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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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李渚霖望见来人, 眼底涌现出些许讶异。
“薛烬?你怎得会在此处?”
“刑部探寻到几个贼人在附近,才带了官差将人捉拿归案,正想着再巡视一番就正好撞见你了。
你也莫在此处耽搁了, 赶紧往京郊大营去吧。”
李渚霖沉着眸光望了眼张颜芙…
她浑身一个激灵, 愈发怯怯往薛烬高阔的身影后躲了躲。
罢了。
办正事要紧, 今日就暂且饶过这未来妻妹。
李渚霖扭身,撩起袍子踩上塌凳, 入了车架之内, 才终于往京郊大营去了。
直到那辆车架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阮玉梅才彻底送了口气,只觉得指尖传来微弱的拖拽感,听见挡在她身前的男人道了一句,
“阮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阮玉梅才反应过来,方才因过于紧张,竟不自觉从后将薛烬的衣袍抓攥在了手中,此时立马心慌着将手松开。
刚送完了尊杀神, 忘了眼前还有个煞神。
或是因薛烬帮她那日从那群狂蜂蝶舞中脱了身,且正好顺路送她回了家, 现在又无意中帮她解了围……
所以这位能让小儿闻名就嚎啕大哭的锦衣卫统领,在阮玉梅眼中倒也并没有那般不可亲近。
她面上讪讪的笑容真心了些,
“多亏了薛统领在, 我才能免受首辅大人责难。
还有上次的事情…都多谢薛统领了。”
阮玉梅在商场游走多年,自然明白嘴上道谢是不真诚的, 总是要落到实处, 早就命人备好了一份谢礼, 正想着等合适的时机送给他。
她朝后微扭了扭头, 丫鬟小红福至心灵,立即将捧着手中的置盘端了上来。
“薛统领,此乃民女特意给你准备的谢礼。
这是阮家绣坊专门研发出来的绢丝满绣绣品,用的是珍惜无比的天山雪蚕吐出的蚕丝,手艺最好的绣娘绣整整十几日,才能达到这样的成色。
你眼前的这几样,是新鲜出炉的第一批,染的是您惯用的黑色,都是些男子适用的腰带,纶巾,手帕…连这剑套都是按照您的配剑款式专门定制的。”
阮玉梅从材质到颜色介绍的一大堆,最后接过小红手里的置盘,堆着满满的笑脸,亲手捧递了上去……
薛烬面上的神情不变,眉尖甚至微微蹙起,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挑眉冷声调侃了一句,
“谢礼送的都是自家货品。
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点都不浪费。”
“明面上打着谢礼的幌子,实则是让我当阮家商行行走的人行广告牌。
阮姑娘…还真是好心机好算计。”
一个未婚闺阁之女,送男子这些贴身之物。
自然不是阮玉梅对他有爱慕之意,不过是在表达谢意的同时,顺便想为绣坊新推出的绣品造造势罢了。
毕竟这些东西戴在身上,旁人时时刻刻看着总有会有问的时候,若是碰上薛烬心情好,答一句是阮家商行的新品,对阮家岂不是有益无害?
且自家就是商行,要用什么东西,肯定都是从自家往外拿,莫非还要另花银子去别处买么?
确实微微带了些功利之心,可未曾想会得到如此奚落。
阮玉梅心中觉得有些委屈,微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置盘缩了回来。
“薛统领误会了。
这布料虽是商行中的新品,可上头的孤鹤展翅踏云纹,都是我自己熬夜点灯一阵一线绣出来……既然入不了薛统领的眼,那民女改日再寻些别的来酬谢吧…”
薛烬乍闻绣品是她亲手绣的瞬间,眼底的冰冷微微消了些,冷声喊停了将东西往回端的动作,
“罢了。
倒也堪堪能入眼,留着吧。”
这礼确是收下了,可收的却是格外勉强。
阮玉梅望着薛烬腾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身影,只觉得头脑昏然,一头雾水……
罢了。
近来约莫着是犯了太岁,冲撞到了什么,碰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难缠,不过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看来是时候寻个好日子,去庙里拜拜了。
*
富国公府,流芳院。
富国公眉头竖立,焦躁地在旷阔无人的庭院中来回踱步着,气极之下终究是忍不住,对着跪在地上没了根骨的女儿勃然大骂,
“这世间的儿郎这么多,你怎得就非要他?
一个冰清玉洁未出阁的女儿家,瞧瞧,瞧瞧你穿得这像是什么样?简直比秦楼楚馆承恩卖笑的妓子还出格!竟还敢瞒着家里,做出下媚*药如此令家族蒙羞之事?
想来是这些年我念着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对你娇宠太过,才让你如此不知好歹,闯下这样的滔天大祸!”
张颜芙是被轰出德政殿的,太监服早就被没收了,只能衣不附体形如疯癫地走在红墙绿瓦的宫廊当中,引得路过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目。
还是太后娘娘李明珠,一则看在富国公府扶持幼帝登基有功,二是不忍看张颜芙声名有碍……不仅特意命太监扛了顶软娇将她抬回家,且还雷霆镇压,让知情者不得散播谣言半句…
张颜芙这才能安然出宫回府。
可人虽回来了,可却如丢了魂般,眼神涣散着,就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此刻听到富国公的斥责,瞳孔微微聚焦,可却似笑又似哭喃喃道了一句,
“我再不是福安县主了…
富国公府一等公爵的头衔也没有了…
父亲定是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将女儿剥皮吃肉了吧。”
说到这个,富国公那张脸愈发墨黑如炭。
“你不想当福安县便也罢了…可千不该,万不该惹得那位厌烦,祸及家中!
那可是一等公爵…你可知一等公爵是何概念?那是开过功勋才配有的爵位,晏朝上下开国至今,拢共都只加封过三个德高望重的内阁重臣,好不容易都已经到手了,谁知最后到头来,被你连累,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那点子血脉亲情便显得微不足道。
富国公是心疼女儿,也曾豁出性命为她闯宫请求赐婚懿旨,可眼下瞧着女儿的所作所为,只觉愈发失望。
他缓缓阖上眼,面上带了些狠辣决绝,
“那位既然发了话要发落了你,那便谁也护不住你了。
你这就收拾好行装,明日一早就启程去贺州老家,到了贺州之后自有你五叔会照拂,我会让他帮你寻一门婚事,你以前不是挑么?只想嫁给那位么?所以才惹出了这么多祸事!
现如今也由不得你挑了!无论你五叔为你选定的是白丁寒门也好,贩夫走卒也罢……无论是谁,这次再也容不得你说不嫁!成亲之后,好好跟着夫家过日ʲˢᴳ子,自此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得离开贺州半步!”
此言不亚于直接宣判死刑。
不。
她宁愿死,也不愿受如此屈辱。
一个高阁贵女,岂可去配那些粗鄙之人?
张颜芙大受打击,只觉得两眼一黑,气急之下哇地从吼嗓中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来,直接斜斜朝后倒了过去,彩云立马上前来扶,执起巾帕帮她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哭问道,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贺州离京城相隔千里,今后只怕是您想要再见老夫人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张颜芙再抬眸时,眼中射出恶毒地寒光来,满面怨恨与不忿,
“沐浴更衣,乔装改扮。
两个时辰后由后门逃走,去顺国公府。”
*
皇宫。
虽说与胞姐起了些冲突,可大人之间的事无关孩童。
外甥朱承基这个年幼无知的稚子,什么也不知道,实实在在是无辜的,且作为未来国主,要学习掌握的事情还有许多,李渚霖也还是悉心教导着,这日处理完正事之后,一如往常来抽查功课。
眼见他这几日似有些长进,虽这长进很微弱,可李渚霖也不吝夸奖了几句。
看得出来幼帝心中是极其开心的,眸光添了几分光彩,脸上隐隐有些自豪的神情,却又努力想要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小身板崩得笔直…
努力装出个谦逊的小大人模样。
李渚霖轻摸了摸他的头,又变魔法似得,从袖中掏出几块他爱吃的市井小吃出来做奖励,小承基接过,垂头呐声欢喜着道了声谢,然后就欢快迈着小碎步,出宫门玩耍去了。
自此。
这一天所有的政事才算是忙完了,还有些些收尾的工作,自有那几个内阁大臣帮着他处理…
下值的第一件事,李渚霖想的便是直奔阮府,抱着娇香软玉温存一番……
朝中有那么一两个爱妻如命的臣子,常将妻子儿女挂在嘴边,以往李渚霖很是不喜这番做派,总觉得他们耽于情爱,并不能成何大事,现在想来,他好像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因着阮珑玲,他办公时竟偶尔还会分心…
快些成亲吧…
为何还有七日这么久?简直让他度日如年。
李渚霖脸上隐带着笑意,朝宫门外走去。
此时迎面走来个熟悉的面孔,眼前的文官官服平整熨贴,无一丝皱褶,缓缓行在宫巷当中,通身清正,端睿方华。
阮成峰站定在他面前,埋首拱手恭敬行了个礼,
“首辅大人安好。”
李渚霖对这个以往教过的出息学生,心底里是有些好感的,且在阮珑玲去父留子一事上,阮成峰委实参与得不多。
所以比起阮玉梅,他待阮成峰倒要和善许多,
“你如翰林院当差也有几日了,感觉如何?”
“劳大人挂心,卑职一切都好。”
阮成峰先是答了一句,然后又将头深埋了埋,
“卑职今日是特意等在此地侯着大人的,并不为公事,而是为家事。”
李渚霖心中微有疑惑,
“家事?
你说。”
阮成峰轻抿了抿唇,眉尖微蹙,露出几瞬间犹豫神情,可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按照晏朝习俗,两个已订亲的男女,在大婚之前是不得见面的。而首辅大人…已经接连好几日夜闯阮府了。”。?!
不是?
阮成峰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责怪他行为不端?不遵礼仪传统?
阮成峰明白这些话或许会触怒首辅,可他也不得不说。
其实若是阮家有能操持家事的长辈,自有长辈出面提点,根本轮不到他来说嘴,可偏偏没有,那他便不得不站出来,做这个担责之人。
“大人与家姐互有情意,且共有为安这个儿子…
可这些我们阮家人清楚,旁人却都不清楚,您这般三番两次漏夜前来,街坊邻居次次都看在眼里,已经流传出了些对家姐声名有碍的言论了…
我阿姐嫁过去毕竟是要做正妻的,那还请大人给她正妻应有的体面和尊敬,这般如若无人来去自如,委实有些不合规矩。
所以还请首辅大人在成亲之前,还需暂且压抑一下此番心意,莫要再登门了。”???
不是?
滑天下之大稽!
阮成峰现在是在教他做事么?
阮珑玲不是个豁然爽心,不拘小节之人么?
怎么她这弟弟,却这般因循守旧?刻板古究?!——
李渚霖:你在教我做事?
阮成峰微笑脸:你就不能再忍忍么?七日,七日而已。
小天使们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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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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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阮家的这几个孩子中…
女眷们都在商场中摸爬滚打过, 接触得人多了,会更容易接受新事物新观念,可阮成峰不一样, 他虽也出自商户之家, 可自小读着四书五经长大, 是个君子。
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墨守成规,固执保守的影子。
可那些戒规, 落在自家的血亲身上, 弹性就极大了。
当年为了胞姐, 阮成峰可以放下父父子子,人伦纲常那一套,护着她未婚生下孩子。
现在也能为了胞姐,冒着触怒权臣,前程尽毁的风险,前来拦路劝谏。
冗长的宫巷当中。
一个男人面上微有愠怒,指尖紧握成拳。
而另一个,俯低了身子, 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隐约散发出些互不相让的对峙氛围来。
让宫廊头尾原本应该穿行而过的宫人们,都冒着冷汗不敢上前搅扰, 不约而同驻停在了原地。
阮成峰一直没有起身,可就算是埋着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热冒火的眸光, 他的身子愈发僵直,贴身的中衣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湿透。
若是换了旁人, 只怕是早就受不了这股威压了。
偏阮成峰还硬着头皮顶着。
李渚霖并不是那般可任人指手画脚之人, 没有当场发作, 就已经算是给了这个未来妻弟几分薄面, 正想着如何将他打发走,谁知阮成峰又说道…
“声名,气节也。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以往在扬州时,阿姐就因生下了为安声名狼藉,只要踏出府宅大门,就必会遭到百姓们的唾骂羞辱。
虽说现在已然到了京城,不久后又要嫁给大人为妻,可到底高嫁太过,若是再不拿出些风骨矜贵来,只怕旁人面上对她毕恭毕敬,私底下难免会将她看低看轻……
人活在这世上,受人敬重总是最紧要的。
卑职不愿再让阿姐受流言之苦,大人也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她,卑职不求大人今后事事以阿姐为先,只求看在她是为安生母的份上,略略考虑一下她的处境。”。
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若是李渚霖还不收敛些,还是如以往般不管不顾在大婚之前与准新妇相见,倒显得他既没有分寸,又没有礼教,是个不知好歹没有节制之人。
李渚霖被这番话堵得语窒,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只伸出骨节分明指尖,虚虚朝阮成峰虚指了指,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
宽大袖摆哗然一摆,脚下的步子踟蹰半瞬,勃然往德政殿折返而去。
*
基恩巷,顺国公府,专用于仆妇下人通行西北处后门。
两个神色慌张,步履匆匆的女子,在巷尾转角处匆匆褪下了身上用于乔装改扮的粗步麻衣,显露出内里华贵无比流光溢彩的衣料来。
此人正是张颜芙,与贴身丫鬟彩云。
彩云帮着她将通身的衣物打点妥当,又从怀中掏出了几根钗镮,插在没有装饰的发髻上,紧张道,
“…顺国公夫妇虽向来对姑娘照拂颇深,可若是知晓了昨日的合欢散之事,只怕也是容不下姑娘的……
回去又要被遣送至贺州,不如咱们逃吧?奴婢收拾出来许多细软,护着姑娘安然度过一生不是难事的!”
“逃什么?
如若让我这辈子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张颜芙脸上毫无血色,脸上的神色却异常谨敏,眸光不断朝窄小的后门望,
“且你只放心,合欢散那事都过去整整一日了,你看皇宫中有何消息传出来么?就连我这福安县主之名、富国公府一等公爵被撤,他也并未将其公之于众。
此事到底不光彩,不为别的,就为与那商妇的婚事能顺利举行,他也必会捂下此事,不愿伸张…至于爹娘那边,我跑了也就跑了,他们为了脸面也不会大肆搜捕,只会偷偷探寻我的下落。
只要他们不说,ʲˢᴳ顺国公夫妇必然不会知晓。”
话正说着,张颜芙便望见个眼熟的仆妇,想必能认出她的身份,便立马拉了彩云匆匆往那边去了…
那仆妇一见她,果然诚惶诚恐地请安,寻常的贵人登门拜访,必然是要走正门的,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富国公嫡女,会出现在后门,可被张颜芙搪塞了几句后,也并没有多问,就将人引了进去。
这个消息经由下人们层层传递,直直传到了贺淑珺房中的楚嬷嬷面前,楚嬷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稳妥起见,亲眼确认是张颜芙无疑,便附身贴在贺淑珺耳前回禀道,
“夫人,张姑娘今日竟从后门入府了,现在正在偏房中呢,满面慌张,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说要夫人为她做主,收留她几晚……瞧着倒是怪可怜的。”
今日小为安来了,顺国公夫妇都极其高兴,贺淑珺方才与孙子用过膳,正预备着休息片刻之后,带他去宽敞的练武场踢陶响球…
乍闻此事,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关切问道,
“怎么?莫非芙儿受了什么委屈?
好好的怎么从后门进?还什么收留不收留的?”
“还不是因着与爷的这桩婚事黄了…
她说自从传出爷撇了她,要与个商妇成亲之后,京中贵女人人就都嘲笑贬低她,连自家的堂妹都敢对她出言讽刺,她今日气不过,就与堂妹拌了几句嘴,谁知在堂妹巧舌如簧之下,富国公不仅没有护着她,还认定了是她的错,不仅让她和堂妹道歉,还要让她随静无师太去虚方观中清休月余,她不愿,就跑了出来…”
贺淑珺虽是当家主母,可这一生过得顺风顺水,家宅中也没有妻妾外室,养尊处优端在高处久了,便想不到这世间的污糟之处,人也难免淳善些,并未怀疑分毫,当下便信了。
先是幽幽叹了口气,又道,
“你说霖儿这闹得是什么事儿,非要退婚…
害得颜芙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受此屈辱,那富国公瞧着倒是个耳清目明的,关键时刻怎么也不护着嫡女?虚方观隐于山林,瘴气缭绕,她身娇体弱的如何去得?收拾间客房出来先让她住着,若是有人来问颜芙的行踪,你们只推说不知,待富国公那头气消了,她也气顺了,寻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我再带她回富国公府。”
吩咐完了这件事儿,贺淑珺又将心思放回了孙子身上,叫管家赶紧去寻几个与小为安年龄个相仿的孩子,一同去校场组队踢陶响球。
毕竟是第二次见面,小为安其实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在顺国公府多呆的,可一来是盛情难却,二来确实被那个造型精致小巧,滚动起来内里的流沙还能哗哗作响的小圆球吸引了过去。
且顺国公夫妇竟然还说,会帮他寻三十几个玩伴来,一起分成两队踢球!
小为安在扬州时,因为阮家的名声,并没有孩子愿意与他一同玩耍,所以到了京城之后,他才满腔热忱四处与结伴,可拢共加上他结交的新朋友,两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了…
可这两位老人言语间异常轻松,轻飘飘就说能帮他叫来三十几个朋友?!
小为安动了心,左右娘亲吩咐过,可以在顺国公府久待些,且要尽量让二位老人开心些,所以便也就这么扭捏着答应了下来。
可不仅是那人数众多的玩伴出乎了他的意料。
小为安被带领着来到练武场之后,小眼睛更是瞪得圆圆的,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极了。
这个校场好大!好宽!
目之所及,甚至比整个阮府都还要大,一眼都望不见边。
正好是阳春,地面上绿草如茵,还开着些不知名的低矮小花,一侧马厩中被拴着的高头骏马,全都溜光水滑,皮毛发亮,甚至还有三五匹还是通体黄金的!
今日所经历的一切一切…
都在颠覆小为安以前认识到的世界——
李渚霖:孩儿,大胆点!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些!
先说:我短小我有罪。
明天保四千,争五千!
冲!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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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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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这么几十个孩子,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全都凑齐了。
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很快就打成了一片,聊得热火朝天, 相互熟悉了之后, 在管家的有序组织下, 立马被分成了红蓝两队,在宽阔的校场中跑跳撒起欢来……
顺国公夫妇到底年事已高, 照应小为安一个孩子还好, 可这么多孩子团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得, 委实有些招架不住,被搅闹得头疼,观战片刻,定下奖励之后,很快就回房休息去了。
顺国公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为了能让孩子们踢球踢得更起劲些,顺国公夫妇还容许除了手中有紧要之事的仆婢,都可以来校场中看热闹,许多人闻讯而来, 为校场上踢球的小孩郎们呐喊助威。
小为安以前常在家中,与三五个玩伴一起踢蹴鞠, 刚开始面对这么多人,还微微有些撒不开手脚,好在他适应得极快, 在与队员们微微磨合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开始崭露头角。
脚下无球时就拦挡护卫, 有球时就猛力冲刺。
或辅助, 或进攻, 接连带领着小队员们连连得分, 获得的围观群众的纷纷喝彩。
又是一局新开始。
小为安带着球,灵巧躲过了对方的围堵,如箭般朝对方的领地冲刺而去,脚下猛然一踢,草屑飞扬……
用力过猛,将球踢到了界外,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旁边。
那女子脸上带笑,眼底却透着森森寒意。
她面上神情略微的嫌弃,附身将沾满尘土泥灰的陶响球捡了起来,缓缓朝他招了招手,
“你就是为安?”
也是奇怪。
小为安向来是个自来熟,寻常若是瞧见了什么女眷,必然是见人就笑,小嘴甜得叫姨姨的,可见了眼前这个女子,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想逃。
可他还是踟蹰着上前一步,接过了女人手里的球,轻声道了句,
“嗯。
多谢姨母。”
确是乖巧,生得也格外讨喜,活脱脱就是个翻版的小李渚霖,难怪就算是从那个商女肚子里爬出来了,也会得顺国公夫妇喜欢。
张颜芙眸底闪过一丝犀利的锋芒,然后就想要抬手轻抚抚他的小脑袋瓜,
“你刚才踢球踢得很好呢。”
小为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在玩伴们的呼唤下,立马扭身归队,继续踢球去了。
那只横在半空中的指尖…
蓄力卷曲,最后紧攥成拳。
张颜芙眸光狠辣,顶着那个在春阳下嬉笑跑跳的小小身影,心中陡然升起滔天巨浪的嫉妒与怨恨。
李渚霖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愿意娶那个商妇的是么?
顺国公夫妇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愿意勉强接纳那贱人的对么?
若是,没有那孩子呢?
*
子时,阮府。
浴房的黄花梨木衣架后,由浴池中升起热气腾腾的白雾,使得眼前朦胧一片,氤氲如白纱的雾气中,一个娇艳妩媚,瑰姿艳逸的女子,正捧了水,浇淋在白皙若玉的肌肤上…
池水上浅浮荡漾着一层红粉花瓣,隐约能望见水面下女人娥娜翩跹的傲人身段。
阮珑玲不仅泡了花露,还用了特制的香胰子擦拭过全身,沐浴完毕之后,又往身上细细扑了层爽滑香粉…
阿杏将她晚上惯常穿的白色丝绸寝衣递了上来,正要帮她更衣,阮珑玲却摇了摇头,
“不穿这个。
你去将我前几日定的睡袍取过来。”
阿杏点了点头,扭身就去取了件粉白色的睡袍回来。
此睡袍的材质,是扬州绣娘最新研发出来的,哪怕是在夜光之下也暗光涌动,流光溢彩,它比寝衣要贴身许多,将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衣料从腰身微微散开,坠落成一圈完美的裙摆,随着走动微微飘动,格外摇曳生姿。
随性中带着妩媚。
般般入画,耀如春华。
“小姐真真好看…
首辅大人待会儿来了,只怕是要挪不开眼。”
阮珑玲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扭着腰身微微转了转圈。
阿杏说得没有错。
确是极美。
昨夜李渚霖都恨不得跳窗了。
只怕今日会更加按捺不住。
罢了。
晓得他馋,已经将他的胃口调得足足的…
若他今日还想要,给他便是。
想到此处,阮珑玲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微烫,甚至开始隐隐期待了起来…以往二人在床榻上耳鬓厮磨的旖旎时光,瞬间都涌现在了脑海中…
在扬州那段时间ʲˢᴳ,除却她早就有的去父留子盘算,其实也算得上是异常舒心…
…
一切都准备好了。
可阮珑玲一直等到了子时五刻,李渚霖竟然还没来?
她披着薄氅,斜倚在窗边,伸头不断往院门处望。
岂会呢?
李渚霖那般重欲之人,在车架上就对她上下其手…今日怎么会不来?她甚至无比确定,若非昨日她窗户关得及时,他必会将她按到在床榻上。
一团炙热的火,乍然冷却了下来,委实不符合常理。
阮珑玲有些心神不宁,微微焦躁地在厢房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
“阿杏,他前几日可殷勤得很,今日怎得就不来了?
他不会是受伤了吧?
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会…不会是遭人刺杀了吧?!”
阿杏面上显露出些无奈,
“姑娘切莫多想。
满晏朝谁敢刺杀首辅大人?不要命了么?且若是当真如此,皇宫中早就传出消息了,我们岂会不知?”
“你说得没错…
那他为何不来?”。
以前,阿杏只觉或是因着孩子,所以姑娘才愿意点头嫁人,不过现如今看她这副略略失落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将那首辅放在了心上。
“许是政事繁忙,无暇顾及姑娘罢了。”
阿杏又道了一句,
“那澜翠苑不就在大陀巷中么?近在咫尺。
姑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去看看首辅回来了没有,也强过在此胡思乱想…”。
“哪儿有大晚上去未婚夫家的道理?
如此成何体统?我…我不去。”
阮珑玲第一反应觉得不妥。
以往可都是那男人追来阮府的,哪儿有她巴巴去澜翠苑寻人的道理?可这些小女儿家的思量算计,终究敌不过内心的忐忑不安。
左右她也没办过几件成体统的事儿。
去便去吧。
左右现在月黑风高的,她若是罩上一件宽敞低调的斗篷,将人遮得严严实实,旁人也认不出来她的身份。
说办就办。
二人紧贴着墙根行走,走了约莫两刻钟不到的样子,就径自行到了澜翠苑门前,还未踏上石阶,在门口站岗守卫的侍卫,抽出尖刀指向两人,寒声道了句,
“来者何人?
不知擅闯首辅府是死罪么?!”
阮珑玲乍然被泛着寒光的刀刃吓了好大一跳,可或许是李渚霖允诺的首辅夫人之位,给了她许多安全感,所以她倒也并不觉得非常心慌。
她抬手掀开头上的氅帽,示意阿杏将那块李渚霖交给她用来通行办事的鎏金令牌递了上去,下巴微抬,杏眸低垂,冷凛道了句,
“我乃阮家,玲珑娘子。”
那她岂不是与首辅订亲之人?
今后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侍卫立马收回刀刃,额间冒出密汗,立马匍匐在了地上,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娘子赎罪。”
在外行商,向来是她伏小做低,仰人鼻息。
可被人如此跪拜……算起来这还是头一遭。
“无妨。
我从未来过此处,你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长袖善舞惯了,阮珑玲下意识间,甚至也为眼前的侍卫打了个圆场,然后立马将手虚虚一抬,示意眼前的侍卫起身。
“首辅他人回来了么?”
侍卫很是感念她这番体谅,立马道,
“回来了。
三刻钟之前就已经回来了。”?
已经忙完政事,由皇宫出来,回澜翠苑了?
都还不来寻她?
方才未得知他行踪时,阮珑玲只觉得担忧,现在乍然晓得了,心底涌上来一丝讶异,甚至是微微的恼怒,她冲侍卫点了点头,
“这大晚上的,也不必惊动旁人去通报。
他平日里在哪间院子下榻?你指路告诉我,我自己进去便是。”
她便要去亲看看,那男人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
澜翠苑并不如顺国公府般天宽地阔,不过就是个平日里下榻的精巧别苑而已,并不太大,且大陀巷中的屋舍,建造的格局也都差不多。
所以侍卫只说了一遍,阮珑玲便明白了,抬步朝苑中走去。
哪怕是在夜晚,也能看得出来这院子的辉煌气派,点的宫灯都有半人高,连廊柱都是鎏金的……真真是白玉为堂金做马。
阮珑玲带着阿杏就这般走着,才转过一处转角,就听得前头隐隐传来几个女子的说话声……
“以前我们姐妹几个的日子还尚算得上潇洒…
月例银子丰厚不说,就连皇宫中的贡品也都是随吃随用的,可怕只怕这样的好日子,拢共也没有几日了。”
“是啊,待几日后那商女入了门…
我们这群被豢养在苑中的美眷姬妾,今后还不知会何去何从,若她是个能容人的,约莫能许咱们在后院安然终老,若是个不能容人的……仰人鼻息事小,被打杀发卖事大。”
“怕她?你们竟怕她?
她一个已经生养过了的商户妇人,论才华论美貌,莫非还能比得上我们不成?不过就是用了些不知什么样的狐媚子手段,才勾得了这主母之位罢了,指不定哪日首辅心情不好,立马就将她休弃呢?”
“是呢,她不过是初来乍到,可我们都是伺候了首辅多年的老人了!哪个勋贵子弟家中没有几个姬妾通房,更何况是首辅大人?没有如皇帝般后宫佳丽三千就已经是很好了,她莫非还要轰人?不怕一进门就落下个善妒的名声么?”
“名声?呵呵,名声于那商妇来说算什么?
她未嫁之身,连孩子都生了,你当她还在乎名声么?”
“倒也不用担心。
她不过是一个人,我们可统共二十余人呢,莫非还怕斗不过她不成?她想要拿着对牌钥匙管起家,想要这后院安生……那可还需问我们同不同意呢!”
“说起来,今夜又是熏儿在屋里伺候呢…
大人啊,就喜欢她……”
那些女子的说笑声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在了回廊中…
可这些话语,却犹如一头冷水当头浇下,使得阮珑玲僵站在当场,久久缓不过神来……
回廊的夜风吹着,她的心一点点凉透直至冰点。
京城百姓人人都在传,道首辅大人在澜翠苑中豢养了许多姬妾,各个美艳动人,妖娆多姿……可她本就深受过谣言之苦,且有坚信李渚霖对她深爱不移,所以关于这些细枝末节,他既然不说,那她便也从未问过。
可方才那些女子在说什么?
她们都已经伺候了李渚霖多年了?
这是早就已被纳入房中,已有名分的的意思?
莫非她今后过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喝这众多姬妾递上的妾室茶?!
夜访澜翠苑,未曾想得到是这样的结果。
阮珑玲心中悲意,当下就想要扭头回家,任今后那人再如何威逼利诱,巧取豪夺,她都不会再愿意看他一眼。
可终究又觉得气不过,想着来都来了,必要将事情捅破,去他面前争执理论一番才行!
阮珑玲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走,直直朝他那间下榻的小院中走去,一入院门,一眼就望见了正中那间燃了灯的房间,窗纸上有两个人影交叠……
侯在外头的云风远远就望见了她,可揉了揉眼睛,只觉自己是头昏眼花看错了,玲珑娘子岂会漏夜前来,出现在澜翠苑中呢?
一时怔愣之下,并未来得急及时通报,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阮珑玲跨上石阶,带着锐不可挡的气势,猛然将门朝内推开!
屋内。
金玉竹纹节高六幅屏风上,搭着些几件凌乱的贴身衣物。
一男一女,极为亲昵地相互拥抱着站在屏风前……
李渚霖赤*裸着上半*身,古铜色的肌肤,以及精*壮孔武的身材,在熠熠烛光下显*露无疑。
而一个相貌极为端丽的女子,正衣裙微微凌乱,面颊羞红,双臂紧圈着他系窄的腰身……
二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扭头望来,望见她的瞬间,脸上的神情皆有些慌乱。
阮珑玲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鼻头一酸,眸框中瞬间涌上泪意,她绷紧了身子,犹如一头已然战败却还不认输猛兽,
“好哇…
我说你今日为何不来寻我,原来是被她绊住了脚啊?”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我入门之后绝不再多纳一人…
我只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却未曾想到,竟是早就在成亲之前就纳满了姬妾,多到这整个院子都装不下了!“——
小为安:爹爹,我很是为你担心。
今日任务完成。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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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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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澜翠苑原就是首辅专用来安睡下榻的。
是何等清幽之地?
平日里子时之后, 以此院的方圆几百米之内,除了风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蝉ʲˢᴳ鸣声, 几乎就不会再有任何喧嚣, 无论何人靠近时, 走道都要踮起脚尖…
此时夜半时分,却传来“哐啷”巨响, 传来女子的凄厉质问之声。
屋内的二人闻声望去…
只见个不施粉黛, 颜色却比朝霞映雪更胜几分的美艳女子, 汹汹伫立在门外,面上的神情六分委屈四分愠怒,眸光光震动,眼中晶莹…
含恨死死盯在那只落在男人腰间,二人肌肤相触的位置上!
李渚霖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紧张,立即将搂着他腰身的女子推开,抬手取过衣物迅速将臂膀伸入袖中,急急解释道,
“玲儿,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亲眼所见, 莫非还会有假不成?你光着膀子与她搂在一起,我若是晚来半柱香,你们二人只怕是早就衣裳解尽, 共赴巫山云雨了!”
这男人竟还有脸狡辩?
呵。
终究是她自多了,她真当自己是天仙了么?
李渚霖这么个文韬武略样样了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擎天权臣, 怎么会为了她这么一介小小的商妇, 清心寡欲多年, 一直未娶妻生子呢?
为何呢?
为何上天总是要这么捉弄她?
每每在她觉得遇上如意郎君,屡屡全身心最信任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乍然揭露最残酷的一面,让这个男人本性暴露无疑?
刘成济也是,李渚霖也是。
不,李渚霖甚至比刘成济还不如!
至少刘成济为了权势舍弃旧爱,渣得明明白白。
并未如李渚霖般,装出一副伪善的面孔来,明面上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娶她,暗地里却与这么多女子你侬我侬,牵扯不清!
美梦破灭。
云尖跌落。
粉身碎骨。
痛彻心扉。
“阮姑娘,您要怪就怪奴婢,切莫怪大人!”
侍婢薰儿瞬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毕竟李渚霖以往在澜翠苑中,面对着诸多的莺莺燕燕,从来都是脸黑心硬,从未有过半分和颜悦色…可这位娘子一现身,首辅那样颐指气使之人,竟隐隐有服软之意?
试问世上有哪个女子,敢在这尊杀神面前如此放肆?
除非首辅给了她十成十的偏爱,才能滋生出这一身的反骨。
薰儿面色惨白,膝盖骨一软,爬跪在了阮珑玲的脚下,哭得梨花带雨,颤着声线哭道,
“大人不过是赏识奴婢信任奴婢,才容得下奴婢在苑中贴身伺候多年,奴婢虽夜夜都入屋内伺候,可奴婢与大人之间,实在是……”
“我与他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贴身伺候多年?
夜夜入屋?
……
匍匐在地上的女人泫然欲泣,我见尤怜。
明面上是辩白解释,可这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把利刃般,直直往阮珑玲的心尖捅,像极了那佯装无辜的白莲花!
这府中的姬妾一个个道行都这么深,她今后如何应对得来?
心碎成泥之后,阮珑玲的情绪也由激愤无比,逐渐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垂眼觑了那地上的女子一眼…
呵,这女子无论从身形相貌,神态声线,都与她别无二般……李渚霖的口味,倒是很固定嘛!
李渚霖愈发不安,垂头迅速将中衣的衣带系上,紧而将薄氅迎风一展,将高阔的身形遮住,就要急步上前,
“玲儿,你听我解释……”
却被阮珑玲冷言喊停,脚步止在了原地。
“首辅大人言重了。
命妇蒲柳之姿,与大人非亲非故,哪里就当得起大人这一声解释?这门婚事本就是民妇高攀,现在想来已然不妥,七日后的婚事,不如作废也罢!”
“玲儿!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该说出这般决绝之言来!
你我都知,这纸婚约来得何其艰难。”
李渚霖脸黑一瞬,又取了桌上的白玉瓷瓶,欲要与她细细道来…
“什么婚约不婚约的。
大人又不是没有退过婚,再退一次便是。
富国公嫡女都配不上您,那民妇,便更配不上了!”
就是心知这纸婚约格外艰难,所以被背刺时,才觉得愈发心痛!
阮珑玲严防死守,不愿再给他丝毫机会。
她微微朝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冷酷中带着麻木,语调中尽是自嘲,寒声道了句,
“想来是民妇来得不巧,方才坏了首辅大人的好事。
民妇这就告退,大人大可继续尽兴!”
说罢。
阮珑玲头也不回,径自扭身愤然离开了庭院。
李渚霖二话不说,立即就要跨步去追,谁知脚下的步子一滞,那薰儿竟直直上前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腿,仰起那张泪流满面,肖像阮珑玲的脸,哭求道,
“她既然已与大人决裂,大人凭何还要去追?莫非大人还想娶她么?如此凶悍善妒之人,岂能担得起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之位?”
只要李渚霖愿,自荐枕席的女子必会如过江之鲤。
而澜翠苑中的诸多姬妾,更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几乎伸手就可摘星月了,尤其是贴身伺候的紫薰,只需朝前再走一步,便能尽享这泼天富贵,得无限尊荣。
薰儿从未奢望过做首辅正妻,可也盼着能做个侍妾,并不希望他娶一个全然能左右心绪的女子。
“莫说大人从未碰过奴婢,可就算是有,她也该有容人的肚量才是,岂能因如此小事就咆哮君夫?大人若娶了她这般妇徳有失之人,今后后宅岂能安宁?
大人,您务必三思啊!”
方才薰儿的言语越描越黑,明显是意欲将二人间的裂缝越撕越大。
李渚霖心中本就已经非常不爽,眼见她竟还敢阻拦,当下运气将袖摆一扇,薰儿就被股力道直接拂飞,整个人撞在墙上,嘴角吣出鲜血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置喙未来当家主母?
原是瞧你尚算得上安分,又出身药王谷通几分医理之术,才能容许你做了澜翠苑的掌事女使,可现下瞧着,你并非是个能为上主解忧之人,既如此,倒也不必留在苑中了!
云风,将此女拖走轰出府中,立即发配边疆去做医女!”
在澜翠苑做惯了人上人,过惯了金尊玉贵的日子,哪会儿愿去苦寒之地吃苦,深入戍边军营看护伤军?
薰儿只觉晴天霹雳,声声哭喊着求饶,只道再也不敢了,却被黑骋铁骑捂了嘴,发出呜咽声被拖了出去……
这头。
夜风卷起落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本就无人宽阔的大陀巷愈发冷寂萧条,将那个瑟瑟走在墙角的单薄身影显得愈发落寞。
阮珑玲莽着头,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澜翠苑,可就像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心头的悲意愈发浓烈,脚步也逐渐变缓。
她瘪了瘪嘴,鼻头一酸险些就要落泪,可又觉得那个男人不值她哭,只仰头望着满天璀璨的星辰,眨巴眨巴眼睛,就要将眸框中的泪水忍下去。
这门婚事理应是黄了。
就在她想着应当如何与小为安解释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玲儿,我与那婢女并非你想的那样…”
阮珑玲闻言紧蹙起眉头,双手捂住了耳朵,脚下的步子如生风般跑了起来,却撞上了个宽阔的胸膛,被男人紧紧箍抱在了怀中。
她岂是那般甘愿受制于人的柔弱娘子?
扭动着身躯强烈反抗着,用尽全力推开男人未果之后,便握拳不断捶打着身前的男人,低声叫嚷着,
“混蛋!你分明已有那么多妾室,还来招惹我做什么?真真比刘成济都不如!
你放开我,我不听!放开我!”
阮珑玲说起狠话来是什么样子,李渚霖早在离开扬州时就已经领教过了。
那些恶言恶语说出来,不亚于将人油煎火烹,刨心剔骨。
他不愿再听。
直直俯身,指尖插*入发髻,紧按住她的头颅,用薄唇去堵她的嘴……
“你抱我做什么?去抱那些你豢养的莺莺燕燕啊!欺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算什么正人君子?还堂堂首辅呢,简直比山匪强盗还蛮横!”
“你放开!放……唔……开……额…”
阮珑玲正恶声恶气恼火叫嚣着,樱红的唇就被人封住。
她没想到男人会在此时用这一招,瞳孔微扩,眸光剧烈震动了起来,下意识别过头,就想要躲过他的侵*略。
该死的男人!
恶心!
他这张嘴,刚才或许正游离在别人身上,现在却用来亲她?
想到此处,阮珑玲愈发反感,可任由她如何抵死反抗,终究抵不过男人这股蛮横的力道,她心中恼怒更甚,干脆狠狠朝男人的舌尖咬了一口!
“嘶……”
可一口委实咬得不轻,男人果然吃痛,动作立即停止了下来,由唇边沁出几丝殷红的鲜血,在暗夜下显得格外寒森。
李渚霖委实也被激得有些气急败坏,眼周骤紧,眸光忿忿望着眼前正狂怒着的女人,
“莫不是我对你娇宠太过,才纵得你如此无法无天?”
“怎得?
民妇以下犯上僭越无礼,首辅大人想如何处置我?一刀杀了我不成?!”
这女人还真是有恃无恐,莫非当真以为他拿她没招了不成?眼见ʲˢᴳ在这种情况下,阮珑玲是绝对无法听见去他的解释的…
李渚霖干脆运功提了一口气,紧揽着她的腰身,朝高耸着的屋檐腾云驾雾而去……
阮珑玲只觉得脚底骤然悬空,当即吓得面色惨白如纸,那双原本要将他推离的手,万般无奈下意识拽紧了他的衣袍,双眸紧闭,浑身僵直不敢动弹,颤着嗓子道,
“李渚霖,你莫要仗着武力高强就乱来啊!
你会武功,可我不会,万一跌落下去有个三长两短,为安他必会为我讨个公道!”。
受人钳制之下,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李渚霖为了能让她安心些,终究将她袅袅的细柳腰箍得更紧些,待到了地方,才沉声提醒着道了一句,
“行了。
你睁开眼吧。”
风。
好大的风。
阮珑玲只觉得身上的衣裙,被夜风吹荡着疯狂舞动,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之极,暗吞了口唾沫,然后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眸,瞧见眼前景象的刹那,几乎当场昏阙……
二人正站在离地面几百丈的高处,脚底仅踩着一块半米大小的木板。
在将将能容下四只脚掌的同时,可活动的空间极其有限,支撑着木板的,不过是一根如同成年男子臂腕壮的树桩,好似根本经不住凌厉夜风的晃动,正在摇摇晃晃,颤颤欲坠……
大陀寺的屋舍显得格外渺小,四通八达的巷道如棋盘格般清晰可见,远远眺望而去,甚至能望见夜色下金碧辉煌的皇宫。
阮珑玲虽说从来都不是畏高之人,可到底也从未站得这么高入云霄过,当下就被吓得心头狂跳,煞白着脸,拽着男人的衣袍,腿软着颤颤巍巍地蹲了下来,紧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方才那样张牙舞爪的人,现在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个焉颓。
“你这生气时就听不进人说话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眼瞧着她终于安生了下来,李渚霖才终于长舒了口气。
他倒也并非有意吓她,只是想要寻个法子让她冷静下来,又或者说能安静下来听他说几句话。
“你方才虽看见我衣装不整,可我与那婢女确无一丝瓜葛。
她通些岐黄之术,是个医女,专门入屋给我换药的。这伤是我三个月前在战场上留的,敌军的刀刃上淬了毒,若非及时救助,我或许就等不到与你重逢了,可这毒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每夜都需要换药,所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阮珑玲刚开始只以为他在巧舌如簧狡辩,直到看到他将衣裳撩起后,那道由阔背一直划拉到后腰的伤口…
那伤口已然结痂,只不过还泛着隐隐的青色,现在瞧上去虽然已经大好,可不难想象刚受伤时,定然是血肉模糊一片的。
“……这…还疼么?”
阮珑玲当下就信了,在这摇摇欲坠的高台上,脚底挪动着朝他微微靠进了些。
正要伸出指尖,想要去轻抚抚他的伤口,可在触到他肌肤的刹那,有顿然收了回来,梗着脖子狐疑问道,
“那…那就算是我方才误会了你,可莫非你那满院子的姬妾也都是假的?
我可听说了,她们一个个都容不下我,正想着要如何给我个下马威呢。”?
她们竟生出如此念头?
李渚霖蹙了蹙眉头,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些女子,都是阿姐担心我后院无人,送过来给我消遣的,可我从未与她们任何一人有过肌肤之亲,但既然明面上有了首辅侍妾的名头,也不好冒然处理。
原是想待成亲之后,由你这个当家主母处置的,可现在看来,倒不能留了。”?
竟是如此么?
他将今夜这些乌龙事件,桩桩件件讲得明明白白,眼底诚然一片,不像是在弄虚作假的样子……
反而显得她今夜闹这一场,大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
阮珑玲抿了抿唇,对他的解释不再怀疑,照单全收,只嘟囔了一句,
“那你不知早点和我说?平白让我生了这么一场气。”。
李渚霖给了她个“我倒是想和你好好说,可你听得进去么”的眼神。
他这些话让人很是安心。
如此紧追过来,坚持要将话说开的态度,也格外让人满意……
阮珑玲瞬间心安了不少,饶是身在云巅高处,有他护在身边,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
只是忽然又意思到了什么,紧盯着他的后腰,抿了抿唇略带了些试探道,
“你正当壮年就伤了后腰…
理应……不会有何后遗症吧?”——
当年扬州被围杀:随便伤他哪里,只有那处不可以!
如今京城大婚在即:你伤了后腰,不会不行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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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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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你正当壮年就伤了后腰…
理应……不会有何后遗症吧?”。
空气停滞, 夜风骤缓,落针可闻。
李渚霖丝毫未曾料到,阮珑玲并不关心他是如何受伤, 是在哪儿受伤…第一时间关注, 竟是他的后腰?
还未洞房花烛呢, 她莫非就开始担心不能享鱼水之欢了么?这个小自私鬼,当真是没良心透了!
李渚霖很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只站起身来, 缓缓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 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来,
“此处夜景绝佳。
只可惜德政殿中还积压了些政事,不如我先走一步?玲儿独自在此观赏片刻?”?
夜黑风高,在这摇摇欲坠的木台上?
独自一人吹冷风?
识时务者为俊杰。
阮珑玲生怕他一言不合之下就提气运功离开,愈发将他的衣袍拽得紧了些…仰起那张风娇水媚的脸,挤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
“方才是我多虑了。
霖郎有宫中御医诊治,又得医女换药,每日如此悉心养护, 岂会有什么后遗症呢?”
活脱脱像极了一只被掐住后颈软肉,乖顺无比的猫。
李渚霖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却并未表露,只板着一张脸,
“想留住我?
不拿出些诚意来, 留得住么?”。
这狗男人,竟又就此威胁上她了?
放在平日里, 阮珑玲或许早就发作了。
可现在……她提起心尖, 伸脖往下头望了一眼, 便立即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赶紧缩了回来,。
若是当真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下去,只怕是会粉身碎骨摔成肉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阮珑玲暗吞了口唾沫,然后颤颤巍巍,拽着男人的衣角,一寸寸朝上挪动,紧而死死圈住男人细窄的腰身。
她先是吻了吻男人的喉结,又亲昵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因形势所迫…
她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柔声央求道,
“霖郎,莫要走…莫要离开我……
我们二人永不分离,可好?”
她鲜少有如此娇媚的时候。
这几句温情无限,黏腻旖旎的话一经说出口,酥麻的感觉,顺着脖颈一直流窜至四肢百骸,李渚霖一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不知为何,李渚霖莫名觉得鼻头酸涩,隐有泪意,谁能想得到呢?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将再不贪恋红尘,必会孤独一世…可现在,竟能享娇气美眷在怀,萌巧稚子绕膝之乐?
他用力将女人紧搂在怀中,似是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玲儿,你知不知……
自从有了你和为安,我有多欢喜?”
“嗯。
我亦从未想过,我们一家三口还会有团聚的一日。”
一个简单的怀抱,就能将所有的别扭消解于无形。
被他抱在怀中,阮珑玲格外觉得心安,仿若能清楚听见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逝。
她问了个已经不在乎答案的问题。
“霖郎,若是当年我愿随你入京。
你今后会让我做妻么?”
李渚霖极其认真想了想,脑中划过二人初遇时的境遇,依照那时的朝堂局势,以及阮家还未出状元,过于低微的境况……他埋首在她脖颈间,深吸了口浓烈的女人香,
“不会。”
回答完。
他亦不禁开始假设起来,好奇问了一句。
“若我当年果真三书六礼,迎你入门娶你做妻…
你会愿嫁给我么?”
阮珑玲亦默了默。
那时她初初被当朝探花退婚,由心底里再也不愿再相信任何男人,打定了要去父留子的主意,心如磐石难以转圜,
“也不会。”
就是因为二人的回答,都在彼此意料当中…
所以彼此都并未因此而心声龃龉,反而眸光暖柔,默契对视一笑…ʲˢᴳ…
以往李渚霖骄矜傲慢。
阮珑玲则反骨锋利。
二人当年就算硬凑在一起,只怕也是针尖对麦芒,难成佳偶。
现如今重遇。
他已愿意放下身段。
她亦变得柔软细腻……
时间将二人都打磨成了最适合彼此的样子,就像是这世上最难解开的锁具,恰恰好配上了能打开它的钥匙,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此时正是夜半十分,如盘的圆月高玄在夜空之中,银河璀璨灿烂无比,清辉的月光洒落在人间,偶尔传来几声悠然的夜莺叫声,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有安宁。
一半是如梦如幻的天上星河。
一半是温馨暖然的地下人间。
在虚虚的半空中,一对相貌极其登对的男女,正紧紧相拥在一起,衣袂翩翩,清尘绝逸,仿若天上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
离大婚之日,仅有五日了。
这几日阮府,由上到掌舵领航的家主,由下至洒扫庭院的仆婢,一个个都忙得天昏地暗,头脚倒悬。
红绸挂在廊前亭下,挂上了半人高的双喜宫灯,烫金的请柬已经发出,宫中专门操持的女官已入府操持事物…
一切都兵荒马乱,却又有条不紊地稳步进行着。
首辅成亲,不比寻常的普通门户,除了有许多宫规礼仪要学,成亲当日的规矩也不能马虎,膝弯几许,臂抬几寸,站坐行走……每一样都有着严格的标准。
为了能在成亲那日不出岔子,为了让阮珑玲这位未来的准新妇,在面对诸多皇亲国戚时进退有据,应对得当…
礼部专门派了督导的女官来阮府,督促着阮珑玲尽早将大婚流程,宾客见礼……这些繁琐之事都熟于心中。
阮珑玲只觉得累。
甚至觉得比当年走街串巷,给人浆洗做活时更累,好在只累成亲那一日,再熬五日,胜利近在眼前!
饶是再忙再累,阮珑玲也还是会挤出时间来,陪小为安谈心说话的。
小为安这接连几日,都会被接去顺国公府。
直到与顺国公夫妇一起用完午膳后,未时三刻左右才会回来。
起初阮珑玲还能瞧出他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可后来逐渐融入勋贵孩童的圈子中,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不仅没有愁眉苦脸,反倒是振奋了许多。
小为安每日都会与阮珑玲分享在顺国公府的见闻,今日用过早膳后,趁着阮珑玲有片刻时间,他便兴奋地一桩桩说道,
“娘亲,阿公阿婆说这几天日头好,要寻个日子特意为我办场马球赛!只不过他们说我现在还太小了,学骑马太早,不过却送了我一匹金黄灿灿的汗血小马驹,可好看了!
娘亲你什么时候也去看看呀?”
“娘亲,我今日在顺国公府吃到了特别好吃的桂花糕,我晓得娘亲最爱吃桂花糕了,原想着给你带回来几块尝尝的,可碰上了永忠伯爵府的那几个小世子,就都分给他们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给你带好不好呀?”
“娘亲,春天虽也很舒服,可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到秋天了。
他们和我说每年深秋八月,都会一同去木兰围场秋狩,那里头有好多野物呢,我也想去,我定给母亲打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回来!”
……
小小的孩童,眸光晶亮地说着这些见闻,说到兴起之处时,神采飞扬,头上扎着的两个小啾啾,也随着身体微微晃动。
孩子难免絮叨些,阮珑玲却并未有丝毫不耐烦,只眸光暖煦,面带微笑听着,时不时还会肯定着鼓励几句。
直待他说完了,阮珑玲又交代着让他好好孝敬二位尊老,紧而随意问了句,
“这几日净是开心事?
除此之外,安哥儿有没有闹心之处呢?”
小为安微瘪了瘪嘴,想了想道,
“嗯……陶响球输了一场……
对了,还有个姨母,日日都来校场看我踢球,偶尔还拿了巾帕想要上前帮我擦汗,可我见了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便只躲得远远的……
只有这些,没了。”
阮珑玲闻言并未多想,只抬手摸了摸他的小头颅,谆谆道,
“胜不骄败不馁,输球事小,莫要沮丧。
至于你说的那位姨母,你若不喜,是可以避远些,但要注意分寸,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对不对?”
“嗯,孩儿晓得了。”
小为安眨了眨眼睛,俨然是听进去了,极认真点了点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手拉过阮珑玲的指尖摇了摇,然后略略带了些沮丧问道,
“母亲,为何阿公阿婆这么喜欢我,可却从不允你上门拜访呢?……若是阿公阿婆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能和李叔父在一起?五日后就成不了亲啊?”。
这孩子年纪虽小,心思却细敏。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总是能凭直觉咂摸出些异常来。
大人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阮珑玲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与他解释,只能囫囵吞枣着先应付过去,
“二老哪里是不允我上门拜访?不过是瞧我近来要筹备婚事太累了,免了我来回奔波罢了……五日后必能成亲,你放心,他们……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在这短短与勋贵子弟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小为安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些世家大族,与寻常平民百姓之间的隔阂与差距,好似明白这门亲事推进得也并不顺利。
所以此刻闻言后,小为安稚嫩的面庞上,竟表露出了些狐疑之态,只埋头低声道了句,
“既然二老同意,那…那母亲今日送儿子去顺国公府可好?若是他们让母亲入门,对母亲以礼相待,为安今后就继续去顺国公府。
可若是他们不喜母亲,不让母亲入内,那我今后也不愿再去了。”
“任凭顺国公府有千好万好,可孩儿只愿同母亲在一起。”——
小为安,姨姨爱你哦。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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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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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任凭顺国公府有千好万好, 可孩儿只愿同母亲在一起。”
阮珑玲闻言心暖一阵。
不愧是她费劲心机,受尽苦痛,生产时险些丧命, 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好孩子。
有了为安在身边。
就算今后再吃再多的苦, 受再多的罪…都算不得什么。
可若是没有李渚霖陪着, 未经二老召唤,就贸然前去顺国公府……只怕二老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她早就做好了被二老苛责为难的心理准备……但她好歹是个母亲, 绝不能让孩子瞧见她如此难堪的一面。
比起前去自取其辱, 还是缓缓图之, 让二老慢慢接受她比较好。
面对儿子的要求,阮珑玲眸底闪过一丝为难,只借机温言推却道,
“母亲今日委实事多。
你瞧见外头礼部的女官姐姐没有?她们待会儿还要指点母亲成亲之日的规矩呢……
改日,改日母亲再送你去顺国公府可好?”
谁知小为安倒犟了起来。
他瘪了瘪嘴,埋着头不依不饶嘟囔道,
“再拖下去,就要捱到母亲嫁人那日了。
若是阿公阿婆在此之前不认可母亲, 母亲嫁过去也必然吃苦,莫非如此母亲还要决意嫁给李叔父么?”
因着阮丽云头婚在冯家时遭受婆母苛待, 舒姐儿没少在小为安面前抱怨,所以为安虽然年纪小,可对于内宅中这些事儿, 懵懵懂懂也明白些。
女子嫁人,若是不得公公婆婆喜欢的话, 那必然是要遭罪的。
小为安确实想要个父亲, 且也很喜欢李叔父, 甚至阿公阿婆对他也很好……可孰轻孰重, 亲疏远近,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若是母亲要因他多个父亲,而遭受委屈的话…
那这父亲,不要也罢。
“乳母,你让楚婆婆回基恩巷回禀一声,就道今日我要与母亲一同去顺国公府,若是阿公阿婆不让,那…那我今后也不去了。”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
顺国公夫妇究竟是否会允许区区一个商妇嫁入公爵豪府?是否会作为父母高堂出现在喜宴之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这是全京城的百姓,都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
其实对于这一点,不仅是阮珑玲心里没底,就连李渚霖也不能打保票必然能过父母那一关,这两日李渚霖常往基恩巷跑,想要借着请安的幌子,探听探听二老的心意,不过但凡提起此事,顺国公夫妇的面色就会瞬间ʲˢᴳ阴沉,然后拂袖而去。
以阮珑玲的身份立场,她必然是不好巴巴登门去问的。
可李渚霖又问不出来。
与其温水煮青蛙,这般煎熬等待着审判……
由小为安这个稚萌的孩童如此闹一闹,微微逼迫顺国公拿出个态度出来,其实倒也并非什么坏事。
*
顺国公府。
顺国公夫妇不知究竟是拗不过儿子李渚霖,还是真真正正认可了这门婚事……
在宫中女官们忐忑不安上前来问,是否要在顺国公府承接婚宴,布置喜房时,顺国公夫妇虽不热络,却到底也并未反对,相当于默认允许了她们的做法。
所以这几日顺国公府上下诸多的仆婢,也全都异常忙碌。
采买的采买,装点的装点,布置的布置……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分工协作着。
越是忙碌,就越容易出乱子。
闲杂人等越是容易混入其中。
此时。
一个小厮装扮,浑身泥灰的瘦削男子,手中端了盆装点庭院用的花卉,遮住了斑斑癞癞狰狞的面容,在个婢女的指引下,进入到了西南处的一间偏僻庑房当中。
张颜芙侯在房中许久。
见到来人的瞬间,立即从椅上站了起来,眸光骤紧,略带了些警惕望着眼前的男子。
此人唤做王云才,是她花费了重金,雇人在黑市中探寻到的,据说他不过因阮珑玲相了一次亲,就被害得前程尽失,如丧家之犬流落街头,想来是能帮得到她的。
张颜芙原本是想着与此人在外头碰面的。
可实在是担心一旦出了顺国公府的门,就会被父亲的府卫抓获,被捆绑着送去贺州,嫁给个莽夫潦草一生……
既出不去,便只能让此人入顺国公府。
顺国公府平日里门禁森严,铁板一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好在这几日为了首辅成亲的大事,全府都六神无主忙得头脚倒悬,再加上张颜芙是府上的娇客,平日里出手大方,在仆妇中多加打点,到底是碰头成功了。
时间紧迫,二人此次见面风险极大,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撞破。
张颜芙瞧着男人左侧面庞上的狰狞伤痕心中一惊,可也来不及害怕,更不愿多费唇舌与此等亡命之徒寒暄,只径直寒森道,
“彩云可都与你说清楚道明白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他们母子二人死。”
“如何死,死在哪里,什么时候死,统统由你决定。
要致死毒*药,还是袖珍暗器,亦或是乔装改扮的人*皮*面*具……但凡银子能买得到的,无论花费多少你尽管提。
只要能让他们母子死。”
“呵。
懂。
若是没有他们,恐怕五日后嫁给李渚霖,入顺国公府做当家主母,做首辅之妻的,便是你了吧?
哈哈,倒也是奇了怪了,你舍不得怪李渚霖,反而将这一切都怪在了阮珑玲母子身上!”
王云才低声枭笑一声,脸上痂痕遍布猩红的皮肤拉扯着,显得愈发面目可怖。
黑市的人寻到他,道有人欲与他联手对付李渚霖,他还好奇这世上除了被逼至绝境的他,谁人还会如此大胆?
今日见面一瞧,哦,原来是那个被李渚霖抛弃过的前未婚妻啊?
“说这么许多废话做什么?
你莫非不愿?不敢下杀手?担心事后遭受首辅的雷霆之怒?你本就已经是烂命一条了,莫非还怕报复不成?”
王云才眸中闪现出恶毒的寒光,狞厉低喝一声。
“报复?今后只有我报复李渚霖的份儿,他还能报复我什么?是他害我青云路断,无家可归,沦落至此。
我之所以还苟活于世,便是要吊着这口气绊倒他!”
“他真爱谁,我就毁了谁!
他想娶的女人,亲生的孩子……谁是他生命的光彩,我就将那光彩彻底按灭,让他永坠黑暗!不得超生!”
*
顺国公府门外,一辆马车徐徐顿停。
门房定睛瞧见是阮家的马车,立马抄手拿起踏凳,急步踏下玉阶,稳稳摆放在了车前。
“老爷夫人遣人来问了好几次,小少爷终于到了。
今儿个啊,厨房专门给备了您爱吃的松鼠桂鱼,待会儿就要用膳了,届时多吃几口。”
何止是顺国公夫妇,就连李家的下人,也格外喜欢这个可爱活泼的小主子,张开了双臂,就要将窜出垂幔的小为安往车下抱…
谁知垂幔一撩。
由车架上款步走下来了位般般入画,端丽艳绝的女子。
门房挪不开眼,一时间看呆愣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垂手埋首不敢多看。
一面红着耳朵请安,一面心中觉得奇怪:以往都是小少爷一人登门玩耍的,今个儿怎么这位未来的当家主母也来了?
不仅仅是门房觉得讶异。
其实就连阮珑玲自己,在听到贺嬷嬷再次折返上门邀请时,心中也是有些微微吃惊的。
就连此时一路畅通无阻,被人引入顺国公府的大门,她脚步都漂浮着,有些云里雾里,只觉飘在空中。
四周尽是气势恢宏的华美建筑,处处都富丽堂皇闪着金光,每一处庭院都格局极佳,其中流水潺潺,假山错落有致,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上次有李渚霖陪着她,她尚且不敢造次。
这次她只有一个人,只愈发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在偶尔的转眸眨眼时,竟远远瞧见个瘦削男子的身影。
那人穿着小厮的衣裳,只有一个背影,却让人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还未等她细看,就迅速就消失在了垂花门的转角处……阮珑玲心中顿生怪异,可又说不上来蹊跷之处,只得继续埋首往前走。
穿过回廊,跨过庭院…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紧跟在楚嬷嬷身后,行到了寿安堂的庭院当中,
此时院中只有贺淑珺一人,正低头在嗅一朵开得正好的芍药花。
按照女官们教的宫规,阮珑玲规规矩矩行了个请安礼,
“民妇见过夫人。”
贺淑珺扶着花的手一顿,垂眸细细打量着她。
其实这商女,除了出生低些…
可或许是鱼米之乡所诞生的江南女子,气质格外与京中的女子不一样,除了身上自带的那股袅袅婷婷的柔魅,在眉眼间还隐隐有些果决与明睿。
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揉合得恰到好处,让人乍一看,就挪不开眼。
论相貌,论身段,论气韵……都比京中的那些世家贵女们,远胜上一筹。
就是不晓得学问怎么样?
不过她家中既然出了个状元弟弟,想必与寻常的平头百姓比,家中也有些文学底蕴在的吧?她又将自家商行的生意打理得热火朝天,瞧着便是个持家有方,会理事掌财的……就连小为安也被她管教的乖巧知礼…
这些念头在贺淑珺脑中转了一个弯。
归根到底。
她对眼前这个儿子执意要娶的商妇,虽并不十分满意,可却也不那么反感,再加上有孙子的加成,尚算得上勉强合格吧。
不过贺淑珺脸上却并未表露分毫,还是想着试试这商妇的道行,
“为安前几日在府中还玩得不亦乐乎,可今日必要你陪着,才愿意上门?
这莫不是你教唆的吧?”——
攻略未来婆婆进程中。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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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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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为安前几日在府中还玩得不亦乐乎, 可今日必要你陪着,才愿意上门?
这莫不是你教唆的吧?”
果然。
就算允许她陪小为安一起上门,也并不代表顺国公夫妇认可她了, 他们只会觉得她胁子上位, 是个心思险恶之人。
阮珑玲自然明白, 顺国公夫妇想要迎入门的,是知书达理, 温柔贤淑的儿媳, 她也大可以装得眉心蹙蹙, 做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来…
可装一时易。
装一世难。
阮珑玲落落大方站在厅中,端芳优雅保持着请安的姿势,埋首抿唇,清言如泉道,
“回夫人的话。
为安乃民妇的亲生骨血,民妇打心底里希望他能长成如他父亲那般的盖世英雄,又岂会用他来谋求算计,教唆摆弄呢?想让我陪同来顺国公府, 确是他自个儿的想法。”
说完这句,她又默了默,
“……可或是母子连心,我确也想知道二老是如何看待这门婚事,如何看待我的…虽然渚霖他不说, 可我也知道为了让您二老能接纳我,他暗地里费了不少心思。
夫妻一体, 理应同心。
我既然已经决意要嫁给他, 就并不知想躲在他身后, 让他独自承担这份辛劳。我晓得二老就算是心中不爽,ʲˢᴳ 也舍不得对他如何,现在我就站在您面前,您要打要骂都使得…只要能让您二老出气,我尽数都受得。”
字里行间中并未提及一个情字。
可这寥寥数语之间,又道尽了情肠。
或是因为未曾得允起身…
阮珑玲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请安的姿势,额间早已渗出密汗,膝盖骨微微打颤,单薄的身姿微微颤抖,如随着春风微微飘荡的杨柳。
这个卑微的商女,在用最笨拙,以及最真挚的方式,坚守着她的那份情意,
这让贺淑珺不禁想起了那日,二人齐齐跪在厅堂中求情的模样…她晓得反对也无用,原就想要顺了儿子的心意,此此时愈发心软了几分。
微抬了抬手,终究让楚嬷嬷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或是由于贺淑珺当年嫁入李家之后,并未受过婆母蹉跎,所以对于眼前这个未来的儿媳,虽也并未全然认可,却也不想当着下人的面让她特别窘迫。
贺淑珺拿起桌面上的花剪,眸光扫过眼前的几盆花,将盆栽中开得最妍丽妖娆的那朵芍药剪下,将它顺手递给了楚嬷嬷,朝阮珑玲并未有太多装饰的发髻使了个眼神。
楚嬷嬷福至心灵,复又行上前去,将那朵红艳娇人的芍药,别在了她的云鬓间,脸上带着温然的笑意,
“娘子的大喜之日将至,怎得还穿戴得这般素净?按照夫人的意思,合该穿得更吉庆些才是……
夫人给娘子赠花,便是祝愿爷与娘子成亲后的日子花团锦簇,娇妍多姿…娘子可务必要念着夫人这份情,入门之后需得好好侍奉才是。”?
此言何意?
这是…这是承认这门婚事,认可她入门的意思么?!
巨大的惊喜迎面而来。
阮珑玲只觉有些不敢相信,顿然抬眼,瞳孔微扩,因过于激动如玉的面庞胀得通红,经过短暂的怔愣后,带着满满的感怀之心,颤着声线道,
“民妇…民妇多谢夫人成全!
我…我入门之后……必定安守好内宅,尽心尽力侍奉双亲,绝不怠慢……”
贺淑珺瞧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欣喜的,可却也不得不先泼她一盆冷水
“你先莫要高兴得太早。
这门婚事我虽允了,可老爷却从未松过口。
五日后坐在父母高堂位上的,或只有我一人也未可知。”
这世上的所有女子,自然都盼着自己的亲事能被双方父母祝福认可。
可那日登门时,李丰渠早已将态度摆在明面上了,想要过他那一关,无异难于上青天,阮珑玲也不奢望他能瞬间转变态度,能够接纳她。
可滴水穿石,铁杵成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盼着顺国公终有一日能放下心中那个芥蒂,接纳她融入李家。
*
皇宫。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晏朝百姓为其整整哀悼一年,至此之后,每逢节庆之日,礼仪规格一切从简,就连碰上太后与皇帝的生辰,也从未大张旗鼓庆祝过。
如今离先帝过世已经整整六年有余,又正逢碰上了首辅大婚,仿佛就像是撕裂了一个口子,将晏朝百姓们按耐已久操办喜事的热情,又重新捡了起来。
首辅大婚,不仅仅是家事,也是国事。
此消息传扬开来之后,邻边近国当即就派了大使赶往京城庆贺,留驻在京城的藩国侍臣们,也都各自准备了珍惜特产欲要献礼。
宫婢们衣裙翩跹,列成了长队,将流水般的贡品一件件往大陀巷巷尾的阮家送……
宫内宫外一片喜气盎然。
唯独慈宁宫透露出些冷寂来。
李明珠伫立在六菱琉璃彩光窗镜前,眸光落在庭院中被扎了红绸,即将递送出宫的礼盒上,她指节微攥了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胞弟即将娶妻,可本宫这做阿姐的,却至今都还未曾见过未来弟媳…
伺书,你说他是不是经过合欢散之事后,决意要与本宫恩断义绝了?”
“娘娘何出此言?
首辅大人与您乃是血脉相连的骨血至亲,岂是能轻易断绝得了?饶是心中还遗有些芥蒂,可时间一长气消了,也就没事儿了……”
李明珠眼睫微颤,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只黯然道了句,
“但愿吧…”
这股欢腾喜气的氛围,也感染到了幼帝朱承稷。
他近来的功课,在阮成峰的精心指导下,比起以往稍有进步,再加上喜事将近李渚霖心情愉悦,也不吝夸奖了好几句。
这段时间,简直是小幼帝被夸奖最多的时候了。
小承稷心底欢喜,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欢欣,只眸光比起以往,有了许多神采。
趁着李渚霖高兴,小承稷不断搅弄着小指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说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先小声试探着问道,
“舅父…朕听说你快成亲了,朕以后是不是会有舅母了啊?”
李渚霖点了点头,抬手轻抚着他的头颅,
“是。
她是个和善之人,你见了会喜欢的。”
小承稷抿了抿唇,终究将所盼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舅父对朕有教养之恩,又马上就要成亲迎娶新妇…
朕老早就想要备一份礼送给舅父,可又觉得宫中的东西无甚新意…便想着…出宫去街市上,亲自挑购一件礼物给舅父……”
“舅父,朕可以出宫么?
朕一定跟着锦衣卫乖乖的,不乱跑,也不乱动,挑好了礼物,就逛一个时辰…不,逛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回宫,可以么?”
小承稷生怕他不同意,小心翼翼说完诉求之后,又信誓旦旦保证了一番,·满眼的诚恳与渴望。
小承稷自小起,身边的太监,太傅,母后,舅父……所有人就都告诉他,他身份特殊,今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自他从能记事起,就勤勤恳恳地日夜苦读…
人也逐渐沉默寡言了起来,常常会让人忘了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怕再压抑天性,孩子也总是有玩心的。
小承稷自小就生长在宫墙当中,从未踏出去半步,他也想出去看看太监们口中所说的闹市的繁华,盛世的喧嚣,也想在舅父大婚之日出宫去观礼……
可这皇帝身份何其贵重?
若是在外不慎伤了一根毫毛,那便是动摇晏朝根基,伤了国本的大事……放在以前,李渚霖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可他又蓦然想起…
小为安与小承稷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
可小为安在宫外如脱缰野马般,日日欢脱与伙伴们闹腾玩耍,可小承稷却只能埋首在在案桌前,对着堆满了的功课与公文……心中就有些不落忍。
瞧这小承稷满面忐忑,睁圆了双眸等待着回复的神情,李渚霖终究松了口,
“罢,想去就去吧。
既然好不容易出去了,便也莫要着急回宫,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就行,我吩咐薛烬,给你多派几个武力高强的好手护卫着便是。”
“……只不过他们与你也说不上话,舅父再给你寻个玩伴,可好?”
小承稷丝毫没想到李渚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眸光瞬间大放异彩,然后又问道,
“玩伴?
是如同小太监那眼的玩伴么?可…可是他们话少,还爱管我,朕不喜欢让他们跟着…”
李渚霖笑了笑,
“不。
舅父给你寻的这个,可不是随从,不是仆婢,而是真真正正能玩耍打闹,追逐嬉戏的玩伴。”——
呀呀呀呀呀……两个小宝子要碰面了!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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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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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刑部。
因着仙客来那几条人命, 锦衣卫在京中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抓了不少亡命之徒,各式各样的刑案也少了许多…
薛烬正俯首案牍, 凝眉细细查看着近来收集上来的线索。
离命案发生, 已经整整五日了。
仵作从那五具尸体上验出了剧毒, 最后一个活口也在昭狱中自缢而亡……可越是死无对证,才越显得疑点颇多。偏偏刑部的人去仔细查验过这家人, 竟查不出丝毫蹊跷。
这家人人际关系简单, 以往从未来过京城, 与阮家人也并无深仇大恨,岂会用一家人的性命,来污害阮家人呢?
薛烬正冥思苦想着。此时一个锦衣卫踏入厅中,埋首俯首禀告道,
“禀统领,宫中传令来,道皇上今日要出宫微服私访,首辅大人命您安排人手暗中护卫。”。
以当皇上的年龄, 一出宫只怕会被街市上的杂耍迷了眼,哪儿谈得上什么微服私访?不过孩子嘛, 有些玩心也是能理解了。
按理说皇帝出行,锦衣卫统领理应贴身护卫ʲˢᴳ。
可薛烬现在只满心扑在这桩案子上,无暇顾及其他, 且近来京中的宵小都清除得差不多,想来就算他不去, 幼帝合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让申青派十数个好手跟着。若幼帝伤了毫毛, 提头来见。
……只皇上独自出宫?首辅不作陪?玩泥巴也得有个伴吧?”。
薛统领愈发不羁。
幼帝年龄虽小, 可只要坐在龙椅上, 便是整个晏朝的主子,常人是绝不敢如此调侃的。
或许是听惯了上峰的冷嘲热讽,前来禀告的锦衣卫神色未变,只将愈发将头埋了埋。
“统领放心。
首辅大人早已派人去阮家知会让小世子作陪了,阮四娘子也会在旁贴身伴驾,皇上想必不会无聊的。”?
阮四娘子?
阮玉梅?
薛烬翻阅案卷的指尖顿了顿,脑中立马浮现出她那张灿如春花,皎如春华的面庞。
他心尖微动,骤然发声喊住了半只脚已踏出门外的下属。
“罢了。
帝王出宫事关重大,若是出了差池谁也担待不住,也无需他人了,本统领亲自出马走一遭吧。”
*
京城中最繁华的春华街上,肩摩毂击,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宽敞的青石板路两边,鳞次栉比开设着各式各样的铺面,还有许多展开了帐子营业的摊贩。
酒楼的伙计,与售货娘子们此起彼伏吆喝着,人声鼎沸,喧嚣至极。
茗茶阁。
一个相貌柔媚的女子,牵了个稚萌的孩童伫立在门前,好似正在等人。
女子穿了件嫩黄色的软烟罗裙,微风习习吹来,衣裙微微摆动,发髻间的钗镮星星点点闪烁,显得轻盈灵动至极,身侧的娃娃也长得可爱犹如年画般,引得路过者纷纷侧目。
今日阮玉梅原正在府中,准备将宫中赐下的赏赐逐一装点成册……乍然间,那位如影随形,常跟在未来姐夫身侧的伺官云风来传令,
“阮四娘子,有位远道而来,鲜少出门的小贵人,今日想要在京中好好逛逛,首辅大人特意吩咐,让您与小世子一同伴驾。
大人道若是您能好好招待,让这位小贵人舒心,他便不再计较您之前的出言不逊,冒犯之过。”。
这位得罪不起的未来姐夫委实记仇。
可好歹给了个她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好在此事倒也不难,阮玉梅来京城的时日不长,可因着舒姐儿与小为安,早就摸清楚了孩童们的喜好,今日权当陪两个孩子好好玩耍一番。
云风并未告知那位小贵人的身份,只让她带着小为安,未时二刻在茗茶阁门前等,时间一到,一辆造型古朴华丽的马车如约而至。
无须白面的车夫撩起垂下的帷幔,由内走出来个衣着华丽,个头与为安一般高的小孩童。
这孩子相貌生的俊秀,可脸色过于苍白,身材瘦弱,只那双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双眸,神采奕奕,显出几分生气来。
这便是那个小贵人了吧?
阮玉梅乍看这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怪心中怜惜,正欲上前好好与这位小贵人打招呼,谁知车架中又窜出了个衣着黑衣,气概凌人的男子。
竟是薛烬!
阮玉梅热络上前的步子一滞,如花的笑容僵了僵,一时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薛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眉锋微挑,语带机锋,
“怎么?
阮四娘子不欢迎我?”
阮玉梅反应过来,立马慌乱无措摆了摆手,
“岂…岂会?
我原还怕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有薛统领在旁,委实能更心安些。”
璀璨春阳下,男人束在窄腰间的那条黑色绢丝腰带异常惹眼,孤鹤展翅踏云纹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他之前不是说看不上这谢礼么?
今日竟穿戴上了?
阮玉梅心中微微讶异,不过倒也并未多想,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这手绣技确实不错,能入得了锦衣卫统领的眼。
孩子们一心只顾着玩闹,丝毫顾及不上大人们的心思。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是李家的血脉,在相貌上,竟有五分相似,只不过小为安虎头虎脑健壮些,而小承稷则显得孱弱文雅许多。
或许因身上有骨血相连…
两个孩子乍眼瞧见彼此,都觉得有一种莫名亲近的熟悉感,还未说话就觉得格外投契。
“我叫为安,国富为安的为安。
今年四岁了,你叫什么呀?”
这个名字很有些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意味。
很合小帝王的胃口。
“朕…我叫…叫阿稷,社稷生民的稷。
今年五岁。”
阮玉梅闻言,注意力短暂从薛烬身上挪开,抿唇笑了句,
“社稷生民,国富为安。
这名字倒是对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呢。”
小为安是个活泼大方的性子,对于想要亲近之人,从来都是热情似火的,相互介绍过后,当下就亲热揽住了小承稷的肩膀,欢欣雀跃道,
“阿稷,姨母说待会儿要带我们吃去南香铺子的樱桃煎,你吃了必会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卖完了没有。
还有啊,福记的牛肉锅盔也是一绝,不晓得你尝过没有……”。
皇帝的身份,就像是殿宇中被人叩首膜拜的佛像,疏远人群,孑然昂立在天地之间。
宫中除了太后李明珠,还有皇姐淑宁公主朱萱,其他的那些太监宫婢,从未有人敢在幼帝面前这般絮叨过。
且小承稷显然也不太喜欢这般与人亲近,下意识别过脸,险些就要轻叱一声“放肆”,可又蓦然想起舅父与他说的话……舅父说小为安是他今后可以一起嬉戏打闹的玩伴,那对于玩伴,便可以将规矩暂且放放吧…
更何况,他觉得小为安可亲,并不排斥。
小为安掰着小指头说完即将去的铺面,又眸光怯怯瞧了通身寒森的薛烬一眼,与小承稷低声耳语道,
“阿稷,你爹爹真凶。”
小承稷原本被他说得有些兴奋,乍然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又都消沉了几分,他抿了抿唇,脸上尽是伤怀,落寞着道了句,
“他不是我爹。
我爹爹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一句无心之失,戳到了两个孩子的痛处。
小为安现在并不知真相,也还以为生父是去世了,只认为李渚霖是阮珑玲为他找的后爹。
因着几分相似的长相,以及几乎同样的丧父经历,让小为安瞬间有同病相怜之感,好似小承稷就是这世界另一端的自己。
好在小为安要乐观许多,他咽下心底的酸涩,牵起了小承稷,露出个极能抚慰人心的笑脸来,
“我同你一样,也是个遗腹子。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有会有新爹爹了。今后我让我的新爹爹照顾你如何?你放心,我新爹爹可威风了!打架也很厉害哩,保护我们两个,那是小菜一碟!”
九五至尊,身份贵重,其实并不缺人保护。
可小承稷也并不想拂了新朋友的心意,只点了点头,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翁声道了句,
“那…那朕……必让他做个大官。”
两个孩子迅速熟悉,打得火热。
反而是紧跟在后头的阮玉梅与薛烬二人,虽然并肩走在一起,却有些形如陌路之感。
不过二人分工合作,各有职责,倒也来不及太尴尬。
不得不说,薛烬这尊煞神,光是只冷着脸,身周就自动散发出生人勿信的信号来,行人远远望见都要绕三米走,女眷与孩子未曾收到丝毫冲撞。
而阮玉梅则忙着照料这孩童,鲜少耐心讲解着行程安排,先吃什么,后玩什么,尽数打点得清清楚楚,温言软语为小承稷讲解着稀奇事的同时,也并不一味惯着孩子,会拒接小为安的无礼要求。
言语不多,交集甚少。
可男人俊朗冷酷,女人温柔娇媚,二人相貌上极其登对,与两个孩子齐齐走在路上,自带了一种异常和美的家庭氛围,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二人起初并未意识到这点……
直到行至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来到巷尾的一家商铺,购买白玉萝卜饼。
“两个小萝卜饼,多放些葱花,微微烤焦些,多谢了。”
思及待会儿还要品尝许多美食,所以阮玉梅并未敢买太多,按照两大两小的分量算好之后,提出需求,紧而踮起脚尖,主动将手中的银钱伸高了递向饼店的女掌柜。
女掌柜是个爽利之人,接过银钱扔在屉中,传来铜银碰撞的清脆响声,指尖熟念翻动着饼子,微唬着脸笑着调侃了薛烬一句,
“待会儿啊,娘子莫要将这萝卜饼分给他吃。
带着妻儿在外,做相公的竟也不晓得主动付银钱。莫不想偷摸攒着做零用?好与狐朋狗友出去喝酒作乐?”——
李渚霖:?办案慢,付银子也慢?
阮珑玲:妹啊,男人若是抠门……其实不要也罢。
薛烬:????????
小天使们,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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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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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待会儿啊, 娘子莫要将这萝卜饼分给他吃。
带着妻儿在外,做相公的竟也不晓得主动付银钱。莫不想偷摸攒着做零用?好与狐朋狗友出去喝酒作乐?”?!
不是?
女掌柜竟将二人错认成了夫妻?
她?
和这尊煞神?
分明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
阮玉梅虽已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可她心知肚明, 阮家终究只是个小门小户, 虽出了个状元弟弟, 但弟弟今后在官场上的造化还未可知,对比起京城中遍地的百年勋贵, 世家豪族间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 阮家家底终究太薄了些…
按常理来说, 京中稍有权势的门第,但凡家中的子弟争气些,父母为了给他们今后铺路,通过姻亲寻一份助力,都不可能给其挑个如此门户出生的女子做正妻。
二姐不一样。
她之所以现在能高嫁入首辅府,是恰逢首辅当年微服私访扬州,偶然有了段露水情缘,得了小为安, 多年后又恰巧在京城重逢……
那是天上的月老显灵,千里姻缘一线牵, 砍都砍不断。
是例外中的例外。
而阮玉梅晓得自己的斤两,比起二姐的般果决刚强,她性子要软弱许多, 就算嫁入那样的高门,面对内宅中各式各样的刁难与挑剔, 她也是应付不过来的。
对于今后要嫁的郎君, 阮玉梅有自己的想法。
门第不必太高, 七八品的平平小吏便可, 家风清正,性子和善好说话些,盘支亲戚莫要太多,公婆妯娌好相处,若是相貌再端正几分……
那便是门当户对,能相偕一生的好姻缘了。
而薛烬?
薛家钟鸣鼎食,累世官宦,家中有公爵头衔,薛烬本人更是能力出众,乃首辅清除异己,匡扶朝政的左右臂膀,身兼数职,位高权重……
不仅门户过高,且他那个狠辣阴鸷,一张嘴就能噎死几条人命的性子,若是谁嫁给他,岂不是日日都要谨小慎微看他脸色?哪儿还有安生可言?
阮玉梅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位玉面煞神会牵连在一起,此时乍闻了掌柜娘子的话,灿若云霞的小脸瞬间胀得通红,赶忙摆手慌乱解释,
“不…不是……掌柜误会了……”
“掌柜的有所不知……
我家娘子管得严,将我每个月的俸禄尽数收缴,这兜比脸都干净,委实是没有多余的银两了。”
谁知身后的男人竟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语。
不仅“默认”了二人的关系,竟还一板一眼与掌柜娘子解释了起来?
阮玉梅瞳孔震动,满面惊诧地回头望。
那般冷酷疏离的男人,此时脸上却露出个温和谦谦的浅笑来,站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乍看之下,很有些如玉临风,翩跹君子的意味。
薛烬眼底闪过丝一丝玩味与戏谑。
朝前走了几步,先是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顺手帮她捋了捋鬓边碎发,紧而朝一旁专心致志看杂耍的两个孩童使了个眼神,俯身凑在她耳旁款款低语了句,
“小贵人安危事关重大。
掩人耳目罢了,阮四娘子理应会配合吧?”
男人的呼吸清清浅浅落在后颈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阮玉梅因过于羞怯与惶恐,浑身僵直无法动弹,脸上的红晕直至延伸至了后颈,纤长眼睫轻颤几下……
这落在掌柜眼中,只觉得二人是一对琴瑟和鸣,恩爱缠绵的夫妻,不禁啧啧了几声,泛着酸意咋舌道,
“当真如此么?果真将所有俸禄交到娘子手中?”
男人逼近的眸光微寒了几分。
阮玉梅心头骤然一紧,无措之下只能顺着他的语意,樱唇上扬,露出八颗牙齿,露出个极其僵硬标准的笑容来。
“果…果真都上交的…
他向来很体贴…不仅对我,对孩子也是…也是很好的……”
薛烬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了几分,这才彻底满意了。
那股逼人的压迫感,随着男人的撤身远离而消散于无形,一直紧张屏气的阮玉梅,此刻压力尽消,终于深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彻底缓了过来…
“啧啧,这么温柔贴心又英俊潇洒的好郎君,娘子是在哪里寻的?比起我家那口子,真真是不止强上了一丁半点!”。
这薛大统领为何如此说?
他武力高强,可腾云驾雾,杀人于无形,莫非定要扯出这样的说辞来,才能护卫他们这行人安全么?
阮玉梅来不及咂摸心中涌现出的那一抹怪异,只生怕掌柜娘子再搭话,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之言,干脆僵着转身面对着眼前的男人。
她杏目低垂不敢对视,脸上有些讪讪,暗吞了口唾沫后,才微微带了些为难道
“这番说辞,不太妥当吧?
……那啥…我倒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声名清誉…主要是担心薛统领你尚未娶亲,若是传扬出去,旁人会误会的。”
分明如此柔弱无骨,连抗拒的说辞都透着十成十的懦弱…却能为了血亲的安危以身试毒,且在胞姐意外怀胎之后,想出红花落胎的计谋来……
薛烬越接触她,便觉得越有趣。
面对质疑。
他板着一张脸,端出几分正义凛然,公事公办来,七分真三分假道,
“为了那位。
必要时性命都能豁出去,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那孩子究竟是何人?
竟能让首辅大人径直下令陪伴,且能获锦衣卫统领以命相护?
阮玉梅不禁将心中的怪异暂且先放下,开始揣测起那孩子的身份来。
不过近来因着首辅即将大婚,大量的邻国使臣、属地藩王携家带口来访,所以她未曾往九五至尊那个方向想,只以为或是哪位邻国的小皇子……总归都是得罪不起的存在便是了。
而这头。
小承稷乍然从孤寂冷寒的深宫中解脱了出来,由如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般,由小为安引领着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瞪圆了双眸感受着眼前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
“为安,那人好生奇怪,头顶摞的大饼,足有大臣的三顶冠帽高,他吃得完么?”
“那些饼子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卖的。那人是卖馕饼的伙夫。”
“为安,这些娘子们好生奇怪,额间都贴着一摸一样的花钿。”
“这是如今京中最时兴的春花灿薰妆,昨儿个我丽云姨母也做如此装扮哩。”
“为安,那是什么东西?瞧着如云似雾,那些孩童都将它含入嘴中,竟能吃么?”
“能吃的呀,那是棉花糖,你以前从未见过么?那今日可一定要尝一尝!”
……
孩子的世界最简单不过,脾性相投之下,很快就熟悉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就着热闹的街景谈论着…
小为安心中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为何阿稷分明比他大一岁,可对于京中的风土人情,百姓衣食住行,好似都知之甚少,甚至都不晓得买东西要花银子……
却对一些风雅观赏之物颇有些见解。
阿稷路过一位买字帖的文人摊前,瞧了所售的字帖之后,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蹙着眉头耿直指出,这字写得不甚好看,横平点捺一丝风骨也无,若是今后传扬出去,或会误导贻害不少人。
小小孩童,说起话来有理有据,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
气得那文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看着就要以大欺小,好在取了牛肉锅盔的薛烬及时赶到,才让女眷与孩子得以脱身…
小承稷玩儿归玩儿,却也没有忘记此次出宫的目的。
此次送礼,与赠给寻常臣子的赏赐不同。
舅父乃他血亲,又是教他识文学字的帝师,身份格外不同,所以小承稷对于这份新婚贺礼,那真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倒也去逛了几家价格昂贵到令普通百姓咂舌的铺面,可对于皇亲贵胄来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宫外的东西,到底是比不上宫中的御赐之物。
礼不在贵,更在心意。
小承稷再没有心思去那些奢华的铺面,只沿着街道两侧的售卖精巧之物的小摊前,一家家耐心地逛……
小小的帝王,平日里都是坐皇撵被太监扛在肩上的,还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不知不觉脚趾都走到了痛麻,如此都没有丝毫抱怨,也谢绝了阮玉梅要抱他的好意,直到逛了小一个时辰,才终于买到了合心意的物件。
太阳悄悄落山,云间透着黄金灿灿的余晖,行人逐渐减少,宽敞的街道比起午后,显出几分安宁与静谧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离别回宫在即,小承稷很舍不得这个刚交的新朋友,他只觉得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哪一日,如今日这般畅快欢欣ʲˢᴳ过。
小承稷站在马车前,脸上不舍之情尽显,小嘴一瘪,眸框中甚至都带着泪意,
“天色晚了,我若还不回家,母亲该担心了…
可今日一别,为安,咱两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我们还约好了要一起踢陶响球呢……”
饶是玩闹了一下午,小为安也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闻言只灿然开朗一笑,
“你我都在京城,岂会难以相见?
我家就住在大陀寺巷尾最后一家,你哪日若是得闲了,随时上门来找我玩,且或也说不定,改日我就去你家找你玩儿了呢?
无论如何,咱约定的这场球,必然是要踢的!”
小承稷瞬间通透。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虽不能轻易出宫,可小为安今后大可以入宫去寻他呀……思及此处,小承稷心中的惆怅瞬间消散了不少。
落日洒金的街道上,两个小少年的倒影被拉得无限长,延伸到远处,最后相拥交叠,各自道别。
*
小承稷精心挑选的礼品,当夜就被李渚霖随身带在怀中,翻墙入了烟霏阁,递送到了阮珑玲的眼前。
“吶,这是当今圣上,专为你这个未来舅母买的新婚贺礼。”
阮珑玲今日忙得头脚倒悬,先是被宫中女官训导了整整一日,后又确认了喜宴的座次,菜品…等诸多细节,直到半刻钟前才忙停歇,正是累到极点。
此时望向男人手中的礼物,眸光惊喜发亮。
那是个雕花桃木盒子,专门用红色丝绸系了个同心结。
瞧着虽不甚贵重,可却很有一番心意。
阮珑玲咂摸出这并不是宫中的例行赏赐,约莫是幼帝单独挑选送的礼。
“小皇上?给我买的?
我…可我作为长辈,都未来得及给皇上买什么……怎好意思收他这份礼?”
李渚霖再次将礼盒朝前递了递,
“给你,你就收着。”
“不打开瞧瞧里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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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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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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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不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阮珑玲推却不过, 只得伸出青葱般的指尖接过,在悠悠荡荡的微黄烛光中,小心解开红绸丝带, 打开了盒子。
黄铜锁扣吧嗒一响, 盒盖就被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物件弹开, 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展露在人前。
小小的长木盒中,静置了三样东西。
一对造型别致, 晶莹剔透的琉璃五彩月光杯。
一双笔直的, 密密麻麻被刻满了平安经文的象牙檀银筷。
还有两个金童玉女的石刻娃娃。那石刻只有杏子般大小, 可雕刻精巧,绘彩绝佳,将两个娃娃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小承稷当时采买礼品完已是黄昏了,听闻李渚霖还在俯首案牍并未出宫,甚至连晚膳都来不及用,立马忙不迭抱了小长盒来到德政殿。
小幼帝言语软糯,一字一句真挚诚意地解释着每样礼物所代表的含义。
“杯子谐音是辈子, 杯底刻有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字样。朕祝愿舅父与未来舅母琴瑟和鸣, 永结连理。
母后以前同我说过,无论是至亲还是夫妻,难得的是要相互扶持照应, 母后与舅父以往历来都是如此,稷儿想着今后舅父与未来舅母更该如此。
所以买了这双筷子, 短缺了哪根都不成。
至于这对娃娃……稷儿盼着以后舅父与舅母, 多生几个胖娃娃。”
小承稷这孩子平日里只知埋头苦读, 话并不太多, 也算不得如何伶俐,能说出这么一长串的祝词来,可见在心中打过多少次腹稿。
李渚霖心中觉着欣慰,此时将这些暖人心窝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全都递到了阮珑玲耳中,又补充道,
“薛烬还特意同我说,这些物件并非稷儿随意购买,而是他特意挑拣,去那些看上去异常恩爱的夫妻的摊位上购置的。”
“玲儿,你虽与稷儿素未蒙面。
可他却是极看重你这个未来舅母的。”
阮珑玲眸光温热,指尖轻轻从盒中的物件中缓缓划过……她原以为,幼帝年纪虽小,可毕竟也是坐在皇椅上之人,对待李渚霖尊敬尚是说得过去的,可对她这么身份低微一介女流之辈,理应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可小皇上却能如此真心实意道贺…
确实是出乎了阮珑玲的意料当中的。
“皇上黄袍加身,位居云巅…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没了父亲庇佑的孩子罢了,他既愿意亲近我,我今后必会做好舅母的职责。”
阮珑玲低头浅笑着,将指尖落在那两个石刻娃娃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心中感慨着这对娃娃挑得真好,瞧着就让人格外心喜,倒是可以摆在房中做个小摆件,为今后的新房增添几分生气。
李渚霖却有着另一种不同的想法,
他将女人的嫩白如葱的指尖握在手中,轻言道,
“一男一女,凑成了个好字。”
“玲儿,今后咱再生个女娃娃,给为安做个伴儿好不好?”。
阮珑玲未曾想他会说这个,脸上飞过几抹红霞,杏目轻瞪了他一眼,想将指尖抽*出,反而被握得愈发紧。
“还未败拜堂成亲呢,倒就说起什么女儿不女儿的话了。
你羞不羞?指不定就出个什么岔子,这婚事不成了呢?”
李渚霖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当即将她紧揽入怀中,埋头在脖颈间吮*吸了一口馨香。
“还能出什么岔子?
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阮珑玲,你此生嫁定我了。”
他略带着缱绻哑声道,
“羞什么?当年你对我穷追不舍,不就是想怀个孩子么?今后也不必那般费心勾*诱了…
你要几个?几个我都给你……”
阮珑玲面红如霞,被他撩拨得略有些春心萌动,
她抬起指尖,往他系在腰间,绣满了如意祥龙盘金纹的腰带上略勾了勾,言语晦涩暗示道,
“……天色晚了,你是要回澜翠苑?
还是另有打算?”
若是放在以前,只怕李渚霖早就如狼似虎扑上去了。
可自从上次阮成峰说了那番话之后,他确是深思了一番,以往在扬州时,他只拿她当妾,行为自然可以恣意些,可现在,他即将娶阮珑玲为妻。
既是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他都会给。
李渚霖许久未见她如此主动,不禁低笑了几声,往她樱红的唇上浅啄了一口。
“大婚在即,此事不急。
以前在扬州时,你我是只有露水情缘的野鸳鸯,可今后,咱们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夫妻,行事还是稳妥些好。”。?
正在阮珑玲满心诧异,他行事为何乍然这般正派之时,又感受到男人肆意游走的掌心,似是神智昏聩已然即将控制不住,极具诱惑力道了句,
“当然了。
你若决意想要,我也自无不可的。”?
不是?
说要的也是他。
说不要的也是他。
敢情这男人将话都说全乎了,只要她主动做千娇百媚狐狸精呗?
阮珑玲倒还真唇角一勾,露出个妖妖媚媚的笑容来,踮起脚尖,异常主动献了个极其激情缱绻的深吻,极尽所能在舌腔中翻转逗*弄……
直到将火点燃,感觉到男人已彻底控制不住时。
她的唇瓣骤然撤离,紧贴着男人耳旁,
“谁说我想要了?
霖郎,夜深了,你洗冷水澡可莫要着凉…”
说罢,将男人往后一把推开,扭身快步回房,那张得意的明媚面庞,随着房门的关合,彻底消失在了门后。
独留男人怔愣当场。
*
基恩巷,顺国公府。
离大婚之日只剩下最后三天了。
虽顺国公李丰渠对这门婚事还颇有微词,可贺淑珺这个当家主母,到底已经对外放话认下了这个儿媳,俨然有些拍板定论,再无异变的意味。
万事俱备,只差顺国公李丰渠点头出席婚宴。
阮珑玲原是想着在大婚之前,借由着送小为安的契机,顺道去顺国公府给二老请个安,看能不能再面见李丰渠一次,也好再最后陈情一番。
可李丰渠俨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只命人将小为安抱入寿康堂中,寻了个由头独独将她拦在了门外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
此时有几个平日里与李家交好的官眷上门祝贺,贺淑珺便将她召入偏殿当中引见。
这头。
寿康堂中。
李丰渠乃三朝阁公,辞官归野之后,以教书育人为乐,得了小为安这个孙子之后,眼见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心中欢喜至极,只觉得了一块ʲˢᴳ璞玉,有心想要细细雕琢一番。
所以趁着小为安每日上门,李丰渠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亲自教小为安学问。
可到底也是年事已高,近来又因该不该接受阮珑玲入门与贺淑珺拌了几句嘴,再加上被府中熙熙攘攘打点喜事的仆婢们搅扰得心烦,只将将讲了半个时辰的课,便放小为安出了院子,去校场上玩耍去了。
顺国公府甚大,单单是仆役们的孩子,都能凑出许多来,小为安早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如脱了僵的野马般,在校场中肆意玩闹着……
小为安向来是个精力充沛得,玩了大半个时辰,脸上半分疲态也没有,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作为府中未来的小世子,比起其他的孩子,还是略略多了些排场的,校场旁专门支了帐子,摆了茶水与糕点,还有专门的仆人端茶递水伺候的。
可这几日情况特殊。
不仅仅是打点婚事,近来上门道贺的官眷也是不少,还要应对与李家有交情的奇人术士,藩国使节……人手被借调的借调,抽离的抽离。
以往五六个人侯在里头的帐子,此时竟一个都无了。
好在小为安不是个娇气的性子,只抬起手背,擦了擦额间吣出的汗珠,然后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直直灌入了腹中。
此时从后帐走来一个婢女,从怀中掏出块桂花糕来递了上去,
“小世子可饿了?
离用膳还有一阵哩,不如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小为安歪了歪头,只觉得眼前这个婢女有些眼生,好像平日里并未见过……不过顺国公府本就硕大无比,其中仆婢至少有千余人,来来回回的,小为安无论如何也都是记不住的,所以并未多想。
“我不饿。
下一场球赛两刻钟后开始,我得先去偏院看看母亲。”
小为安摇头拒绝后,立马就准备撩起帐子往院中跑。
若是这次不能在顺国公府得手,只怕今后便更难了!
彩云赶忙挡在身前,伸手拦住了小为安,按照张颜芙之前的吩咐,循循善诱道,
“小世子且慢。”
“小世子上次吃了这桂花糕赞不绝口,还说要给阮娘子带回去尝尝来着?后厨的人今儿个巴巴赶制了,命小的特意送了过来。
若您现在尝着味道不错,不正好此刻带去偏院给阮娘子?”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母亲最喜欢吃桂花糕了,可近来为了在大婚之日身形窈窕些,都未曾怎么好好用膳,若是能吃上可口的糕点,必然能欢喜的。
小为安点了点头,接过了彩云手中的糕点咬了一口,可就吞嚼下去了那么一小块,就觉得浑身困乏无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偏厅中。
阮珑玲正跟在贺淑珺身后,与七八位夫人请安见礼,作陪说话。
这种官场上的应酬,绝非是几盏茶的时间就能打发得了的,喝茶赏花,叶子牌斗茶……这一整套流程下来,没有三五个时辰,是决计走不了的。
阮珑玲在其间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记清楚这些诰命夫人的头衔家底,她们家中的官员职位,纠葛牵扯的人脉关系。
其次要摸清楚她们的脾性喜好,家中子女婚配情况,还要躲避话语中的明枪暗箭……
往后,今日经历的这些场景,或许就将成为她生活中的常态了。好在阮珑玲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换到了官场上,倒也格外游刃有余,毕竟都是利益交换,等价互惠罢了。
这几位夫人起初难免对阮珑玲的商女身份看轻几分,可见她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诗词歌赋能谈上几分,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更有几分豁达通透的气韵,不禁对她大为改观了些。
气氛从茶室中的微微尴尬,到赏花时气氛融洽,最后在牌厅中推向热烈的高*潮…
牌厅中,几位夫人指尖戳动着牌面,发出阵阵脆响声,而阮珑玲这个小辈,也乐得穿梭在其中端茶递水。
此时,门口有个面生的丫鬟朝她微招了招手,示意有话禀告,阮珑玲只以为是阮家那头传了话来,又或者是商行中出了什么纰漏,只留下了阿杏在牌厅中好好照应,借口更衣退了出来。
“阮娘子,阮家有人来报,道商行中又出了人命官司,您快去瞧瞧吧!”
阮珑玲闻言大惊失色,当下乱了阵脚。
这即将大婚的节骨眼上,岂会又闹出人命事故?
“什么人命官司?你说清楚些!”
“奴婢只是个报信的,一时也不清楚缘由。
阮家商行那边派了人过来,就在后院庑房处候着娘子呢,阮娘子你随我来。”
这丫鬟一面说,一面将她往偏僻处引。
阮珑玲连拐了两个回廊之后,立即咂摸出不对劲来,脚步顿停,
“不对!我来顺国公府虽不多,可却也晓得后院不是往这头走的,你究竟是谁?!”
谁知那个卑躬屈膝的丫鬟,竟立马从怀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抵在她腰间,
“住嘴!”
“若还想要你儿子的命,你便老实些!”
丫鬟将根绯红色的丝绸递到阮珑玲眼前,语气阴冷且寒森。
正是小为安系发用的头绸!——
为安:我,交际小能手,兼倒霉背锅侠。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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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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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用来系发的头绸, 是阮珑玲今晨亲手给小为安系上去的,小为安对镜自照,对扎好的发啾极其满意, 一把就扑入阮珑玲怀中, 操着软糯的童声道谢。
此时却落在这婢女手里?
这人还口口声声威胁着要小为安的性命?
阮珑玲是何等刚烈之人?平日里若是受人威胁, 只怕她拼着玉石俱焚,也要与此人同归于尽。
可这人手中有小为安, 无异于掐住了她的命门。
她当下就惊骇不已, 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双脚发软,气急焦虑之下,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几息之后稳住心神,心知当务之急是要拖延时间,紧着嗓子道,
“娘子切莫动气!
想必是以往珑玲处事不周,在哪里得罪过娘子, 娘子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切都可同我好好说!委实不必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潜入顺国公府来行刺。
娘子是要财?还是要权?都尽可同我说……”
既不要财,也不要权。
只要你们母子的命!
这个婢女,正是张颜芙戴着□□乔装改扮而成。
张颜芙早就见识过玲珑娘子的厉害, 晓得她最擅卖弄喉舌,巧舌如簧, 却没想到现在她死到临头了, 竟还能如此临危不惧, 软声求和讲条件, 不禁也觉得阮珑玲尚算得上是个人物。
可事已至此,张颜芙手里捏着阮珑玲母子两条命,正是得意的时候,岂会在三言两语间就轻易转圜?她原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阮珑玲当场绞杀的。
可张颜芙还没有彻底昏了头。
上次能逃脱仙客来那五条人命官司,尚算得上侥幸。
可若是现在阮珑玲死在了顺国公府,那她这个首辅的前未婚妻,暂居在顺国公府的娇客,岂能轻易甩脱干系?
阮珑玲必死无疑。
可张颜芙却不想暴露,更不想让人看出她与阮珑玲母子之死有任何牵连。
毕竟她还想等阮珑玲死后,继续履行之前的婚约,与李渚霖共续前缘,如愿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夫人。
此时张颜芙眸底闪烁着恶毒至极,又略了略兴奋的光芒,嘴角露出一丝蔑笑,将手中的匕首往前推进了几分,面对阮珑玲递过来的梯子,顺坡下驴道,
“要什么就给什么?
阮娘子能做得了主?”
“自然!
无论娘子想要什么,珑玲必成倍双手奉上。
且只要你愿放过我们母子,我在此立誓,绝不让任何人追究此行刺一事。”
阮珑玲看不见身后丫鬟的神色,一时间分不清这歹人是真动心还是假动心,只感受到腰间推进的寒冰利刃,心中一凛,立马接过话头与之应对起来。
与此同时,她陡然生出些怪异之感,只觉得这个丫鬟虽然眼生,可这声音却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此事我说了不算,还需我家主子点头才行。
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玲珑娘子若是诚心,这就随我走一遭吧。”
离开顺国公府?
那岂不无异于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现在小为安显然还在贼人手上,若是不依ʲˢᴳ,小为安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阮珑玲被身后的丫鬟推搡着往前,脚底踟蹰的同时,眸光不断四处张望,想要伺机朝周遭之人求助。
可一来张颜芙对顺国公府熟悉至极,挑的都是偏僻无人的小径,二来顺国公府御下极严,自从贺淑珺认下她的身份后,满府的奴婢都认得她这张脸,若无传唤绝不敢上前叨扰,就算是远远望见,也生怕会惊扰了这位未来主母的尊驾,大多都绕路而走,亦或者是恭敬埋头,连个眼神都对不上。
“我劝你莫要玩什么花样。
我家主子吩咐了,若是午时三刻你还未上西北门外的马车,便等着给你儿子收尸。”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阮珑玲到底不敢妄动。
行至西北门外,阮珑球瞧见驻停着的马车,面色苍白如纸,惊惧之下扶着墙干呕了起来,趁着贼人厌恶转眼间一时不备,将随身的香囊扔在了墙根处,然后才在丫鬟的推搡下跨上了马车。
阮珑玲心知这一去,或就是凶多吉少,可她并未放弃试探,趁着哑巴车夫拿了麻绳捆绑她手脚的功夫,小心翼翼问道,
“娘子,你瞧我这一路来也还算配合吧?不知可否能告知,我是如何得罪你家主子了?如此我心中也好有个底……”
谁知话还未说完,阮珑玲的舌腔就被一团麻布堵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慌了神,眼中流露出些气愤与绝望来,由喉嗓中发出忿忿的呜咽声。
见目的已经达到。
张颜芙也不屑装了,只居高临下冷眼觑着她,附身逼近,带着□□皮笑肉不笑,唇角微勾嗤了一声,
“阮珑玲,你这个贱人借着孩子爬到我头上,毁我婚约,抢我夫君的时候,必然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我就是不服!
不服凭何你浪*荡*勾*诱,违男女大防,与人婚前有私生下孽子,却还能得嫁高门?
而我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多年来只倾心一人,却被弃如敝履,要被发落去贫瘠之地,嫁给草莽了此一生?”
“想必你爱极了那个孩子吧?所以当年才会以云英未嫁之身十月怀胎生下他?
你只放心,既然你是第一个带他来到这世上之人,那我也必然让你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去冥界投胎。”
马声嘶鸣,车架颠簸了起来,朝不知何处的方向驶去。
张颜芙现已浑然瞧不出来半分大家闺秀的风姿,只满面
邪魅,狠厉异常,仿若浑身沐浴在狱火中的修罗夜叉。
“白绫勒吊?
鸠酒毒亡?
凌迟放血?
……无论哪种死法都好,总之你儿子死于何种手段,你便同样会死于何种手段,权当是我成全你们这一片母子情深了…”
阮珑玲由言语中瞬间明了了这婢女的真实身份。
张颜芙俨然已经疯魔了!
她瞳孔扩散,眸光震动,浑身上下都剧烈扭动了起来,虽手脚都被束缚住,可却也猛力撞击着门板,想要发出些声响引人注意。
一条白色巾帕朝她的口鼻捂来,在浓烈刺鼻的味道下,阮珑玲两眼一黑,彻底昏阙了过去……
牌厅内,象牙瓷牌被推到之后,揉搓混乱,然后又重新在金丝楠木牌桌上码成一条长龙,官眷贵妇们在仆婢们的服饰下,正惬意消遣着时光。
在这一片热闹喧嚣的氛围中,并无人会再去留意那个顺国公府即将入门的新妇。
头一个察觉不对劲的,是贺淑珺。
她一面在牌桌上摸牌落听,一面用眸光探寻着阮珑玲的身影,寻人未果之后,心中当下就生了些不满。
今日不过就是让阮珑玲陪侍得久了些,这人竟就借口更衣久去不归?莫不是瞧着已经点头答应让她入门,所以她就敢托大拿乔不尊长辈了?
还未装几天贤良淑德,这桀骜不服管教的本性就暴露了,那今后婆媳二人若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还不知要生多少风波。
“怎得大半个时辰了,还没见她回来?
楚嬷嬷你去催催,本就是引见她来见诸位长辈的,这般躲着不见人算是怎么回事儿?”
楚嬷嬷很快就满脸诧异回来了。
恭谨揣手,紧贴在贺淑珺耳前禀报道,
“夫人,奴婢去瞧过了,无论是茅厕还是偏房,都未曾见到阮娘子的身影。”
贺淑珺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伸手又摸了张叶子牌,扭头望了眼立在一旁,给诸位夫人端果盘的阿杏,啧了一声,
“那她能跑去哪儿?
莫非一声不吭回阮府了?不该啊,她这贴身丫鬟可还在此处呢,约莫是去看小为安了?你再去校场上找一找。”
还不待楚嬷嬷出发去找…
门口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小为安的乳母面如土色,一副天塌了般的神情,踉跄着闯入花厅当中,跪匍在贺淑珺脚下,
“夫人,小世子…小世子他不见了!”?!
未来儿媳不见了事小。
宝贝孙子不见了事大!
贺淑珺当下就乱了阵脚,腾然站起身来,扯动了牌桌上的软垫,桌上的瓷牌桄榔全都掉落在地上,发生清脆的响声,
“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岂能说不见就不见?
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了!”
乳母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焦急到直抹眼泪哭道,
“安哥儿在校场上踢了许久的球,鞋靴里头进了泥沙,直嚷嚷穿着不适,阮家来的车架上也是备了更换的鞋靴的,奴婢原想着劳驾府中的婢女帮忙去车架上取,可眼见她们手上各自都有活计,奴婢便自己折返去拿……”
乳母是阮珑玲精心挑选,从扬州远带到京城来的,看护着小为安自小长大,情谊非比寻常,此时泪如决堤,将头磕得哐哐响,
“哪知回来的时候,竟就瞧不见哥儿的人影了。原想着他或是去后院玩耍了,可派人四处去寻都找不到,原想将此事禀报给我们东家的,谁知东家一时也不知去哪里了,这才不得已冲撞到了夫人面前。
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扔下安哥儿独自个儿在校场上,夫人,奴婢求您快派人找找我们哥儿吧!”
贺淑珺头脑有些发懵,手脚都是麻的。
怎么会呢?
竟就这么巧,阮珑玲与小为安全都不见了?
此事太过蹊跷,使得贺淑珺方寸大乱。
她雍容了一世,夫君温厚,女儿精明,儿子争气……但凡有个什么事儿,有这三座山挡在前面,便都能将世间一切烦忧消解于无形。
现在乍然遇此突变,当下没了主意。
“这…这可如何是好?
快!你们快将消息递送到宫中去!”——
小为安:危险危险危险!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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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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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先帝去世, 诸位皇子夺嫡,藩王叛乱,血洗朝堂……百姓的日子委实有些不好过, 好在首辅治国有道, 这几年休养生息之后, 天下大定,才能安生些。
朝廷早就有意减征百姓的赋税, 户部早就拟好了一道整改盐税的政令, 只剩下一些细则还需商讨落实, 此时诸位大臣们正在德政殿中讨论得热火朝天。
李渚霖有个规矩,谈论正事时候,除非紧要军情,绝不允许任何人叨扰,可此刻朝臣们正在高声阔论地各抒己见,却见首辅的贴身护卫云风,未经传召,就面色焦急地跨上玉阶…
莫非是边关战情有变?
在场诸人纷纷止声, 皆忐忑不安了起来。
也不知云风说了些什么,只见李渚霖脸色大变, 急痛攻心震怒之下,蓄力一掌就将案桌拍碎,几乎是咆哮着喝出声来,
“岂有此理!”
或许是由于即将新婚,首辅近来心情格外好, 此时究竟是出了何等塌天大事, 才让这位杀神如此大发雷霆?桌上的笔墨纸砚, 文书册宝叮铃桄榔掉落一地, 朝臣们被这动静吓得当即腿软,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李渚霖扔下众臣,腾然站起身来,脚底生风疾就速往顺国公府赶,面色铁青,气急反笑带着雷霆万钧起,
“好!
好得很!”
“青天白日之下,公爵门户当中,两个大活人竟凭空消失?好哇,我顺国公府,竟让贼匪如若无人之境般任意出入?
黑骋铁骑呢?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风心知此事重大,快步紧跟李渚霖的步伐,提起心尖,冷汗连连道,
“黑骋铁骑原也是听了吩咐,在阮娘子与小世子身侧暗护着ʲˢᴳ的……
可…可大人也知,老爷以往就不喜打打杀杀,自持府兵守卫森严,是从来不许黑骋铁骑入内的,再加上府中近来忙着筹办婚事,这才让贼人钻了空子。”
李渚霖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由头?
他原就日理万机,又还兼任帝师之责要教养幼帝,精力本就极其有限,莫非还要他事无巨细交代清楚,教黑骋铁骑如何看护人么?
算算时间,阮珑玲母子由阮府已经消失许久,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现如今最紧要的,是要赶快查明他们母子二人的下落。
李渚霖勃然回头,额间的青筋暴起,眸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怒喝一声,
“查!
传令下去!黑骋铁骑,锦衣卫,羽林军,刑部捕快,京中衙兵,城郊戍军……抽调所有人手,事无巨细给我去查!
哪怕掘地三尺,将整个京城翻转过来,也务必要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阻者,杀无赦!诛九族!”
李渚霖征战沙场,呕心沥血多年,除却扬州的那月余温存,他从未不停歇过一刻,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现如今晏朝肃清内患,边境宵小已不敢侵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得命运眷顾,他又与阮珑玲重逢,得了小为安这个麒麟儿,眼看着三日后,二人就要喜结良缘,共结连理,今后尽是喜乐安宁的好日子了……
究竟是何人?
在如此紧要关头,硬生生横生波折,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无论是谁,既然敢动他的人,最好是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找到阮珑玲母子下落时,他们最好是毫发无伤!
否则,他不介意释释这收敛已久,令人心怯丧胆的杀心!。
阮珑玲是当朝首辅未过门的妻子。
小为安更是名字都未来得及入宗庙族谱的嫡子。
朗朗乾坤之下,二人双双在顺国公府被掳走。
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引得皇城内外震惊。
首辅的滔天大怒,使得这座矗立了几千年的巍峨皇城都震了震,宫人们生怕被波及人头落地,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般,默然噤声快步在宫墙下行走着。
消息传到慈宁宫中之时,李明珠正在执笔泼墨作画,闻言震惊之下,指尖微顿,笔锋斜倾,画纸上的蝶戏牡丹图已然作废。
心慌又意乱,哪儿还有作画的心思?将指尖的狼毫笔搭回了墨砚上,李明珠脸上惊疑不定了几瞬,当机立断吩咐伺书道,
“传本宫懿旨,命宫中凤卫倾巢出动,协助首辅办案。”
伺书护主心切,急急劝阻道,
“若是让凤卫协查办案,那娘娘在宫中的安危怎么办?
凤卫乃您的私卫,如今仅余六十几人,每一个都是您砸了无数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那掳人的贼匪还不知是什么路数,若是折损一二,岂不是损耗了娘娘的心血?且首辅大人已经调动了不少兵马,也不缺娘娘这寥寥几十人……”
“那些虾兵蟹将,岂可与本宫的凤卫相提并论?”
李明珠蹙着眉尖,微微抬手,打断了伺书的话语。
“娘娘三思,此举不妥!
人心易变,艰险叵测。
因合欢散一事,首辅大人已经与娘娘生疏了,娘娘何苦还要折损自身,给他人做嫁衣?”
太后娘娘之所以能在后宫中屹立不倒,升至云巅,不就是靠着这幅冷血冷心肠爬上来的么?伺书自然也以为,这次太后也该作壁上观才是。
其实伺书说的这些,李明珠又何尝不清楚?
可她心中到底有一杆秤,在保全自身权势,和维系至亲血脉至亲孰轻孰重,这些时日来,她心中已有定论。
“那次原就是本宫没有拿捏好分寸,也怪不得他同我生分。
无论如何也好,本宫是做姐姐的,哪有与自家弟弟计较的道理?且你瞧见这风雨欲来的动静没有?想必他是很看重那位未来弟媳的,那孩子更是本宫的亲侄子。
本宫亦为人母,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其他的话也不必多说,你传令去吧。”
*
阮府这头。
阮丽云与阮玉梅姐妹二人,原正在为三日后的大婚,确认着喜宴上的菜色,已经九岁的舒姐儿,眉眼间已能看出些阮家女子的姝丽绝尘来,真乖巧着伫立在膳桌前报菜名。
来福正蜷缩着猫身,在桌下打着猫盹儿…
一切都是家常馨然的模样。
阿杏急步入内,气喘吁吁着,道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语,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景象。
“二位姑娘…
东家与安哥儿,在顺国公府被人绑走不见了!”
来福“喵”得一声惊跳而起。
姐妹闻言的瞬间,二人指尖的筷箸,不约而同一起掉落。
经过了反复确认之后,才终于惶惶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年长几岁的阮丽云自然成了主心骨,她先是让乳母将啼哭出声的舒姐儿送回了房间,然后煞白着脸,与妹妹阮玉梅商量对策。
阮玉梅有些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那可是顺国公府首辅老宅啊!寻常百姓见了都得绕道走,生怕冲撞到了贵人,那贼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当众掳人?!”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贼人必然是料定了顺国公府这几日事务繁忙,才寻准时机下此黑手的,想必是筹谋已久,绝非是忽然冒出的歹念。”
阮玉梅闻言愈发心慌,
“那可如何是好?
阿杏方才说了,离二姐与小为安不见,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我…我简直不敢想…”
阮丽云太阳穴直跳,捂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莫慌…越是关键时刻,我们越不能乱了阵脚。
我们都如此着急,想必首辅大人与顺国公府一定比我们更着急。”
“首辅大人必然会派官兵海捕追查,可怕就怕这种阴私事,明面上难以查获出什么蛛丝马迹,好在咱们阮家商行中,还养了这么许多小厮与售货娘子,那贼人既然掳了人,那打点车马,过路驻停的,难免都会露出马脚……
放话出去给京中的所有的商铺,上至东家掌柜,下至伙夫脚力,但凡察觉周遭有与这桩绑案的任何蹊跷,直接报向阮家商行,我们阮家必重金酬谢黄金千两!”
阿杏得了令,立马领着全府上下的仆婢们,朝阮家的各个商铺中送信去了。
宫内宫外,京中京郊,官场商界……
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都活动了起来。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身着玄铁甲胄的黑骋铁骑,如蕴含着雷电的乌云压过,凶悍猎犬出街,卒兵挨家挨户搜查…
这惊天动地的声势,俨然比当年追捕藩王余孽时,有过之而不及!
这让许多消息并不灵通的百姓无比紧张,只觉朝堂或要变天了,一个个关起了门窗,龟缩在家中闭门不出。
除了平头百姓,京中还有一户公爵人家,内心极其不安。
富国公晓得了其中内情之后,在厅中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自从那个孽障女儿,给首辅下合欢散未果,被下令轰出京城逃离出府之后,富国公为了保全自家颜面,并未大张旗鼓搜寻,只是暗暗命人打探她的下落。
将将才得知暗人传来的消息,女儿是求去了顺国公夫妇身前,这几日竟一直住在顺国公府,富国公原本预备着今日去顺国公府接人,将其塞上马车,把这个闯祸的祸殃打发去贺洲。
谁知还未动身,顺国公府就传来了惊天巨案!
富国公不免将这两桩事联想在了一起,知女莫若父,他清楚以张颜芙那个偏执的性子。
她甚至都敢连给首辅下春*药,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他很确定,此事绝对与自家女儿脱不了干系。
就算不是主谋,也至少是个从犯!
天爷!
这个女儿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可她就算是自己不要命,为着富国公府上下这七百多口人,她也不该昏了头如此行事!按照首辅的性子,一经查实之后,只怕那商妇与那孩子是死是活,他们富国公府都只怕难逃干系!
怎么办?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眼下看来,什么家族昌盛,子孙兴旺之事,富国公都不敢再去奢望,全家上下的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未可知!
都已经到此番无可转圜的境地了,若是偏帮着张颜芙瞒天过海实在是风险太大,如今能做的,便是将全家与她撇清干系,摘出来一二了!
富国公心中拿定主意,便匆匆往基恩巷承情去了。
*
那辆绑了人的马车从顺国公府驶出的同时,张颜芙早就打点好,让十数架相同的马车,在几乎相同的时间,也不约而同从基恩巷的各个角落驶出京城,以此混淆视听。
车轱辘转动个不停,马车疾驰,转换在官道和小径间来回切换着,穿过农田,踏过丛林,终于抵达目的地,ʲˢᴳ停在了一处瀑布前。
为了不暴露行踪,张颜芙早就将那哑巴车夫赶下了车,现在下车后,然后对着飞流直下的瀑布装了几声布谷鸟叫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面目上有着狰狞斑癞疤痕的高瘦男人,由瀑布后走了出来。
王云才先是将阮珑玲与藏在暗柜中的小为安从车架上拖了下来,紧而大力拍了马臀让其拖着车架暴走远去,然后引领着张颜芙往瀑布后走。
眼前的瀑布有近百米高,水蒸气腾然升起,烟雾迷漫,四周植被茂密丛生,不知名的野花杂草一簇盖过一簇,弯腰躲过凸起嶙峋的巨石,淋水走过斜径,里头竟有个自成天地的隐秘洞穴!
王云才寻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
四周不仅能隐匿踪迹,且因水幕隔绝,洞中无论有什么动静,外头都是听不见的。
张颜芙到底是高门侯府出身的骄矜闺秀,与王云才这等小家小户出生的低品官士原就不是一路人。
温柔贤惠,贤良淑德,那是做给顺国公夫妇和李渚霖看的,对着王云才这么个嘴脸丑恶的亡命徒,自然用不着遮掩本性。
她原是想着一旦出城,就让王云才在城外接应着,寻个偏僻无人之地将阮珑玲母子二人绞杀了的,可王云才不愿意,定要她将人拖到这荒山野岭的地界上来。
若非张颜芙胆子还不够大,不敢亲手杀人,必要拉个背锅侠给她垫背,现如今哪儿还有王云才什么事儿?
她对王云才的不满已经上升到了极点。
张颜芙养尊处优久了,金娇玉贵一身细皮嫩肉,今日奔波劳累了一路,疲倦不堪之余,心底格外愤然,那股子跋扈尽显无疑。
“王云才,难怪你寒窗苦读十数载,二十五六了都只混了个八品屯田?就拿此事来说,银子是我花的,仆婢是我引开的,毒是我下的,人是我绑的……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除了在最后补刀,还能干得了什么?若非我想亲眼看着她死,岂会随你来此处?”
面对张颜芙的奚落,王云才眸底闪过寒光,只冷哼了一身,翻着瘢嘴回敬冷嘲了句,
“那你呢?
单恋李渚霖多年,一朝订婚却又被惨遭抛弃,一个爬*床未果的毒妇罢了。”
二人打了几日交道,早就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
针锋相对着,相互讥讽,互不相让。
“你!”
张颜芙在外也是常被人捧着的,哪里曾受过这样的气?原想着要再回嘴,可到底理智占据了上风,明白现在意气的时候。
她满面嫌恶甩了甩身上的水渍,然后将怀中那把缀满了珠玉的锋利匕首扔在地上,格外颐指气使道,
“如今人带来了。
你动手吧。”
旁人或会纵着张颜芙这大小姐脾气,可王云才现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不会理会,他不发一言,眸底闪过一丝不耐。
紧而扭头,将眸光落在瘫软在地,斜斜依在石壁上的阮珑玲身上。
阮珑玲此时手脚都被绳索束缚住,嘴中还被塞着封嘴的布条,如此狼狈不堪的情况下,美貌不减反增。
乌鬓散落,唇瓣微白,未施粉黛的肌肤粉光若腻,面上的绒毛在波光粼粼的折射下散出一圈柔光,沾了水渍的薄衫紧贴在凹*凸曼*妙的身段上,在这冷僻的山洞中,反而显露出中格外令人怜惜的破碎感。
王云才暗吞了口唾沫,只不紧不慢道了句,
“急什么?
让你将人带到此处来,自然有我的用意。
首辅的女人,若不尝尝滋味就杀了,岂不浪费了这般的好颜色?”?!
张颜芙闻言怒极。
她原是想着将人拖到此处,眼睁睁看着阮珑玲母子二人咽气之后,便骑上早就准备好的马驹赶回顺国公府,届时□□一揭,谁也不晓得她做过些什么。
就算是后来东窗事发,也是是王云才一个人的罪过!
取人性命,不过至多半刻钟就能料理干净的事情,偏王云才还要横生波澜!
“王云才!色*欲熏*心也要分时候!
此处虽隐蔽,可离我出城门已有整整两个时辰了,想必外头早就布满了官差,不晓得何时就会查到此处来!若再耽搁下去,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早些杀人了事!你我也好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王云才首先是对自己寻的这个地方放很有信心,其次这几日也受够了张颜芙的跋扈性子,此时只枭笑着寒森道了句。
“你可知我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我这张脸,就算去烟花柳巷都没有娼*妓愿意招待…
我不对她色*欲*熏*心,莫非你来帮我消火?”!
或是感受到了这泼才上下打量的淫*邪目光,张颜芙不禁打了个冷颤,恶寒到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这混账竟还敢肖想她?!
“若早知你是个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孬蛋。
我就该在路上自己动手!”
对于杀人这件事,张颜芙原是有些心怯的。
可现在算算时间,眼看着就快要赶不上时间入城,她若是不在一刻钟之内出发,实在是再也耽搁不起!再加上眼见着王云才这般不配合,她恶向胆边生,干脆自己又捡起了匕首,快步流星朝阮珑玲踏去,就准备附身去割她的脖子……
可后颈处传来一阵巨痛,张颜芙眸光扩散,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王云才先是一记手刀劈晕了张颜芙,又跨*骑在她身上,朝她狠狠扇了两耳光,紧而吐了口唾沫,含恨骂道,
“臭婊*子,死人的滋味,哪儿有活人的滋味好?
阮珑玲是该死,可你今日也活不了!你同那李渚霖一个鸟用,都是依仗家世,挟劝弄势,狗眼看人低的狗杂碎!”
直到张颜芙彻底没有了动静,王云才起身,左右扭了扭咔咔作响的脖颈骨,唇角露出几分令人作呕的淫*笑来,朝往昔心中的雪山神女走去……。
阮珑玲是被瀑布悬空而落的水面击打声吵醒的。
蒙汗药的药性猛烈,她只觉头疼欲裂,迷迷瞪瞪睁开眼,眼前水雾迷漫,水声震响,就望见一个浑身伤痕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低头正宽衣解带!!
想必这男人就是张颜芙的同伙了吧?!
阮珑玲心悸之下,并未惊动男人,只眯着眼睛望向四周,却见空空如也,除了一个麻袋以外,并没有看见小为安!
那她的儿子呢?
他们究竟将为安带去哪里了?!
莫不是?
小为安莫不会是已经遭了难了吧?!
一阵巨大的惶恐与慌张,将阮珑玲整个人都淹没,她心中含恨愤然,垂眼间就望见了掉落在身侧的那把匕首,趁着男人并未顾及得到她,正窸窸窣窣脱衣服的空档,悄然将匕首握在了手中。
王云才自觉此等风月无边之事,也需些雅兴,所以并未特别猴急,只褪尽上衫后,才悠悠朝阮珑玲附身,先是伸手摩挲了番她如玉的面庞,紧而喃喃道,
“是。
既然能得首辅青睐,又岂会再将他人放在眼里?只可惜,你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说罢,蹲下身子,就要去脱阮珑玲的外衫。
可谁知还未触到衣边,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朝他胸口猛然扎来!这女人竟不知在何时解开了绳索,朝他迅猛反扑!
王云才当即反应过来,斜斜一避,并未让那匕首扎中要害,只在左臂上划拉开一道深可露骨的口子!当下痛得捂着伤口,在地上扭曲如虫。
阮珑玲体内残余的蒙汗药效未过,晓得颤斗下去必会落入下风,所以也并不念战,用刀尖挑开脚上的绳索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搏命就顺着小径往瀑布外奔……
就在她即将踏出水幕的刹那。
淋淋淅淅的震耳水面击打声中,由身后传来那丑陋男人的枭笑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让阮珑玲的步伐截然而止。
“你若踏出此洞一步。
你得活,你儿子死,你选吧。”
此言有些耳熟。
同样是生死关头,同样是性命抉择。
阮珑玲仿佛觉得回到了她难产诞子那一日,吴纯甫也是这么问她的,“你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这一世,我唯愿为自己活!”
阮珑玲记得那时候自己在产床上的答案。
她不愿为一颗成了形的种子死,不愿为了一个还没有降生的孩子死,她那时想活!
可现在不一样。
为安是天降的礼物,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亲身喂养,眼睁睁瞧着从个襁褓婴孩,长成了个意气聪慧的小儿郎。
她已经是个母亲了。
哪怕豁出性命,只能换回一线生机,那她也希望,那线生机能是为安的。
阮珑玲身子一僵,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调转回身,她脸上有种甘于赴死的平静,眸光毅然,
“我可以死。
我儿子,必须活!”——
为安:呜呜呜呜呜呜呜娘亲贴贴
还是想写出一些所谓的人物弧光的。
写了好久哦。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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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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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可以死。
我儿子, 必须活!”
半弧圆形的宽敞山洞当中,白色钟乳石从洞顶掉落,岩壁湿润, 水雾缭绕, 瀑声震响。
阮珑玲舍弃绝境逃生的机会, 抱着赴死之心…
止步转身,看着跌落在地, 左臂献血淋漓的男人。
直到现在, 她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誓必要取他们性命的男人, 只见他身形高瘦,略显孱弱,半边头发与癍瘢鲜红的伤口连在一起,浑身上下的肌肤撕裂残破,瞧伤痕似是被兽物啃食过……无法直视,恐怖至极。
阮珑玲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细细辨认一番,认出了此人竟是之前与她相亲过的王云才?!
王云才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二人并未什么深仇大恨, 他为何会与张颜勾连在一起,暗害她们母子?
……
瞬间。
阮珑玲脑中闪过千万疑问, 全都乱成了一团。
可无论如何,王云才一念之差,大祸已然酿成, 如此危急情况之下,她没心思去问他为何误入歧途, 只满心满脑惦记着儿子的安危。
“我儿子在哪里?”
王云才对她的选择是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毕竟这世上但凡是做娘的, 就没有几个能舍得下十月怀胎掉下来的那块肉的。
他拿捏住了阮珑玲的短处, 狞笑一声, 满面的伤痕被拉扯着愈发猩红,干脆捂着伤口舒展往身后的石壁上一靠,挑眉道了句,
“我一时忘了。
你若能将我伺候舒坦了,我或能想的起来!”
阮珑玲瞧着他赤袒着疤癞上身的这幅无赖样,眸底闪过一丝厌恶,可却也不得不想尽办法与他周旋,她脑筋转得飞快,立即接过话头。
“莫说让王公子舒坦一时。
只要你能饶了我那苦命的儿子,我愿自此以后跟着王公子当牛做马,让你舒坦一世。”
她端出些柔弱之态,眉眼低垂,眸中带泪,樱唇微抿,似是受了万千委屈,抽出腰间的衣带,竟迎上前去,附身给他包扎起左臂上的伤口来。
“王公子,你我是有交情的旧相识。
其实若非李渚霖横插一杠,我们二人未必就没有缘分。
旁人眼中或觉得我即将高嫁豪门,可王公子你是知道我的啊!我哪里是那等攀附权贵的人?想当年在扬州时,多少世家子弟想娶我做正妻我都不愿嫁,何苦都已经生儿育女了,还要巴巴高嫁入公爵侯府,受婆婆的夹板气?……”
这些时日来。
因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王云才犹如过街老鼠般,被人人喊打,他万万没想道,阮珑玲竟会是一个对他释放好意之人。
且还是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帮他包扎伤口。
在她嫩白如葱的指尖触到伤臂的刹那,一阵清然幽蜜的馨香袭来,使得王云才瞬间半边身都麻了。
“都是那日在茶馆遇见首辅,他当即就对我见色起意,巧取豪夺,以我儿子的性命相逼让我就范,所以我才不得不从!
我生平最厌恶被人胁迫,你是不知我有多讨厌他!为了拒婚,我甚至去黑市买了造假文书,带着孩子连夜出逃,可却还是被追了回来。
你在婚前掳走我倒是好了!免得我要嫁给那个煞星!”
竟是如此……
王云才并不知他二人相交的细节,且因着李渚霖还未将小为安的身世昭告于世,他更并不知晓二人还有个孩子。
可却对首辅带着黑骋贴骑夜拦城门之事亦有所耳闻,再加上阮珑玲这张足以倾国倾城,极其具有说服力的脸,当下就信了几分。
王云才恨的是李渚霖。
他倒有心想要刺杀首辅,可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晓得难度无异于上青天,所以才调转剑尖向了他在意之人。
对阮珑玲,他是恨,可未恨入骨。
且现在听起来,阮珑玲倒好似同他一样,是个遭李渚霖迫害的可怜人,那些微的恨意也消失不见,心中骤然生出些同命相连之感来。
以王云才这张丑得神鬼厌弃的脸,娶妻是绝指望不上,女人见了不跑就已是非常难得,还能去哪里寻得着如阮珑玲这般好看的?
他既然掳了人,心中也是做好了命不久矣的打算。
人固有一死。
可死之前若是能与心中的梦中神女缠绵悱恻一番,何乐而不为呢?快活一日便赚一日!须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不过王云才还是隐约觉得有何处不对劲,只眸光骤紧,狐疑不决问道,
“放了那孩子,你就愿意死心塌给我当牛做马?”!
只这一句话,阮珑玲便晓得小为安还未惨遭毒手!
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不敢丝毫松懈,依旧柔言细语哄着。
“既然当初我为了儿子安危能嫁给李渚霖,现在自然也愿保他安然无恙跟着你。
我与你隐姓埋名,在外头恣意快活,总比在留在京城受人钳制得好。”
阮珑玲见他有松口之意,便还想着试探几句儿子的下落……
可王云才本就心痒难耐,现在更是被她这番勉强出来的柔情蜜意撩*拨得急不可待,当下就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枭笑道了句,
“爷放不放人,便取决于你在床上的本事过不过硬了!
阮珑玲,你是不知,我馋你馋了多久……”
说罢,就凑将那张癍癍瘢瘢的脸凑了上来。
“啪”得清脆一声,却被阮珑玲一掌打歪!
只要晓得孩子还没死,那就算是王云才不说,李渚霖也必会查出孩子的下落,她也不必再与他在此虚与委蛇了!——
差不多连续半个多月都只睡了5个小时了。
加上有些许卡文,实在是太累了。
先暂且短小一更吧家人们。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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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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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啪!”
这一掌力道不小, 将王云才的整个身子都打得斜斜歪掉,让他脸上将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乍然鲜血横流, 将他丑陋的面容显得愈发凶残。
扇完耳光, 阮珑玲猛力将王云才往后一推!
王云才本就不是什么身形强壮之人, 左臂又身受重伤,始料未及之下, 竟生生被这股力道推倒了!可饶是如此, 落在阮珑玲袅袅细腰上的手掌依旧舍不得放开…
阮珑玲顽力抵抗, 从贼人怀中挣扎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着站了起来,踉跄着就准备往水幕外跑…
只要逃出此洞!
他们母子,就都能安然无恙!
听着豺狼由身后穷追不舍而来,阮珑玲愈发心慌,脚底不稳踉跄了一下,可就耽搁了这么一下,就此失去先机, 王云才急促的脚步愈发清晰,阮珑玲心中咯噔一下, 愈发搏命逃离…
雨幕就在眼前!
阮珑玲紧张到心脏狂跳,时间仿佛在此刻骤然停滞,变得异常缓慢!
那半张如玉的面庞, 已然穿过水帘而出。
飞流而下的瀑水溅落在脸上,顺着发髻由光洁的额头流下, 顺着粉光若腻的肌肤, 由下巴滴落在已经微微钙化的白色地面上……
娇媚面庞。
秀欣玉颈。
窄弱肩膀。
袅袅细腰……
就在半个身子都已探出水幕之中, 眼看就要虎口脱身之际!阮珑玲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后拖拽……
她瞬间瞳孔扩大, 眸光震动。
犹如濒死的孤鹤仰颈发出最后一声绝唱,朝着空阔的山谷高声呼喊一声,
“救……”
命字都未来得及喊出口…
就又被王云才重新拖拽回洞中甩落在地上,声音被彻底掐灭,由厚重的雨幕隔绝在了洞中。
“贼婆娘竟敢骗我?!
好!我今日就让你们母子二人共赴黄泉!”
王云才被如此戏耍,气急败坏之下,将什么男女欢*好,交**颈*缠*绵,统统都抛诸到了脑后,只猩红着一双眼,从后伸出双臂死死箍住阮珑玲的脖颈,欲将她勒死!
阮珑玲岂会甘愿就范?手脚并用,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挣扎反抗着。
可任她如何求生心切,到底也只是个多年都未干过苦力活的娇弱女子,敌不过一个伤势并不致命的壮年男子,二人缠斗几息之后,她很快就被王云才钳制ʲˢᴳ在地上动弹不得……
“说起来,若不是因当日与你相亲,我又岂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你给我死!死!”
制服她之后,王云才猩红着双眼,咬牙切齿恶狠叱骂着。
纤细白皙的脖颈,被那双流满鲜血癍瘢可怖的手掌死死掐住。
空气无法涌入鼻腔。
呼吸不畅,吐纳变得愈发困难。
不!
她不能死!
她不想死!
她不甘死!
她还未陪着小为安长大成人。
还未和李渚霖拜堂成亲。
还未看到妹妹嫁人,弟弟娶妻……
阮珑玲想喊出声,可吼嗓中只能发出呜呀的嘶哑声音。
满面涨红,瞳孔逐渐扩散,视线愈发模糊……
就在眼眸即将阖上的瞬间…
只见水幕外,冲入个身穿银白色盔甲,凛然堂堂的英朗男人,他的粗眉拧到了一块,双眼锋利如刀,神情格外焦急,就像是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二人对望的瞬间。
李渚霖气忿的眸光中,涌上浓烈的疼惜与痛心,立马气势万丈阔步上前,将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王云才掀翻在地,紧而抽出腰间的窄剑,含恨直直戳入王云才的胸口。
他如竹般的身姿倾倒,将瘫软在地的阮珑玲抱在怀中,摩挲着她的面庞,带着后怕懊丧不已道,
“玲儿…你莫怕…我来了……”
桎梏消除,新鲜呼气骤然涌入鼻腔当中。
阮珑玲恢复了些气力,伸出手与他的掌心握在一起,带着喉嗓被挤压过的嘶哑,低喃着道了句,
“为安…快…救为安……”
说罢。
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霍然松懈了下来……
眼睫轻颤,眸框沉垂而下,彻底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
阮珑玲已经回到了烟霏阁,躺在了闺房中的那张小叶紫檀雕花的床架上,轻纱曼曼的床帷低垂,微黄的烛光在墙壁上晃出一个半圈,薰香暖然,好似何事都从未曾发生过,一切都是往昔般家常的样子。
可脖颈传来的清凉微麻感,浑身上下的酸痛……
身上传来的异样,却并未让阮珑玲从巨大的惊慌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由噩梦中惊醒,下意识蹬了蹬腿,惶惶然唤着儿子的名字,
“为安…为安………”
这呼唤当下就得到了回应。
她感受到指尖由一只小手握住,床榻边传来熟悉的孩童稚嫩之声,
“母亲好受些了么?
儿子在这里呢!”!
为安没事儿!
阮珑玲眸光瞬间湿润,顾不上身上的些许不适,撑起半个身子,将为安抱上了床,由上到下仔细检查着儿子的每一处。
“你没事儿么?
受伤了么?流血了么?有没有磕碰到哪里?”
经过宫中御医诊治,敷上了厚厚的珍稀妙药后,由解救出来至今,不过才过去了区区三个时辰,阮珑玲受伤的脖颈,此时竟已感受不到丝毫痛楚了,只嗓音还略微有些微沙哑。
“嗯……踢球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骨青了一小块,母亲不必担心。且或是踢球踢得狠了,吃了块桂花糕就困得不行,睡到刚才才醒呢。
倒是母亲,杏姨说你这几日练规矩练得有些上火,喉咙酸痛需要敷药哩……母亲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小为安显然不晓得自己经历了何种凶险。
只一如既往天真浪漫,萌然乖巧。
阮珑玲松了口气,大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将儿子紧紧搂在怀中,
“没事儿……母亲没事儿
我们都没事儿……”
小为安只当是寻常的一天,依旧满心都沉浸在即将举办的喜事上,下午昏睡了许久,才刚醒来正是兴奋的时候,只被团在阮珑玲的怀中絮叨着。
“母亲,你说三日后你成亲那日,我穿哪件衣裳好呀?
云姨母说我穿红色有平安盘扣的那件小裳喜庆,梅姨母又说红男绿女,我是个男娃娃或穿绿色更合适些……”
“成亲的时候是不是得放炮仗啊?我可以去点引线么?母亲放心,我让舅舅抱着我去,点燃了引线我捂住耳朵就往会跑,不会被炸伤的。”
“母亲母亲…你成亲那日敬完酒,我是不是就得管李叔父叫爹爹了?我预备喊得响亮些,可那时堂上是不是会有许多人啊?你说他们都能听到么?”
……
小为安一气儿说完这么多,才发觉母亲并未回应,一时间觉得或是哪里说错了话,抿了抿小嘴不再说话,只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轻摇了摇阮珑玲的指尖。
阮珑玲将怀中的儿子紧揽了揽,经过长时间的默然之后,亲了亲小为安的额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惆怅着叹了一句,
“看来咱们安哥儿吶……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父亲呢……”
小为安年龄还太小,咂摸不出此言语中复杂的意味来,只眸光晶亮道,
“那时自然!若要与娘亲上次相亲的那个比,儿子自然是更喜欢李叔父些的。
李叔父可是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看到过的,生得最英俊潇洒!最威风凛凛!与娘亲最般配的男子了!”
“娘亲,你与李叔父成亲之后,就只有别人羡慕我爹爹的份,我再也不用眼馋别人的爹爹了!
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开开心心过日子了,对么?”
在小为安期盼的目光中,阮珑玲轻抚了抚他的后颅顶,脸上的神情有些难辨,点了点头轻道了句,
“嗯……但愿如此…
一家三口平静祥和,至此之后再不会有任何波涛……”……
事情已了,魁首需治罪,细枝末节需清查,帮凶需抓捕,由京郊调遣的兵士们需执了虎符发令统筹……
李渚霖自送了阮珑玲回府,遣了太医上门诊治,得知她并无大碍之后…
便只一脑门官司,将以上这些善后事宜打点妥当,正打算惩处那几个护卫有失的黑骋铁骑时……
云风上前来报。
由阮府传来消息,道阮娘子已经从昏睡中转醒了。
李渚霖立马放下手中的俗务,翻腾上马飞驰赶向阮府,也顾不得之前阮成峰的谏言,亦不愿顾及着旁人的眼光偷摸翻墙,阔步昂首踏入了阮府大门。
快步流星行至烟霏阁。
只见屋内烛火熄灭,已然漆黑一片。
李渚霖心忧之下,跨上石阶,伸出手臂就要推门而入,却被候立在一侧的阿杏拦住去路。
“首辅大人…请留步。”
阿杏跪匍在地上,抖若筛糠,颤着声线喊停了首辅的步伐。
首辅今日下午,在顺国公府是如何凭借下人的寥寥几语查出蹊跷的,又是如何勃然大怒发号施令的,在城门外是如何雷霆万钧叱骂兵将的……阿杏都看在眼里。
所以对于这位权臣,阿杏是千万分害怕的,可却也不得不遵从小姐之令,硬着头皮拦在门前。
感受到李渚霖阴冷不愉的眸光,阿杏的脊背愈发低了几分,她暗吞了口唾沫,无甚底气低声回禀道,
“大人,娘子虽醒了…
可说身子乏累得很,只想好好休息,不愿见人。”
李渚霖眼周骤紧,身周的空气冷却停滞,
“连我也不见?”。
其实避的就是你。
阿杏缩了缩肩膀,指尖攥紧裙摆,指节发白,却并未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隐晦低声道了句。
“小姐的原话是……
任何人,都不见。”——
阮珑玲:烦,懂?
为安:只有三天就要成亲了,李叔父……哦不,爹爹可莫要掉链子哦。
李渚霖:……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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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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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刑部, 诏狱。
黑悠悠的铁栅刑室。
地板及墙壁早就不知被多少人的鲜血浸透,暗红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隐隐从地底远处传来痛苦凄惨的嚎叫声, 支高了的篝火火舌摇晃着, 恣如鬼魅…
左右两侧各异的刑具泛着令人胆瑟的寒光, 正中的那张案桌后,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稳坐在交椅上。
相貌英俊不凡, 神态冷峻, 眉眼恣厉, 威慑力满满,几乎与黑暗完全融合,犹如一尊能掌控万物的恶神。
两个锦衣卫,左右架着个衣着华贵,发髻纷乱女子的肩膀,将人拖拽进来,直接狠狠甩在了地上。
王云才在死之前,色*欲熏心之下, 并未能来得及杀了张颜芙。
她现在被带回昭狱,跌落匐在地上, 吃痛扭着手腕,跋扈的性子未改分毫,面目忿然望向坐在桌后的男人, 厉声高喝道,
“薛烬!
我乃富国公府独女!你岂敢这般对我?!”。
呵。
这女人委实有些好笑。
作恶多端时, 未曾想到是否会连累母族。
现在落狱了, 倒将母族扯出来做庇佑了。
类ʲˢᴳ似的叫嚣, 薛烬不知听过多少次。
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 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笑了一声。
“不瞒你说。
富国公府在我这昭狱之中,委实是很不上算的门户。”
“哦,你或不知,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富国公府了,你们张家一脉,已被褫夺爵位,降为平民,全家七百多口人流放三千里,非死不得入京。
就这,还是首辅大人,看在你父亲富国公主动协查之下,从轻发落的……”?!
犹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最后一丝生的希望被彻底掐断。
张颜芙脸色霎时苍白,眸光震动,不敢相信喃喃道,
“岂…岂会?富国公府可是开国功勋,绵延百年,且扶持幼帝从龙有功……他岂会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我不服!
我要见他!”
薛烬眼底的蔑意愈发浓烈,
“首辅至尊,是你一介阶下囚配见的么?”
张颜芙肚中打的什么主意,薛烬心知肚明。
一则,阮珑玲母子现已转危为安,并无大碍。
二则,她多年来伺候顺国夫妇劳苦功高。
三则,想借着痴等了李渚霖十多年的情分……
打着以上这些幌子,想要再去首辅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以图从轻发落。
毕竟李渚霖驰骋沙场,清理朝政,虽对那些政敌、藩王心狠手辣些,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鲜少赶尽杀绝。
对比起来,薛烬的处事手段,就不知阴狠毒辣多少倍了。
他惯来奉行斩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那一套。
莫说女眷。
就算是罪臣家眷幼童,他也是手起刀落照杀不误的。
莫说这次李渚霖已经下了死令。
且时间金贵,薛烬也不欲与她废话。
只照章办事,伸出嶙峋的指尖,执起桌上早已查询真相的案页,扔掷在了张颜芙的身前。
“堂下之人,所犯罪责诸多。
先是以传**教祭*命之名,诱导五条人命自尽于京城仙客来,后又买凶王云才,意欲杀害阮珑玲母子。贴身婢女彩云及多名人证已然招供,帮凶证供如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惊堂木轻响一声,盖棺定论。
“来人啊,将毒药送上来灌入她嘴中。
张颜芙,让那五口人身死的就是此毒。
你便服下,也好好体会体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的滋味!”
*
大陀寺巷尾,阮府门前。
停驻了一辆造型古朴别致,用上等金丝楠木打造而成的八架马车,八匹骏马雄姿勃勃,皮毛溜光水滑,蹄铁都是用寒冰玄铁锻造而成,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车架上的彩绘龙鳞绘纹,以及悬挂着的“李”字,彰显了车架主人的身份。
街坊四邻纷纷伸头探脑张望,眉眼间摆起戏台,看热闹咬起耳朵来。
“按理说男女婚嫁,双亲确是要登门拜访的。
可我听说顺国公对这未来儿媳心中是极其不满的,可今日竟连他老人家都亲自登门拜访了?想必这门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就算不认又能如何呢?首辅年龄大了,这屋中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当做父母的不着急的么?”
“就是。
就算将婚嫁之事放一边,就说昨日。
人家阮娘子与为安原本好端端的,却在顺国公府被贼人掳走了……莫说是未来儿媳了,就算是个寻常宾客上门出了此等歹事,顺国公夫妇心中也合该过意不去吧?且若是昨日未曾搜救及时,阮家母子当真出个什么岔子,顺国公府夫妇还不知该如何懊恼自责呢。”
“可不是么?
你们瞧见昨日那么大的动静没有,饶是公主被劫也莫过于此了吧?今日菜市口又屠了好几个参与劫案的从犯哩……想必首辅大人对那阮家娘子是动了真心的,若我是做父母的,也不忍心将他们二人拆散了去。”
“幸好阮娘子无事,两日后的大婚能顺利举行。
实不相瞒,我都迫不及待想看成亲那日,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的画面了!首辅英朗不凡,阮娘子美貌娇艳,连为安生的都与那年画娃娃般一个样……天爷啊…这不妥妥的神仙眷侣么?”
“幸好咱两家同阮府离得近,两日后待首辅上门接亲时,我们起个大早,也好去前排占个迎亲的好位置!”
……
今日真是休沐。
顺国公府夫妇在拜访前,有提前派小厮来知会了一声,饶是如此,皇亲贵胄的到访,也让阮家诸人有些略略慌神。
先是迅速又命仆婢们将家宅重新洒扫了一遍,有命管事去库房中取了宫中御赐的软垫,沏了上好的茶水,让后厨准备扬州口味的糕点及菜肴……
上下所有人更换上崭新的衣装,就连缠绵病榻多年的阮母,因着喜事精气神也大振,被儿女们搀扶着来到门前,诚意满满站在府门前迎人。
李家说起来也是世家大族,旁支众多,只是族亲大多集聚在老家贺州,在京城没有几门之亲戚,再加上顺国公夫妇后宅无妾室通房,子嗣单薄,只生下了李明珠与李渚霖姐弟,所以顺国公府是常年寂寥,只有两个老人相守着过日子。
所以顺国公夫妇从车架上下来,乍然打眼一看。
嚯!
真是乌泱泱好大一家子。
阮母这个站在居中,身周团围着阮丽云与吴纯甫夫妇,及阮珑玲,阮玉梅,阮成峰这几个晚辈,另有小为安与舒姐儿两个孙辈穿插在其中。
难得的是阮家人相貌都生得极好。
齐齐站在石阶上,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为安这个亲孙子,与顺国公夫妇最为熟稔,望见他们的瞬间就喜笑颜开,跳下石阶来将二老迎入门,一行人直至在厅堂中落座。
顺国公夫妇以往确未与商户人家打过交道,原以为这样低微的门户,满面家教堪忧,或谄媚或阿谀,总是想着要扣出些好出来。
可乍眼一看,却又觉得不像,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纯然,眸底一片诚挚,顺国公夫妇心防当下就卸了卸。
顺国公夫妇与阮母左右坐在了主坐上。
李丰渠多年身居高位,虽然对阮家人并不反感,可也不太拉得下脸来与阮家人亲近,好在贺淑珺在豪门主母中,算得上是个很好说话之人。
到底是初次打交道,所以贺淑珺脸上的笑容并不特别热络,却也已做足了礼节,雍容着温然道,
“阮夫人,您的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很出息。
想来今后尽是福寿无边的好日子了。”
阮父出走扬州。
阮母几乎是一个人靠着浆洗缝补,将孩子们拉扯长大的,为了养家这一家老小,早些年将身子熬坏了,前几年一直躺在床上将养着。
家中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如阮丽云和离,阮玉梅险些遭人侵*犯……这些能瞒下来的,当下几乎都瞒下来了。
可像阮珑玲去父留子,此等瞒不下来之事,阮母得知后心知阻止不了,倒也宽心认了。
只是贺淑珺的这句话。
倒引起了阮母的伤心事。
她的孩子,其实不止眼前的这几个。
她还有个长子,稳重踏实,可靠孝顺,但是可惜多年前在运货途中遭了水灾,随船一起湮灭在了河道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阮母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可她知道,今日亲家登门这样喜庆的日子,是不适合谈论这些伤心事的。
因多年孱弱多病,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来,回敬了一句,
“我们家这几个,哪儿值当夫人这么夸?
首辅大人才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儿郎,那日来病榻前给我请安,我瞧了他心中便想,您二老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才能将他教得这般好,受了他的请安啊,我这病好似都缓了几分。”
妇人之间扯的家常,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顺国公夫妇命人将早就给阮家人准备的礼物送了上来,都是根据每个人的爱好脾性挑选的,阮家诸人都尽数受了,又回赠了些亲手制作的风味特产。
有小为安偶尔蹦出来几句童言稚语周旋着,气氛倒也算得上和乐,由于在场大多都是女眷,李丰渠便抱着几分考校的心思,问了阮成峰几句学问。
阮成峰态度恭敬,答得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倒让李丰渠对这个十八岁的状元后生,高看了几眼。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
门房有人来报,首辅大人登门拜访。
这样的场面,李渚霖合该在场。
他原预备着陪顺国公夫妇,一家三口一起上门,可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来,耽搁了些时间,处理完便就匆忙策马赶来了。
一进门,他的眸光就不自觉……
落在了那个昨夜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身上。
阮珑玲瞧着气色不错,脖子上红色的掐痕,厚厚敷上宫中御药经过一夜之后,已然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在长辈们面前,她规矩在椅上坐着,双手搭在膝上,颜貌娇美,很有些温良家常的样子。
只不过这个待嫁的妇人,对于未来夫君的乍然出现,好似并不觉得欢喜ʲˢᴳ,不仅没有扭头看他一眼,且面冷了几分,眼底的笑意还微滞了滞。?
阮珑玲这个炮仗性子,向来都是有话就说,有脾气就发,撅天撅地的。二人在一起时,她可从来都没有使过这样的小性子,生过这样的闷气。
李渚霖不由有些心堵,收回目光。
站立在堂中,如竹般的身姿微倾,拱手朝主桌上的三位长辈拱手请了个安。
阮家其他诸人,晓得顺国公夫妇此次登门,或是有些要紧话要与阮珑玲交代的,便也都各自寻借口避了出去。
只留顺国公夫妇,以及两日后即将拜堂的二人在堂中——
小夫妻闹别扭啦……
今天意外更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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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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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阮家的厅堂上。
因着李渚霖乍然到访, 阮家人尽数回避,阮珑玲也从雕花座椅上起身,款款站在了男人身侧。
二人并肩而立, 伉俪相协, 瞧着极为登对。
顺国公夫妇一开始确认为这门婚事门不当, 户不对并非良配,可这几日内接连发生波折, 二人不仅没有渐行渐远, 反而对彼此的情意更加笃定……
这诸多种种, 都让二老心中有所改观,现在再瞧他们两个,早已没有了那日在顺国公府叱骂震怒的心境,反而多了几分欣慰。
若没有昨日的那场劫杀。
顺国公夫妇最终大抵也会蒙头认下阮珑玲这个儿媳,可绝对是心不甘,情不愿,处处看轻,样样挑剔。
可昨日那场祸事一出。
倒让二老心中格外过意不去。小为安是在顺国公府被人下毒迷晕的, 阮珑玲是在府内被人用到挟持着上了马车的……
他们就算再不认可这个未来儿媳。
可那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孙儿的亲生娘亲。
若是当真阮珑玲与小为安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们身担看护不当之责,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更加不晓得应该如何同儿子交代。
虽说后来他们母子并无大碍, 儿子也体谅他们年事已高,嘴上并未埋冤过半分, 可在他们提议让阮珑玲与孙子在顺国公府休养时, 却遭到李渚霖的拒绝。
这不由得让两个老人心中愈发生出些忐忑与惭愧来。
尤其是贺淑珺。
毕竟张颜芙这个罪魁祸首, 是她亲自开了后门, 放入顺国公府养虎为患的。
就此事,贺淑珺心中着实有些内疚。
她面上有些惭愧,微抿了抿唇后,终究吶着声音解释。
“你与为安,昨日确是受委屈了。
此事怪我。
当时张颜芙求上门来时,我只当她是个被渚霖退了婚,又遭了家人厌弃的可怜人,她以往在我们面前又装得良善乖顺,我委实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伯母不必自责。”
一个高门贵妇,能低下头来这般软和赔礼道歉,这本就是极其不易之事,且阮珑玲心中从未怪过贺淑珺。
贺舒珺是长辈,又是李家这么多族亲中第一个接纳她的人,不仅愿意顶着李丰渠反对的压力,准备在喜宴上独自坐在父母高堂之位,甚至还将她引荐给京中的诸多诰命夫人……阮珑玲一直都是感怀在心的。
“张颜芙被退婚后心有不甘,执念太深,积怨已久,就算不在顺国公府下手,今后必会伺机在其他地方下手。
伯母切莫因此而将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都是张颜芙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这番话说得熨贴,不仅安抚了贺淑珺,也让李丰渠觉得她明理懂事。
其实李丰渠心中也是有些自责的,毕竟就算张颜芙浑水摸鱼进了顺国公府,可若是府中守卫森严的话,张颜芙又岂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得逞?
偏偏近年来朝堂逐渐稳固,李丰渠年事已高,闲赋在家之后,不喜那些侍卫列队佩刀,一身肃杀在府中晃悠,便在半年前就下令撤去了府中一半的守卫。
所以这桩祸事,李丰渠自知也要担一部分责。
可饶是心中清楚,嘴上却也犟得很。
他端着长辈的架子,是绝抹不开面,如贺淑珺般,去同一个晚辈这般软声软气表态的。
李丰渠顿然摆了摆手,蹙眉带了些不耐烦道,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马上就要办喜事了,说点开心的。”
两日以前,李丰渠都还是只认准了张颜芙做儿媳的。
出身显赫高门,知书达理,温柔贤良……可谁知她背地里是个那般阴险毒辣之人?身上背了五条人命不说,还有负他平日的慈爱支持,对他嫡亲的孙儿下杀手?
这番作为很是伤了李丰渠的心。
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远离朝堂多年,是不是看人的眼光也出现了问题?之前竟一直都没有瞧出过张颜芙的蹊跷,没有过丝毫防备。
罢了。
这个商女身份低微些就低微些吧。
她既然能靠着走街串巷做活将家中的弟妹拉扯大,又有一片慈母之心能护为安周全,甚至机敏聪慧在危急时刻与歹徒缠斗,生生拖延出一线生机……
光这气魄,这胆识,就已不是寻常京中贵女能比得上的了。
思及此处,李丰渠对阮珑玲满意了许多。
他略顺了顺气,神情没有那般倨傲了,脸上多了些和颜悦色,老小孩老小孩,心中虽已认下了这个儿媳,可到底也还是嘴硬。
“今晨管家将大婚之日的诸多细节禀告到我身前来,我瞧着旁的倒都没有什么差错,唯独那张聘礼单子不妥!
好歹也是公爵人家,首辅高门,皇亲国戚……娶妻迎子才区区十八张聘礼单子?传扬出去也不怕丢人的么?今后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你今日就传令下去,命人在吉日之前,足足翻三倍添上!”
寻常人家娶妻,若是能稀稀松松凑出两页纸,那已经算得上是极体面讲究,对未来的儿媳极其认可了。
而李府抬的聘礼,可足足有十八张!
且每一张,都是用狼毫笔写得楷体小字,挤得密密麻麻,每一件都是天价宝物,皇家珍品,对寻常人家来说,委实已经是望尘莫及的丰厚了。
现在再添上三倍,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李丰渠的语气,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误会,此举不过是为了维护顺国公府的脸面,而李渚霖瞬间明白,这是已经接纳了阮珑玲的意思。
“是,一切依父亲的意思行事。”
他颔首含笑,又扭头提点立在身侧惶神的女人,轻声道,“这可是为你添妆,还不赶紧道谢?”
十八张聘礼单子。
翻三倍?那岂不是五十四张?!
好多钱啊…
阮珑玲脑中乍然闪现出金山银山的画面,正眸光震动着愣神,经李渚霖提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伯父……”
“你不必谢我。
那也不是给你的,权当是充场面,给我孙儿为安的梯己零花钱。”
李丰渠佯装无情,冷脸挥了挥手,犟着脖子道了句,
“喜宴上敬给高堂的那杯茶,若不是顶级的黄山毛峰,我便不喝!”
得。
原以为大喜之日,李家高堂的座位上,只会有贺淑珺这个未来婆母一人,眼下看来,倒是意外都能凑齐了!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一生只有一次的拜堂成亲之日上,万事万物能十全十美呢?
现在看来,倒是样样都齐全了。
阮珑玲心中确很知足,脸上馨然,转腕屈膝,欠身朝二老施了个礼。
阮府门前。
对婚事表态完毕的顺国公夫妇即将打道回府。
二老不想再惊动阮家诸人,且因着阮珑玲昨日受惊,便只吩咐让她好好待在房中休息,所以只有李渚霖独自一人将他们送了出来。
待李丰渠脚踩踏凳上了车架之后,贺淑珺并没有立马紧随其后,而是停驻在车前,与儿子说了会儿知心话。
她先是温言提点了几句婚礼的事情,交待得差不多后,临了又问了句,
“你这几日,与明珠置气了?”
李渚霖闻言先是一愣,一时也不知母亲是怎么察觉出来的,只将指尖的翠绿扳指转了转,
“母亲何出此问。”
“知子莫若母。
你与明珠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莫非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么?“
贺淑珺先是一脸慈爱帮他整了整衣领,然后幽幽叹了口气,在姐弟二人之间做起了和事佬。
“明珠这些年,性子确实变了些。
可想来你也能体谅她的难处,她在后宫那么多年,施展千万般手段,做的一切不ʲˢᴳ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就算如法炮制到你身上,我信她也绝不想伤你分毫。”
贺淑珺性情豁达,不是个事事观察入微之人,可这么多年下来,若还察觉不到膝下这对儿女,因朝堂上的话语权而产生的微妙摩擦,那她就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贺淑珺原想向以往一样不想管的。
可隐隐约约觉得这次与以往不一样,姐弟二人隐隐有打算僵持到底的意味,喜事将近,有些心结若不解开,只怕姐弟二人都不会痛快。
“你们这姐弟两个,情路都坎坷。
你倒还略略好些,到底大后日就要成婚了,从此妻儿齐全,后宅安乐,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可明珠呢?
先帝已亡,承稷尚小,你姐姐她顶着太后的头衔,今后再也不能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般改嫁,注定了今后身侧不会再有知心人了,她唯一能抓住不放的,就是那点子权势。
所以啊,儿子,就算她利欲熏心行事过了些,可你们两个到底是亲姐弟,没有什么隔夜仇,你到底莫要同她计较,须知她也是个可怜人。”
贺淑珺一片慈母心肠,在姐弟二人中间斡旋着,只期盼二人不要再如此对垒拉锯下去,可说了这么许多,却见儿子还沉默着不说话,她心中不由也有些着急。
“你倒是说话……
我便这么问你,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当真不打算让阮珑玲入宫见见你姐姐么?那你让明珠心中如何作想?她该有多伤心?只怕以为你今后再也不将当家人看了。”。
李渚霖眉尖微蹙,心中有些闷然。
经历过合欢散之事后,他心中委实有些膈应,不想在此时上让步。
“太后娘娘若真当她是未来弟媳,一道凤令宣她入宫相见便可。直到现在都还未宣召,想来就是不愿见。
既不愿见,儿子若主动引她入宫,只怕会引得太后娘娘不快。”
见儿子如同那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贺淑珺一时也没了法子,只沉下脸来轻叱了几句。
“好好好。
她不宣,你就不带人去见?
一个两个都是犟种!不愧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
“你们最好是互不让步!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姐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阮珑玲:我想见太后娘娘!
李渚霖:……不,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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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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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们最好是互补让步。
我倒要看看, 你们两姐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儿女大了,管不动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阮母也不愿再管, 轻叱了儿子几句, 就提起裙摆, 踩上踏凳,进了车架当中。
李渚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 只觉一脑门官司, 也顾不上想太多, 折返入了阮府,直奔烟霏阁而去。
昨日阮珑玲确是受惊不小。
原惦念着她的伤情,想着好好温言抚慰一番,可谁知她竟气性大得将他拒之门外?方才二老亲自登名,相当于承认了她这个儿媳妇,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她的气想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吧?
这次李渚霖果然一路畅通无阻,踏入了主房当中。
阮珑玲正在里间打理两日后大婚之日要穿的冕服喜袍, 以及钗镮布禁,它们全都堆叠在床上, 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春日的阳光穿透入房中,将那个窈窕多姿的身影, 影影绰绰投射在薄如蝉翼般透明的琉璃屏风上,使得李渚霖望之心暖。
他坐在厅中的雕花竹枝椅上, 端起桌上未来得及喝的茶, 浅浅尝了一口, 带了丝慵懒浅笑道,
“父亲方才那话,你可听明白了?
这便是允你入门的意思,如今尽可安心了?”
那些金灿灿的衣裳,与黄金头面成套搭配在一起,阮珑玲正仔细斟酌着是否再进行更换一下,正拿起一根钏金丝碧玺红宝石步摇……身后就传来了李渚霖的话语声。
她指尖微顿,带了几分漠然道了句,
“伯父的好意,我自然心领神会。
可奈何现在,我又不想嫁给你了。”?!
这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李渚霖被此话激得气血翻腾,眉头骤然蹙起,扔下手中的茶,腾然起身就朝屏风后走,原本是想要质问个清楚的,可又瞧见她手中依旧摆弄着那些成亲要用的物件,便知她说的是赌气话。
语气软和问道。
“怎得又不想嫁了?”
被劫一事,阮珑玲是不好对顺国公夫妇有什么埋冤的,可却全都将气发在了李渚霖身上。
她轻哼一声,干脆耍着小性子将首饰抛落在柔软的被面上,冷嘲了句。
“这订婚才几日?
都还未过门呢,我与为安就差点命丧黄泉了,若是当真嫁进去了,那还了得?
你们顺国公府那虎狼环伺之地啊,我怕是就莫要去凑热闹了!”
李渚霖瞧她眉头蹙起,小脸皱成一团,便知她心里有气,张开双臂迎上前去就想要抱她,却被阮珑玲一把推开。
自从昨夜阮珑玲从昏睡中转醒之后,就越想越觉得生气。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性子,有气就要撒,有火就要泄。
“如今晏朝百姓人人都觉得,我一介商户能高攀嫁给你,那是祖宗保佑祖坟冒了青烟,可个中苦楚,却只有我自己清楚。
不仅要学那些繁琐的宫中规矩,还要应对流水般上门拜访的官眷,打理你们顺国公府偌大的家业……这些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费心思?这些便也罢了。
未来夫君还树敌颇多?时时需提防着暗箭遇刺,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有个红粉知己跳出来,要取我们母子的性命?”
“我玲珑娘子向来锱铢必较。
我算了算,你这首辅夫人的位置,回报太小,风险太大!
你们顺国公府那五十四张聘礼单子,我阮珑玲只怕有命收,没命花。
不如首辅大人你还是另聘高明吧!咱们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阮珑玲倒豆子般,絮絮叨叨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只觉得那大红冕服愈发刺眼,干脆绕出屏风,灌了杯冷茶消气。
李渚霖方才已经被阮母叱过,如今又被阮珑玲抱怨一通,蓦然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这世上,竟还有比朝堂上那些繁杂细微的庶务,更让人头疼之事!
偏偏这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他都不愿告罪。
李渚霖略略带了些无奈摸了摸鼻子,随后追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嫁给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了?”
“自然!
阮家的家业虽比不上你们顺国公府家大业大,可靠着这几间铺子,我这辈子也能过得很滋润了,何苦非要嫁给你去受那样的罪过?”。
昨日那场虏劫,确是因为顺国公府没有多加防备,才让她个弱女子与歹徒搏斗深陷险境,所以她现在生气也是应当的。
李渚霖皆受了。
不过她若是当真不愿嫁,方才在厅堂上,大可以当着两方至亲当场悔婚,哪儿还会在此处与他费这么多口舌。
现在定是在说气话,想让他哄哄罢了。
对于玲珑娘子,常规的哄劝是起不到作用的,必须要施以重利,循循引诱。
“玲儿怎得如此急功近利?
你嫁给我,不过就是这桩买卖的小小订金,须知无穷无尽的好处,且还在后头。”
阮珑玲丝毫不为所动,双臂抱在胸前,眉峰微微挑,倒想要看着他如何掰扯出一朵花来。
“哦?
那你便说说,还能有何好处?”
“你在经商上有些天赋,只打理一个小小的阮家商行,确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莫非就未曾想过……将生意再多大些?将生意做到邻国藩地去?”!!
阮珑玲眸光瞬间晶亮,用眼神示意他再多说些。
“比如说用扬州的丝绸衣料,去换漠北的牛肉玉石?
用云贵的水果茶叶,去换高丽的珍稀人参?
用胶岛的海参螃蟹,去换莫卧王朝的咖喱奇药?
……玲儿若是嫁给了我做夫人,你不仅可以做寻常平头百姓的买卖,还可以做王公贵族,番邦皇君的买卖了…”
阮珑玲闻言狠狠心动。
她虽是个商人,可却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商人。
须知顶级的商人,所谋所求可不止是赚银钱,他们身上肩扛着传扬着传播文化,推广风土民俗,互通边陲蛮夷商市,树立国威的重任。
若是哪一日能将生意做到四海遍地,让国邻番邦见识见识晏朝各式各样的玲珑物件,那该有多好?
可以阮家商行现在的实力,是ʲˢᴳ绝不够格拿到朝堂的买卖文书,与外邦去进行交易买卖的,不过她若是成了首辅夫人,这一切步不就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了么!
这这番话实实在在戳到了阮珑玲的心巴上。
可她也还是梗着脖子,不依不饶道,
“你说的那都是后话了。
就算不嫁给你,我们阮家商行再经营个三五十年,也未必就不能通过层层考核拿到通关经营文书,届时一样也能与外邦相交。更何况,你说不定以后就出尔反尔,不准我经商,要将我关在家中相夫教子了呢?
现在,此刻,我就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都不足以能打动她?
李渚霖默了默。
又想起她之前想要入宫面圣的热忱,结合着方才阮母的训斥,最终不得不在与至亲的那场无声的战役中率先低头。
“见太后。
我今日就引你入宫,见太后,如何?”!
阮珑玲当下就如若木鸡呆愣当场,瞳孔微扩,眸底散发出异样绚烂的光芒,
“真的么?
你是说认真的么?
今日就带我去见太后?”
“自然是真的,我莫非还唬你不成?”
阮珑玲瞬间由方才兴师问罪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换上了一副格外欢欣雀跃的面庞,她轻盈的身姿弹跳到李渚霖身前,踮起脚尖,亲了亲男人俊朗无双的面颊,娇声道了句,
“霖郎真好!
那你在此稍侯侯,我现在就去沐浴梳妆!
等我啊!我马上就好!”——
阮珑玲:哦莫哦莫哦莫莫莫莫莫,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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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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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霖郎真好!
那你在此稍侯侯, 我现在就去沐浴梳妆!
等我啊!我马上就好!”?。
阮珑玲方才还横眉冷对撇清关系叫他“首辅大人”,现在倒是含情脉脉亲*热缱绻唤他“霖郎”了?
不是?
长姐的魅力就这么大?
仅是让她见长姐一面而已,就能如此激动?
说起来, 长姐入宫多年, 之所以能步步高升坐在如今的凤位上, 手上多多少少也是沾了些人命的,在后宫中积威甚重, 京中的那些贵妇娇眷们, 就没有哪一个是不惧怕长姐手段的。
前朝官员们见到李渚霖这个首辅有多害怕。
后宅的女眷们在李明珠这个太后娘娘面前就有多诚惶诚恐。
阮珑玲倒是个异类。
她似是有些急不可待。
在短短三刻中内, 就完成了沐浴净*身,燃香熏体,更换新衣,梳妆打扮……这等等一系列繁琐的行为,站在厅堂中轻盈转了个圈,剪裁合身的华丽宫裙,在她袅袅可握的细腰间划出个异常完美的弧度,巧笑倩兮道了句, “准备好了!咱们快些入宫吧!”。
李渚霖望着她戴了满头珠玉,还特意梳了从未见过的华丽繁复的发髻, 风姿绰约,光艳逼人……
这女人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平日里向来是素面朝堂, 鲜少涂脂抹粉,更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打扮过!
唯一的这么一次, 竟是为了见长姐?
李渚霖心底微涩。
对阮珑玲, 他是有极强烈的占有欲的。
当年在扬州时, 见她与旁的男人谈笑风生, 他险些就要将醋坛子打翻,现在婚事将近,再也没有男人与他争了,却因为至亲胞姐,而有些微微吃味。
不过无妨。
她们两个……一个是飘在云尖,头戴冠冕,雍容华贵,眼高于顶的太后娘娘。
一个是低微商户出身,走街串巷,沾染铜臭,市井作风,恣意张扬的玲珑娘子。
因为他…
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才机缘巧合成了姑嫂。
否则,她们压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相见的。
出身背景不同,身份地位有差……想来这次会面也不会多愉快,不过是因着姑嫂的这层关系,让彼此脸面上好看些,走个过场罢了。
就在二人双双跨出阮府,准备踩上踏凳,上马车之际……
远远就瞧见一个太监策马奔腾而来,急停在二人面前,跪地拱手,从袖口掏出一块雕着牡丹花纹的凤令来,恭敬禀到,
“太后娘娘传话,宣阮家玲珑娘子入宫说话。”
李渚霖前脚准备着引阮珑玲入宫,李明珠后脚就让人来传召了……
该说不说,不愧是血脉相连的姐弟。
连低头让步的时机,都掐得一模一样。
因着礼数,即将成亲的一对新人,合该一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
可李渚霖一则与姐姐龃龉未消,二则他知姐弟二人无论如何闹别扭也好,姐姐也必不会为难阮珑玲,所以只借口德政殿还有几个老臣等他相商要事,让阮珑玲独自跟着宫婢往慈宁宫去了……
大内皇宫,金碧辉煌,丹楹刻桷,层台累榭。
红墙黄瓦下,冗长的宫巷当中…
这些时日来,被礼部女官鞭策着,那些关于宫中礼仪的加急特训起到了效果,阮珑玲优雅从容,落落大方地跟在宫中女官的身后,迈步间马面裙的褶子未乱分毫……
完全看不出是个商女,十成十像极了个高门显贵出生,常年在宫中游走的贵眷。
可只有天知道,阮珑玲此时此刻心中有多紧张!
这可是她第一次入宫!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过,会有机会行走在这座代表着至尊皇权,矗立了几千年的宫城当中!
阮珑玲多想伸长了脖子,好好瞧瞧周遭的一切,好好体会体会皇宫的霸气巍峨,宏伟壮阔?可礼部的女官早就提醒过,一旦踏入宫门,便要切记时时刻刻都谨言慎行,务必要眼观鼻,鼻观心,不可轻举妄动。
这总不会是最后一次入宫。
今后有机会慢慢看便是了。
此时在身前引路的女官,柔声恭敬地提示了一声,
“阮娘子,拐过前面的巷口便是慈宁宫了。”
这便意味着,马上就能见到太后娘娘了!
此言不由让阮珑玲的脊背下意识愈发绷紧,仪态更加端庄。她此时心中有三分激动,三分兴奋,两分紧张与两分不安……
并不仅仅因为李明珠是她未来夫君的胞姐…
也不因为那人现在是身居高位的太后…
而是因为在阮珑玲心中,李明珠是这个世界上,去父留子的终极进化版!
由一个被后宫嫔妃集体欺压,逼入冷宫的废妃。
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之后,得以逆风翻盘,步步为营,被先帝奉为继后,以复仇之姿整肃后宫,镇压作乱魁首……
直到现在,李明珠俨然成为了全晏朝最尊贵的女人。
先帝去世,幼子登基,母族维护,与胞弟同掌朝政……这种顶级的人生配置,哪怕是那些轶事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阮珑玲打了一肚子腹稿,准备了许多溢美之词,想着待会儿入了慈宁宫后,尽数说给太后娘娘听……
想着想着……
抬眸转眼间,望见前方的宫巷转角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竟是弟弟阮成峰!
穿巷而过的春风,将他没有半分褶子的绯红色官袍吹得往后翻腾纷飞,愈发显得他身长如玉,很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意味。
与阮成峰相对而立的,是个身形窈窕,姿态典雅的女子,可惜背对着,只能瞧清身形,看不真切相貌。
只见阮成峰从袖口中取出一物,恭敬朝女子递去,那双芊芊玉指接过,二人肌肤相触的瞬间,那指尖微蜷了蜷,紧而朝弟弟微颔了颔首……宫裙翩跹折身离去。
阮成峰伫立在原地,并未立即走开,眸光深望向那女子离去的方向……??!
阮珑玲望见这一幕,脚步顿停,蓦然燃起些抓心挠肝之感,万万分纠结当中,她清了清嗓子,喊停了身前的引路宫女,寻了个要更衣的借口,让宫女稍候少许,然后就快步朝弟弟走去…
“峰弟。”
阮成峰闻言扭头。
他原是在家中休沐,因着朱承稷功课上有些疑惑,临时被招入慈宁宫给幼帝讲学,并未听说阮珑玲今日会入宫,所以瞧见她的刹那,眸底微微出现出现了些诧异与惊喜。
“二姐…怎得忽然入宫来了?”
“太后娘娘宣我入宫陪她说话,也是方才得的消息。”
阮成峰闻言,脸上露出些浅浅的笑意来。
他虽是这一辈兄弟姐妹当中最小的,可却是唯一的男丁,并不将自己当弟弟看,说起话来也都带了几分稳重。
“之前顺国公一直不松口让姐姐入门,我只担心这门婚事会再生波澜,好在今晨二老已然登门拜访,我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现在姐姐又得了太后娘娘宣召,想必应该再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阮珑玲哪里听ʲˢᴳ的进去这些?
她现在满脑子懵着神,都是弟弟方才在巷口给那名女子递送东西的画面,知弟莫若姐,她一眼就能瞧出,弟弟理应是对那女子有些朦胧情意的。
瞧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宫裙衣料颇为华贵,气质优雅,哪怕是不看脸,也晓得她理应不是个寻常宫女,至少也是个掌事管人的女官。
或许也不止是女官…
有可能还是公主,又或者是先帝留下的那几个年轻貌美的太妃!
…。
无论那女子是谁,这可是大内宫闱,好在方才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看到,否则外男与之私相授受,一经查处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就算阮成峰是新科状元,未来首辅妻弟……或到不了掉脑袋那么严重,可到底也会有碍官声。
阮珑玲如玉的面容上,闪过纠结犹豫的神色。
因着胞姐之责,她也不得不走近些,低声贴近,对阮成峰殷殷提点道,
“峰弟,你若是喜欢上哪个女子,就只管同二姐说。
无论那女子是何身份,二姐都会为你尽力争取!”
“可只一点,绝不能做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行风不正,私定终身之事啊…。
…
你晓得二姐是什么意思吧?”——
阮珑玲:弟弟,男德,懂?
阮成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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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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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只一点, 绝不能做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行风不正, 私定终身之事啊…”
古往今来, 这座皇城中的香艳轶事就从未断过, 在身份地位悬殊落差之下,皇宫中这些痴男怨女的情爱就显得愈发禁*忌于不*伦。
每隔上几十天, 茶馆的说书先生甚至还会更新出不同的版本, 什么皇子与宫女啊, 太医与嫔妃啊,公主与太监啊,太后与侍卫啊……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该说不说,年仅十八岁的阮成峰,在朝中那一众相貌迥异的朝臣中,算得上是极其清新俊逸的了……据说先帝遗留下的那几个太妃,各个花样年华, 若因深宫寂寞而肆意勾*诱弟弟,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晓得二姐是什么意思吧?”。
这话里话外都直指床帏之内, 夫妻敦伦之事…
阮成峰到底是个才年满十八岁的儿郎,虽正血气方刚,可这些年来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 屋中连暖床的丫鬟都没有,是从来都不通晓情爱之事的。
闻言的瞬间, 阮成峰便明白二姐是偶然撞见方才那幕, 特意用话点他。
他一张白净俊脸霎时间胀得通红, 大脑懵然一片空白, 头颅愈发低埋了埋,眼睫眨动个不停,双目清烁熠熠望着她…
或是由于有些心虚。
阮珑玲莫名从这眸光中,瞧出了几分“只许走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上梁不正下梁歪。
阮珑玲这么一个活生生去父留子的案例就摆在眼前,哪儿有什么脸面去管束弟弟莫要与人婚前有私?
阮珑玲不由摸了摸鼻子,打起精神苦心解释道,
“你莫要同我比。
我当年的情况与你不同。
当年在扬州时,我委实是对情爱心灰意冷极了,又实在想要个孩子,在预估了所有风险,确认自己能承担得起之后,才另辟蹊径走出这么条斜道来……如今回头想来,其实甚是不妥的……”
“可峰弟,你不一样。
你如今乃新科状元,当朝新贵,只要不出差错,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在朝堂中走着,今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若是…若是因桃色绯闻而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可不能辜负了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的辛苦年华啊弟弟……”
这些原本应该围炉煮茶,在馨然家宅中说的知心话。
此时,乍然响彻在冰冷的大内皇宫中。
姐弟二人感情虽格外深厚,可平日里都忙,得闲时也是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鲜少能有时间说这些交心话语,可阮珑玲心中忧虑甚重,也顾不上挑剔场合,只怀揣着惴惴不安,絮絮叨叨与弟弟说出这些话来…
“阿姐委实多虑了。”
阮成峰眼见二姐越说越离谱,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脖根处,中途有好几次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又被姐姐略略拔高的音调堵了回来,现在才有能寻到了个气口。
“二姐…那位是淑宁公主。
方才给幼帝解惑时,小太监不慎将幼帝驱蚊用的香囊夹杂在了书中……淑宁公主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取的,并非什么别的物件,也不是私相授受。”?
这种跑腿的活计,不都是宫婢太监做的么?
怎得要劳动金枝玉叶的公主?。
阮珑玲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方才确是误会弟弟了,因闹出的这场乌龙,脸上有些讪讪。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我确是关心则乱了。”
“那我继续往慈宁宫去了…”
阮珑玲这才想起此次入宫的目的。
有些话不好问旁人,不然会落得个探听宫闱私隐的大罪,也不好细问李渚霖,在如此匆忙的情况下,她只能凑近了低声问至亲弟弟。
“你在慈宁宫走动了这么久…
太后娘娘她确还好说话么?”
“太后娘娘身居高位,难免有些喜怒不形于色,话少些,面冷些是正常的,除了对幼帝的学业上严苛些以外,倒也没有那么难伺候,更不如宫外传闻得动不动就要打宫人板子那般可怕……”
弟弟这个人最为忠厚老实,这些话总不是为了让她安心而胡编乱造出来的,阮珑玲至此才真真正正放下心,折返回去,紧跟在方才的引路宫女身后,踏入了慈宁宫的殿门。
阮珑玲进殿门的刹那,便感受到了道温和的目光,由高台上的鸾座上落在了她身上。
她心中愈发紧张激动,行礼规矩却不敢乱分毫,屏气凝神,仪态大方请了个安。
“阮珑玲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玲珑娘子平身。
来人啊,将那把金丝楠木芙蓉钏金椅搬来,给阮珑玲赐座,”
鸾坐上传来一女声,若林中山泉,又若夜中流萤,宛然清脆,清洌悠然。
阮珑玲大着胆子,抬眼往鸾座上望去,一时间呆住了。
只见六幅玉面翡翠牡丹天色图屏风前,一个雍容华贵,典雅优雅的清丽女子,稳坐在正中的凤位上,满头珠翠,穿了件白金灿灿的凤凰鸣月褂,风姿绰约,气质脱俗。!
那股自小就被无数金银珠宝浸*淫出来的,华贵逼*人,直冲九天之气,霎时间将阮珑玲震撼住了!
阮珑玲瞳孔微扩,眸光震动,喃喃道了句,
“太后娘娘……您好美啊!
真的好美好美啊!
这周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为您量身打造的一般,浑然天成,融为一体!”
这副两眼冒着星星,真挚诚然的夸奖,倒是着实出乎了李明珠的意料。
其实无论是幼时在顺国公府待字闺中做嫡女时,还是后来入了皇宫做嫔妃当太后,李明珠从小到大,都听过不少人的谄媚奉承。
可那些命妇官眷们,大多都是矜贵之人,就算是夸人,也大多会引经据典,文绉绉捻出几句诗文来赞颂她。
鲜少有如同这位阮家娘子这般,完全让人没有任何防备,张嘴就夸,如此直接,热烈,直抵人心。
李明珠自然是派人打探过阮珑玲的底细的,可到底没有真正见过她,也脑补过,好奇过……
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能让弟弟惦念多年不娶?
能让澜翠苑众多莺莺燕燕,都做了她的替身?
能让这整个京城震动,出动所有兵力去探寻她的下落?
……
现如今看到了真人,李明珠才微微咂摸出味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且眼前这位即将入门的弟媳,望着她的眸光中闪出惊异绮丽的光彩,这推崇备至的模样,一看就知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李明珠薄唇微勾,脸上原本带了几分应酬的笑意,更加真心了几分,
“早就听说玲珑娘子能说会道,现在看来,倒确是如此。
娘子昨日受惊,身上可无大碍了么?”
太后娘娘,乃我辈楷模。
阮珑玲是抱着一颗漫漫朝圣的心,赶赴慈宁宫的。
现在得了楷模的馨然问候,她只觉得通身舒畅,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滋养,立马殷勤着回答道,
“劳娘娘挂心了,民妇已经大好了!
民妇听太医说,太后娘娘您知我受伤后,特意从私库中取出了珍稀秘药给我医治,更是在我被掳之后,发动了贴身凤卫探寻我的踪迹。
民妇何德何能,能得太后娘娘如此照拂,民妇在此深谢太ʲˢᴳ后娘娘了!”
说罢,阮珑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膝盖深弯,手肘翻转,身姿倾道,又冲着鸾架深深鞠了一躬。
其实说起这桩掳劫案来,李明珠直觉自己也该负些责任。
是她下了懿旨让张颜芙与李渚霖成亲的成婚在先,又是她纵着张颜芙下合欢散在后……若非如此,只怕张颜芙的执念也不会如此深重,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不计后果之事。
在后宫中久了,李明珠也惯会拿捏人心,晓得那些人是可以利用的,那些人是绝不能碰的。
对比起张颜芙,阮珑玲不一样。
这位玲珑娘子是弟弟心尖上的人。
但凡还想要维系与母家的情分,阮珑玲便不能碰,更不能存利用之心。
更何况,虽是头次见面……
李明珠倒莫名觉得与阮珑玲相契。
须知无论是幽暗后宫,还是前朝交际圈中,女眷里多得是阳奉阴违之辈,明里趋炎附势,暗里背后捅刀子人…
而由下人们奉上来的那些关于阮珑玲的诸多事迹,以及今日的碰面来说,这玲珑娘子确是个爽朗直率,不拘小节,至真至纯的性子。
经历过了人心险恶的阴暗,见识过后宫中的腌*臢丑恶后……
比起去与那些咬文嚼字,柔若无骨,文绉绉装在套子里的高门贵女们说话,眼前这个极具生命力,由市井摸爬滚打的野路子商女,倒更能让人身心愉悦些。
李明珠微抬了抬手,镶红宝石缀玉的护甲,在春阳下熠熠发光。
“什么照拂不照拂的。
今后就是一家人了,阮娘子切莫如此客气。”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殿中的两名女子,都是阅人无数,生了九转玲珑心窍之人。
三言两语间,就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性,只觉得十分谈得来。
一时间相谈甚欢,茶盏换了一盏,又一盏……
*
德政殿。
李渚霖原想等着阮珑玲一同出宫,谁知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她竟还没从慈宁宫中出来?
莫不是长姐为难她了?以太后之尊给她立规矩了?
还是阮珑玲还在生气?见了太后就直接出宫回了阮府?
他不禁派云风去慈宁宫打探,确认了她还尚未出宫之后,更觉一头雾水。?
姑嫂二人打个照面,场面上过得去便也罢了,怎么这么久还出来?
李渚霖担心或又会横生枝节,只得亲自去慈宁宫接人。
谁知慈宁宫门前,云峰上前禀告完求见之后,又灰溜溜摸着鼻子退了回来,
“大人,卑职还没进去,就被伺书堵了回来。
她道太后娘娘…此时不见客……”——
阮珑玲:怎么这么不懂事?打扰我和偶像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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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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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太后娘娘道…此时不见客……”?!
两姐弟这么多年来, 从未如近日这般生分过,以往彼此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李渚霖出入慈宁宫向来是通行无阻, 如若无人之地的。
今日阮珑玲头一次上门, 阿姐竟躲着不见他?
压着他未入门的新妇久不放人?
她们二人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想起太后娘娘之前的斑斑作为…
阮珑玲不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吧?!
李渚霖思及此处, 心头猛然漏跳一拍,涌上来些后怕来, 他居然任阮珑玲一人入了慈宁宫, 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他与太后闹翻之后一直僵持不下, 大有割袍断义的意味,这种情况下,就不该如此大意莽撞,就不该对这段姐弟情谊自信得昏了头!
当下也不管太后娘娘愿不愿意见了,李渚霖撩了袍子,如箭离弦般,朝慈宁宫主殿奔走而去……
他先是踏入庭院四处张望了一番,周围宫婢都只埋头做事, 瞧着倒也一切如常,并未有何蹊跷之处, 也无任何肃杀之气。
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异常熟悉的悦耳娇笑声?
李渚霖疑窦顿生,寻了那笑声快步而去。
只见慈宁宫主殿一侧的偏房中, 那即将成为姑嫂的两名女子,正相对而坐, 中间的置桌上, 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茶点, 一旁还有些果屑核皮…
二人此时正不知在说些什么趣事儿……
阮珑玲畅然开怀笑出声来, 眉眼弯弯,面颊的两个酒窝深陷,单薄的身姿因过于欢乐而微微朝前倾,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往对面靠……
长姐李明珠坐在右侧的主位上,也是满脸笑意,不过由于多年来的教养使然,哪怕再开心,也只将帕子抬至扬起的嘴角旁边,眸光中散发出熠熠光辉…。
眼前的场面,显然在李渚霖的意料之外。
原以为那商女初入皇宫,乍见太后,难免会招架不过来,在慈宁宫耽误了这么久,轻则受到刁难,重则危及性命……
可现在看来,她不仅没事儿,瞧着反而如鱼得水,自在得很?瞧着那堆果屑核皮,就数她坐的那侧最多。
而且长姐也是。
她身为太后,以往都是稳坐在慈宁宫正殿的凤鸾宝座上,接受那些诰命夫人公爵贵女们拜见的,偏殿算得上是她起居的私隐之地,除了闺中那几个极其要好的手帕交,连他这个胞弟近些年都极少来……
阮珑玲头次入宫,长姐竟能引她入偏房说话?
就是不知,究竟到底是这个商女身上的魅力太大?还是长姐太给他这个弟弟面子,对他未来的家眷格外另眼相看,多了几分照拂。
李渚霖蹙着眉头,带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乍然出现,犹如一道凛冽的寒风刮过,将这幅其乐融融的欢馨氛围吹散了些。
自从上次和合欢散事件之后,姐弟二人就再未见过了。
此时这般雷厉风行忽然出现,使得李明珠顿然抬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渚霖来了…”
李渚霖身形顿住,朝前略拱了拱手,将君臣之礼做得足足的,
“不经太后娘娘召唤就擅自闯宫,实乃微臣之过。
可臣眼见天色将晚,阮娘子在宫中久呆不便,就自作主张入慈宁宫内领人,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方才二人正聊得起兴,伺书上前来禀告时,李明珠只以为是些宫中琐事,丝毫顾不上听,就摆摆手说不见……
现在想来,方才求见的理应不是旁人,而是胞弟。
他不是行事浮躁之人,可护这玲珑娘子,倒是犹如护眼珠子般。
由此可见,用情至深。
李明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先是斥责伺书未讲清求见者身份,借此解释了几句,然后又微颔了颔首,轻道,
“倒是本宫与玲珑娘子聊得投契,一时忘了时间。
天色是不早了,后日就是你俩的大喜之日,想必还有许多事物亟待打点。阮娘子,本宫不便留你用膳,待改日你得闲了,本宫再宣你进宫好好说话……”!
这门婚事真的值!
虽说嫁给李渚霖,风险确实大些,为着可今后能常常入宫见到太后娘娘,这买卖就不亏!
阮珑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双手捂着胸口,肩膀微耸,一副感人至深异常没出息的模样,点头如捣蒜应承道,
“民妇就住在大陀寺,离皇宫近得很!
若是哪日太后娘娘无聊了,又或是闲来无事了……您只需一声吩咐,民妇在两盏茶时间内,就能立马入宫陪您聊天解闷。
无论何时,无论多久,民妇都可以!”
李明珠很是受用,面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了几分。
将前尘往事那些龃龉暂且放下,给了李渚霖个你挑媳妇眼光委实不错的眼神,然后让伺书将早就准备好的丰厚赠礼捧了出来,又打点好让人送至阮府后,这才命宫婢将二人送出了慈宁宫。
已是申时五刻,日照逐渐西斜。
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在和煦暖然的光晕照耀下,被染了层浅浅的金光,熠熠生辉,在庄严中透出几分窝心的暖意来。
李渚霖原想细问问她们二人在慈宁宫中谈了些什么,可哪还用问?阮珑玲还沉浸在方才与太后娘娘会面的兴奋劲儿中,自己就一股脑儿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你是不知,我一入殿中见了太后娘娘,一时未能控制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娘娘是个性子娴静的,脸上虽带着笑,可也只时不时接几句话,显得并不太感兴趣。
我心中忐忑,只以为娘娘会觉得我呱噪,便也就不说了,谁知此时太后娘娘竟主动发问了,她问我们当年在扬州,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出了慈宁宫后,阮珑玲变得随意了些。
将那些规矩暂且放了放,站在男人身侧,略略带了些雀跃说着ʲˢᴳ话,就像那御花园中,围着灿烂盛开的鲜花,忙着嗡嗡采蜜的勤劳小蜜蜂。
李渚霖扭头瞧她,眸光中带了些宠溺,不禁也挑眉问道,
“那你是如何答的?”
“我说只要脸皮厚,万事都能够!
你我原本确是没有缘分的,不都全靠我死缠烂打么?
便将当年我是如何对你心生爱慕的,如何对你穷追不舍的,如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尽数都说了出来,太后娘娘听了只捂着嘴笑,后来逐渐话就变得多了些……”
李渚霖敏锐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他步伐顿住,心底涌入涓涓暖流,伸出温热的手掌,将身侧女人的指尖握在了掌中,低沉的嗓音中充满缱绻脉脉……
“所以玲儿,你确是当年?就已对我心生爱慕了?
后来说那些狠话,大多都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对么?”
阳光和煦。
氛围正好。
空中的大雁成对自由翱翔。
就连男人的语调,都是难得的柔情似水……
正是互诉衷肠,浓情蜜意的好时候。
二人正好能借此良机,说几句软和话,温存一番……
“咳呀,这不是重点!”
谁知阮珑玲正说到兴头上,满心满脑满眼都是我辈楷模太后娘娘的风姿,哪儿还顾得上与李渚霖谈情说爱?
她当下竟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双手对合在一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顾自继续往后说,
“重点是太后娘娘当下就笑了!
她还夸我,说你这冷得如雪山上冰雕的难相与性子,若没有我这热情似火般的穷追不放,哪儿能成就后日这桩大好的姻缘?”
“其实还有许多话,我都未曾来得及和太后娘娘说。
你当阮家商行这么多年的家业是如何得来的?我用心积累,经营有方是一会回事儿,可若非太后娘娘颁布那道昭旨,能让女子也能分家立户,可以让女子在没有父兄的情况下,也能签订契约……我如何能在商界打出一片天?”
“我还未曾说……其实太后娘娘,就是我的精神支柱!
这些年来我做生意,靠的就是几分胆识去以小博大,你或不晓得我失败过多少次,又血本无归倾家荡产过多少次……可屡屡我走投无路之时,都会想到太后娘娘当年被打入冷宫,不也是被逼至绝境,然后再绝处逢生的么?
失败不可怕,亏本也不可怕。
人只要活着,就必能有翻本的机会!”
“无妨无妨,以后与太后娘娘相处的机会还有很多,慢慢说给她听便是……诶?……霖郎?……人呢?”
阮珑玲煞有其事说了这么许多,心境才稍稍平复,扭头一看,发现男人早已不在身侧,她只独自一人,沿着红墙宫巷走了许久……
她还并未咂摸出有何不妥之处,只眸光晶亮,回头朝身后隔了老远的男人灿然一笑,
“霖郎这是累了么?
怎么走得这么慢?”……
这女人的脸,简直比天气变得还要更快!
瞧她现在这欢欣鼓舞的模样?
哪里还看得出早些时候,在阮府中与他闹别扭堵气的哀怨骄纵之状?
不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么?
怎得阮珑玲倒相反?
这女人对他这个未来夫君不太上心。
反而对未来的姑姐这般心悦诚服?推崇备至了?
按理来说,她们二人关系处得好,李渚霖理应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
不晓得哪里来的胜负心作祟,他莫名就想要消减消减阮珑玲这份热忱。
他蹙着眉头,沿着宫墙信步缓缓而至,声调微冷,
“你之前不是对澜翠苑中的那些姬妾耿耿于怀么?”
“那些女子……
都是由太后娘娘在上千佳丽当中甄选而出,送到我府中的。”
果然。
阮珑玲脸上的笑意果然微微一滞,眸底闪现出些始料未及来。
呵。
这女人善妒得很!
若是晓得太后娘娘往他后院塞人,岂会善罢甘休?
李渚霖望见后,心中莫名有些小人得志之感,他微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又在其中周旋道,
“其实你也莫要怪阿姐……
虽说此举不妥,可她到底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盼着我后院能安生些的……”
“是啊……
若是成峰到了你这个年龄还未娶妻生子,我作为胞姐也定然会操碎了心,说不定还会怀疑他是否有龙阳之癖了……
我们太后娘娘真不容易,不仅要管束后宫,打理六宫宿务,还要腾出手来在你身上费心……委实是辛苦她了。”??
不是?
阮珑玲此时难道不是应该气愤?觉得委屈么?觉得憋闷么?怎么好端端的,竟又调转了角色,与胞姐共情起来了?
阮珑玲甚至还白了他一眼,蹙着眉头道,
“我自然不会怪我们太后娘娘。”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太后娘娘就算想要塞人,也得有地可塞不是?她塞她的,收不收不还得看你么?
分明是你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此刻可莫要将此事往我们太后娘娘身上推。”?。
李渚霖听着她一口一个“我们太后娘娘”,只觉有些头疼,且瞧着她浑然将他抛却到一边,却坚定不移维护胞姐的样子,心底终于生出些恼怒来。
他干脆快步逼近,将她的薄背抵靠在宫墙上。
单臂撑墙,如竹般的身姿附低逼视着她,眉峰微挑,语调沙哑,
“你好似还不明白,后日与你拜堂成亲的究竟是谁?
你嫁的人究竟我呢?
还是太后娘娘呢?”
“无妨……
身为未来夫君,我有义务提醒你的。”
说罢。
李渚霖将她盈盈可握的杨柳腰,大力往怀中一按,带了满满的占*有*欲,低头就朝她樱红的唇瓣倾身吻去……——
李渚霖:你嫁的人究竟是我?还是太后娘娘?
阮珑玲:其实就算是太后娘娘……我也……bushi
小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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