颤道,
“霖郎,这青天白日的…委实不妥……”
“更何况…我那处,还未好全呢…”
“怎会?那药可是生肌膏,腐骨都能生肉,更何况,你那处那点小伤……”
男人逗弄着她的耳垂,顺着脖颈吻了下来,指尖挪动,嘶哑的声音透着万般旖旎…
“不若……我帮你看看?”——
这个频率……我掐指一算!很快了!
呜呜,我也想早点写到去父留子。
明天至少更4000,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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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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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一次, 王楚麟的举止明显要更温柔体贴些。
放慢了节奏缓缓图之,极尽耳鬓厮磨,每每都诱得她心神荡漾了, 才一点点释放给她, 并不肯一次给个痛快。
犹如海边的波涛, 并不是一开始就汹涌,而是逐渐缓缓推高, 最后才彻底将人淹没。
初经人事的那夜, 阮珑玲并未品尝到什么乐子, 只觉得怪折腾人的,疲累困乏不已。
今日才觉得乍尝到了些滋味。
二人由酉时三刻,一直温存到了戌时五刻……
由温泉浴中,又回到床榻之上,彼此都再顾不上用晚膳,尽兴之后,沉沉睡去。
清晨,阮珑玲还睡得懵懵懂懂, 只觉得唇瓣传来一阵温热,颤着眼睫迷迷瞪瞪睁开眼, 便瞧见了李渚霖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
他身上的丝绸顺滑的寝衣并未系紧,还能窥见里头精悍的身材,眼眸垂下, 正在附下身来吻她,
“唔…”
女子嘤咛一声, 嗓中还带着睡梦中的慵懒, 她微微扭头, 柔声道了句,
“大清早的,霖郎莫闹…”
清晨的柔光落在女子的面庞上,肌肤柔亮如雪,墨染的青丝围绕在她身周,眉眼似画,唇瓣殷红,娇媚无骨艳入三分……
李渚霖哪儿能忍得住?
并未罢休,又亲了上去,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从微喘着放过了她,然后哑声道了句,
“我才知何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一个不入仕的寻常商户子弟,平日里不过做做阁老安排的课业、练练剑、打打拳罢了……
此刻倒扯什么君王不君王,说得好像自己日理万机似的…
口气倒是大得很。
阮珑玲被亲得意乱迷离,可着实觉得疲累未消,面对他晨起的兴致,实在是有心也无力。
夜也耕,日也耕……世上那个女人能抵得住?
阮珑玲往后缩了缩,伸出指尖将薄被往上扯了扯,将身形完全掩住,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头,秋水潋滟般的眸光中眨了眨,然后将他朝床榻外轻推了推,躲避推却柔声道,
“霖郎容玲珑再歇歇……你不饿么?不若先去用些早膳?”
昨也还那般痴缠着他讨求欢幸,今日就如此对他避而远之了。
真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李渚霖唇角微勾了勾,倒也没有再强人所难,揭开被子下了床榻,他有条不紊地将衣装一件一件往身上套,然后扭头朝女人道了句,
“再睡半刻便起吧,前几日我帮着老师处理那波贼匪之事,未能顾得上你,今日得了半日闲,正好镇上有集市,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温泉再好,泡几日也泡腻了。
阮珑玲已将熏水阁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正好想着要再寻些什么其他乐子打发时间……
正好可以去集市上热闹热闹!
“霖郎怎得不早说?”
阮珑玲眸光都亮了,睡意全无,立马就从榻上坐了起来,语调中都透着欢欣雀跃。
“你等等我,我梳妆打扮很快的,待会儿我们一同用过早膳,就能马上出发。”???
他不早说,不过是因为瞧她困乏疲累,想着让她再睡一会。
谁知她方才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一听要出去玩儿,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
行吧,可见她还是个玩性大的小白眼狼。
*
熏水阁所处之地,乃是整个祁朝以温泉闻名的玉泉镇,常年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下塌。
人流量大的地方,商业气息就浓厚,街上开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令人目不暇接。
街道两旁有卖糕点小吃的、变脸杂耍的、走街串巷挑糖水的、设摊卖馄饨汤食的……吆喝声不止,热闹非凡。
一对极其登对的男女出现在了街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使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头,霎时静寂了几息。
无他。
只因这对那男女容貌实在太过出众。
男子衣饰不凡,俊朗无双,气宇轩昂,通身都显露出上位者的气息,自带股疏离淡漠的气质。
他眸光轻扫了街道两眼,目光所及之处,令人莫名心颤。
而站在身侧的女子,气质则截然相反。
双眸灵动,眼含笑意,身上绯红色衣裙剪裁得当,层层叠叠的裙摆沿着盈盈一握的袅腰垂落而下,将身材显得格外窈窕有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一个冷。
一个暖。
天造地设。
一对佳偶。
瞧这气度、瞧这风姿、瞧这浑身上下的穿戴……
一看就是大主顾!
众多商贩涌了上来,热情地推销着手中的商品,他们自是不敢去靠近那个气势逼人的男人,只一个个热情地和那个好亲近的女人搭话……
“小娘子远道而来,不如尝尝我家的酸梅汤?解渴降火的哦……”
“我家的酥云糕入口即化,小娘子试一试?”
“小娘子可要用膳?我家云佳肴的菜品价格公道,美味可口!将最好的雅阁给你备出来可好?”
……
除了来吆喝的,甚至还有商贩直直将货品往阮珑玲手中塞,阿杏拦都拦不住,很快主仆手中都被货物塞的塞满了……
阮珑玲自己就是商人,自然懂得商人的不易。
当年她也是如眼前的这些小商贩一样沿街叫卖,一点一点起的家,眼瞧着这些商品都是些物美价廉的,她也来者不拒,全都收入了囊中。
当然。
给钱的自然就是跟在身后的李渚霖了。
沿街逛了一路,收获颇丰,阿杏与云风手中都拎了不少轻巧的小玩意儿。
终于,二人路过家装潢豪华、不俗的成衣店,单单只从门口路过,都能望见这家店中的衣着格外精美……
此时阿杏出言提示道,
“小姐,你该买衣裳了,咱们进去瞧瞧吧……”?
啥叫该买衣裳了?
阮珑玲分明最不缺的就是衣装、首饰,所以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怔愣在了原地。
阿杏只能说得更明白些,在后面扯了扯阮珑玲的衣角隐晦道,
“小姐,咱们原就出来得着急,匆忙中并未准备几身衣裳。”
“可是这几日…额…都破的ʲˢᴳ破、碎的碎……穿不出门了……”。
明白了。
那些随带出来的衣裙……确被李渚霖扯碎了好几身。
兴起时,甚至还会用细长的布条轻绑住她的手腕,让她行为受限、声声求饶!
如此行径,简直是个衣冠楚楚的禽兽!
这话落入耳中的瞬间,阮珑玲如玉的面庞瞬间变得通红,她眸光潋潋,带着埋冤的意味抬眼瞧了身侧的男人一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出去。
阿杏的话语声不大,可还是被李渚霖尽数听了去。
他挑了挑眉,面上难得露出些微微难堪的神色来,并未再言一句,只清了清嗓子,撩起袍子,就朝那间成衣店中踏了进去。
阮珑玲又羞又恼,只得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一行人伫停在店门口是,成衣店的女掌柜就注意到这对男女,她眼光毒辣,一眼便认出这二人身上的衣料价值不菲,尤其是男人身上的浮光锦,那可是一匹五百两都难求的精品。
原以为这两尊大佛瞧不上她这间店铺的,谁知他们二人竟踏了进来?这定然是笔大生意,女掌柜立即热情迎了上去,将这二位贵客引入了二楼的雅间。
女掌柜不敢怠慢,立即命人沏了最好的茶叶,将店中最华贵的衣装捧至了二人身前,口口声声道着吉利话,
“嗨呀,今日小店真真是蓬荜生辉!
以往我这间小店,甚少有郎君愿意陪着小娘子来一起买衣裳的,寻常男儿哪儿有这个闲情雅致呐?
今日您二位成双成对登门,可见公子是个格外贴心的,真真是羡煞旁人!”
“这些衣裙都是咱家不常示人的精品,姑娘尽可试试,您这般貌美,定是穿什么衣裳都好看的!”
衣裙在眼前依次排开,各式各样的款式、颜色都有……件件精美,样样好看,缎面上佳,样子别致。
阮珑玲一时竟挑花了眼,扭头问坐在软塌上垂头喝茶的男人,娇声问道,
“霖郎…你觉得哪件好看?”。
分明是个异常普通的问题,可却让李渚霖心中生出些家常温馨的感觉来。
以往下属们让他做决断的,大多都是些关乎生杀夺取、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要事。
这个人该不该杀?
那个人该不该抓?
东边的藩王该不该削?
西侧的属国该不该打?
……
回答起这些问题来,李渚霖瞬间就能拿出决断。
可衣裳哪件好看?
此等小事,从来就未出现过在李渚霖以往的生命中。
李渚霖未曾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心尖微动,喝茶的动作一顿,然后竟破天荒的,抬头认真帮她挑选起来…
过了几息,他抬起指尖选中了一套,
“这套粉紫色的瞧着不错,尚可一试。”
这个颜色确是阮珑玲衣柜中鲜少有的。
阮珑玲扭身跟着女掌柜去隔间换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重新出现在了雅间中。
李渚霖抬眼望去,瞧见她的瞬间,眸底闪现出些惊艳来。
那是身粉紫色的翠烟衫,袖口衣襟用金色绣着云纹,材质飘逸,粉色锦缎裹胸前装点了两根轻柔的绸带,随着她一举一动微微向后摆动,逶迤的长裙顺着腰身散开…
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霖郎,好看么?”
阮珑玲微微转了转身。
李渚霖顷刻间明白,为何有许多小女娃在儿时,都喜欢给布偶玩变装游戏,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分明是一个人,不过换了身衣装而已,气质怎得就能在短时间内变得孑然不同?
李渚霖眸光深谙,并未直接回答,只又指了指那身银白色的衣装,
“不若再试试那件?”
……
就这样,二人在雅间中待了大半个时辰,将店中的成衣全都试了个遍。
她穿白色。
空灵飘逸。
她穿青色。
淡然俊美。
她穿红色。
美艳动人。
她穿黑色。
神秘惑人。
……实实在在每一个颜色、每一件衣裳穿在阮珑玲的身上,都极其好看,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阮珑玲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可将身上的衣裳穿穿脱脱,委实怪累人的,偏偏每一次换了衣裳出来之后,李渚霖也评价好不好看,只让她不停地去再试……
阮珑玲以前都是随自己的心意装扮的,想买哪件衣裳就直接买了,今日不过是为了要扮演好红粉佳人的角色,才多问了王楚麟一句。
现在后悔了,换衣裳实在是太累了……
阮珑玲满脸疲惫,直接瘫坐在了雅阁中的那张官帽椅上,不满摆烂道,
“霖郎是都看不上这些衣裳?
倒也不必这般挑剔,临时买两身应急而已……不好看就不好看,凑合几天吧。”
此时李渚霖腾然站起身来,在雅阁中悠悠转了一圈,眸光将店中的衣裙环顾一圈,然后对侯在一侧、忐忑不安的女掌柜淡身道,
“她方才试的那几件,都要了。”
“还有这件黄色的、这件粉色的、这件银色的、那件、还有那件……通通包起来。”!
“噯!好嘞!公子委实大气!”
雅阁中传出女东家响亮兴奋的声音来!
她估摸出这二位是出手阔绰了!
可却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一下子就搬空了半间店!
此举也让阮珑玲呆愣在原地。
以财力,阮家现在能排进扬州前五,可饶是这般的身家,阮珑玲大多时也是想着将银子投入在生意中,让银子能钱生钱,利滚利……从未敢这样花过钱!
可王楚麟呢,这哪儿是花钱?!
这分明是将白花花的银子直直往外洒!
冤大头啊这是!
“别别别!霖郎不必如此!我委实穿不了这么多衣裳!掌柜,你等等……”
以前从未有男人为阮珑玲花过这么多钱。
饶是她那前未婚夫刘成济,也不过是会在生辰时送只素银簪子、钏花耳坠罢了……
所以当另一个男人给她花这么多银子,付出这么多好意时,向来独立要强的阮珑玲,下意识觉得慌乱与惶恐。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必理会,你忙你的。”
李渚霖挡在她面前,言简意赅冲愣在原地左右为难的女掌柜吩咐了一声。
女掌柜得了吩咐,喜笑颜开地扭身去收拾衣物、算账去了。
阮珑玲垂下乌羽般的纤长眼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抿了抿唇,
“霖郎何必如此破费?委实太多了。”
她接近他,只为达到去父留子的目的。
除了在他身上获取种子,阮珑玲委实不想让他再付出些其他什么东西了……
满足了真人换装游戏的李渚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挑了挑眉,
“银钱不过是粪土罢了,何必在意这么许多?”
李渚霖踱步上前,将穿着新衣的她好好打量了几眼,只觉得异常满意。
李渚霖抬起指尖,摩挲着她新衣衣襟前别致的绣花,眸光中闪着别样的光彩,唇角向上勾了勾,“再说了,多么?都不够撕的…”
待回了京城,他定要让全祁朝最好的绣娘,为她做更精美绝伦、华贵无双的衣裳出来,越多越好,撕碎了一件,她还有无数件可以穿。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衣裳都已经尽数打包好了,李渚霖被婢女引着去柜台结账。
女掌柜的眼眸都笑弯了,将钱数尽数报出之后,口口声声道着吉利话,
“公子,你家娘子不仅美若天仙,还甚为体贴持家!方才之所以拦着,那是舍不得你多花费哩!
我们女子与你们男子不一样的,女人但凡真心待一个人,便会处处为他着想的!
如此心善又貌美的小娘子,公子今后可定要好好待她!切莫要辜负了!”
李渚霖是个不爱听人絮叨的,可这女掌柜的话听着却格外顺耳,使得他心情颇为愉悦,不禁随口应了一句,
“那是自然。”
结完账后,原是要立即离开的,可买的衣裳实在太多,阿杏与云风两个人都拿不了,只得再在店中稍后片刻,等店中的仆婢们帮着一齐将这些货品送到车架上去。
女掌柜自然是一直陪着这两位贵客,乘着李渚霖离开的功夫,对阮珑玲一脸艳羡感叹道,
“姑娘真真是个有福的!我上下两辈子都未见过如你家相公般这么俊朗的郎君!
难得的是还出手如此阔绰!虽然面冷了些,瞧着却是个真心心疼姑娘的!
你们二人,定会琴瑟和鸣,恩爱到老的!”
面对女掌柜热络的溢美之词,阮珑玲并未觉得欢喜,心中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她只一脸木然,垂眸望着一旁堆成了小山的衣物发愁……都搬了半柱香的时间了,这些衣裳怎得还没搬完?
“掌柜说错了。”
“他不是我相公。”
“他只是我未来孩子的爹。”——
阮珑玲:不要以为你给我花了这么多银子,我们的关系就能更近一步了!休想!
明天至少更6000。
冲!
2点之前更,不要等更宝贝们。感谢在2022-08-05 01:21:25~2022-08-06 0ʲˢᴳ1: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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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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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成衣店前。
装潢雅致的车马绝尘而去, 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女掌柜依旧伫立在原地眺望,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在咂摸着方才那位女主顾在店中与她说的话。
“他不是我相公。”
“他只是我未来孩子的爹。”?
不是?
这些话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怎么合在一起,就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相公, 却是未来孩子的爹?!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对见不得光的野鸳鸯!
女掌柜立即脑补出了场错综复杂、阴差阳错、爱恨交加、牵扯了男女双方亲友相互撕扯……杂糅了各种狗血元素的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
成衣店前的纱幔宫灯随风微微飘动。
女掌柜回想起那对男女站在宫灯下, 郎情妾意, 眉眼含情,极其登对的模样, 不由得捂着胸口, 感慨了句,
“世上有情人,磨难就是多啊!”
*
扬州城,冯府,西北处的庑房。
此房甚为简陋,窗纸早就泛黄发脆,萧瑟的寒风窜入屋内,将屋顶结得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吹得颤了颤,扬起了屋中厚重的灰尘。
西南一角摞着密密麻麻的木材与稻草, 散发出潮湿难闻的腐朽气味。
地上有个不过五十公分宽,用稻草浅浅铺了的席铺, 上头躺了个手脚蜷缩成一团,相貌甚为端方的女子,身上仅仅盖了半张破旧不堪的薄被。
女子瞧着甚为虚弱, 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眉尖紧蹙, 唇瓣发白, 正被早晚的倒春寒冻得瑟瑟发抖。
此时门口传来轻微开合声, 一个丫鬟装扮的婢女小心翼翼, 蹑手蹑脚踏进了屋内,望见女子的瞬间,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
被看管了许久,才终于肆机逃出来的翠湖,快步行至女子身前,低声呜咽出声,唤道,
“二小姐…呜呜……那些杀千刀的,竟真敢不给你饭吃!”
自从那日,怀胎有孕的莺儿,被阮丽云推倒跌落在地瞬间落红之后,整个冯家都炸开了锅!
莺儿肚子里头怀着的,可是冯家日盼夜盼的男胎!若真有个意外,那可如何得了?!
冯得才闻言后勃然大怒,立马从县衙下值,先是命人请了大夫上门。
又怒气冲冲扭头去了冯家祠堂,瞧见正跪在冯氏列祖列宗排位前的阮丽云,只觉气不打一出来,抬腿就朝她胸口狠狠踢了一脚,破口大骂了一通…
“若是莺儿肚中的这一胎有恙,我要你抵命!”
经大夫诊断,莺儿虽不至于落胎,可到底伤了元气,要好好卧床休养,方能顺利产子。
原本是能得个健康男胎的,可经过这一遭,胎儿或有可能患上天生不足之症。
莺儿岂能善罢甘休?醒后扯着冯得才的袖角,差点就又要哭晕过去,声声控诉着绝不能让阮丽云这魁首好过!
于是,阮丽云就被关押进了这间柴房之中。
连她身周伺候的仆婢们,都打的打,卖的卖,仅留下了那几个照顾舒姐儿的,可也行动受限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
冯方氏更是放言:只要莺儿一日不消气,便一日不给用膳!
整整三天了,阮丽云除了每日的半碗水,什么都没有再吃过。
翠湖哭着将虚弱的阮丽云从草席上搀扶了起来,然后从怀中掏出来半个白面馒头来,一面掰成小块往阮丽云嘴中递,一面泪流满面哭说,
“小姐千万要撑住,我定会想法子,将消息传回阮家。
若是三小姐知道了,定会来冯府帮您讨个公道的!”
阮丽云颤了颤眼睫,眸光中一丝光亮也没有,她机械性地张开苍白的唇瓣,将馒头含在舌腔中却有些嚼咽不下去。
她摇了摇头,苍白无力地笑笑,用微弱的声音道,
“无用的。”
“那贱人既能设计构陷将我关在此处,一米一粥都不给,定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定不会让你轻易走出冯家的大门。
说不定……连棺墩都准备好了,就等我咽气之后,随意寻个借口下葬了。”
翠湖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头大恸,愈发悲痛不已,紧揽着阮丽云哭成了泪人,
“不会的!不会的小姐!
哪怕舍了这条命不要,我也定会将消息递出去的!”
阮丽云定定望着由窗橼出漏进来的那点光斑,眸光虚无缥缈,后来隐现出一丝决然来,虚弱道,
“你莫怕,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只是苦了我的舒姐儿……”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
此时门口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哐啷一声,柴房的门被人猛力推开,二人抬眼望去……
莺儿带了抹额,气势汹汹,在众多仆婢的簇拥下踏入了柴房。
她一眼就瞧见了翠湖手中的馒头,眸光骤紧,大喝一声道,
“此女蓄意谋害冯家子嗣,你这贱婢竟敢违抗家主之令,偷偷给她送吃的?!”
“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打十五大扳!”
一声令下,好几个目露凶光的仆妇们踏入柴房,将相互依偎着的两主仆用蛮力分开,将翠湖拖拽了下去。
“小姐!小姐!”
“翠湖!”
阮丽云奋力想要护住翠湖,可那好几日都没吃过东西的娇弱身躯,哪里拦得住眼前这些做惯了农务的粗使仆妇?
只能被迫感受着翠湖的衣摆触感,由指尖一点点消失。
阮丽云被跌落在草席上,满眼血红,带着恨意朝莺儿恶狠狠盯去,
“十五板子!这是要让翠湖落得个半身不遂么?
有何事你可以冲着我一个人来,何苦要波及旁人?!”
“十五大板已是宽宥了!”
莺儿唇角一勾,居高临下望着阮丽云,眸光闪着寒光,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得才顾忌着舒姐儿尚且年幼,担心生母乍然不见了人影,连熟悉的婢女都一个未见,一时适应不了,哭闹不休。
否则你以为那贱婢还能活到现在么?”!!
果然!
莺儿竟果然存了想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能猜到是一回事,如今被证实,那又是另一回事。
巨大的恐慌感迎面扑来,使得阮丽云的脸白了又白,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她知道事已至此,现在才察觉到,委实有些太晚了。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阮丽云紧着嗓子道,
“你不就是想要嫁给冯得才做正妻么?
你放了我,我定同他和离,成全你们。”
“你愿与他和离,那你可问过冯得才,他愿与你和离么?
你觉得他愿意舍弃每年从阮家商行中捞的油水、得的富贵么?”
莺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语调幽幽带着神寒,
“所以啊…姐姐……和离不了,你唯有一死。”
“我听闻玲珑娘子向来是很疼爱她这个侄女的,你死了之后,舒姐儿那个姨娘定是会愈发疼惜,冯家每年由阮家商行中获得的好处,想必只会多,不会少!”
阮丽云的瞳孔因过于震惊,而逐渐扩大,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骂道,
“你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莺儿道也不生气,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抚了抚肚子,唇角上扬,似是唏嘘,似是感叹道,
“我这般出身的人,若不阴险狡诈些,哪儿能得来今日的好日子呢?”
“我实话同你说,当初若不是冯得才会允诺我做妻,你以为我会舍弃那么多儿郎,跟了他这么个平庸之辈么?”
“可谁知,他说的妻,竟是平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听听看,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莺儿尖利的笑声飘荡在柴房中。
垂眸淡漠地望着草席上的女人,仿佛像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
“其实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应该感谢你那个好妹妹的!
冯得才原本对你也并非全无余情,可谁知你那个妹妹,闻名全扬州的玲珑娘子,与刘成济退婚退得那般难看,让刘家成了整个扬州的笑话……
当朝探花岂是那般好得罪的?
扬州城的官员上全都上赶子巴结,岂会对冯得才这个玲珑娘子的姐夫有什么好脸色?连累他办差时遭了上峰好一番针对……
他得了阮家商行的银子,自然不敢去寻玲珑娘子的麻烦,只能将气撒在了你身上,对你感情愈发淡漠,我才能乘虚而入,一朝怀胎。”
凌乱脏污的草席之上,阮丽云在气急之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色惨白如纸暗淡无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莺儿觑着她这幅大受打击的模样,干脆抬起指尖,连抹额都摘了下来,连装都不愿再装下去,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这胎确实安然无ʲˢᴳ恙,不过是借着摔跤假意构陷罢了。
若不将你拉下马来,莫非我要泛着恶心吃着碗夹生的话,当这什么劳什子可笑的平妻么?”
“可你就算说出去,有谁会信呢?
如今整个冯家都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从上到下全都被我笼络,等约莫再过上半旬,此事的风头过了,一碗穿肠烂毒的毒药,就会被人灌至你嘴中。”
“你放心,舒姐儿是个金疙瘩,今后我这个嫡母会好好照看的。
可惜呐,她年岁尚小,阮家送来的那些银钱,自然是要由我这个嫡母替她好好保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莺儿得意枭笑一声,过足了耀武扬威的瘾,这才心满意足扭身离去,在外头仆婢的拥簇下,穿过庭院消失在了院门处…
远处传来翠湖凄惨的叫声,阮丽云只觉得心口塞窒,气血翻涌之下,双眼一黑,直直晕倒在了草席之上……——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两点左右,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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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迎面袭来……
阮珑玲心跳骤停, 心慌意乱之下,指尖轻颤了颤,汤勺“哐啷”一声, 掉落在了手中的陶碗中, 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李渚霖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抬眼觑了她一眼,挑了挑眉, 自得道了句,
“可是味道不佳?
我早说过, 路边摊卖的糖水,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雨泉镇。
二人方才买好衣裳后,天色为时尚早,便打算再在镇上随意逛逛,阮珑玲看中街尾那家露天支起来的甜水摊,一时觉得口渴难耐,撒着娇要吃。
李渚霖下意识是拒绝的。
他对食物并不怎么挑剔,可是对吃食的场所还是有些要求的。
外出行军打仗时, 他自然可以与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席地而坐,嚼粗饼灌泉水……可除此以外, 外出公干时,驿站、佛寺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低标准。
路边摊?
不可能。
首先李渚霖对路边摊食物的味道,就持有强烈怀疑的态度。
路边摊有什么好滋味?
真真好的庖厨, 早已被搜罗,在皇城之巅当了御厨。
其次,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大快朵颐?
不可能。
委实不符合他的作风。
可再不愿意, 终究也还是没能抵过阮珑玲的软磨硬泡, 被她拖拽着, 坐在了露天糖水店中。
这糖水店甚至没有铺面,摆了几张桌子,就支摊子做起了生意。
“怎得不说话?”
此话犹如清晨的第一声佛钟,使得心脏猛然漏跳了好几拍的阮珑玲,由纷乱的思绪中拖拽了回来。
她心中委实觉得不安极了,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无论是商行中出了事,还是天下楼出了岔子……都会有人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她的。
可现在确实没有收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啊…
阮珑玲微微晃了晃头,只得暂且将心中的不安放一放,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这碗糖水上。
这是碗晶莹剔透,解腻消暑的桂花冰凉粉,辅有洒着细碎的山楂、葡萄干、花生碎……再浇上了些些的红糖水,口感极其丰富,爽滑。
她埋头又尝了一口,或许是红糖的甜腻,消解了些情绪上的燥然,使得心头好受了许多。
“好不好吃,霖郎何必问我,尝上一口不就知道了?”
“人家老板都说了,这冰凉粉可是用树上结的冰粉籽搓上整整半日,才只能搓上那大半桶呢,里头用的天然温泉水,是只有此处独有了,离开之后,你想吃还吃不到呢…
你瞧这排队都快排出了一百米了,味道自然不是差的。”
李渚霖是个心性坚定,颇有原则性之人,并不会只因旁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所动,只垂眸望了她碗中的冰凉粉一样,微蹙了蹙眉尖,
“罢了,你若爱吃就多吃些,我就不尝了。”
王楚麟真的是很奇怪!
出来游玩,不就是在当地吃喝,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么?
他竟连路边摊都不吃?莫非自小喝的是琼浆玉液?京城富户们都有这么多忌讳么?
阮珑玲见他出手这般阔绰,规矩又这般多,不禁好奇问道,
“霖郎,我以前听起你提起,你家是做布料生意的,那你家祖上就是富户么?还是近年来积攒起来的身家?”
李家的先辈乃开国五虎将之一,后被祖帝辞官封爵,一直绵延至今。
其实就算当年没有与祖帝南征北战,李家也并不是贫寒门户,在京郊有着数万亩农田的庄园,过得相当富庶。
“祖上就是富户。”
男女交往到一定的地步,都会彼此试探试探家底,问问家私。
这一步通常都是由媒婆这个中人,在男女双方间牵桥搭线的,可二人并未是正常说亲,所以阮珑玲问上一嘴,李渚霖表示很能理解,甚至为了让她安心,还特意添补上了一句,
“万贯家财,荣华一世无忧。”
“哦……原来如此。”
难怪他一个大公子哥儿,会被养得这般娇矜,连路边摊的食物都瞧不上。
阮珑玲抿了抿唇,将碗中的物美价廉的冰凉粉捣了捣,唏嘘了一句,
“那我阮家与霖郎家中的境况便是大不相同的了。”
“我小时候,家中穷到没有片瓦遮身,吃了这一顿便立即要去寻下一顿在哪里,肚子常年都没有饱过。
为了赚银钱,浣洗衣物、打扫庭院……那些都是小事儿了,哦,对了,也曾摆过这样的甜水摊子卖酸梅饮,可手艺却不如这卖冰凉粉的老板好,每日也卖不出去几杯……
如今阮家商行的身家,都是我和大哥两个人,赤手空拳打拼,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我们这种暴发户,与你们这样的人家是没法比的。”
阮珑玲许久没有出门了,乍然瞧见了这么多商贩走卒,一时有感而发,追忆起了往昔。
可落在李渚霖耳中,此话却完完全全是另一番意味。
祁朝士农工商,阶级门第观念极重。所谓官不娶民,民不嫁商。就算最末等的商人阶级,也有祖上富户与乍然暴富的区别…
她乍然问过他的家世后……
又拿阮家的境况拿出来比较?
莫非是?
觉得二人之间的家境悬殊太大,自卑了?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原就不能混为一谈。”
“路边摊与山珍海味,原就不适合出现在同一处。”
阮珑玲清清浅浅笑笑,垂下了乌羽般的纤长眼睫,殷红般的唇瓣微启,又尝了口碗中的冰凉粉,阵风吹来,将她额间的步摇吹得纷乱……
“我们阮家境况转好,如今已经能品尝得了山珍海味。”
“可霖郎自小养尊处优,这路边摊入不了你的口,倒也正常。”?
不是?
这话是何意?
她这是将自己比喻成了物美价廉的冰凉粉?
而将他比喻成了山珍海味?美味珍馐?
两者原就不适合出现在一处?
此话的意思,是他们二人并不相配么?!
食物就是食物而已。
何必要套用在他二人身上呢?
无论是阮珑玲话中那些儿时遭受的苦难,还是二人并不相配的言论……都让李渚霖心中生了些心烦意乱来。
谁说下里巴人的路边摊,不能与阳春白雪的山珍海味出现在一处?
可以!
她能踮脚够得着山珍海味。
他自然也能屈尊降贵,来尝尝这从未试过的路边摊!
李渚霖扯了扯衣襟,眸光一沉,带了鲜少见的意气用事,冷声道,
“又不是毒药,有何不能入口的?”
说罢,紧蹙着眉头,端起身前的那份冰凉粉,跟阮珑玲有样学样,将其捣碎之后,放入了口中。
此举倒让阮珑玲觉得有些猝不及防,也不晓得他究竟为何忽然就想通了,只眸光发亮,迫不及待问道,
“如何?冰凉粉好吃么?”
一种清爽滑嫩的味道,充斥在舌腔当中。
是好吃的。
可李渚霖只将眼前的女人深印在眸底,只低声答了句,
“尚可。”
*
出门时空空如也的马车,在回程时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二人坐在马车上,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空间越狭小,二人反而考得越紧密。
李渚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偶尔低头蹭她柔润丝滑的秀发。
阮珑玲则抱着男人细窄的腰身,娇柔的身躯靠在他身上。
她蓦然又想起,方才在甜水铺时的那股不安感来,不禁仰头柔声道,
“霖郎,这次已经出门好几日了,我着实有些心慌。
玩也玩了,吃也吃了,不若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吧?”
李渚霖点了点头,
“自是听你的。”
顿了半瞬之后,男人又一本正经,像在说件寻常事般道,
“那今晚便尽兴些吧?”
“熏水阁毕竟有温泉,洗起来方面,免得回天下阁两次三番要水,麻烦。”?
不是?
求欢就求欢,这用的借口委实有点烂——
王楚麟离开倒计时,十四天。ʲˢᴳ
还差500字左右,明天补,明天最少4500哈。
每天都尽量多更。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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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扬州。
天下楼门前。
两辆车架由巷尾缓缓驶近, 尘灰微扬,车夫将缰绳拉紧,马鼾响起, 四蹄骤停在了门前。
车前的帷幔被掀起, 内里走出个闭月羞花, 明眸皓齿的女子,指尖提着裙摆, 款款由塌凳下了车架…
阮玉梅虽已是个快及笄的大姑娘了, 可性情娇柔, 怯怯上前牵住阮珑玲的衣角,笑着低声道,
“三姐终于回来了,若再晚个一两日,商行只怕要乱成一团了…”
一旁的于则祺望见她的瞬间,眸光都亮了,摇着羽扇踱步上前,
“有何采买, 比周阁老的讲坛还要紧?那些小事你交给旁人便是了,何苦自己去跑一遭?
这几日, 我可给你收拾了不少天下楼的烂摊子,你就说怎么谢我吧?”
短短数日,仿若隔世。
期间不仅在经历了生死悠关, 往鬼门关外转了一圈,甚至还与另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 贪欢缱绻……
此时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 望见胞妹与好友, 阮珑玲只觉得异常亲近。
“确实多亏于兄照应了, 于兄想让玲珑如何谢?只管说!”
于则祺眉峰挑了挑,摇扇顿停,上前一步,凑近低声道,
“咳……旁的东西我也不缺,唯独独缺个执掌中馈的夫人…不如……”
此言话音未落。
车架上传来动静,帷幔复又被掀起。
一个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男人,随后从榻凳上踏了下来,眉间微蹙,似有冷意。!
首辅大人?!
他不是正在相国寺中抄经清心么?
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于则祺止了口中欲要求娶阮珑玲为妻的话语,心中一凛,眸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终究张嘴问道,
“渚霖兄…怎得与珑玲……同乘一辆车架?”
还不待李渚霖回答,阮珑玲忙上前一步,率先开口解释道,
“回程还差三里路时,车轴忽然坏了!
恰巧碰上了王公子由相国寺回扬州,所以我便求助他捎了一程。”!
这倒是稀奇了!
谁人不知当朝首辅最是不近女色?
竟破天荒让珑玲同乘,算得上是恩赏了。
于则祺对阮珑玲是势在必得的,她得了首辅关照,那便是相当于自己得了首辅关照。
他顿时觉得铭感五内,上前一步,将阮珑玲护在身后,然后朝李渚霖拱手行了个礼,
“多谢渚霖兄一路关照。”
“玲珑是个冒失性子,若是言语不当,给渚霖兄添了麻烦,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阮珑玲由心底涌上来丝异样。
于则祺是个性情温和、礼贤下士之人,可她为何觉得,他对王楚麟的态度,尤其……恭敬?。
李渚霖则是眼周骤紧,眸光一沉,流动在他身周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他关照的是自己的女人,关你于则祺什么事儿?用你来道什么谢?
令他更气恼的,是阮珑玲的态度。
她分明知道于则祺对她有些觊觎之心,还能与他相谈甚欢?
且她竟没有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甚至话里话外都是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模样?
明明昨夜还在他身|下清喉娇啭,怎得一回到扬州?乍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偏偏他不好发作。
若是当场质问,反倒显得他对阮珑玲格外在乎!
李渚霖只冷笑一声,咬着牙根,沉声道了句,
“不仅未添麻烦,反而添了许多乐子。
这玲珑娘子,确是不简单得很。”
于则祺与李渚霖不甚熟稔,并未听出这话语中隐含的火气,只以为此话是夸赞,还笑着欲要上前应对几句……
反而是极其会看人眼色的阮珑玲,立即察觉到了男人迥异的情绪,晓得她方才着急撇清的态度,定是遭了男人的不满,不由得心尖骤紧。
可此时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只能在后头微蹙着眉尖,扶额虚虚道了一句,
“额…珑玲乘了许久的车架,委实有些累了,就不在这儿陪两位贵客说话了!”
她将手朝身后的胞妹搭去,“玉梅,走,陪我回房休息……”
“是,三姐。”
阮玉梅立即上前扶住她,二人双双离去,踏上石阶,消失在了大门转角处…
李渚霖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倩影,背在身后的手掌,不知不觉间紧攥成了拳。
入了天下楼后,两姐妹双双一同穿过庭院,直到行至专用来处理庶务的厅堂当中。
阮珑玲才张嘴问道,
“近来商行中、天下楼中、还有家中……可有何处出岔子了么?”
阮玉梅仔细想了想,然后恭顺垂头,弱声答道,
“商行中有玉娘看着,一切如常;
天下楼中,我、我确是看顾不过来,幸好有则祺哥哥帮我照应的,倒也未出什么风波……”
“家中就更没有什么操心的了,若真提起来,唯有一件。
前几日你不在,二姐或是知道我处理不来天下楼的庶务,便说要回来瞧瞧,可或是又被婆母拌住了脚,并未归家来……”
此事以前倒是发生过很多次了,阮珑玲乍听之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蹙着眉尖道了句,
“二姐是个最贤德尊长的,婆母阻拦,她自然是不好出门的…”
阮珑玲抬起眼睫,凤眸在阮玉梅身上点了点,微带了几分长姐的严厉,
“你也愈发大了,理应早点立起来才是。”
阮玉梅抿了抿唇,将头垂得愈发低,呐呐道了声,
“是。”
*
冯府。
一穿着九品海马图样官补的男人,蹭然从车架上跳了下来,然后连衣裳都顾不上换,就怒气冲冲穿过庭院,朝后院快步走去。
路上的仆婢们从未见过家主有这么大的火气,生怕触了霉头,吓得远远望见,就匆忙后退,扭身躲避。
“哐啷”一声!
柴房的门被人猛力踹开,躺在草席上的阮丽云,虚弱地抬起眼眸,便望见了脸被气成了猪肝色的冯得才。
冯得才生得相貌平平,身型比寻常男子看起来要更瘦弱些,此时不知是为了何事,正气得浑身发颤,像极了春日都发不了芽的干枯木枝随风抖动,又可笑,又滑稽。
他指尖发颤,指着阮丽云厉声骂道,
“你这贱人可恨!
你妹妹玲珑娘子更可恨!”
“那个荡|妇|淫|娃行为不端,在天下楼中与男子暗通款曲、勾三搭四,近日正四处搜罗鹿鞭、虎鞭那些补肾补阳之物!”
“偏偏还打着为我补身的幌子?
如今满扬州城,都传遍我肾精亏虚、身子亏空了!甚至连同僚都耳闻了此事,竟然当面对我嘲笑揶揄?!真真可恨至极!可恨至极!”
原来如此。
原是因为被冒犯到了所谓的男性尊严……
所以冯得才才会如此生气。
他来此处,不是来救她出牢笼的。
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阮丽云原还抱着丝希望的,如今全然破灭,清楚晓得在冯家已再无人会为她出头。
再柔弱贤德之人,被逼至绝境,也会亮出锋利的爪牙来。
她原是虚弱极了,可此时竟恢复了些气力,面色苍白地从草席上缓缓爬起来了些,眸光中竟是蔑视,冷声嗤笑一声,
“不然呢?
你确是见风就软,不堪须臾。
莫非你还以为自己很行么?”!
直直戳中了痛处!
简直是在将冯得才的脸面,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冯得才彻彻底底被激怒,气得七窍生烟,咆哮道,
“你这贱人混说什么?!”
“我说此等私密事怎会传得到处都是?阮珑玲为何会无端端这般构陷我?!
定是你同她说的对不对?!
是你这贱人传出去的!”
愤怒、羞耻如汹涌澎湃的海浪袭来,彻底将冯得才的最后那一丝理智湮灭。
他扯开了身上的官袍衣襟,抽出了腰间的束腰带……一面双眼充血,由如地狱中的饿鬼般,朝阮丽云步步逼近!
“你说我不行?!
我今日便给你个教训!
便要你知道知道,
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阮丽云脸色变得煞白,将席上破旧不堪的薄氅捂在胸口,颤颤巍巍往墙角退去,眸光震动,满面惊恐,
“冯得才!你便只有欺辱妇弱此等能耐?!”
冯得才瞧着她惊惧不已的模样,只觉得愈发得意,枭笑几声,眸光尽是沉冷,
“你现在才知道怕!不觉得太迟了么!”
冯得才光着膀子欺近,阮丽云极力反抗着,双脚用尽全力超他蹬去,指尖在草席下摸索着,终于探到了那支被她藏着的尖锐之物,将其紧紧握在了手中……
“躲什么?
你会喜欢的!”
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容越来越近……
阮丽云瞅准时机,趁他不备之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住了手中尖锐的钗环,朝冯得才的下腹三寸直直刺去!
以往冯得才每每这般施暴时,阮丽云都会拍打他的头颈处,所以他只顾着护住了胸口之上的部位,丝毫未料到阮丽云竟会攻ʲˢᴳ他下盘!
钗环贯穿而过!
破裂断折!
“啊!”
柴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冯得才只觉得子孙处传来阵剧痛,立即从阮丽云身上弹开,紧紧捂着下身,满面煞白,在地上扭动着像只蚯蚓。
“疯了!
你这贱人疯了!”
阮丽云面色发白,缩在墙角浑身都在发颤,明明就是害怕极了,可眉眼间尽是狠辣阴历,指尖还握着滴血的发钗,犹如来索命的鬼魅……
她语调微弱,却充满狠辣。
“我们阮家的女人,你真以为就这般好拿捏么?”
“我娘当年将我那负心薄幸的爹赶出了扬州;
我妹妹与那忘恩负义的探花退婚,让其名誉尽失……”
“我不过是为了舒姐儿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原是想要再忍一辈子的,可你和那个贱人定要踩到我头上来!”
阮丽云眸光涣散,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紧握着发钗,脚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朝地上蠕动的男人走去,
“那便谁都不要好过。
一起死…一起死吧……”——
是为姐姐打call的一天!!!!!
昨天答应大家要更4500的,因为打算苟全勤,写4500的话,差不多要写到2点了,所以就提前更新了。明天补齐字数哦,希望小天使们谅解哈……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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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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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星辉阁。
庭院中一片春意盎然, 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远处传来东湖潺潺的流水声, 时不时还有黄莺鸟空灵的啼叫声……
“叮……”
一阵响亮清脆的钟鸣声传来, 此乃天下楼的打更声, 酉时已到。
盘腿正在松树下打坐的周阁老,双眸缓缓睁开, 到底年事已高, 久坐使得腿脚有些麻痹, 身子微晃地想要站起身,此时伸过来双有力的臂膀,稳稳将其搀扶了起来。
周阁老精光烁烁的眸光中带了些许笑意,
“想来相国寺主持的佛法高深,你去了不过几日,身上的戾气瞧着倒是消减了不少。”
此次打坐,李渚霖也觉得自己心境平和了不少,脑中虽还充斥着断壁残垣的萎靡颓败之相, 可那些血肉横飞、尸山血海的画面却骤减……
这无端的改变,委实与那相国寺的主持没有关系。他这几日, 并未抄经念佛,反而是与阮珑玲日日缠绵……
怎得反而六根还更清净了呢?
二人之事,周阁老并不知情, 李渚霖也不欲让老师知道,只微颔了颔首,
“实乃老师平日里指点得好。”
周阁老桃李满天下, 可独独眼前的这个, 天资最高, 最为聪慧,一点就透,在朝堂上也算无遗策。
若是能将身上的杀性尽消,今后定能当个流传千古的肱骨贤臣,于国于民都是件幸事。
眼瞧着他身上的恶性有消融之相,周阁老抚着胡须,甚感欣慰,
“这是个好兆头,慢慢来,慢慢改。”
“是。”
二人正说着话,星辉阁庭院入口处传来一阵响动,种满了爬藤月季的圆弧型月亮门,一阵春风吹得满墙的月季花朵枝叶乱颤…
一个明媚琼姿,灿如春华的女子,步履轻盈迈了进来,俏生生含笑道了句,
“想来珑玲来得正好,并未扰了周伯清静。”
人比花娇,嗓若莺鸣。
瞧见这个讨巧懂事儿的女娃娃,周阁老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然后又唬着脸,佯装生气道,
“是!
将老身哄来天下楼后,你便撂挑子不管不顾了!
这几日也不知去了哪里,是羹汤也不送了,请安也不来了……
怎的?今日倒记起老身了?”
“玲珑怎敢不记得周伯?
饶是出门去采买,我也记得周伯喜食甜,买了您最喜欢的龙丝糕回来呢!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玲珑这一遭,可好?”
阮珑玲裙摆翩跹行上前来,将指尖的包裹往上提了提,眨了眨明亮的双眸,带了几分与长辈撒娇的意味。
老小孩老小孩。
周阁老原就并未真的怪罪,被这么柔声哄了几句,哪儿还装得下去,笑骂了句,
“你这小皮猴,就知道用糖衣炮弹糊弄我!
罢了!这片心意我收下了。
你舟车劳顿了一路,先下去安歇吧!”
“那玲珑便不打扰周伯了,明日再来星辉阁给您送汤。”
说罢,阮珑玲笑眼弯弯着,屈膝请了个福礼,然后扭身,款款退出了庭院。
分明李渚霖就站在一旁。
可从踏进门,到走出门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未抬眼看他一眼。
男人快速拨弄着指尖的碧绿扳指,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眸光沉了沉,似有掀起万丈波涛。
*
天下楼靠着东湖湖畔而建,顺着湖岸线修了弯弯曲曲冗长的架桥,两侧栽种了的垂柳,柳条随风微微摆动,自有一番婀娜多姿之态。
阮珑玲方才处理了许多庶务,好不容易的了片刻空闲,正在架桥上踱步。
忽然,右臂被人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往后拖拽。
“啊!”
阮珑玲猝不及防之下,不可控制地朝后猛然退了几步,乍然一脚踏空,眼看就要跌入湖中……
那股力道又将她拉了回来。
柔纱的裙摆,在半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圆弧,最后跌落进了个坚实可靠的怀抱当中。
女人原是极其惊慌失措的,下意识就要叫喊出声。
可望见眼前人的刹那,眼中的惶恐不安瞬间消散,顷刻间眸光似水,如被风吹皱的波光粼粼湖面,透着别样旖旎的色彩,潋滟无双,娇声唤了句,
“霖郎……你吓到人家了。”
男人将她揽在怀中,眸光微冷,定定落在她的脸上,似是想要瞧出什么蹊跷来,
“霖郎?
怎得我与阮东家很熟么?
若是未记错,阮东家方才在众人面前,可是唤作我…王公子?”
感受到了男人语中隐含的怒气,阮珑玲殷红的唇角一勾,挺直了身子,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往他面颊上轻轻落了一吻,然后娇媚笑道,
“怎么样才叫熟?”
“看过你后腰上那块胎记…与你水乳交融过…
如此这般……算熟么?”
现在这幅妖娆勾人的模样,与方才在星辉阁中对他视若无睹的模样,分明就像是两个人!
李渚霖捉拿过不少贼人,审问过不少死囚,这世上甚少有人能骗过他的眼睛,可此时此刻,他委实一点都看不穿她的心思。
男人手臂蓄力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揽紧了些,眸光骤紧,俯身逼近,
“阮珑玲!你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究竟意欲何为?”……
男人真麻烦。
分明都已经肌肤相亲过了,人都是他的了,叫“霖郎”,与叫“王公子”又有何区别?
这番做派,简直就跟那些追着问着要名分的女子一模一样。
真真是小肚鸡肠!
阮珑玲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耐。
紧接着眉尖蹙蹙,脸上露出来丝伤怀的神情,她将手臂放了下来,由他怀中挣脱而出,背过身去,眸光眺望着东湖湖面上那两只自由自在的野鸳鸯。
“霖郎,我敢问你,如今你我二人是何关系?”
喉音微颤,似有无限感伤。
李渚霖闻言懵然一瞬,张了张嘴,到底未能说出什么来。
“你我二人,
是情侣么?
是夫妇么?
是订了婚?
还是成了亲?
……”
“既然都不是…男未婚女未嫁,我当着旁人的面,不叫你王公子,莫非要和现在般唤你一声霖郎么?”
阮珑玲嗓音越来越抖,语意中的悲戚越来越浓,后来干脆从湖面转过身来,泫然欲泣,眸中闪着盈盈的泪光。
“霖郎可听过外头的传言么?你知晓外头是如何编排诬陷我的么?各个都说我水性杨花、生性放|荡,所以才会被青梅竹马的当朝探花郎退了婚!”
“可你见过仅被退婚半月,就马上另寻新欢的女子么?
饶刘成济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就算与吏部尚书家的婚事早已板上钉钉,可为了避免旁人嚼舌,尚且要藏着捂着,将婚事定在了一年之后……
更何况我是个应更注重名节的女子?”
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给女子的容颜打了层五光十色的柔光,柳枝随风摇曳在身后,愈发添加了几分无依飘零……
一滴泪珠夺眶而出,顺着那张美撼凡尘的脸滴落在了空地上,显露出种空灵的破碎感。
“可我若退婚不过半月,就马上另寻新欢,岂不是着实了那些传闻?
旁人定会以为我们是在退婚之前就勾搭上的,连带着霖郎都会被人唾骂……”
见她落泪,李渚霖只觉得心头骤然一痛,眉头顷刻就蹙了起来,他心头不可抑制涌上来股怜惜。
原来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快乐,那副言笑熠熠的模样都是假的,原来她心中一直有着这些顾虑,一直憋在心中没有和他说。
这些顾虑,于李渚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他不禁打断了她的话语,
“旁人怎么看,我不在乎!”
他以雷霆万钧之手段扶持ʲˢᴳ幼帝登基,一月之内杀了半数朝廷命官,手上沾了无数人命,令祁朝上下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甚至周阁老都颇有微词……
这些朝堂大事他都不在乎,因儿女之情遭些非议,便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可我在乎!”
阮珑玲抬手,将面颊上的泪痕迅速抹去,柔弱中又带着满满的倔强。
“霖郎不在乎,不过因为你是男子!世人大多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
他们见你相貌出众、才学斐然、家财万贯、又有周阁老为你撑腰……岂会说你不好?”
“他们只会唾骂我!骂我红颜祸水!骂我美□□人!骂我不知检点!自古以来,不都是这么骂妹喜、骂妲己、骂西施、骂吕雉的么?!
他们为你感到可惜!可惜这般好的儿郎,偏偏会被美□□惑得色令智昏!”
“我们女子做什么都是错的!
世上总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无形中绑住了我们的手脚,捂住了我们的口鼻……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有苦难言,好任由你们男人摆弄!”
初时,阮珑玲不过是虚与委蛇,想着如何将他们二人之事在扬州遮掩过去。
毕竟去父留子成功之后,她并不想要任何人,知晓孩子父亲的身份。
可后来说着说着,一时间情难自抑,借由着此事,抒发出了心中埋藏在深处的想法。
刚开始原还有些矫揉造作,后来越说越动情,越说越激动,直直痛哭出了声……——
阮珑玲: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字数明天补,太难了,临时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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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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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话说到最后, 已经变了性质。
已经远超出了二人间亲密关系的界定!
甚至直指祁朝自古以来男尊女卑习性,无形中像一把鞭子,狠狠抽在了沿袭了成千上万年, 以父为尊、以夫为尊的传统之上!
此番动摇国本的谬言!
充满着气氛、怨恨、不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当着祁朝最高的掌权者的面, 直直道了出来!
李渚霖闻言的瞬间,眸光骤紧, 身形不由微微一晃, 心中震惊之余, 生出了无限的离奇之感。
他原以为她不过就是贪财、市侩了些……
谁知竟这般叛逆、反骨?!
自小围绕在他身周的女子,哪个不是知书达理、乖巧和顺的?
单单出现了阮珑玲这一个,如此张牙舞爪,狂悖难驯!
偏偏李渚霖独独只对她上了几分心!
或是因为在意,或是因为因为喜欢,或是因为偏爱……
李渚霖将她话语中的冒犯、僭越,都化为了满满的心疼。
终究还是因为她身世太坎坷了。
终究还是因为自小父离母病,小小年纪就担起了生活的重担, 原以为得嫁良人,却又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抛弃……
所以心中才生了这么多怨怼…
是他着急了。
他理应再多给她些耐心了。
是叫霖郎, 还是叫王公子……她身子都给他了,他委实不该因个称呼,就与她这么计较的。
李渚霖上前一步, 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抹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痕。
然后将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刺的女人, 揽紧在了怀中, 笨拙地、生疏地柔声哄道,
“你莫要哭, 我都随你,可好?”
罢了。
女人,大可纵着些。
他纵得起。
多纵十几日又如何?
待阮珑玲和他回了京城之后,她便会发现,流言蜚语委实算不上什么。
今后若何处敢传出她的流言蜚语,首辅府的府兵就会出现在何处。
若谁胆敢对她置喙半句,首辅府的府兵就会杀了谁。
阮珑玲也晓得方才有些失态了,她委实不该在王楚麟面前表露出这般愤世嫉俗的一面,否则若是他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可如何是好?
她吸了吸鼻子,迅速冷静了下来,然后双手环抱男人的腰身,额头在他肩上蹭了蹭,柔声道了句,
“无论嘴上是唤你王公子、还是教书的王先生、还是天下楼中住店的客官……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霖郎。”
*
棋珍院,万物寂静,月明星稀。
男人闭眼躺在宽阔的床榻上,呼吸均匀,瞧着似是已经进入梦乡…
忽然,他伸出手臂,朝身侧的床榻探去……
空空如也,并未探到佳人的温香软玉,男人的呼吸凌乱了起来,指尖发白,蓄力将丝绸顺滑的床单紧攥在了手中。
这是自二人有了肌肤相亲之后,第一次没有同塌而眠。
身侧既没有了她身上那抹蜜桃已经熟透的甜腻体香;
也没有他探手过去后柔媚的嘤咛声;
手臂指尖也没有万千青丝的缠绕;
……
不习惯。
不适应。
这种情绪来得汹涌异常,令人格外不适。
李渚霖眉尖微微蹙起,心境微微纷乱了几分,他极力克制住想要去寻她的冲动,朝以往她睡着的那个方向翻了个身。
*
申时五刻,阮府。
姐弟三人正围坐在一起用晚膳,闲话家常。
“听说我不在这几日,峰弟的功课大有进益,写的文章被阁老大加赞扬,还被作为范文,在讲坛上被诵读了出来?”
能得周阁老当众夸赞是件极其不易之事,若是沉不住气的少年郎,心中定会生出些骄傲自满来。
可阮成峰虽然年少,却是个老成持重之人,饶是在自家人面前,也并未表露出半分欣喜之色,背脊挺得笔直,垂头谦虚道,
“多亏棋珍阁的那位王先生指点得好,所以我才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大有进益。”
看来当初费那么多功夫请王楚麟指点功课,还是值得的。
“能得王公子这般麒麟才子指点功课,机会极为难得!再过十几日他就要离开扬州了,你要抓紧时间好好同他请教请教!”
“是,峰儿晓得的。”
过问完了胞弟阮成峰的课业,阮珑玲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了妹妹阮玉梅碗中,
“梅儿,这几年我一直忙于生意,未能顾得上你,转眼再过一月你便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
“既然是大姑娘,那持家算账、管教下人、过问农庄……这些事情都得要抓紧时间学起来。
凡事都需要慢慢来,你自小就身子不好,性子也格外内向娇柔些,我也不指望你一夜之间就能脱胎换骨。
你既然喜欢绣花针线,那从这个月起,我就将城南的那间绣坊交到你手中,若是到了年底,绣坊能盈利三成以上,我就在守岁时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封,明年再将些产业慢慢交到你手中。”
此事来得突然。
阮玉梅是个不爱与人交际之人,平日里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忽然要掌管一间偌大的绣坊?
她一时间心生了些惶恐,瞳孔微扩着,下意识就要摆手退却,
“不…二姐…我、我不成的!”
这遇事就躲的态度,让阮珑玲心生出些不满来,她微微蹙了蹙眉尖,轻柔的语调微微冷了些。
“有何不成?
若是事事先是胆怯,那还有何事能做好?”
“我十四岁时成立了阮家商号,已在群狼环伺的扬州商界站稳脚跟了,我可以,你定然也是可以的!”
眼见阮玉梅的脸色越来越白,阮珑玲察觉到方才说话的语气或重了些,只得又夹了阮玉梅素日里爱吃的芙蓉翡翠鸡放入她碗中,语气放轻缓了些,
“你放心,若是有何不清楚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又或者是去问玉娘、阿杏,都是使得的。
不过就是间绣坊而已,饶是打理不当亏损了,一年不过赔上个千八百两银子,就当买个教训了!”
阮成峰也在一旁温声鼓励道,
“四姐莫要担心,扬州最好的绣娘,绣技手艺也是不及你,绣房定能在你手中蒸蒸日上的。”
饶是心中有万般不安,此刻阮玉梅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颤了颤,
“嗯,梅儿听阿姐的便是。”
将弟妹之事打理妥当之后,阮珑玲不禁又想起了已经逝去的兄长,与嫁入冯家的二姐阮丽云…
“峰儿好不容易回来,若是二姐也在就好了,咱们姐弟几个,也能好好吃顿团圆饭。”
想什么,便来什么。
这番话话音刚落,膳堂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婢女神色慌张进来禀报,
“回东家的话,门房来报,二小姐的贴身婢女翠湖自个儿从冯家回来了,似是逃回来的,受了伤浑身是血!声声喊着要让东家去冯家救命!”
此言一出ʲˢᴳ,无疑于从天降下来一道霹雳!
膳堂中的三姐弟纷纷止了手中的动作,眸光震动。
阮珑玲由坐上腾然站起,
“你说什么?!”
门房晓得此事重大,不容耽搁,并未来得及回禀,就将受了伤的翠湖放了行。
翠湖行动极为不便,几乎是被两个婢女拖进了膳堂的,身上的衣裳是天青色的,可是在后腰处至大腿处,沁出了鲜红的血迹,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翠湖原是两眼发虚的,可瞧见阮珑玲的瞬间,仿佛犹如看见了希望,眸光骤亮,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将近期冯府发生的事情,声泪俱下地一股脑都吐露了出来……
“……三小姐扎伤了冯得才那处后,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取他性命,与他同归于尽的!
幸好在最后关头,被闯入柴房的下人阻拦,才未能酿成大错!奴婢趁着冯府大乱,才能得以逃出生天,跑回来给您送信……”?!
冯得才冷待?
婆婆逼生?
妾室猖狂?
……
这些事情,阮丽云回娘家的时候,竟一字一句都未提起过!提起婆家来,阮丽云只淡笑着说还好,让阮珑玲莫要操心!
二姐那般柔弱贤德的一个人,究竟默默受了多少委屈?吞了多少苦楚?被逼到了何等地步?
才会仅凭着一支钗环,就想着要与冯得才同归于尽?!
“三小姐!快!快去冯府!
奴婢跑回来的时候,偷听到仆妇们正要在准备毒药。
若是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
冯府竟欲动用私刑?!
此刻所有的理智,都尽数被怒火与愤恨全部湮灭!
阮珑玲指节发白攥成拳,眸光中闪出仇恨的光芒来,双眼发红,气到浑身止不住得发颤,厉声一喝,
“将府中的所有家丁全都纠集起来!带上能用的棍棒、刀剑随我去冯府救人!”
“若有谁人敢阻,杀!”
*
冯府,仆婢们一个个神色慌张,犹如无头苍蝇般在回廊庭院中来回穿梭着……
望着柴房外的人影不断摇动,阮丽云心中并不觉得惊慌,反而觉得异常平静。
藏起来的钗环早就被搜走了,此时此刻阮丽云正被五花大绑扔草席上,嘴中还被塞了布条牢牢堵住…
动弹不了,发不了声,说不了话。
她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冯家人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应该不会白绫、匕首结果了她,否则身上留下的伤口,会让人有迹可循。
大抵会是一杯毒酒…
她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她准备好了。
只是可惜,终究没能取了冯得才的性命。
“吱呀”一声。
柴房的门被人打开,莺儿面有愠色,带着三两仆妇走了进来,其中有个仆妇的手中端了盘子,上头果然不出阮丽云所料,静置了碗黢黑的药汁。
莺儿先是愤恨着骂了一句,
“你这贱人!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要生出这些幺蛾子!”
方才大夫已经诊断过了。
冯得才患处的血已经止住,虽性命无恙,可那处受了重伤,今后再也不能行夫|妻房|事。
这就意味着,就算她如愿以偿当上了冯家正妻,可今后她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
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阮丽云!
莺儿现在已经知晓了翠湖逃脱的消息,那个忠心的贱逼定是回阮家搬救兵去了,方才煎这碗毒药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
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会再出岔子!
莺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送她上路!”
此话一落,仆妇们立即活动了起来,一个上前解开阮丽云嘴中的布条,一个端了毒药走了上来,就准备要往她嘴里灌。
求生的意志让阮丽云挣扎了起来。
可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吃过饭,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又在刚才刺杀冯得才的时候,花费了大量的气力,所以这挣扎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无力……
就在汤药要顺利灌入口中之时。
院门处传来一阵刀剑打斗之声,甚至传来阵阵惨叫声,仆妇们被吓得灌药的指尖一顿,毒药倒洒了出来。
“你这贱人给我姐姐灌的是什么东西?!”
柴房之内的人循声望去,只见阮家那三姐弟满面愠色,疾步踏进了院门!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那个少年手上还执了把滴血的长剑!
执剑的少年眼疾手快,立即夺门而入,将那碗药汁掀翻在地,然后挥剑指着柴房中的冯家人,厉声大喝一声,
“我看谁敢动!”
“二姐,我们来了…我们来晚了……”
阮玉梅望见瘦得只剩个骨架的阮丽云,立刻就心疼得哭出了声来,俯下身来去给阮丽云解绳子。
剑尖挥在面门前,吓得莺儿脸色发白,立即扯过身旁的一个仆妇挡在身前,然后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强撑道,
“冯家主母犯了、疯病!刺、伤家主!我、正在料理冯家家务事!
你、你们岂敢阻拦?!”
阮珑玲望见阮丽云的瞬间,心中大恸,恨不得要将莺儿千刀万剐,哪儿还听得了她辩解?
直接跨步上前,挥掌就朝莺儿扇了一耳光!
这掌力道极重!
莺儿脸上倾刻就显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身子向后斜斜歪去,若不是有婢女扶着,就直直跌在了地上!
阮珑玲凤目含威,气势威盛朝柴房中缓缓环视一周,竟无人敢对视!
这笔帐定是要和冯家算清楚的,可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待阮丽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玉梅!成峰!带上二姐,我们走!”
这一声令下,阮成峰将利剑收入剑鞘当中,屈膝蹲了下来,在阮玉梅的协助下,将虚弱的阮丽云背在了身上。
四姐弟齐齐朝门外走去……
“我看谁敢将伤我儿子的魁首放走!”
此时,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阮丽云的婆母冯方氏怒气冲冲拦在了门口,身后亦跟了众多执了武器的家丁!
狭窄的巷道当中,两拨家丁分别对峙在左右两侧,充满了火药味,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械斗起来!
“真真是反了天了!
你们区区商户,竟敢上我官户家抢人?!”
“我今日就算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绝不能让此伤我孩儿的贱人轻巧逃脱!”
怎么办?
若是真打起来,死伤定然惨重!
可若不打,怎能带二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阮玉梅与阮成峰,几乎是同时望向了阮珑玲,欲要她那个主意来。
阮珑玲心中瞬间有了计较,权衡利弊下,她凤眸一沉,道了句,
“来人啊!去县衙!击鼓!鸣冤!”
*
星辉阁中。
周阁老上午刚给众多学子讲完了课,又收上了需要审阅的课业,高高垒成了一沓,被天下楼的小厮们搬进了书房中。
周阁老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审阅课件的,这些杂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于则祺的身上。
课业众多,在周阁老的吩咐下,李渚霖也加入了进来,正好能考校一番,在此次的学生当中,有没有天分尚可,能当得一用的人才。
二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批阅,书房中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蓦然。
星辉阁的院门处传来响动,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阮珑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一夜未见,她定想他了,特意来寻他的。
说不定又带了什么羹汤,或者在袖中藏了什么糕点……
李渚霖的腰板不禁直了直,唇角微勾,正在书页上游走批阅的狼毫笔,也停歇了下来,轻放在了砚台之上。
她裙摆掀起的微风已至,却并未停留。
她看都未曾看他一眼,竟从身侧越过。
直直朝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奔去。
玲珑娘子那般倔强的人,此时此刻竟直直垂下了头颅,是从未见过的低姿态。
她面上有悲痛之色,眸光带泪,语调急促,嗓音颤抖道,
“则祺哥哥!不知你们陇西于家,在扬州官场有没有什么门路?”
“玲珑有要事相求!”——
李渚霖:??官场我熟啊!
以后不立flag了。
默认更3000,多更算惊喜。
苦笑。
给大家比心。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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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若真在冯府狭窄的巷道中打起来, 死伤必然惨重,刀剑无眼之下,说不定连带着虚弱的阮丽云, 以及弟弟妹妹都会受伤。
告去官府, 是当下阮珑玲进退两难之际, 唯一的选择。
可县衙就能还阮家一个公道么?
并不见得如此。
首先,阮丽云确确实实刺伤了冯得才这一点, 就让阮家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处在了下风。
其次, 阮家就算再有家底,也不过只是一介商户。
而冯家饶是再没落,祖上也是官户!
冯得才平日里就在县衙当差!
官户与官户间都是异常团结的,多年来婚丧嫁娶走动之下,早就变得异常熟络,除非涉及核心的利益关系,是绝不可能让商户、民户……冲击到彼此利益。
若是在对簿公堂时处理ʲˢᴳ不当,这条生路, 就会走为死路。
事关人命,这场官司, 阮家输不起。
官府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升堂,趁着官差们收集证据、搜罗证人的时间……
阮珑玲不得不去想其他办法,看能不能走走其他路子, 活络活络人脉。
她第一个想要求助之人,便是周阁老。
周阁老乃是前任首辅, 这般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虽已离开朝堂, 可在朝堂中耕耘几十年, 威望甚高, 只要他愿意出面,不要说扬州城府衙的微末小官,饶是当朝王公贵族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可周阁老早在多年前就放言过,归退之后,不愿再插手任何朝堂之事。
这般的神仙宗师的人物,能答应每年来天下楼宣讲一月,便已经是极其难得的机缘了,若非必要,阮珑玲委实不愿再扰了周阁老清净。
阮珑玲第二个想到的,便是以往与天下楼有来往的贵胄们。
报官之后第一时间,就抬了重金,去给交往甚密的巡抚府、刺史府中递帖子,可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又有哪家官户,愿意为个小小商女,搅入官司当中?
全都冷眼旁观,将人拦在了门外。
简直是叫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
屡屡碰壁!求助无门!
在此绝地之境,阮珑玲才骤然想起了于则祺这个陇西大族的贵家子弟,匆匆赶回了天下楼星辉阁。
她屈膝垂首,玉竹般的身姿倾倒,眸中带着泪意,嘶哑的嗓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珑玲有事相求!”?!
玲珑娘子向来临危不惧、处事不惊的!
今日怎得这般慌乱?
此事来得突然,亦让于则祺有些猝不及防。
他忙将指尖的狼豪笔放下,然后起身,将阮珑玲的胳膊稳稳托住,将她扶起身来,
“这是出了何事?你好好同我说。”
阮珑玲站直身子,恢复了些冷静,梗着脖子将冯家发生的那些事情,简明扼要全都倾吐了出来,越说越气愤,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她泫然欲泣道,
“……则祺哥哥,你帮帮我!”
“冯家那头已经开始四处走动起来了,那县丞与冯得才本就是同僚,私交又好,若真对簿公堂,县丞岂会轻易饶过二姐?
你们陇西于家家大势大,在扬州官场定也有些人脉对不对?花多少银子都可以,珑玲请求则祺哥哥出面活动活动!”
“珑玲所求不多,只求能施压,让县丞秉公办案!”
事出紧急,又关乎人命……
这忙于则祺愿意帮,可实在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帮得成。
“你先莫慌!我此时此刻就去巡抚府登门拜访!”
他眉头紧蹙,眸光躲闪着眨了眨,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只是……珑玲,我需得与你实话实说……
若此事发生在我于家获封的西北地界,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解决,但扬州与陇西隔得甚远,此地的这些勋贵与我于家确实甚少有来往,偏偏我身上又没有一官半职,怕就怕那些官吏不肯卖这个薄面……”
这话倒也不是推诿,只是担心阮珑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于则祺见她面色发白,赶忙又道,
“可你放心,我定会尽力帮你去办的!”
阮珑玲晓得,于则祺能说这些话,便代表他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她心凉半瞬,此刻才真正看清了她正面对着怎样的困境。
可再过两刻钟就要升堂,她必须马上赶去县衙,不能再在天下楼耽搁下去。
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深呼吸一口,稳了稳心神,尽力让自己微微冷静些,颤着嗓子道,
“好,那珑玲此便深谢则祺哥哥了!我弟妹一干人等还在县衙等我,珑玲便先行告退一步。”
“我随你一同出门,正好驱车前往巡抚府!”
二人说罢,脚下的步履飞快,疾步朝外踏去……
书房中,独坐在书桌前的李渚霖,眉头紧拧了起来,僵直的身姿在二人穿行而过的同时,不由得微晃了晃。??
不是?
她碰上此等危难状况,找上的第一个人不是他,而是于则祺?
不来拜大佛,而是去请小鬼?
她欲要寻官场的门路?
区区陇西于家,能在扬州官场有什么门路?
殊不知日夜与她耳鬓厮磨之人,便是整个祁朝官场只手遮天、说一不二之人!
饶是没有路,他也能硬生生劈一条路来!
这于则祺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堂堂首辅就在眼前,他作何还要去求扬州巡抚?!
想来……还是惧怕他手段狠辣的威名,不敢轻易上前叨扰。
*
县衙。
几个衙役拿着杀威棒,神色肃穆立在堂厅两侧。
堂下跪了满满一地的人,涉案双方,冯阮两家的家眷,各种各样的证人,彼此的讼师……
在一番唾沫横飞,怨声载道,声声喊冤……各番较量之后,县令终于将指尖的惊堂木一拍,
“冯阮氏嫉妒妾室,怀恨在心之下,不仅伤其夫君冯得才要害,还狠下辣手意欲杀夫!如此毒妇不杀不得以平众怒!”
“判,斩立决!”——
前几天有事情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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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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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判!斩立决!”
惊堂木一响, 判决一下,厅堂中骚动不安了起来!场面极其混乱!
冯氏族人脸上皆露出大仇得报的神情,齐齐大呼县丞公正无私!
而作为证人的翠湖, 以及阮家的一干人等, 在悲痛欲绝之下, 撕心裂肺哭喊了出来,声声喊着“冤枉”!
欢呼声、唾骂声、哭喊声、求饶声……
全都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阮珑玲耳中, 县丞扔落下来的那枚红色令签, 就掉落在她身前, 上头清清楚楚刻了个“杀”字!
势要讨回公道的气焰,瞬间被这枚杀签浇灭,心气儿散灭,原本跪得直挺的身子,不由得也瘫软了几分!
几个官差听了县令的差遣,上前附身,准备将跪趴在地上极度虚弱的阮丽云,拖下去行刑斩首……
阮珑玲腾然起身, 张开双臂拦在了阮丽云身前,由于过于激愤, 浑身都被气得微微发颤,双眼因恨意而变得通红,
“我二姐若是少了一根毫毛, 我便让在场者尽数抵命!”
县丞拍桌而立,唾沫星子飞溅,
“阮珑玲!你区区一介商女, 岂敢咆哮公堂之上?!本官的判令已下, 莫非你想要罔顾王法、蔑视法纪不成?!”
“什么王?什么法?!”
阮珑玲眸光几乎要射出火光来, 含恨朝坐在堂桌后的县令望去。
“分明是冯家苛待在先,借着生不了男胎的由头对我二姐动辄打骂,甚至将其囚禁,不给一饭一食,最后还要强行给我二姐灌下毒药……人证物证俱在!”
“偏偏你这个狗官视若无睹,竟要判我二姐死刑?!”
“既然你这狗官不公不正,我们阮家为何要服?!若想要拉我二姐去行刑,除非今日将我们阮家一干人等杀尽、杀绝了!
我倒要看看,今后此事传扬出去,扬州百姓会如何分说!”
此话字字在理,直指县令处事不公,有徇私枉法之嫌,县令岂容个商女挑战权威?气得整张脸都涨红无比!
若是阮家真是那等无名之家,县令确实恨不得将这一家当场处决,可偏偏这玲珑娘子有些来头,杀头是杀不了了,可一顿庭棍是少不了的!
“来人啊!若有阻拦,立即拉下去打二十庭棍!”
“是!”
县令一声令下,好几个衙役涌上前来,就要上前去拖拽阮珑玲,准备将其按在宽凳上打板子……
阮成峰如何肯?虽还是个羸弱少年,可也挺身上前将两个姐姐护在身后,可丝毫抵不住衙役蛮壮的身形,被推倒在了一旁!
家丁已经被遣散了,棍棒刀剑也尽数被收,或是打定了主意包庇冯家到底,县令甚至都没有公开审理此案,连个气愤围观的群众都没有……
阮珑玲就这般被两个衙役死死按压在了宽凳上,可饶是已经这般狼狈了,她的眼神还是不屈的,双眼射出寒光,如刀似剑般朝县令与冯家人射去……
县令被盯得心虚,额间沁出微微薄汗,立马下令,
“还等什么?!打!给本官狠狠打这个贱妇!”
木板被凶神恶煞的衙役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眼看就要落在阮珑玲的腰臀间……
“住手!”
此千钧一发之际,由县衙门口传来一声怒ʲˢᴳ喝!厅堂之上的人扭头望去,只见由门口大步流星走来两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文质彬彬,温润如玉,面脸怒容。
落后半步的男子,生的英朗非凡,气宇轩昂,由身周都散发出些冷意来,眉间只是微微蹙起,可莫名却让人有种滔天的杀意。
于则祺真的来了!
他搬到救兵了!
他来救她了!?王楚麟来做什么?
此人不过一个商户子弟,何苦要淌进这一团泥潭中来?
阮珑玲趴压在宽凳上的身躯朝后扭动,回头就望见了二人踏进来这幕,已经死寂的眼中,瞬间又恢复了些光亮!
县令消息灵通,但凡是在扬州停留的贵胄,他都会留意一二,所以自然认得走在前面的公子,那是陇西于家的嫡三子。
至于后面那个,看着凶,气势逼|人,可不认识。
各地有各地的神仙,陇西于家又如何?
县令眼周骤紧,冷哼了声,
“于公子若是想要耍威风,回你西北去便是,可莫要在我扬州扯起虎皮画大旗,扬州的地界上,可没有什么定北侯爵!更不用你于家,来教本县令做事!”
果然朝廷无人可再用了,就连这一方父母官,都是次等狗头嘴脸之辈!
“是,我陇西于家自是不够格。”
于则祺撩袍踏上了官堂正中,伫立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然后将右手高扬,举出块硕大锃亮的玄铁令牌来,
“可若是当朝首辅亲临呢?够配教你做事了么?!”
“见玄冰令,如见首辅!尔等还不速速跪下?!”
此案说到底不过就是桩民间小案,甚至都未涉及人命,怎得会惊动擎天首辅?!
绝不可能!
县令下意识心中是不相信,可定睛一看,那玄冰令确是真的!
当年黑骋铁骑举着此令牌全祁朝捉拿叛贼,朝中大小官员,都收到过玄冰令画样的拓印!
瞧真切那令牌的瞬间,县令只觉大难临头,脚软一瞬,扶着头上岌岌掉落的官帽,踉跄着行至厅堂中跪下。
在场所有人亦是觉得猝不及防,惊魂未定全都跪在了地上,阮珑玲也从宽凳上滑落,双膝触地。
在场者全然未发现,站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身姿未倾倒分毫,眸光落在那个宽凳前跪着的女子身上,负手而立,用指尖快速拨弄着那枚碧绿扳指。
于则祺绕步至堂桌之后,眸光一凛,
“首辅向来公正不阿,当初既然将玄冰令交至敝人手中,敝人便有职责扶正黜邪!
此案的原委敝人已尽数知晓,既然县令不公,便由敝人来重审!”
惊堂木一响,于则祺撩袍坐在了堂桌之后!
又是新一轮的唇枪舌战……只不过此次案审,委实公允了不少!于则祺倒也并未偏袒哪一方,根据双方讼师的状纸,一一将彼此双方的证人、证词过目……
期间那莺儿、还有其婢女还心有不甘,当堂胡搅蛮缠,全被于则祺一声令下拖了下去。
……
惊堂木再响时,一切皆已成埃落定!
“按照祁朝律例,饶是冯阮氏已嫁为人妇,其夫冯得才、其婆母冯方氏也不得轻易打骂,亦不该在莺儿假意滑胎,栽赃陷害之后,将冯阮氏囚禁整整五日!更不该在冯得才受伤之后,动用私刑熬制毒药欲取冯阮氏性命!”
“阮丽云与冯得才夫妻感情破裂,敝人在此判你二人,从今以后各别两宽,就此和离!”
“冯阮氏属正当防卫!可到底伤其根本要害!罚一千金给冯家!”
“至于冯家……莺儿意欲下毒伤冯方氏性命,虽未得逞,但见心思歹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产子之后,立即流放六千里,前往北漠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出!”
“冯家原为官职人家,可冯得才家暴成瘾,冯方氏冷眼旁观是为帮凶……面上瞧着是苦主,可实为案犯!
如此行径委实不合适再任公职,至今日起,削去官籍,贬为商户!子孙后代都不得再入朝任一官半职!”
官堂之上,响起了于则祺威严无私的冷冽声音。
这判决甚重!无疑于断送了冯家子孙后代的青云路!冯方氏听到此判决的瞬间,只觉两眼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冯得才与阮丽云还有一女,尚且年幼仅四岁有余,按理说,冯得才今后子孙缘薄,理应将此女判给冯家,可冯家上下多年来心心念念想要个男孙,长期冷待此女,反而阮丽云待此幼童关怀备至。
所以敝人在此判决,此幼童今后随其母一同生活!”?!
冯得才已被革职,所以今后冯家除了那几亩薄田,便再也无其他的家业了!这几年之所以能过了几年好日子,都是因为阮丽云持家有道!
若是舒姐儿能留在冯家,阮丽云那个心软的定是舍不得她受苦的,什么金银财帛都会送来,可现在舒姐儿居然要被判给阮丽云?!
从未有过哪一刻,冯得才觉得无比需要这个女儿!
躺在担架上的冯得才,哭喊出声,冒着伤口继续撕裂的风险,直直跪在地上不住得磕头,
“不!舒姐儿是我冯家的血脉!她就是我的命!绝不能给她!绝不能让她跟着这个差点杀了我的贱人!求公子开恩!开恩呐!”
可无论他如何哭喊,此事也无转圜的余地。
于则祺当场就命人撰写了和离书,甚至连嫁妆归属、幼童今后与谁一同生活……等诸多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阮丽云获救之后,被家人喂了些清汤粥饭,原也还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可闻此判决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震,心底涌出些由死相生的激动来。
她在阮玉梅的搀扶下画了押之后,冷冷衔了冯得才一样,沉声道,
“今后莫要出现在我和舒姐儿面前,否则,我敢杀你一次,就敢再杀你第二次。”
冯得才浑身一震,只觉得患处一痛,生出些胆寒来,只得也战战兢兢画了押。
此案完结。
冯阮两家,今后再无瓜葛。
自从于则祺出现之后,阮珑玲心中大石彻底落下。
她知晓于则祺定会还阮家一个公道,所以再未发过一言,只静立在宽凳前,任泪水不停地淌,一滴滴顺着面颊砸落在地上。
此时,从旁递过来一只手帕。
还是她记忆中那块,雪白无暇,缎料丝滑。
手亦还是那只手。
手掌青矍干瘦,骨节修长分明,手背上微突的青筋,透着锋凌。
阮珑玲的心思全都在案情进展上,浑然忘了身后还站了个王楚麟,这人乍然递过来块手帕,不由得让让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她并未扭头看他,只接过那块手帕,擦了擦面颊上的泪痕。
她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王楚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在庆幸。
幸好来得及时!
倘若再晚上一秒,她就要挨板子了。
她这幅娇弱身子,力气稍大些都会红,怎经得起板子?
玄冰令他原也全都派出去了,手中并无现成的。
于则祺手中那块,是他射了支云烟信,特意让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黑骋铁骑,跑死了两匹精骑巴巴送来了!
王楚麟见她面上似还有悲情,只得带了几分劝慰低声问道,
“如何?可解气了?”
此时阮珑玲正瞧见冯得才厚颜无耻,竟还想要妄图争舒姐儿抚养权的画面!
她将指尖的帕子攥得紧了些,从牙根中恨恨挤出一句,
“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不是?
又再一次误伤!
此话李渚霖已经是第二次从她嘴中听说了!
头一次是她骂刘成济!
这一次是她骂冯得才!
他捏了捏指尖的扳指,眸光充满嫌恶望了眼冯得才!心中不禁生出些厌烦来!
于则祺处事还是太过中规中矩了!
若是让他来判,冯得才哪儿还能在官堂上哭闹不休?
直接千刀万剐!斩首凌迟!——
李渚霖:我确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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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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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夜之间, 满扬州的人都知道阮冯两家和离了。
扬州百姓并不知道这两家生了什么龃龉,只晓得冯得才骤然被削去了公职,由官户被贬为了商户, 紧接着冯家就被阮家的家丁齐齐围了, 婢女进进出出, 搬挪出许多箱屉……
连冯家那个女娃娃舒姐儿,都被乳母抱上了阮家的马车, 绝尘而去。
短短半日冯家便生出这样大的变故, 引得百姓们议论纷纷, 猜测不断……
四邻根据以往冯府半夜传出的哭喊声,以及凄厉的喊叫声……
都ʲˢᴳ得出了一个结论:该!
阮府。
因阮丽云常回娘家,之前入住的静灵阁一直是有人洒扫着的,直接入住即可,可饶是如此,也不免再将由冯家搬挪回的器具布置一番,家丁仆婢走进走出,阖家上下一直忙到半夜。
夜半时分, 终于处置妥当。
阮珑玲孤身一人,静坐在烟霏阁的石凳上, 指尖静静攥着袖边,眉尖微蹙,眸光望着廊下被风吹得悠悠晃荡的橘红色灯笼, 思绪飘然飞远……
身侧的妹妹阮玉梅,正在一旁掐着帕子抹泪, 嗓音呜咽道,
“我说为何二姐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却还不想让我帮她擦洗。定是怕我瞧见她身上的伤痕难过。”
“她身上哪儿还有块好肉?青一块紫一块, 遍体鳞伤……二姐分明对冯得才那么好!我们整个阮家对冯家都那么好!
二姐究竟有哪儿对不起冯得才?他究竟为何?为何要这般欺负她?!”
寂静的庭院中,响彻着嗓音怯柔的哽咽哭声,就向一排密密麻麻的针,直直扎着人的胸口,使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阮珑玲眸光隐有湿润,她抬起指尖,紧握住了胞妹的手,语调沉重中又透着些冷冽,
“不用去想为何。”
“有些人来这个世上,生来就是为了伤害你的。
所以今后无论是我,还是二姐,还是你,都不要给旁人一丝一毫机会伤害到自己。”
阮玉梅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眸,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然后又呜咽哭道,
“若是二姐早点告诉我们就好了,她也就能早点逃离冯家那个魔窟,早点摆脱冯得才那个烂人了。”
阮丽云之所以不说,约莫是摸准了阮珑玲的性子。
知道阮珑玲一旦得知她在冯家过这样的日子,誓必要争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
可就算闹上县衙又有什么用呢?
区区商户,无权无势,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呢?
事实摆在眼前,这次若不是于则祺来得及时,那昏聩的县丞,不仅要将阮丽云处死,甚至还要对阮家上下施以酷刑,暴力镇压!
更莫说要成功和离、抚养舒姐儿,得到公平公正的审判了!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侥幸罢了。
阮丽云心中清楚,所以才一直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幸好。
幸好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
“咱们和冯家的帐今后慢慢算。眼下最紧要的,是二姐的身子。
她好几日滴水未进,身上又有那么多伤,据翠湖说,还被冯得才狠踹了几脚腹部,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脾胃……
吴伯伯可诊过脉了?如何说的?”
扬州城南的吴家世代行医,医术远近闻名。
吴阮两家自祖辈起就相交甚好,阮家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由吴家一手诊治,就连阮母身上病入骨髓的症状,多年来也得亏吴家的精心照料,才日渐有所起色。
“吴伯伯下乡义诊去了,并未在家。
好在纯甫哥哥由长白山将将学医归来,乍然听闻咱家遭此巨变,行囊都还未打点妥当,就马不停蹄背了药箱来了……”
“纯甫哥哥诊脉之后,道那些皮外伤,需好好修养月余才能完全康复。可除了外伤,还有内伤。
他说二姐外表瞧着贤柔,可内刚易折,在冯家被打压欺辱多年,怕就怕缓不过来,心伤入肺,长此以往,伤了根基!”!
这如何使得?!
就像是颗桃子,外表看着无恙,内里却已经被虫蛀掏空,溃烂得不成样子。
见阮珑玲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阮玉梅又立即补了一句,
“三姐莫要着急!纯甫哥哥也说了,只要身旁有人陪伴,保持心情愉悦,多出门踏青,不去想阴郁忧愁之事,便可将养回来的!
且纯甫哥哥道他从长白山学成归来之后,近来也无事,定会多多上门来给二姐疏解诊断的。”
阮珑玲长长舒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改日咱们备份厚礼,上冯府登门道谢!”
*
清晨,静灵阁,正房。
阮丽云自从在官衙中,当着众人的面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之后,娇柔的身子便再也抵不住,直直晕在了回阮家的车架上,后来沐浴、更衣、把脉、用药……这些她都是浑然不知的。
此时,清晨柔煦的阳光照在眼皮上,睡梦中的阮丽云觉得有些刺眼,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隐隐约约觉得身上有束缚之感……
阮丽云并未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觉得还身在冯府,以往冯得才在床榻上时,常将她的四肢绑得动弹不得,以便对她任意施虐!
她扭头朝床边望去,果然瞧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着了身青色衣装,瞧着很是清矍温和,正俯首趴在床边,瞧不真切面庞!
可能出现在她身侧的男人,不是冯得才,又会是谁?!
阮丽云应激之下,心中先是生了些畏惧,往床榻内侧缩了缩!
紧接着怨恨、恼怒…这些情绪波涛汹涌齐齐袭来!
她微微翻了个身,果真在枕下,摸见个她惯常放着的珠钗来!
在理智尽失之下,阮丽云想也不想,直直用尽全力朝男人后颈狠狠刺去…!
小臂停顿在半空中,并未如意落下。
浅睡着的男人,听见她翻身的动作后立即睁眼,然后便眼疾手快,紧抓住了她那半截如玉般的皓腕。
此人并非冯得才。
通身的气质,与她那暴虐无道的夫君更是截然不同。
文质彬彬,相貌清朗,眸光中清澄一片,无半分阴鸷沉暗,像是阳春四月的一缕清风,更像一株长得正好的挺拔玉竹……
这是张即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男人眼中闪过许多猝不及防,可却并未因险些丧命而大发雷霆,而是先动作缓慢地,将那支钗环从她手中取了出来……
然后柔声安抚道,
“丽云莫害怕,我不是冯得才。”
“儿时,我可是常塞绿豆糕给你的……你可记得?”
*
得了恩惠,自然是想着要如何报答的。
昨日若是于则祺再晚来半刻,恐怕二姐就已成了衙役手下的一缕冤魂,且阮家这一大家子、证人…还会被治个大闹公堂之罪。
阮珑玲很念着于则祺这番襄救之恩。
他之前一直念着要尝她亲手做的羹汤,所以阮珑玲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厨房中亲自熬制好了盅虫草母鸡汤,趁热送去了于则祺下塌的风疏院。
佳人送汤,于则祺心中自然是格外欢喜的,立即将人迎进了厅堂当中。
于则祺想起昨日,也觉得确是惊险后怕。
他作日为了营救阮丽云,前往巡抚府说明来意后,谁知巡抚府并不打算卖陇西于家的面子,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让他碰了不少软钉子。
此路不通,只能另寻出路。
寻谁更合适呢?
实在不行……只能去叨扰首辅李渚霖了。
可谁人不知李渚霖是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之人?饶是李家族亲,想要打着首辅亲戚的幌子在外头贪墨些官吏贡养,都会被他以肃清朝政之名,打入诏狱!
他不杀人就已不错了,怎会愿意去帮个微末的商女?
所以于则祺硬着头皮开口求助之时,心中也是颇为忐忑不安的……谁能想得到首辅竟一口答应了下来?甚至道要查看县丞品行,与他一同去了县衙。
或许……是因为李渚霖与阮成峰相处了几日,终究生了几分师徒之情,所以才如此破例吧。
“则祺哥哥,昨日多亏了你来得及时……只是那枚玄冰令,是从何得来的啊?”
阮珑玲从盅中舀了碗汤,朝于则祺递了上去。
首辅微服,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于则祺伸手接过汤碗,扯了个早就想好的由头,
“那块玄冰令,是首辅大人赠给周阁老的。
他老人家在民间行动多有不便,甚至有许多宵小有眼不识泰山,这些年来我们用此令牌免了不少麻烦。昨日我也是骤然想起后,才取了令牌匆匆赶往县衙的。”
首辅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威名,饶是阮珑玲这等升斗小民,也是听闻过的。
她不禁惴惴不安了起来,
“那首辅若是晓得你用此令牌另作他用,会不会迁怒于你啊?”
“首辅贵人事忙,岂会过问此等小事?
更何况我判案公正合理,不偏不倚,饶是他查起,也寻不出我的错来。”
“那就好,那就好……”
于则祺见她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心中不由得一暖,他默默感受着这份心意,缓缓将碗中的羹汤饮尽后,将汤碗轻置在案桌上……
然后眸光落在阮珑玲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细纱软云装,正落落大方坐在下首的那张官帽椅上,晨光顺着屋檐,斜斜洒落在了那半个婀娜的身姿上,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她已经长到了最娇美的年纪,就像鲜花璀璨开放到了顶点,绚烂夺目,可以让人采撷了!
于则祺望之心空一瞬,在内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意,忽然火热翻滚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不愿再等下去。
“此汤滋味甚好……若是每日能ʲˢᴳ品尝到,便好了。”
此话的含义极其隐晦,可阮珑玲却是瞬间明了话中之意。她多希望能一直与于则祺以兄妹相称,可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与以往的那些玩笑、试探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阮珑玲乌羽般的眼睫慌乱垂下,在眼睑上扫出一片纤长的影子,她慌乱眨了眨眼,委实不知如何应对他的这番情意。
只得避重就轻回绝道,
“此事倒也简单……天下手艺好的厨娘何其多?改日……我给则祺哥哥引荐几位便是。”
于则祺何尝听不出此话中的回绝之意?
一个世家清贵公子,几次三番对个商女表露出求娶之意,却屡遭拒绝……
委实伤自尊,委实不合理。
若是个品性不佳之人,此时应该恼了。
可于则祺并没有,他只是自嘲笑了笑,然后干脆利落挑明道,
“厨娘做出来的汤,是手艺。”
“而妻子做出来的汤,是心意。”
“珑玲如此聪慧,自然晓得我于则祺要的,并不是个随处可见的厨娘,而是个能举案齐眉的妻子。”
于则祺脑中又浮现出,昨日在县衙中,阮珑玲被衙役按压在宽凳上,险些被打板子的画面,心中的怜惜愈发浓烈。
阮家这一大家子都太苦了…柔的柔,弱的弱,小的小……
阮珑玲分明不是这辈中最年长的那个,却永远张开了并不强壮的双臂,像老母鸡护崽般,将阮家老小全都遮护在羽翼之下。
她活得太累了。
活得让人心疼。
她护着所有人,于则祺也想要护着她,亦自觉有能力护着她。
“珑玲,我于则祺诚心诚意,欲娶你为正妻。”
“只要你点头,我可立即前往陇西奉告双亲,筹备婚事,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陇西于家的嫡系宗妇。”
“我定会拼尽全力,绝不让你与你的家人,再受任何不公,任何屈辱。”
“玲儿,你……可愿?”——
阮珑玲:!!!
李渚霖:????
字数多了一点,更得晚了一点,小天使们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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