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议事

    “我堂堂前锋军主力, 二十一副将之一,要我盯着她别吃羊肉?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李容一脸郁闷,“这家伙是小孩吗?还要爹娘时刻看着。”

    “是大材小用, 臭文盲。”沈星星骂了她一句, “谁是你闺女?”

    “你想给我当闺女, 我还不要呢。”李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老娘养不出一个人去勘察地形的蠢货。”

    “是分头探查,你说话文明点, 流氓。”

    明云绯听她吵架——中气十足,观她面色——红润有光泽,不由给护理系统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元帅,你评评理。”

    炉火噼里啪啦几声响,气氛剑拔弩张, 两人看似马上要打起来了。

    无辜被牵连的明云绯:……有本事真打一个看看。

    “行了,星星还伤着, 实在不行让张元替你。”

    明云绯拉完架掀开帐子出去, 余光扫到李容黑黢黢的脸色, 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不过没来得及想清楚, 就碰上了匆匆过来的张元。

    “元帅,匈奴来要人。”张元面色凝重, 凑近明云绯道,“昨晚的尸体我已经秘密处理了,绝对不可能被发现。”

    明云绯听见马嘶鸣几声,邵翼扯着大嗓门训斥匈奴使节。

    “时间差不多。”她面色淡淡, 浑身透着肃杀,比昨夜的雪还冷上几分, “我们汉家的儿女,重情重义,为了保护同胞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且去,告诉他们,人我们已经杀了。”

    “可是元帅,现下我军粮草短缺,这么做不是激怒他们吗?”

    “匈奴要过冬,年前必定有一仗要打,不管那几个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他们都会以此为借口开战。”明云绯道。

    张元拳头紧了紧,“是,我知道了。”

    她行礼转身,又被明云绯叫住,听得她说,“处理完了叫诸位将军来我帐中议事。”

    明云绯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系统绕着她飞,【大小姐,我们有几成胜算?】

    她轻声笑了笑,也不看它,衣袂翻飞间,轻狂道,“十成。”

    系统从不怀疑她,【大小姐威武!】

    匈奴没有过冬的粮食,往常靠打劫中原边境城池,这两年有镇北军把守边关,才渐渐杜绝这种情况,然而物极必反,明云绯早有预感会因此爆发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的胜利与否关乎往后每一个冬天。

    她是这么想的,匈奴自然也是,前几日失踪的匈奴十七人,正是名正言顺开战的借口。

    邵翼一拍桌子,大吼道,“滚,那日图都不敢跟本将军这么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杂种!”

    匈奴来使两位,是匈奴元帅身边的副将巴布日图和塔萨。

    巴布日图沉得住气,道,“邵将军如此动气,难不成是心虚了?”

    邵翼暴怒,见张元进来才压了几分脾气,刚才她去禀报元帅,应当是有结果了。

    张元眉眼略长,轻轻一扫总带着一股讥诮的寒意,她笑了笑,“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我还当是野猪进了营地了。”

    塔萨从刚才起就憋着一口气,但到底不敢太放肆,硬邦邦说了句,“张将军听错了。”

    “那倒是。”张元径自进来坐下,叹了一口气,“野猪进来倒好了,起码不晦气。”

    “欺人太甚。”塔萨火冒三丈,摔了杯子一掀帐子出去了,巴布日图虚虚拦了两下,又对张元和邵翼道,“部落十七位勇士找不到家,他们的家人等的心焦,那日图元帅很看重这件事。”

    邵翼嘴里含了个关我屁事,还没说出来,先听见张元说:“十七位勇士没看见,但昨日我们确实处决了十几个案犯。”

    “你什么意思?”巴布日图问。

    “犯人袭击我军沈副将,已被当场击毙。”张元冷冷道,“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失踪士兵,如果是,你回去问问那日图,袭击我军将领,是想开战吗?”

    巴布日图还想再说,张元却道,“沈副将重伤,你还能好好地跟我说话,说明镇北军守规矩。但我告诉你,我们汉家儿女重情重义,为了保护同胞什么都做得出来。”

    “救命,巴布日图,救命!”

    巴布日图听见塔萨的惨叫,急匆匆出去,见塔萨被按在泥地里,脖子上架着两把寒光泠泠的尖刀。

    “你们干什么?”巴布日图大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起开。”

    数十兵士将他包围起来,目光森森。

    待巴布日图也被按在泥地里,张元才慢吞吞出来。

    “什么情况?”

    兵士迅速给她让出一条道,“将军,此人靠近主帐,对元帅图谋不轨。”

    此刻巴布日图心中只有两个字——后悔。

    不该带这蠢货来的。

    中原军队早不是两年前的病猫,连那日图元帅对逍遥王都忌惮不已,这蠢货哪来的胆子冒犯?

    “张将军恕罪,一场误会。”

    “误会?”巴布日图听得一人淡淡的音色,瞬时认出是谁,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是她。

    统帅镇北军的玉面罗刹。

    巴布日图咽了咽口水,“是,都是误会,那日图元帅托我们问候您。”

    “难得,许久不见,一点长进都没有。”明云绯笑了声,寒意更甚,“该这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元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巴布日图道。

    “本帅知道这规矩,也素来守规矩,只是不知道还有哪条规矩说来使可以在营地自由行动。”明云绯道,“那日图的规矩是这样的话,本帅今日也去问候他一声。”

    “塔萨年纪轻,不知轻重,元帅开恩。”巴布日图无法反驳,只能低头,心底恨透了这蠢货。

    “那就留下一条腿吧。”明云绯道。

    “谢元帅。”

    将两人丢出营地,诸位将士聚齐到主帐议事。

    “刚才元帅您真威风,那小子吓得腿都软了。”邵翼道。

    “何止啊,巴布日图那老油条听见咱元帅的声音就怂了。”

    “塔萨浑惯了,真以为其他人也跟他舅舅一样惯着他。”

    昨日沈星星重伤一事传遍了营地,众人心中皆烧着一把火,巴布日图和塔萨算是凑上来给人当靶子,众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也有不同的声音。

    “元帅您是不是太冒进了,要是那日图此时开战,我军如何能敌?”

    “是啊,粮草未到,今日之事实在过分了。”

    听得反对意见,明云绯神色未有变化,坐在上首主位,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昨晚袭击沈副将的十七个匈奴兵,皆穿普通百姓的衣服,脸上抹灰,意图登上西崖,诸位可知是何原因?”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

    明云绯示意大家看身后的地图,“西崖地势险峻,但只要直接越过,再翻过三座山,走这条小路,是最直接到陶阳城的路径。”

    众人讶然,“他们到陶阳城做什么?”

    明云绯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他们也没粮食了,比我们更缺。”

    “元帅的意思是,他们是吃不上饭的逃兵。”张元道,“陶阳城远离战场,是边境三城中最为富庶的,他们想逃到那儿去生活。”

    明云绯点头,“他们在西崖撞见沈副将落单,袭击她一为报复,二为害怕她阻拦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逃到中原,正常不应该往家逃吗?”

    “不能回,或者回不去。”明云绯道,“军营中,最严重的罪是通敌,逃兵次之,往中原走,被抓住的可能性较小。”

    “他们疯了,这条路险之又险,不说路途遥远,走个十天十夜都未必到。而且山里贫瘠,本地人找水源都困难,何况他们?”

    “一群蠢货。”邵翼道,“如果真能过去,那日图那老贼早就派人翻山去了。”

    “所以昨晚的袭击并不是那日图设计的,他们最多知道昨晚西崖发生了冲突。”明云绯道,“他只是借此开战,一切还在筹备中,我们尽快研究对策才是。”

    所以早上她并非冒进,而是仔细考量之后,为镇北军出一口气,为沈星星出一口气。

    众人为她的心细如发和大智大勇折服,张元想起她说汉家儿女时的坚定神色,蓦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明云绯分析道,“我们可兵分三路,守住盐水湾一侧和东峰,将匈奴逼退到西崖底。”

    “元帅是想围困匈奴,耗死他们,我看行。”

    “我同意攻,老守在盐水湾也不是事儿。”

    “我听元帅的。”

    ……

    明云绯和诸位将士商量战局到深夜,把一切都布置下去后,主帐才空下来。

    “你怎么还不走?”她问邵翼。

    邵翼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元帅,我们十成十能在半月之内打胜仗吗?”

    明云绯明白她的意思,粮草只够十五日的了,而这一仗,只能赢。

    她浅浅笑了笑,这世间哪有十成十的事,谁不是在赌。

    也许呢?

    也许匈奴有十六日的粮食;也许那日图背水一战,不往西崖退;也许那日图根本不会攻打。

    哪有十成十的事?

    “元帅?”

    明云绯笑了笑,“十成十,我保证。”

    “您不会是投靠阉党了吧?”邵翼惊讶道。

    明云绯没有回答,邵翼被李容叫走了。

    待人走空,明云绯才得了清净,她靠在椅背上敛眉,素白手指搭在桌上,一个男人的手,未免太秀气了些。

    廖德义刚掀帘子,就注意到了。

    烛火在脸上描了个阴影,看不太分明神色。

    “咱家见过王爷。”

    “廖公公。”

    第85章 局

    廖德义不是没见过逍遥王, 他曾经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从小便有领兵之才,先帝欣慰他的才能和勇气, 也怜他母妃出身低微, 在宫中多有照拂。

    那时候, 他是除了嫡子之外最受宠的皇子, 一时风头无两,只可惜瑛妃福薄, 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去了,他消沉了一段日子,搞砸了几件事,先帝的宠爱也就散了。

    以后再见他,眉眼之间总是含着一股郁气, 即便进了军营,也唯唯诺诺, 不似从前。

    干爹也说他难成气候。

    两年前, 他请旨出征, 先帝应允,满朝文武皆传天亡我朝, 谁能料到真叫他做成了,更是成了北朝的一根定海神针。

    有“他”在一日, 北朝就一日不会倒。

    廖德义又看了一眼“他”的脸,不像记忆中的逍遥王了,“他”变得更加不凡,即便受困于粮草, 也不显一点愁绪,好似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干爹的主意, 只怕要落空了。

    廖德义思绪打了个转,转眼又堆上一副笑脸,“早听说镇北军虎狼之师,将才遍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都是王爷您的功劳。”

    “在其位,谋其政,镇北军责任在此。”

    “有王爷这句话,皇上和九千岁就放心了。”廖德义道,“既如此,咱家也不打扰王爷休息,明日您要的东西便会送到。”

    明云绯点点头,不再说话。

    翌日,难得的好天气。

    明云绯刚练完功夫,打了水擦汗,系统从外面飞回,帐子被掀起一个角,阳光霎时洒进来,落了她满身。

    【大小姐,邵翼出营了,没和廖德义碰上。】

    明云绯沾湿帕子,细细擦着耳后,闻言淡淡道,“邵翼脾气暴,又看不惯阉党,见了面准得吵起来。”

    【现在不吵,以后也得吵。】系统一边嘟囔着,一边扬起头让明云绯给它擦脸,【大小姐打算怎么做?我们加入保皇党也可以,那孩子还小,指不定能掰回来呢。】

    “大战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云绯笑着揉了揉它的头,“先打仗吧。”

    短暂休息后,明云绯亲自练兵直到下午,哨兵过来禀报,粮草到鹤山城了。

    前排听见消息的兵士瞬间两眼放光,奈何明云绯还在,都不敢说话,只好用眼神互相交流。

    明云绯当即拎着长刀往外走,边道,“一中队随我接应,其他人继续。”

    当晚,粮草被接到军营,全营的人和战马都敞开吃了一顿。

    众人点了篝火烤羊,以水代酒,氛围火热。

    除了邵翼。

    “阉人什么时候能随军了?”

    “邵将军慎言,廖公公陛下亲自指的监军。”

    “行了行了,今天我不想吵架,再说我动手了。”

    “黄口小儿,简直不可理喻。”

    廖德义作为押送粮草的监察,此刻就坐在明云绯身边,听见邵翼骂他也没生气,只笑眯眯道,“邵将军年少有为,胆识过人啊。”

    邵翼嫌恶地扭开头。

    “将才啊,将才。”廖德义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明云绯手动了动,示意系统跟着他。

    “元帅,您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邵翼凑过来低声问她。

    “你觉得呢?”明云绯淡声笑了笑,“现在当务之急是打退匈奴,什么党派之争,站队与否都不重要。”

    “你真的站队了?”邵翼不可置信道,“他们选的皇帝才十岁,你怎么能把全天下百姓的性命交到一个小孩手里?打不打胜仗固然重要,但打完仗以后呢?您真的要全天下人和小孩玩过家家?”

    “邵翼,你跟我来。”

    明云绯率先起身回了主帐,邵翼捏紧拳头跟在她身后。帐中点上一点豆大的火苗,两人的影子影影绰绰。

    “邵翼,你心里想的我都清楚,我的答案还和一年前一样。”

    “哈。”邵翼冷笑一声,“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人?元帅,你不仅是元帅,你还是皇族的逍遥王,要退要进都是一句话的事儿,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人跟你出身入死算什么?”

    “哪些人?”

    “什么?”邵翼愣了一下。

    “我问你哪些人?”明云绯问道,“是你、李容、沈星星、张元和整个骑兵三十连吗?还有哪些人?”

    “还有全天下的女人!是,是你把我们招揽进来的,是你叫我们看见除了后宅之外另一种天地,教我们行军打仗,我邵翼心里记着你的恩,可我也没叫你失望吧?这两年我睁眼闭眼都是军营,都是你,我受了多少伤,立了多少功,这些还不够吗?”

    邵翼拳头紧了紧,带着哭腔道,“司徒宸,你甩甩袖子离开,我们这些大逆不道的女人马上就会浸猪笼,马上就会被抹去名姓,我所立的功会记到别人名下,我受的伤会成为我的罪证,我不再是邵将军,而是邵氏。”

    “我忘了,你也是男人。”邵翼擦干泪,“能舒舒服服的享受,谁会离经叛道呢?”

    “我不会。”明云绯立在桌前,一句话将她打入深渊,让她手脚冰凉,她茫然的哭着。

    她听到她说:“邵翼,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一定要做的事就不择手段去做。现在你是镇北军的将军,即便没有我,你也可以护你想护的人周全。”

    明云绯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丝丝凌厉,像是北境的雪,她摊开作战地图,指尖划过。

    “如果我是你,大战告捷便卸甲,率领诸位姐妹于寿山扎营,开采铁矿……司徒王朝岌岌可危,乱象已现,枭雄出世,谁知帝星又在何处?”

    豆大的火苗闪了闪,邵翼恍惚一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元帅,您是叫我起兵伐北?”

    “若你做不到,也有下策,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家,避世不出,可护己周全,自在逍遥。”

    邵翼想了想,道,“上策我做不到,下策我不甘心。”

    “那便相信我。”明云绯道。

    “元帅……”

    “大战在即,回去休息吧。”

    邵翼回了自己帐篷躺下,脑中不断想着明云绯说过的话,直至深夜,才豁然开朗。

    她想,拼这一次,大不了上山当土匪。

    可是元帅是怎么知道寿山有铁矿的,还那么随便告诉了她?

    *

    【大小姐,廖德义没什么动作。】

    “嗯,你看好他。”

    风平浪静的几天,明云绯把一切安排妥当,披甲挂帅出征。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兵分三路,明云绯和李容带兵前攻,邵翼埋伏在盐水湾,沈星星率弓箭手守在东峰。

    这是一场比两年前还声势浩大的战争,也是这么多年,北朝第一次主动攻打匈奴营地。

    明云绯一夹马肚,大刀挑着帅旗挥舞,“那日图,速速应战。”

    北境的风沙刮的人脸生疼,戈壁的泥沙石子让任何踏上这片土地的人都心生胆怯。

    明云绯从背后抽出弓,瞄准对方哨塔的旗帜射出一箭,鲜艳的旗帜倒地,明云绯大笑,“十步之遥,不敢应战,懦夫!”

    众人哄笑。

    李容打马上前,用匈奴语喊道,“老家伙们,不能打就回家放羊去吧,来年上供几只好羊给你爹吃。”

    一刻钟后,匈奴应战。

    “司徒元帅,听说你们有粮草了。”那日图带着小羊皮帽子,笑得猖狂,“太好了,今晚我们的战马也能饱餐一顿了。”

    明云绯随手将帅旗卷起来插进马背的套筒里,压低身子和李容对视一眼。

    “骑兵营,攻。”

    明云绯唇角勾起一个笑,策马上前,大声道,“那日图,听说你自封草原第一勇士,和我打一场试试?”

    “哈哈哈哈哈。”那日图狂笑,“司徒宸,你这激将法太蠢了,谁不知你武功高强?我不是草原第一勇士,我老了,但我的部下每一个都不输年轻的我,你想打,尽管和他们打去。”

    “好啊,谁来和我打?”明云绯立刀,“你们整个军营也只有塔萨算个好汉,一条腿被废,一句疼都没喊。”

    那日图变了脸色。

    明云绯加入战局,打得比以往更冒进、更狠辣,她身披银甲,赤铜大刀上绑着红穗子,嘲讽般刺向每一个匈奴的右腿。

    格外显眼。

    “舅舅,杀了他!杀了他!”塔萨拄着拐棍站在那日图身旁,眼神怨毒,恨不得把她扒皮断骨。

    “再等等。”那日图抬手制止他,“你的仇,舅舅一定帮你报。”

    半个时辰后,战局一阵骚乱,如银鱼一般灵活穿梭在战局的人停滞了,只见她躲在李容身后,慢慢往后退。

    “去看看,司徒宸是不是受伤了?”那日图道。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那日图接过自己的兵器,翻身上马,冲出帐外,“司徒宸,我满足你的愿望,来!”

    明云绯松开捂着大腿的手,鲜血濡湿了衣衫,她道,“来!”

    两人纠缠在一起,那日图也专往她右腿刺,“司徒宸,我外甥丢了一条腿,今天我要你拿命来还。巴鲁,敖吉。”

    瞬时从后方冲出来两人围困明云绯,皆手持长刀。

    【大小姐!】系统俯冲而来护她。

    “谁杀了这只鹰,官升三级,特等功。”

    明云绯躲闪着狼狈退走,大声道,“李容,撤!”

    那日图带兵紧追不舍,滚滚烟尘席卷而来,邵翼和沈星星心下暗喜——来了!

    “元帅,他们没再追了。”李容回望一眼,靠近明云绯道,“要不要我回去。”

    “不可,继续退。”明云绯道。

    那日图行军打仗多年,又了解明云绯的性子,她诈输败走他有所怀疑是应当的。

    “有我在,他忌惮得多,明日你一人去。”明云绯道,“只能输,不能赢。”

    这场仗陷入僵局,两方无人动手,直到晚上,镇北军传出了元帅昏迷的消息。

    “舅舅,我们还等吗?”塔萨道,“司徒宸今天被刺个半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可轻举妄动。”那日图道,“她今天实在太反常了,还有人不在。”

    “谁?”

    “邵翼和沈星星。”那日图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作战地图道,“她们是司徒宸的得力干将,今天却不在,太反常了。”

    “舅舅,其实……”塔萨欲言又止。

    “你说。”

    “其实沈星星是个女人。”塔萨说:“去年我出使发现的。”

    “所以那几个蠢货才会去袭击她?”那日图慢慢反应过来,“那十七个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里面有一个咱们部落的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图起身踱步道,“司徒宸那小子金屋藏娇,玩女人玩到军队来了,怪不得那么大火气。”

    “所以舅舅,邵翼是被派去照顾沈星星了吧。”

    “这次算你立功。”那日图起身,“明日攻打。”

    翌日,李容应战,败,伤兵无数。

    当晚,伤兵及司徒宸撤出营地,前往鹤山城求医,被匈奴提前截住,慌乱退入西崖底。

    第三日,李容率骑兵三十连背水一战,不敌,退往西崖底。

    “舅舅,现在我们怎么办?”塔萨恨不得现在抓了明云绯凌迟,只等那日图一声令下。

    “最好的办法是守在外面困死他们。”那日图道,“可我们连坚持三天的粮草都没了,攻吧,越早打完,越早和北朝皇帝谈条件。”

    骑兵三十连分散进入西崖底,从东侧狭窄出口和邵翼会合,补上了崖底最后一点缺口。

    这个局,只要那日图进来,那就是插翅也难飞。

    明云绯摸了摸系统光滑的羽毛,淡笑道,“快了。”

    第86章 凯旋

    “舅舅, 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塔萨一边指挥军队深入崖底搜人,一边兴奋道,“我阿妈酿的酒也到日子了。”

    那日图却不那么乐观, 他眉头紧锁, 坐在马上看着橘红色的夕阳, 不由得出了神, “塔萨,我今年已经五十岁了, 你知道首领为何令我挂帅?”

    “舅舅您老当益壮。”

    “不,是因为无人可用。”

    塔萨愣了愣,“什么意思?”

    “前两位元帅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年轻人,却被司徒宸轻易斩于马下,足以说明此人是劲敌中的劲敌。”那日图道, “我却这么轻易就赢了他,只怕这崖底有诈。”

    “舅舅多虑了。”塔萨爽朗一笑, “中原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许是沈星星闹着要司徒宸给她报仇。”

    “倒也说得通。”那日图叹了口气, “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搜, 天亮之前我要见到他。”

    “是,舅舅。”

    而另一边, 明云绯埋伏在东峰一侧,三军皆不点灯,肃杀盈满营地。

    寒凉的一阵风吹过,星星月亮都隐入云层, 彻底暗了下去。

    李容拿了个馍啃,凑到明云绯身边, “元帅,您腿还伤着,回去吧。”

    “腿?”明云绯反应过来,笑道,“鸡血而已,对付那日图还用不上苦肉计。”

    后半夜,侦察兵放了信号,匈奴兵大军已进入崖底。

    “来了!”

    猎物入套,猎人浑身血液热了起来。

    “点灯。”

    火光铺天盖地的亮起来,密密麻麻的镇北军现出身形,那日图大惊失色,“退,快退。”

    明云绯翻身上马,亲自率人和那日图对峙。

    大部队被派进崖底找人,那日图背靠西崖,退了被困死,不退现在就活不成。

    “司徒宸,你使诈。”那日图捏紧刀,说不清是惊骇还是本该如此的心情多一些,他眉头紧锁,不再说一句话。

    “那日图,这一计叫请君入瓮。”明云绯持刀倚在马上,显然已胜券在握,笑得轻狂,“你是第三个。”

    提起前两位元帅,那日图怒火中烧,“哀兵必胜,司徒元帅不要高兴的太早。”

    “来吧。”明云绯策马上前,右手使刀猛地向前,激得众匈奴兵惊慌失措护住那日图,她却没再向前,而是借着右手的遮掩掷出一柄暗器,直指那日图项上人头。

    他几乎滚下马去才避开。

    明云绯策马回转,在马后贴地飞行的系统突然起身,惊得摔倒一片。

    “元帅威武!鹰将军威武!必胜!”

    李容高声指挥道,“诸位,随我会会所谓哀兵,冲!”

    战争一触即发,匈奴士气低迷,那日图不得不一退再退。

    “找路突围。”

    及一轮红日于东方升起,随着尖锐的鹰啼,中原军拿下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禀元帅,大捷!”

    “好!”明云绯心底高兴,“令邵翼守住东峰,防止突围,李容去帮沈星星。”

    “是。”

    三天后,那日图递上降书。

    七天后,匈奴首领递来降书,表明愿意与北朝和平共处,每年上供粮食财宝。

    那日图带着幸存的匈奴兵,抬着伤员撤出此地,回首远远望见北朝哨塔,好似看见那人唇角的笑,永远轻狂、傲慢,不知何为败。

    他想,只要她在一天,他永远不会再踏入中原一步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吾衰矣。

    【大小姐,廖德义来了。】系统站在她肩上。

    “王爷,大战告捷,几时班师回朝?”

    “近几日吧。”明云绯道,“戈壁的风沙太大,不如京城有趣。”

    “是。”廖德义弯了弯腰,神色恭谨,这几日的大战历历在目,对眼前人,他除了敬佩便是仰望,连九千岁交待的事也不敢再提,想来想去,只是道,“容宜公主心里挂念着您呢。”

    “她?”明云绯想了想,淡淡道,“她还小呢。”

    容宜,男主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瑛妃难产而死,她一出生就被皇后收养,其实和他不甚熟悉,只听说是个跋扈的姑娘。

    日后暴露了身份,她要是想为男主讨公道,难免对上,明云绯思绪打了个转儿,没再细想。

    见她不想多提,廖德义也不再说话。

    几日后班师回朝,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骨眼儿上,镇北军内部出了一件大事。

    除了沈副将之外,李容副将军、邵将军和张将军竟然都是女身,不仅如此,同袍之中,还有不少女兵,整个骑兵三十连,及步兵营中女兵也占了十之一。

    后者所有人同吃同住,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大家心知肚明是元帅默许的,不做掩饰者也多了去了,是以没掀起水花。

    前者涉及到元帅最看重的将军们,惹了一些非议。

    从古到今,女人但凡有了点成就,人们就想到榻上那档子事,这次也不例外,元帅军中养妾的论调甚嚣尘上,高高在上的将军一下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们的赫赫战功即将毁于一旦。

    明云绯发了好大一通火,抓住几个现行后罚了六十鞭,打了个半死,这才止住流言。

    【大小姐,别难过。】系统蹭了蹭她的脸,她是什么样的性格系统比她自己还了解,不说邵翼她们和她出生入死多少次,早是不可割舍的友人,就是她身为女子的同理心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达则兼济天下,尤其女子。

    这是她为人的准则,她是无论如何不肯抛弃邵翼她们的。

    “系统,为什么虚拟的小说世界也和现实一样不公?”明云绯问。

    【大小姐不是说这是被创造的真实世界吗?】

    “这样的世界即便被创造出来,也是垃圾。”明云绯冷冷道,“BOSS创造世界之前都不审核吗?”

    系统沉默良久,道,【大小姐,这也是BOSS要立平民神的原因之一,祂生而为神,人间疾苦入眼却不入心,在祂眼中,人类不过是一个数据罢了,谁压迫谁,谁伤害谁,都不值一提,祂只负责创造。】

    明云绯不言。

    【祂高高在上,无情令祂萎靡衰减,祂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带来痛苦。】系统又道,【所以几百年来,BOSS一直在寻找平民神,可惜能入祂眼的人少之又少。】

    明云绯摸了摸手上的藤蔓镯子,心底有了答案。

    为了新世界,她要往上爬,直至一切权力的顶端。

    明云绯出了一口气,回到当下的情况。

    除了沈星星外,几人都是两年前的盐水湾一战后加入军队,当时明云绯本想着整合军队力量,之后扩招时,做一个女兵营出来,届时再招女兵。

    可实施邵翼性子急,怕明云绯不管她们,鼓动着李容、张元及三十几个女人扮男装入了军营,等一切安定下来,反倒不知从何入手了。

    和匈奴三天两头一场仗,明云绯自己受伤都是家常便饭,真要大刀阔斧的搞改革,只怕她护不住所有女兵,于是她只能暗地里照拂,这件事也就在搁置到了现在。

    东窗事发。

    明云绯靠在椅子上,眉头皱了皱。

    这件事,好办,也难办。

    邵翼几人军功在身,民间威望不小,可以借着花木兰、妇好将军转世的幌子造势,正好开了此朝女子随军的先例,难办的是,她想保的不仅是邵翼、李容等人,还有镇北军的所有女兵。

    明云绯摊开作战地图,目光落在寿山二字上,剧情中男主就是在这儿开采到大量铁矿,升级军备,二十年后打退了匈奴。

    “系统,你能不能帮我绘制寿山的铁矿分布地图?”

    【当然可以。】

    当晚,明云绯和几人秘密会面。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邵翼、李容和张元便自请卸甲,所有女兵渐渐离开,元帅对此不表态,但几人的赏赐一点都不少。

    在军中下了死命令,议论此事者,逐出镇北军。

    几百年后的人们认为明云绯的狼子野心从此刻开始,她手中始终攥着的虎狼之师和泼天财富,邵翼几人功不可没。

    女兵出走,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端。

    “元帅,要不我也跟着去吧。”沈星星眼泪汪汪,塞了一口包子,“没了我,李容必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少吃点。”明云绯照着头拍了她一掌,“东西收拾好了没?”

    “好了。”

    “回朝。”

    明云绯一身令下,万人归朝,她是万民敬仰的镇北元帅,不败战神。北境三城更是不知新皇,只知元帅。

    此次凯旋而归,每至一处,皆有人夹道相迎。

    明云绯打马入京城,幼帝亲至城门迎接,赐万两黄金,食邑三万户。

    庆功宴摆了三天三夜,京城有大户沿街撒钱为她积福,真真是普天同庆。

    朝中文武不论是真心敬佩,还是假意迎合,皆送礼于府上,一时间,天下珍宝聚于王府,她们正是缺钱的时候,所有礼品来之不拒。

    待她蟒袍加身,眉宇间的气度衬得她不似凡人,几家公卿王侯递了帖子邀她一聚,若能喜结连理,自然再好不过。

    第87章 帝师

    可惜明云绯不领情, 谁递都不去。

    待到歇了好几日,恰好赶上皇室年节前设大宴,她才收拾利落进宫, 彻底入了局。

    她的位置就在皇帝左侧下首, 整个宫中所有人的神态她一抬眼都能看见。

    皇帝不过十二岁, 前十年在冷宫凄风苦雨地过, 一朝得势走入金銮殿,成为天下人之主, 就是成年人也把握不住,何况一个孩子。

    不知有没有做皇帝的才能,架子倒是摆得足足的。

    他一来,先是和太后母慈子孝客套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坐上首位, 又是闹着要喝酒,斥责宫女夹得菜凉了, 又是要把推脱不来的大臣统统砍头……

    怎么胡闹怎么来。

    但有一条线他是不敢越过的, 那就是九千岁韩瑾, 他此刻坐在皇帝右下首。

    “皇上,开始吧。”

    “是……咳……”小皇帝抖了抖, 勉力支棱起来,“诸……诸位……卿家, 今年……今年……”

    小皇帝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不过这满朝文武,在意他的人也没几个。

    韩瑾接过话茬, “皇上想说的是,年关将至, 又逢匈奴退兵,实乃双喜临门,特设此宴,一为年节小聚,二为逍遥王庆功,共祝来年我朝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他话毕,皇帝不甘落后般接了句,“对,九千岁说的就是朕想说的,开……开宴。”

    内阁满脸凄凄,将执掌兵权的明云绯视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他们想说点什么时,只见明云绯和韩瑾相谈甚欢。

    “王爷许久不归,不知京城的菜色还吃得惯吗?”

    “自然吃得惯。”明云绯一笑,含着点嘲讽,“打仗时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哪儿辨得出来什么味道。”

    这是埋怨他们粮草不及时了。

    韩瑾装听不懂,讶然道,“怎会?王爷您身为元帅都如此,可见边境辛苦,韩某敬您和十万将士。”

    明云绯笑了一声,给系统夹了点菜,不接话,也不端酒。

    韩瑾见状也不生气,笑眯眯喝了酒。

    “我府里有几个边境逃难来的厨子,王爷哪日若是想了边境的菜色,韩某随时欢迎。”

    没劲。

    明云绯垂了眉眼吃菜,不再理他。

    韩瑾这种人,骂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又阴得很,不知会在哪儿捅刀子。

    这种人,当盟友她乐得看戏,可是要做敌人就没意思了。

    明云绯吃了两口,道,“之前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

    “有王爷这句话,韩某就放心了。”韩瑾道,“皇上他还小,很多事情不懂,有您在身边教导,满朝文武也放心。”

    明云绯点点头,韩瑾手里捏着户部,想要镇北军军饷按时发,她就不得不上这条贼船。

    但她手握重兵,韩瑾也不敢惹她太过,只能迂回着来。

    目前朝堂两方拉锯,明云绯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是赢家。

    四皇子知道这个道理,宴席中几次找她说话,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暗示。

    明云绯不落他面子,也不应他的拉拢,只说镇北军的军饷问题。

    言外之意,谁解决这事儿,她就跟谁。

    四皇子满眼放光地离开了。

    陆陆续续有人攀谈,明云绯却忽然觉得这皇宫没意思,随便吃了两口,带着系统就要走。

    行至宫门,想起沈星星还在府里,肯定馋了宫中宴席的菜,又折返回去打包,正往御膳房走,迎面碰上了提着食盒的廖德义。

    “王爷,这是九千岁嘱咐的。”廖德义道,“沈姑娘还没吃吧。”

    廖德义弯腰递给她食盒,明云绯故意不接,“沈将军。”

    “是,是沈将军。”

    “告诉韩瑾,手不要伸得太长了。”

    “是,是。”廖德义满头大汗,“老奴知错。”

    明云绯这才接过食盒,带着系统走远。

    翌日,宫中下了圣旨,逍遥王出任帝师,每日下了早朝后教导皇帝两个时辰,然后留在宫中用午膳。

    “元帅,你真的会教育小孩吗?”沈星星问她。

    明云绯正在看兵书,闻言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合适。”

    系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其实挺合适的,大小姐她把小云绯养得多好啊。

    “哪儿不合适?”

    “可能是小皇帝和你气场不合吧。”沈星星嘟囔道,“而且那小鬼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几个死太监在旁边看着,教也不能好好教,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

    “不只是为了教他。”明云绯又将目光落在书上,勾唇笑道,“宫里面有意思的事多了。”

    “好吧。”沈星星不再反对,一手捏碎一个核桃吃,“不知道司徒宸死没死。”

    “你想知道可以派人打听打听。”明云绯淡淡道,“还有那位前朝公主,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没想好,遇到了再说吧。”沈星星给明云绯也拍了个核桃,道,“在这个朝代,不干预一个女子的命运,已经是最大的报复了。”

    沈星星倚在椅子上没个正形,懒懒道,“就算嫁给皇帝也一样惨。元帅,你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吗?”

    “白元村。”

    “NO,NO,NO。”沈星星摆了摆食指,“其实我活了第三次了,第一世我在现代当小学老师,也就是教七八岁小孩的,那个年代人人都能上学,虽然不公依然存在,但只要努力,好歹有出路,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活着。”

    “然后我死了,来到这里,也就是你知道的上一世。刚开始我还想着靠自己的知识做点生意,成为一代首富,后来不知怎么就答应嫁给司徒宸,算是一脚踏入地狱。”

    “再就是你捡到我的第三世了,其实我很恨司徒宸和公主,但要是我第二世没死,我也遇不到你了。”

    “所以一切随缘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以后他们遇到我了,算他们倒霉。”

    沈星星突然转了个身,严肃地看着明云绯,“元帅。”

    “嗯?”明云绯和她对视。

    “奇变偶不变。”

    ……

    “实在闲得慌,你就去教教小皇帝认字。”

    “算了,算了。”沈星星连忙摆手,“小鬼那个性子,我今天去,明天就尸首异处了。”

    “那就做自己的事情去。”明云绯道,“你三进三出的宅子赐下来这么多天,你回去过一次没有?”

    “我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赖在王府还有吃有喝。”沈星星给她添了一杯茶,“反正外面那些人说我是你的小妾,不如你收留我一辈子吧。”

    想得美……

    明云绯端起茶,看着沈星星亮亮的眼睛,到嘴边的玩笑话又咽下去了,温和道,“你是名正言顺的沈将军,放心,那些事马上就会解决了。”

    “那些事解决以后,你会是名正言顺的王爷吗?”

    明云绯知道她指的什么,她是明云绯,是镇北军的元帅,也是暗七,唯独不是逍遥王。

    “是也不是。”明云绯笑道,“快了。”

    “太好了。”沈星星乐道,“司徒宸这张死猪脸我早就看腻了,快点恢复身份吧,元帅。”

    她蹦蹦跳跳跑出去了,明云绯暗笑她小孩心性,轻轻摇了摇头。

    【大小姐,你想不想知道司徒宸的现状?】系统凑到她跟前,【我可以告诉你哦。】

    “说说吧。”

    明云绯放下兵书,揉了揉眼睛。

    她从来不是人淡如菊的性子,对于敌人的不幸,她恨不得亲自赶去嘲笑。

    嘲讽对手,是她生活的乐趣之一。

    【我直接给你看吧。】系统打开光屏。

    光屏中出现了一个男人,满脸黑色胎记,缩在角落里守着一个破碗,祈求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应该也在京城。】系统扇了扇翅膀,【大小姐,要不我们明日上街去玩,他看见你一定震惊死了……不对,他失忆了,没意思。】

    “系统,你变了。”明云绯把它拉进怀里乱揉。

    【停停停,大小姐,这叫物似主人形。】系统被揉乱了毛也不躲,反而更贴紧她,【我跟着大小姐好久好久了。】

    “也不是没有道理。”

    明云绯拉近干果碟子,一人一统依偎着吃。

    只不过后来她们才反应过来,明云绯这痛打落水狗的做派都是和某只学的,师傅和嬷嬷教她的圣贤书里可没说。

    一人一统闹了一下,错过了司徒宸看见逍遥王府马车时一闪而过的恨意。

    翌日,明云绯作为帝师教导小皇帝。

    小皇帝没上过国子监,当了两年皇帝还是个文盲,还是个猖狂的文盲。

    第一天就放了明云绯鸽子,相看秀女去了。

    明云绯听说时都气笑了,不过十二岁,看个鬼的秀女。

    她坐在大厅,敛眉细细品着上好的新茶,不耐烦也有,不过还是嘲讽居多。

    小皇帝脑仁核桃大,只知道当皇帝的好,不知当皇帝的责任,被旁人一哄就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是上好的傀儡。

    韩瑾也不聪明,竭泽而渔,焚薮而田,借小皇帝之手,皇子能杀则杀,不能杀则废,如今又捧杀小皇帝,北朝没有下一代皇族了。

    其实明云绯知道,帝师不过是个名头罢了,真正重要的是要她、要镇北军和他韩瑾站在一起。

    浑浑噩噩,鼠目寸光,也是一种活法,但明云绯不喜欢。

    “茶不错。”她赞了一声,放下了茶盏,“既然皇弟不想学,那就换人吧。”

    换人?

    换哪个人?

    你不干了?

    还是你不想皇帝干了?

    可是她的神色辨不出喜怒,似乎刚才是他幻听而已,廖德义战战兢兢,“王爷息怒,老奴再派人去催催。”

    “不必。”明云绯抬手制止他,“我亲自去找他,韩瑾在哪儿?”

    “王爷,九千岁他这会儿在御书房呢。”

    “九千岁好风光。”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讽,明云绯笑道,“比起摄政王也不差了。”

    廖德义不敢接这话,小碎步跑着跟着明云绯身后。

    她刚到御书房,韩瑾就迎了出来。

    第88章 分析

    两人一见面, 明云绯就不耐烦了,和某些人天生气场不合,没办法。

    不等他先张口, 明云绯就讥讽道, “该在御书房的人不在, 不该在的倒是耀武扬威, 韩瑾,皇弟在后宫选妃一事, 你知不知情?”

    “选妃?”韩瑾满面讶然,看向廖德义的目光充满不解,“廖德义,怎么回事?”

    “回王爷、九千岁,皇上他前几日请画师作京城闺秀的画像, 早上都送过来了,皇上等不及, 就先去看了, 还说……”

    “说什么?”

    “说合适了就接进宫来。”

    “胡闹!”韩瑾怒道, “廖德义,你是怎么服侍皇上的, 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饭桶, 竟任由皇上胡来,这么做对得起先皇吗?”

    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在这肃穆氛围之中, 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明云绯抬头望了望太阳, 抬脚往韩瑾身后走。

    “王爷,您去哪儿?”韩瑾喊住她。

    “天气凉,找个位置歇歇。”明云绯笑笑,“不打扰韩公公惩治下人。”

    听见明云绯叫韩公公,众人皆吓得脸白,阖宫上下,谁不知九千岁最忌讳这个。

    韩瑾面色扭曲了一瞬,没控制住黑了脸,沉声道,“王爷您作为帝师,还是随韩某一起去劝劝皇上,早些回翰林院上课吧。”

    明云绯学着韩瑾惯常那样,笑眯眯道,“皇上要上的第一课,是为人主的责任心,御书房是最好的授课地点了。”

    “为人主,没有庇护天下百姓的才能,空有责任心有什么用?”

    “才能可以慢慢教,但若没有责任心,何来向学的诚意?正是因为没有向学的诚意,皇上今日才会逃学,往后这种事也不能避免。”

    “那也不必非要在此……”

    “这儿怎么了?”明云绯道,“御书房向来是皇上的地方,皇上反倒回来不得了,不知韩公公是什么意思?”

    一口一个韩公公,肉眼可见的韩瑾脸色不好,明云绯打破了笑面虎的面具,心情舒畅不少,笑一声道,“本王就在这儿等着韩公公请皇上回来。”

    说罢,明云绯伸手欲推御书房门,门口站着的侍卫想拦她,被冷眼一扫吓得不敢动弹。

    明云绯推开御书房门,自顾自坐下,拿起桌上摊着的几本折子看,系统也不客气,一振翅就落在长桌上,拣了块糕点吃。

    一人一宠放肆的样子让韩瑾气不打一处来,踹了廖德义一脚,“还不快去请皇上。”

    待韩瑾急匆匆进来,明云绯正好给自己添了一杯茶饮,从青花瓷的盖碗里一抬头,便和他对上了目光。

    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也配?

    和她对视的瞬间,韩瑾突然浑身一阵颤栗,这种高高在上的目光让他瞬间回到十年前,他刚入宫净身,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就是这么看他的。

    心底的恐惧无波无澜、一寸寸漫上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好像有什么事不受控制了。

    不该让她回来的,应该再派一些人在路上伏击她的。

    韩瑾缓了缓道,“王爷,那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明云绯目光平平,也不反驳,拍了拍手随意起身,“请来了?”

    “——皇上驾到。”

    “能坐的人来了。”明云绯笑意不达眼底,挺直站着看众人行礼,饶有趣味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场蹩脚的表演。

    皇帝对明云绯有八分怵,一见她吓得直发抖,“五,五皇兄。”

    明云绯一眼能看穿他的小心思,早上想必也不是真的相看秀女去了,只不过一来是害怕她,二来又觉得自个儿是皇帝,不能怕她,所以故意端着架子不来,试试她的反应。

    可笑的小心思。

    明云绯嗤笑一声,“十三弟,秀女相看的如何?”

    “不,不敢,皇兄还未娶妻,朕,朕年纪还小。”小皇帝站得离她远了些。

    其实不怪他害怕,韩瑾派人整天在他耳边说明云绯暴虐弑杀,草菅人命,这会儿她似笑非笑,随时要砍人的样子,不怕也难。

    扶不起的烂泥。

    韩瑾在心里骂他。

    不知是不是碍着她还在这儿,说也说不赢,打也打不过,韩瑾倒没在说话,一甩袖子出去了。

    明云绯拿了封折子读给他听,读完后道,“这是边境知府上的折子,战后百姓休养生息一事,你怎么看?”

    “朕想吃千层糕。”皇帝小心翼翼地看明云绯。

    系统:【……】

    【大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

    从开始到现在,十分钟还没到,小皇帝要吃要喝要毯子,已经四次了。

    这样的学生,谁能教得了。

    大小姐向来不是脾气好的,再待一会儿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明云绯定定看了皇帝一眼,对着她身后的宫女淡淡道,“去拿。”

    皇帝一乐,催促宫女快走。

    明云绯摸摸系统,好心情道,“不急,千层糕是宫里特色点心,你可以尝尝。”

    不知不觉间,御书房只有明云绯和皇帝两人了。

    窗外几声猫叫,北风拍了一下窗棂。

    “都走完了。”小皇帝道。

    “是啊。”明云绯指尖和目光不曾离开凑折,似乎没发觉身边的人换了一副面孔。

    “老师。”小皇帝叫了一声,很快笑开,“五哥,还是这样亲切。许久不见了。”

    “不过三年而已。”明云绯道。

    “是三年不假,可这三年发生太多事了,感觉比我前十年在冷宫待的日子还长。”小皇帝道,“那时候阖宫上下看不上我,只有五哥肯和我说说话,那段日子缺衣少食,但比现在高兴得多。”

    明云绯笑了笑,“是吗?我记不清了。”

    “五哥跑了一趟北疆,那么多事压着你一个人,记不清也正常。”小皇帝道,“但我不敢忘五哥的一饭之恩,这次你回来,我也没能好好给你接风。”

    明云绯勾唇笑了笑,换了一封奏折。

    “我们都长大了。”小皇帝又说道,“我在冷宫就盼着长大,长大了我就和五哥一样出宫建府,偏僻点也没事儿,好歹能吃饱,也当一回主子。可惜没等到这一天,父皇就驾崩了。”

    “都过去了。”明云绯道,“现在你是皇上,不说吃饱,想做什么都可以。”

    “唉。”小皇帝长叹一口气,整个人萎靡下来,苦笑道,“这个位置不坐也罢。天下人为了权力抢破脑袋,我只想要一餐饱饭而已。当初要不是五哥你在外征战,哪儿轮得到我?哪儿轮得到……”

    “什么?”明云绯放下奏折,看着他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笑了。

    “当然是韩瑾!”

    “他怎么了?”明云绯观察着他的脸色,不过十二岁,面庞稚嫩却目光炯炯,脸上恰到好处流露出愤恨与一些无能为力的哀伤。

    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连她也骗过了。

    明云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果然,宫里有意思的事情多。

    “五哥看不出来吗?”

    “自然。”明云绯道,“我在宫里那几年,从没听过他的名姓。”

    “五哥,有些事我不与你说,真不知与谁说去了。”小皇帝声音带着哭腔,清亮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韩瑾根本不把我当皇帝,他逼得我不得不装疯卖傻,要不是你回来,这样的日子我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只要你还在这位置上坐着,你就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不必在乎任何人的话。”

    “不,不一样的,我不像五哥有绝世武功,有镇北军,我什么都没有了。”

    见她不说话,小皇帝在明云绯讶异的目光中起身,缓缓跪在明云绯面前,哭道,“五哥,你带我走吧,哪怕只有一天,我想试试做我自己。”

    明云绯还是不说话,淡淡的、温和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含着无限怜悯似的,她低低道,“我明白。”

    “五哥。”小皇帝伏在地上哭得厉害,还是个小孩。

    “容我想想。”明云绯道,“你既知韩瑾不可信,更加应当发奋读书,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知道。”

    “千层糕快到了,你好好休息吧。”

    明云绯合上奏折,起身离开。

    发丝规整地挽起,穿暗红色长袍,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小皇帝抬眼去看,只看见这样一个背影,他叫住伸手推门的明云绯,“五哥,你……你会日日来教我读书吗?”

    门吱呀一声,留下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若我得闲。”

    明云绯刚出御书房,就被珍太妃的人拦下了,说是容宜公主在她那儿摔伤了脚,叫他过去看看。

    “带路。”

    待到跟前,明云绯一进门就看见四皇子和一个紫衣姑娘说笑,不是容宜是谁。

    “五弟来了。”四皇子见她便笑眯眯道,“今天中午与我们一同吃吧,听说你要来,母妃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是吧,皇妹?”

    容宜听见叫她,也上前道,“正是,太妃这儿的小厨房有几位好厨子,我要了几次都不肯给我。”

    “不是说摔伤了?”

    “小伤而已啦,这会儿没事了。”容宜原地跳了跳,满头珠翠跟着晃荡,俏皮道,“你看,叫皇兄过来还不是因为我们许久不见了,不趁此机会见一面,等皇兄想起我来都猴年马月去了。”

    明云绯笑笑,自然而然地入了座。

    “这丫头,别缠着你皇兄。”珍太妃明云绯夹菜,笑眯眯道,“宸儿也长大了。”

    “五弟,母妃还把你当小孩看呢。”四皇子道,“过了年你就二十七了吧。”

    几人家长里短的说,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家人。

    谁也不知这平凡下掩藏着何种风暴。

    饭后,明云绯慢条斯理擦了手,终于等来今天的正题。

    “容宜,本宫突然头疼,你陪我回去歇歇。”

    两人走后,四皇子一个手势,内侍也全部退下,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五弟吃得还满意?”

    “尚可。”

    “那就好。”四皇子道,“这次算是家宴,父皇离世,宫中变故众多,我们许久不能坐下来聊聊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四皇子笑了两声,“上次的事儿我有办法了。”

    “哦?”明云绯感兴趣地抬眼。

    “父皇在世给我了江南的封地,我可以把赋税三成拿出来永久作为镇北军的军饷。”

    “条件?”

    “自然是五弟帮我一把。”

    “可以。”明云绯道,“什么时候兑现?”

    “今年各地粮食减收,税款少,等到明年十月,我一定双倍给你。”

    “耍我玩?”明云绯冷了脸色。

    “当然不是。”四皇子道,“实在是我手底下人也要吃饭,我东拼西凑也只有三十万两白银,都在这儿了。”

    明云绯看了看,点了点头,“可以,晚些送到我府上。”

    走的时候,明云绯不小心摔了一个名贵花瓶,珍太妃怒火攻心晕过去了,四皇子风风火火地请了太医。

    当事人没事儿似的,把亲妹妹送回宫就回去了。

    晚饭时间。

    逍遥王府的下人奉沈将军之令入了一趟宫,带着一些特色小菜,谢九千岁宫宴那日的记挂。

    看着几样精美小菜,廖德义道,“干爹,怎么办?”

    韩瑾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听说司徒宸把珍太妃气晕了。”

    “是,逍遥王打碎的是先帝送给太妃的琉璃瓶。”

    “谁看见了?”

    “太医院咱们的人都看见了。”

    “四皇子什么反应?”

    “六神无主,亲自去太医院请了太医不说,还因为粘那琉璃瓶弄了一手血。”

    韩瑾皱眉,“这么说,她们是真的闹翻了,可是为何?”

    “因为容宜公主吧。”廖德义道,“逍遥王护妹心切,看不得珍太妃和四皇子利用她。”

    “哈。”韩瑾冷笑一声,“廖德义,你都来皇宫十几年了,还觉得皇室有亲情?”

    他思虑了一会儿,又道,“把那些菜摆上吧,沈姑娘送来的,我也不能不给面子。”

    明云绯脱下大氅,在榻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到桌前处理事情。

    说是处理事情,自回了京之后,她也比在边境闲得多。

    她抽出一张白纸,用朱笔先写下皇位二字。

    人人觊觎这个位置,韩瑾不能继位,所以养了个好控制的傀儡,借着皇帝的名义大肆弄权。

    傀儡也不是简单的傀儡,他分明识文断字,谈吐不俗,更重要的是他豁得出去,既能装疯卖傻,也能坦然跪她。

    哪有什么一饭之恩。

    不过是把剩菜随手赏给冷宫值守的小太监,那太监忠心,拿回去给他吃了而已。

    在这之前,他们连面都没见过。

    游离在这之外的四皇子年近三十,却在两年前输给宦官和十三皇子,可见是草包中的草包,即便有珍太妃母家卫国公府支持也不能成事。

    明云绯看了看,又在纸上添了司徒宸三字。

    司徒宸,先帝第五子,也有继承帝位的资格,可是为什么这些人表现得完全不忌惮她会暴力夺权的样子?

    这之中还有事儿没弄清楚。

    明云绯放下笔,舒展筋骨。

    一夜好眠。

    第89章 示好

    隔日, 明云绯就秘密派人调查逍遥王的身份疑云,只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才不会陷入被动。

    不过到底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三两日也没什么进展, 明云绯倒不着急, 还是日日去上朝, 得闲了就去小皇帝那儿走一趟。

    小皇帝十分谨慎,除了明云绯, 他不信任任何人。不知韩谨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异样了,派来的几个宫人不像第一次那样好打发,他只好装成百无一用的草包。

    明云绯没兴趣陪他演戏,叫了国子监的大儒来当差,自己做了个挂名帝师。

    韩谨就希望她这样, 他巴不得小皇帝永永远远是个草包。

    这天,明云绯刚从军营里出来, 一身劲装还未换下, 她一手拍了拍发酸的肩膀, 翻身上马,却见卫国公府的华丽马车飞奔而来。

    二者狭路相逢, 打了个照面。

    “宸表哥。”一妙龄少女掀开帘子,她眼含秋水, 稍一笑,那秋水就粼粼地发光,她笑嘻嘻道:“上元节你和谁过?”

    是卫国公嫡女卫燕。

    “你来就为了问这事?”

    “是啊。”卫燕坦然道,“宸表哥是大忙人, 给你递的帖子你都没空看,我只好来找你了。”

    “我看了, 我……”

    似乎怕她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卫燕急急忙忙打断了她,“那上元节你和谁过?没约的话我爹爹在府上设宴,想请你来。”

    说完还又强调了一遍,“是爹爹叫我来请你的。”

    明云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道,“卫姑娘,国公若是请我,派人把帖子送到王府便可。”

    “那太慢了,帖子看起来是从城东送到城西,可中间还不知有多少波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来得快。 ”

    卫燕双手撑着马车的窗,圆圆的眸子里暗含期待,仿佛只要她说一声答应,就是最大的欢喜了。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明云绯注定回应不了她的期待。

    “卫姑娘,军营重地,请回吧。”明云绯一扯缰绳,骑马离开。

    沈星星听说门口有热闹看,匆忙出来,却只见自家元帅一个飒爽的背影和小姑娘眼角的一滴泪。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怎么还把人惹哭了?

    沈星星站在门口,隐约听见卫燕的啜泣声,她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小块油纸包的奶酪,上前道,“卫姑娘。”

    卫燕狠狠剜了他一眼, “用不着你假好心。”

    说罢,卫国公府的马车飞快消失在视野里。

    沈星星摸了摸头,把奶酪一整个含在嘴里,骑马出营。

    在王府找到明云绯时,她正在书房。

    沈星星把嘴里没化完的奶酪囫囵咽了,推门而入。

    “元帅,元帅?”

    “沈星星,进来前先敲门。”明云绯头也不抬,“怎么了?”

    “叫你好几遍了。”沈星星笑嘻嘻道,“想什么呢?那个卫姑娘?”

    明云绯:“没有。”

    “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沈星星道,“据科学研究,性向是流动的,所以即便你喜欢上了她,也是正常的。”

    明云绯: “我没有。”

    沈星星:“都是姐妹,还见外啥?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明云绯不说话,沈星星却打定主意要看这个热闹,一个劲儿地劝她。

    “两个女人也是可以在一起的,别害怕……”

    “你是不是害怕卫姑娘知道你的事,所以不敢说。放心,卫姑娘她通情达理……”

    “元帅,你现在告诉我,等你们大婚之日我保准给你送一份好礼。”

    明云绯:……

    “闲得发慌就去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明云绯不耐烦道,“现在,立刻。”

    沈星星心底一怵,溜了。

    【大小姐在想怎么拒绝卫燕?】系统呆萌地眨了眨眼睛,【搜索显示,单相思的平均维持时间只有36天,只要大小姐这个月避开她,那就不是问题了。】

    明云绯把它薅过来抱在怀里,后仰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它的羽毛,轻轻说了一句,“不是。”

    明云绯和卫燕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是在边疆打了三年仗的元帅,一个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

    明云绯不喜过多交际,卫燕也是,按理说两人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直到今年年节前两天,明云绯带兵剿匪,恰好救了不慎摔下山的卫燕。

    “我在想,卫燕摔下山真的只是巧合吗?”

    明云绯道,“我救起她时,她说自己已经在山底待了两个时辰了,身边并没有丫鬟或者小厮。卫国公府家大业大,单今日在军营,跟着卫燕的有小厮两个,丫鬟三个,那天只会更多。那么多人 ,两个时辰,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卫燕,按理说不可能。”

    【山崖陡峭,那会儿又接近黄昏,找不到也正常。】

    明云绯点头,“你说的有理,但卫燕那一趟的目的是去佛寺祈福,她摔落的位置离佛寺不过百米远,如果你是其中一个下人,发现小姐摔下去了,你会怎么做?”

    【上山请僧人帮忙。】系统猛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佛寺却不知情,那天晚上直到我把卫燕送回国公府,都没有一个僧人出面。”

    【大小姐,是阴谋!】系统警惕地四下望了望。

    “嗯,聪明。”明云绯给它顺毛,又道,“我在想,幕后主使是谁。”

    【不是卫燕?】系统错愕道。

    “你的意思是卫燕为了嫁给我,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个局?”

    系统点点头,【大小姐英武非凡,现在满京城都在悄悄传你是战神下凡,想嫁给你的人不说一万,也有三千。】

    “夸张了。”明云绯屈起手指敲了敲它的脑袋,“她是卫国公的嫡女,若只是单单想和我成亲,有的是办法,犯不上这样。”

    【那就是有人在利用卫燕算计你,太过分了!】

    明云绯合上眼睛,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回想那日的情景。

    “救救我,我爹是卫国公,有人吗?”

    “小蝶,小蝶,你在哪儿?”

    “你们是谁?救救我,我脚受伤了。”

    “五弟,燕表妹怎么样了?”

    “我家小姐是为太妃娘娘祈福,最近下了雪,路滑,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那日一片混乱,人人惊慌失措,有人担忧自己失职被主家惩罚,有人担心卫小姐的身体,也有人担心天近黄昏,今夜回不去就得露宿野外。

    “回京再找大夫医治。”明云绯当机立断,扶着卫燕上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京城,将她送回了国公府。

    听说卫燕的脚伤十分严重,直到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

    幕后之人,是想让她和卫燕在野外度过一晚,然后以女子名声为由,逼得她不得不娶卫燕为妻。

    如此狠毒。

    如果计谋得逞,不仅卫燕受到伤害,她也就彻底和卫国公府绑在一起了,最后的获益者只有四皇子。

    明云绯睁开眼睛,不论主谋是不是他,他都脱不了干系。

    恰好此时门被敲响,下人来传,四皇子到了。

    明云绯冷笑一声,“让他在前厅等着。”

    四皇子穿一身黑衣,装模作样地往前厅一坐,端着不大的茶杯,毛手毛脚地去撇茶叶沫,粗看稳重,细看浮夸,他已年近三十,还能表现出一种小孩装老成的滑稽感。

    也是难得。

    明云绯一到他就急切道,“上元节,国公府设宴,五弟和我们一同吧。”

    “宫里不设宴吗?”命运绯闻

    “母妃说今年不办了,五弟也知道,自从父皇走了后,宫里就不那么热闹了,还不如来国公府,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容宜也来,她和燕表妹感情好。”

    “大家都去,我不去岂不是扫兴么。” 明云绯淡淡道。

    “五弟这是答应了?太好了,我先去告诉燕表妹,她一定高兴坏了。”

    “有些事,做得龌龊,没人算账是因为还没被发现,别日日挂在口中污了本王的耳朵。”

    四皇子被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一惊,突然抬眼看她,“什么意思?”

    “卫姑娘脚伤未愈,不是你能消遣打趣的。”

    明云绯不欲再和他多言,直接道,“送客。”

    上元节。

    明云绯先进了宫,小皇帝终于逮到机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和她独处,他笑得眼睛弯弯,清澈的眼底仿佛只盛着明云绯,“五哥,你来看我了。”

    “上元节,我带你出去。”

    “去哪儿啊?五哥”

    明云绯不答,带着人一路出了皇宫,直奔国公府。

    国公府,设家宴,山珍海味,丝竹管乐,好不奢华,众人笑笑闹闹,赏梅观雪,正在兴头。

    冷不丁见园子口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吓得全场寂静了一瞬。

    皇上怎么在这儿?

    珍太妃和四皇子黑了脸,像七八月乌云飘过来一样迅速。

    还是卫国公和卫国公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忙跪下参拜皇上,其他人不得不跟着跪。

    “免礼。”

    此时此刻这两个字不像是“免礼”,倒像是“开战”。

    因为韩谨此时也到了。

    卫国公府诸位正记恨着韩瑾,他最近连续贬了两位他们旁支的官员。

    他一来每个人的脸色更不好了。

    明云绯心底一乐,面上不显,自顾自走到位置坐下,调侃道,“国公府还真是热闹。”

    这一餐众人食不知味,明云绯看戏倒是看得开怀。

    小皇帝掩藏锋芒,桌上便只有两派,一派是卫国公府支持的四皇子率领的,人多势众,还颇有几个牙尖嘴利的,明里暗里嘲讽韩谨。

    另一派便是韩谨,他是内侍,即便自封了九千岁,也是没资格来国公府参加宴席的,但是明云绯把小皇帝带来了,他跟着来也名正言顺了。在这个饭局上,韩谨荤素不忌,打出了以一当十的气势。

    明云绯作壁上观,倒清闲,同时她也等着今日国公府给她准备的算计。

    如今已经确定卫燕坠下悬崖是一个阴谋,只是并不知是谁主使。而对于幕后之人,上次没有得逞,今日宴席又是一个好机会了。

    那人一定会动手的,她只需等着便好。

    等到四皇子第三次暗指韩谨弄权,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韩谨第六次嘲讽四皇子大脑空空,明云绯等的人才到了。

    有人给她添了一杯加了料的酒,明云绯借着袖子的遮掩假装喝下。

    一刻钟后开始装晕,“不小心”和一个小丫鬟碰上,衣角沾到了酒水。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她抖了抖被泼上酒水的衣摆,眼前的小丫鬟一脸愧疚,“王爷,我带您去换一件吧。”

    明云绯:……这招我见过。

    系统:加一。

    “本王不胜酒力,正好休息一下,带路。”

    明云绯摇摇晃晃起身,嘱咐系统在前厅看着,独自跟了上去。

    绕了几绕,她们来到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子,廊下有一些供客人休息的房间,明云绯挑了一间,一进去便躺倒在床上。

    “王爷您没事吧?”

    明云绯不跟她搭戏,小丫鬟凑近看了看,转身离开。

    门阖上几息,明云绯起身,眼神清明,不见一点醉态。

    “系统,盯紧她。”

    门吱呀一声,明云绯躺倒继续装睡,借着床幔的遮掩,她看清了那个人。

    正是卫燕。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服,松了腰带,窸窸窣窣的。

    明云绯立刻起身制止她,“卫燕。”

    卫燕转身,手上动作不停,明云绯才看清她的表情,不是她想象中被逼迫的哀伤与无奈,只是淡淡的,无悲无喜。

    她准备好了接受一切,所有计划她都是知情的。

    明云绯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为什么?”

    “宸表哥,我喜欢你呀。”卫燕圆瞳弯了弯。

    “这一切都是你独自计划的?”明云绯问。

    【大小姐,卫国公夫人、卫国公、珍太妃、四皇子全部是同谋!】

    “是。”卫燕答。

    “你离开这儿,快点。”明云绯拉着她的手。

    “没用的,这边是客人下榻的厢房,好多人都知道你在这一间住着。”卫燕道,“我过来时也被很多人看见了,小蝶还看见了我进你的房间。”

    明云绯再一次讶异,“仅因为喜欢我?”

    “是。”卫燕道,“我的名声从踏入这个房间那一刻起已经毁了,要是宸表哥有一点点怜惜我,那就承认我们之间有婚约。”

    明云绯不懂她炽热的感情,却知道系统是不会骗她的,这是整个国公府合谋的阴谋,而不是她口中那样。

    “我不会承认的。”明云绯放慢速度,淡淡说道,“我生平睚眦必报,别人算计我一分,我必十倍算计回去。你算计我这两次我都记得,并且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听你说,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惜用这种方法帮国公府?”

    “我是在帮我自己。”

    油盐不进。

    明云绯也不想理她了,整了整衣服离开,就听见卫燕叫她。

    “司徒宸,待会儿父亲来了我自会说清楚,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可以避开了?”

    【大小姐,她们往你这儿走了,小皇帝,韩谨都在。】

    明云绯望了望大而圆的太阳,想起身后那人的眼睛。

    本以为是个单纯可人的表妹,没想到是漂亮倔驴。

    京城水太深,她又看走眼了。

    “随你怎么说。”明云绯推门离开,门打开又阖上的瞬间,依稀可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漂亮少女。

    明云绯靠着假山看湖,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上遍布纵横交错的裂纹,几只飞鸟落下,又飞快离开。

    衣摆上的酒水已经干了,明云绯却总觉得还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诸位这是去哪儿?”

    乌泱泱去抓奸的众人,被她冷不丁地一吓,乱了几息。

    “五弟,你……”

    “菡萏香销翠叶残。”韩谨笑咪咪道,“王爷好雅兴独自一人在这儿赏景,殊不知前厅因为您快闹翻了。”

    “都是闲的,本王回去了。”明云绯留下这句话就率先离开。

    故事的主人公已经走了,卫国公府也是要脸面的大家族,算计不成,总不能让嫡女唱独角戏,只好带着众人回前厅继续。

    上元节一过,明云绯彻底不去上朝了,留下韩谨和四皇子争吵不休,小皇帝夹缝求生。

    这其中,每个人她都搭上了线,因此每个人都暗中找她帮忙。

    要想这场好戏还能唱下去,明云绯就得都给点甜头,又都不能太过。

    她悄无声息地推了每个人一把。

    至于孰是孰非,令这一切开始的争权夺利已是错误,是以明云绯不在乎。

    她在乎的远在边疆深山。

    明云绯小心翼翼用烛火烤一张纸,纸上的文字渐渐浮现出来。

    是邵翼和李容来信了。

    信上说年前她发送的物资她们全部都收到了,丰衣足食地过了一个好年,寿山的铁矿开采也在秘密进行,十分顺利,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明云绯敲了敲桌子,把信烧掉。

    “元帅,你找我。”沈星星推门而入。

    明云绯点头,“叫我们的人动一动吧。”

    “是。”沈星星一脸兴奋。

    当初几乎明云绯信任的所有女兵都去寿山开采铁矿了,为什么独独留着沈星星?

    因为……

    沈星星实在是有种本事,上到天潢贵胄,下到乞丐小偷,无论是谁她都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回到了朝堂需要用嘴皮子打仗的地方,她简直如鱼得水,暗中发展了不少官员。

    这些官员先前可能支持韩谨,可能是保皇党,也可能是四皇子一派,如今,都坚定地和明云绯站在一起。

    数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能让每个人感到恐慌。

    “七天后上朝,将我的朝服拿出来洗洗晾晾吧。”明云绯吩咐道。

    她起身出门,伸了个懒腰,太阳穿过指缝落在脸颊上,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此时春分刚过,大雁已从南方飞回,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王爷,卫姑娘来了。”

    卫燕过来时,明云绯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吹风,阳光洒下来落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卫燕愣了愣缓缓靠近她,伸手遮住了那点阳光。

    明云绯睁眼,就看见她绽放出一个笑脸,像花开似的。

    “别闹。”

    “宸表哥难得闲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们玩?”

    “分明你更忙些吧。”

    “我哪里忙了,只是做些小生意而已,要是你约我,我随时把那些事丢给下人,毕竟,你是我未婚夫。”

    “打住。”明云绯摆了摆手,“有事直说。”

    上次明云绯就见识过卫燕的威风,说好听点是不惧凡俗、豁得出去,说难听点就是不要脸。

    那次虽然明云绯及时把人带走了,但风言风语还是不免传出来,她派人去查,发现谣言源头就是事件女主角——卫燕。

    她还高调宣布,非逍遥王不嫁。

    一时间京城风言风语众多,明云绯不答应,也管不了,只能任由这把火烧起来。

    后来是沈星星实在八卦,不知怎么和卫燕搭上了话,顺毛了某只倔驴。

    有一天一大早,明云绯收到了卫燕的道歉信,说自己做错了,希望她原谅,还表示有一个合作,想和她谈谈。

    第一,她好奇沈星星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说服卫燕。第二,她想知道卫燕想谈什么合作。

    所以她欣然赴约。

    那时才知卫燕野心勃勃,她想要的不是未婚夫,而是整个国公府。

    她母亲是前一任卫国公夫人,出身江南望族,两人成婚时,江南富商为唯一的女儿陪嫁了泼天财富。

    本以为换来的是丈夫敬重,没想到婚后卫国公便露出本来的面目,将所有嫁妆一网打尽。

    她们母女虽生活在国公府,依然穷困潦倒。

    从幼时起,她就想要很多钱,忘记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了,也许是她们吃不饱饭时,姨娘倒了十三碗燕窝,说新来的厨子不行,炖不好;也许是前厅设大宴,她去捡剩菜吃;也许是卫国公流水似地花钱打点官员……

    她记不得了。

    但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发誓要把卫国公府的所有钱财全部攥在自己手里。

    多少年来,她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可惜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把持中馈的嫡母,还有不肯让女子触碰生意的顽固父亲。

    直到明云绯班师回朝,为了帮四皇子拉拢他,他们决定以姻亲的方式,让她和卫国公府联系紧密起来。

    起先要给明云绯介绍的是卫国公现任夫人的大女儿,今年才十六岁,刚刚及笄。

    因为明云绯不领情,他们不得不用别的手段。作为前一任夫人的女儿,卫燕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但她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灾难,而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逍遥王府如今势大,她嫁过去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利用逍遥王府的势力,她可以一步一步蚕食卫国公府,拿回母亲的钱。

    整个朝堂,势大的人有很多,卫燕偏偏选了明云绯,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沈星星。

    整个朝堂唯一的女官,是逍遥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两人没有男女关系,且沈星星对她极为推崇。

    “这说明你这个人不死板,即便我暴露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所以,你要说的合作是什么?”明云绯问。

    “帮我,卫国公府世代簪缨,积累的财富不可想象,到手我给你分。我也不会缠着你,一拿到钱我就远走高飞。”

    “五五分,不然免谈。”明云绯果断道。

    卫燕思考几息,忍着肉痛答应了她。

    是以明云绯多了一个未婚妻,卫燕还帮她传递卫国公府的消息。

    可以说,很赚。

    “请你查账本。”卫燕摊开一本账目,“免得被你怀疑我私藏。”

    “这么说,你是想过咯?”

    明云绯没翻,眯着眼睛晒太阳。

    “当然想过。”卫燕一脸坦然,“五五分,我亏大了。不过我的经验告诉我……”

    她定定看着明云绯,道,“千万别惹到你。”

    她想穿越回去告诉从前的自己,不死板个屁,明明是睚眦必报的小疯狗。

    她算计了她两次,她就在她的生意上使绊子,让她亏了一大批货,险些没能糊弄过去。

    明云绯笑了笑,没说话。

    正说着,沈星星从前门进来,“元帅,都办妥了。”

    “卫姑娘也在。”沈星星眨了眨眼,“你上次送我的枣糕好好吃,在哪买的?”

    “不告诉你,我要的东西你带来没有?”

    “那当然。”

    两人一副谈大生意的样子,明云绯没管,拿起那账本回去了。

    她绝对猜不到,她们交易的东西是——《逍遥王妃》《逍遥王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惊!逍遥王竟然……》

    简而言之,明云绯又有同人文了。

    这次女主角基本是卫燕。

    毕竟非君不嫁危险系数这么高的事,只有她干得出来。

    “喏,三本。”沈星星掏出一个布包。

    卫燕眼疾手快塞到怀里,“你这朋友写得挺快啊。”

    “不是一个人,好几个人写的。”沈星星嘚瑟道,“但是每一个名字都是我帮忙取的。”

    “有才!”卫燕比了个大拇指,“你说王爷不会发现吧?”

    沈星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一万个心,元帅她绝对想不到有人喜欢看自己的同人文。”

    “那就好。”

    *

    翌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一阵流言,有关十几年前的皇室秘辛,卫国公府和韩谨都有参与。

    过了两天,有一人去大理寺投案自首,说十年前先太子突然发病,疯疯癫癫,不似人形,其实是中毒所致!

    明云绯反应迅速,立马将证人保护起来,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究竟是谁下的毒,一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大理寺官员来来往往,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一时间,众人皆伸着脖子等结果。

    韩谨和四皇子想和大理寺内部官员联络,却发现大理寺核心如今铁桶一个,除了逍遥王谁都不听。

    十年前的事,二人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当年该灭口的都灭口了才对,哪儿冒出来一个胆大包天的证人,还直接找上了逍遥王。

    还有她这是什么意思?也想夺权不成?

    逍遥王府闭门谢客。帖子也递不进去了。

    渐渐地,京城流言道当年是卫国公买通韩谨,在先太子的饭菜里面下药长达五年,联手杀死了他。

    翌日。

    明云绯久违地站在朝堂之上,她笑眯眯扫视过这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众人皆下意识躲避她的视线。

    谁也没想到消停了好一阵的逍遥王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出这样一件大事。

    这朝堂究竟还有多久洗牌,谁会是最后的赢家,谁也看不清了。

    此时的明云绯,比半年前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时,更加气质非凡,耀眼夺目,如同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小皇帝依旧没什么长进,说了两句开场白,朝堂就乱成了一锅粥,韩谨率先问明云绯,“听说王爷最近在调查一些传言?”

    “韩公公慎言,如今是不是传言还不一定。”

    “如此说来,王爷真的相信我和卫国公联合谋害了先太子?”韩谨笑了两声,直接道,“究竟是谁给您讲了这样的笑话?”

    “身边人罢了,你也知道本王追随者众多,随便几人都可以给本王演一出好戏,别说是笑话了,多的是。”

    韩谨捏紧了拳头。

    四皇子似乎也要质问明云绯,却被卫国公眼疾手快拉住。

    明云绯暗笑了笑,操盘手要出手了。

    果不其然,刚下朝就听说容宜公主有事相商,请她过去。

    她一到,大厅上首坐着的不是珍太妃是谁?

    明云绯看着两鬓斑白却神采奕奕的珍太妃与她身边年近三十已眼眸浑浊的四皇子,在心里想,为什么聪明的母亲却养育出一个蠢笨的儿子?

    “皇兄,你来了。”

    容宜公主今年十四,跟着皇后长大,皇后自先帝离世后一心向佛,对于公主也不甚上心了。所幸她有个挂名嫡公主的名号,有明云绯护着一二,珍太妃也要利用她和明云绯打好关系,是以她在这宫里过得还算舒心。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她上前挽住明云绯的胳膊,开心道,“今天特别巧,你、太妃娘娘和四皇兄都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挺巧的。”

    比起韩谨的直接,珍太妃更加迂回,左来右去的绕弯子,要婉转着来,明云绯也会,但她向来不耐烦这些。

    她一手抻着头,听珍太妃一口一个宸儿。

    “宸儿,你大皇兄走了那么多年了,今天又有人把这件事翻出来,实在是居心不良,让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究竟是谁?”

    “不过是查查而已。大哥这么多年背了很多骂名,人人皆说他是历史上最不成器的太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给他洗清冤屈的机会,我们怎么能不要呢?”

    四皇子黑了脸:干,给他清白,然后抹黑老子是吧。

    珍太妃强撑着笑了笑,“洗刷冤屈从来不是一个人几句话的事儿。宸儿,本宫不是反对你查这件事,而是现在我国国力衰微,好不容易打退了匈奴,正是民众休养生息的好机会,一件十几年前的案子引得社稷动荡,不应该也不值当。”

    明云绯像一个垂钓之人,锋芒藏在眉眼之中,冷静地看着鱼儿一点点咬钩,波澜不惊,唯唇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如果是假的,社稷不会动荡。如果是真的,那就平息动荡。”明云绯道,“有句话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那么拿多少俸禄就该干多少活,我的封地最少,如今已经负责打仗,那么战后休养生息,维持社稷稳定,应该四皇兄扛起责任来才对。”

    原来只是要东西。珍太妃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她慈祥道,“宸儿说的是,今天不说这个了。”

    过了会儿,珍太妃又道,“虽然说封地和责任挂钩,太大了也不好,但宸儿的封地是有些少了。”

    明云绯看她表演。

    “去年你四哥以为皇上会提,所以才没有上折子。既然他不提,那咱们就让你四哥去上折子。你看好哪里了?”

    “江南。”

    四皇子脸一僵,“江南八郡,父皇在世时已经分给我了,五弟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就随便吧。”

    明云绯懒懒靠在椅子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要是她不在意,就不会有这一出。

    珍太妃想了想,说,“四皇子的封地确实是先帝定下来的,这个时候给你,违背了先帝的意思,于礼不合,于规也不合,宸儿你还有没有想要的地方,没有的话本宫给你推荐一个。”

    “嗯?”明云飞抬眼看她,越看越觉得有趣,自高祖年间,便留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先帝虽然软弱无能,但对于后宫的管束也没有放松。这个女人在后宫浸淫多年,却对前朝局势清清楚楚,不可不谓之有心计有本事。

    这个位面,有趣的朋友多,有趣的对手也多。

    有意思。

    “你看先太子的封地如何?”

    “在开玩笑吗?太妃娘娘。”明云绯道,“先太子封地,远在北疆,谁不知地广人稀,谁不知赋税年年欠收?”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你打退匈奴,朝廷也注重那块,贸易很快就会发展起来。”

    明云绯适时摆出思考的姿势,珍太妃又道,“北疆是地广人稀,但正因为其广,随着我朝愈发壮大,周边小国附属皈依,北疆必定会成为下一个贸易中转中心。届时经济大幅度发展,不说比得过江南八郡,在本宫看来持平是必然的。”

    “我再想想。”

    明云绯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起身出门。

    容宜在前院和几个宫女玩乐,见她出来,忙跑上来问,“皇兄,你是又和太妃娘娘和四哥吵架了吗?”

    “她们跟你说我们经常吵架吗?”

    “没,没有。”容宜瞪圆眼睛,连忙摆手,慌张道,“只是我觉得你和四皇兄气氛不太对。”

    明云绯拍了拍她的肩膀,心说:其实我和你亲哥哥气氛也不太对。

    “嗯,有事可以找我。”

    “谢谢皇兄!”

    四皇子的折子飞快到了小皇帝手中,言明明云绯不仅打退匈奴,而且剿匪有功,封地却只有小小的一城,他提议把把北疆分封给逍遥王。

    小皇帝看着这份折子陷入了沉思,他装作头痛,摔了好几个名贵花瓶,终于把一个太监赶出去找太医。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五哥和四哥见过面了。追根究底,这份折子是五哥的意思,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事实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过明云绯。

    他双手捶了捶脑袋,突然抓起砚台丢在门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小皇帝吼道,“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奴才不知。”寝宫里最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说道,“奴才子只知道不论她怎么样,永远越不过皇上去。”

    小皇帝闭了闭眼,平复下来,“你说的对,只要我还在这皇位上一天,他们都只是王爷而已,何况五哥的身份……”

    明云绯在韩谨面前表现地更加强势,直说有直接证据表明,你是参与当年谋害先太子的案犯之一。

    起先韩谨并不买账,但后来发现他自以为掌控地滴水不漏的朝堂,渐渐有几个人冒头和他作对,他才大感不妙。

    逍遥王府的水,究竟有多深?

    他甚至想写信联系匈奴,让匈奴在边疆发动战争,以此让明云绯回到北境。

    显然是不行的。

    最后他也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那就是把北疆分封给明云绯,让她回到封地,远离朝堂,这样才能安他的心。

    韩谨吩咐人办完这件事,心中仍惴惴不安,本以凭军饷可以控制她,事实告诉他,不行也不够。

    她给他的感觉,像是草原上的狼王,只要略一抬眼就能指挥草原上所有狼群,踏着尘土飞奔而来,杀死他,毁灭他。

    正因为她如此强大,世间万物皆不能困住她,所以她野心勃勃,意图吞噬所有。

    韩谨喝了口水,拍了拍胸脯,心想此人不能留。

    四皇子上书,韩谨力挺,明云绯在封地很快就批下来了。

    她摊开地图,这朝堂上没有一个蠢人,个个都聪明绝顶,肯定知道北疆是一个绝佳的练兵场所。

    但古往今来今来,此地路途艰险,资源匮乏,哪来的兵?哪来的武器?哪来的粮?

    武器已有,兵不着急,就等着粮食了。

    明云绯余光扫了一眼桌上的账本。

    系统摩拳擦掌,【大小姐,我们是要造反吗?】

    “也许是,我该恢复身份了。”明云绯道,“要想天下太平,朝中几个老贼不得不除,从内部周旋瓦解时间太长,不如外部侵入,快刀斩乱麻。”

    【好耶。】

    明云绯启程去巡视封地那天,小皇帝亲自送她到城门口,车队浩浩荡荡远离,扬起细微的烟尘。

    几声嘈杂入耳,他回头一看,城墙一角一个乞丐被拦住,那乞丐高喊,“我才是逍遥王,我才是。”

    “那是谁?”

    “回皇上,这人是个疯子。”

    小皇帝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怒道,“京城脚下岂能容这种人撒野,把他给朕丢出去。”

    他回首招了招李一,吩咐了一声便离开了。

    “皇上,您也来了。”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说话,首先就被塞了一块花生酥,那人笑着,双眼弯弯,像是某种可爱的啮齿类动物。

    “沈姐……咳咳……沈将军!”

    沈星星点了点头,“属下拜见皇上。”

    “好啦,好啦,这儿没人,沈姐姐快起来。”

    沈星星站起来比小皇帝高了两个脑袋,远处车队带起的滚滚沙尘,她一览无余。

    嚼着口中的花生酥,她有些惆怅地想,下次见不知道是何种光景了。

    不过她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这种念头在她脑中过了一瞬,马上就飘忽不见了,只顾着专心眯起眼睛享受着口中花生酥的余味。

    “沈姐姐怎么没跟五哥一块儿去?”小皇帝问。

    “北疆没有好吃的,那种苦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去第二次了。”沈星星拍了拍口袋,小声道,“那边有几个小吃特别香,你想不想吃?”

    “可以吗?”

    “当然,我带你去。”沈星星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略微皱眉,“不过现在不能去,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吧。”

    一大一小,从城楼上下来,慢慢入京。

    对于两人的相识,明云绯是知情的,她早就知道,沈星星有一种特异功能,就是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小皇帝也不例外。

    不过这次是小皇帝先主动找沈星星说话的。

    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沈星星如今是四品武将,从不上朝,要么在王府,要么在军营,按理说两人不会碰面。

    偏小皇帝去酒楼吃饭,带着内侍出门,就和她碰上了。

    在那之后,两人飞快亲近起来,甚至互称姐弟。

    对于小皇帝,明云绯总是慎之又慎,他像是伪装成幼猫的猛兽,装疯卖傻是他,乖巧清明亦是,对不同的人,他有千百种不同的面孔,明云绯不得不防。

    第90章 逃跑

    明云绯赶赴边疆, 距目的地十余里时,掀开马车帘,见此地群山环绕, 天蓝似宝石, 缀着几朵厚重的云。

    她不由心情大好, 选择策马赶一程路。

    行至五公里时, 远远望见官道泛起烟尘。

    有人来了。

    明云绯不知是敌是友,即刻令车队戒备,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时,明云绯才认出是谁。

    “元帅!”

    原是邵翼和李容策马迎接,三人下马,面对面之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明云绯先搂住李容的肩膀, 笑道,“辛苦了。”

    北疆营地离别时的那一场谈话, 她们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此刻自然没什么顾忌的, 李容紧紧抱住明云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没有哭,哽咽道, “不辛苦,太好了,太好了。”

    明云绯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 温和道,“是啊, 太好了。”

    “沈将军,你也来了。”邵翼突然道。

    李容立马背过脸粗声粗气道,“她来做什么?”

    许久没听到沈星星取笑她的声音,一回头见邵翼和明云绯笑得开心,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好久不见。”邵翼不管李容,熊抱住明云绯,轻轻道,“元帅。”

    “欠你们一次庆功宴,我来还了。”

    八个月前,她们连庆功宴都没参加就离开营地,回京之后的论功行赏,她们一共得了个些虚名,别的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一概没享受到,明云绯一笔一笔全记在心里。

    “那就等这次结束后一次给我们,一分也不许少。”邵翼爽朗道,“去看看我们的营地吧。”

    明云绯点头,翻身上马,听得李容在后面指挥车队先进城。

    八个月不见,她们变了,不单单是身形变得更强壮,精神层面也成长为一个个可独当一面的将军。

    明云绯欣慰笑笑,邵翼一边骑马,一边大声道,“元帅,北疆可真是个好地方。”

    八月的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带来一阵酣畅的凉意。

    “是啊,山好水好,最重要的是人好。”李容从后面赶上来。

    “何以见得?”明云绯问。

    “元帅到了就知道了。”

    明云绯弯起唇角,应了一声“好”,突然扬起马鞭加速向前。

    三人在边疆干燥的风里策马同奔,意气风发,此时明云绯还不知后面有多大惊喜等着她。

    她率先到一峡谷口,敏锐察觉到周围有埋伏,她一扯缰绳,假装马失控压低了身子,从侧袋掏出一把暗器拢入掌心。

    【大小姐,一共埋伏了三十八人,我负责左边。】

    明云绯暗暗点了点头,正准备动手时,草丛众人现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叶,利落行礼,齐声道,“参见元帅。”

    明云绯没说话,揪起暗器朝一棵树射出,树叶扑簌簌了几下,下来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哇,这就被识破了,元帅不愧是元帅。”

    “你是谁?”明云绯问。

    小姑娘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野伏军张灵,参见元帅。”

    这张稚嫩的、属于孩童的脸,却表现出一种不同凡响的坚毅,她的皮肤略黑,手臂和小腿蕴藏力量。

    明云绯突然知道李容说得人好是什么意思了。

    “起来吧。”明云绯下马,扶起了军队和国家的新生力量。

    此时邵翼和李容赶上来,李容疑惑道,“张灵,你娘呢?”

    “去城里买肉了,我在这儿等元帅。”

    李容走近,拍了拍她身上的灰,抱她上马,小声道,“那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张元也太不负责了。”

    “这是张元的孩子?”明云绯刚好听到她这句话,心下疑惑,不过分别八月,怎么有了个七八岁的小孩。

    “灵儿是我们去年剿匪在山寨捡到的小孩,认了张元当娘。”邵翼脸上浮现出一个好玩的笑,“这小鬼,来的时候跟小猫崽子似的,见了人就嚎,现在倒好,连元帅的路都敢拦,欠打!”

    明云绯知她是开玩笑,笑道,“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边疆多山,此方峡谷从外看是绝境,行一刻钟方知别有洞天——望不到头的大片平原,来来往往都是女兵,多留短发,穿利于行军的短打长裤。

    还开垦了几块田地,种着几种常见的药材。

    乍见,此地似乎是避世之人的桃花源。

    只有明云绯感受到了来来往往于农田几人的戾气,她们手脚轻快的挥舞镰刀,却无一人不悄悄审视明云绯。

    这个突然闯入、衣着华贵的男子究竟是谁?

    她们审视着她,明云绯也审视着她们。

    警惕,谨慎,毫不畏惧。

    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明云绯心想,北疆这个地方,山好水好人也好,不枉她花功夫来一趟。

    但她也知道,要让这只军队听令于她,还得花心思。

    “元帅,共一千五百人,分为三个营,我、邵翼、张元带着,三个营每个有五大队,每队十小队。”李容解释道,“要让各个队长先来拜见您吗?”

    “晚饭时候吧。”明云绯道,“不急。”

    下午,李容和张灵带着明云绯视察营地,她不得不说此地选得妙,与世隔绝,易守难攻,就算有一万大军围剿也不怕。

    “怎么发现这儿的?”明云绯问。

    “这里以前是匪寨,剿匪之后就归我们了。”李容噼里啪啦道,“此处地形险恶,易守难攻,强攻肯定不行,我们几个伪装成良家妇女被抢进来,里应外合才把这伙人灭了。”

    “做得好。”明云绯赞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那可不。”李容环视周围,突然感慨道,“这里不仅仅是营地,还是我们的家。”

    明云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这里有姐妹和田地,有欢声笑语和无尽的希望,唯独没有只针对女性的不公,这是她们一手建立的桃花源。

    “以后,天下都是我们的家。”明云绯轻声道。

    李容转过头,看着明云绯的眼睛道,“元帅,我信你,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信你的。”

    明云绯点了点头,笑道,“答应过你们的话,我一刻都不敢忘。”

    此后三年,明云绯驻扎在此地秘密养兵,不过三年,她的实力足以掌控整个北疆,不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能插一脚。

    朝廷发现时早已为时已晚。

    人人猜不到她的底细,三年前多少人想送她离开,如今就有多少人希望她回京。

    在京城闹出再大的事也在眼皮子底下,不说提前预防,发生了也能想对策,不像现在,她把边疆攥在手里,谁也不知她下一步棋会走在哪儿。

    可不论他们怎么催,明云绯全置之不理,哪怕给她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如今的朝廷局势和三年前她离开时又不一样了。

    四皇子以为拉拢住她了,行事十分放肆,最终败在韩谨和小皇帝联手之下,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幸而有珍太妃力挽狂澜,才不至于连带着卫国公府一同没落。

    小皇帝也不是从前那个小皇帝了,他借韩谨之手重创四皇子,又培养了几个心腹,一些权力回到了手中。

    明云绯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两手撑着头,眼睛跟着为数不多的几多浮云飘,似乎是在发呆。

    【大小姐,你怎么了?】

    “元帅,你怎么了?”

    系统和张灵同时问。

    明云绯张开双臂,一手一个将她们揽进怀里,笑道,“要变天了。”

    “什么?我听不懂。”

    “要下雨了。”明云绯道,“快回去叫你娘把药材收拾起来。”

    张灵望了望大太阳,没反驳,起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系统更加靠近了明云绯一些,【大小姐,你在想小皇帝?】

    “知我者,莫若你。”明云绯两手合抱住它,“他是个聪明人。”

    【没有大小姐聪明。】系统蹭了蹭她脸。

    “不得不防,老阁老和新状元全站在他那一头了。”明云绯道,“他还在通过沈星星接触镇北军,韩谨不是他的对手。”

    系统默了默,【大小姐是担心他能说服镇北军?】

    “他本是皇帝,哪有说服不说服。他一开口,整个天下的人都得为他做事,别说镇北军本就是朝廷的军队,只是要看他有没有能力叫天下人和他同仇敌忾,为他赴汤蹈火。”

    【大小姐害怕他有这样的能力?】

    系统刚说完话,头上的毛就被揉散,头顶传来女子轻狂的笑声,“我害怕他?”

    系统往她手心里蹭,笑嘻嘻道,【当然不会,大小姐天下第一厉害。】

    “这还差不多。”明云绯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它的头后松开它起身,“谨慎而已。”

    系统顺着她的眼睛,望向欣欣向荣的女军营地,它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大小姐她哪儿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她把所有女军的理想未来压在自己身上,不肯放松一刻,生怕出了差错,如今她们要做的这件事,丁点差池就会杀死所有人,她不敢赌。

    所以忧虑地不像她了。

    明云绯抱着系统起身,“回去吧,我再想想。”

    此时,御书房。

    一粗布麻衣的流浪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叩拜,“皇上,草民所说千真万确。”

    韩谨大惊失色,小皇帝也吓得忘了装傻,问道,“屯兵?!”

    “没错。”流浪汉道,“不仅屯兵,还制作了很可怕的兵器,一日草民在家中睡觉,被震天响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天上都飘着黑烟,山都被削平了。”

    “你如何确定是兵器所为?也许是山石滑落?”韩谨问。

    “不,不是。”流浪汉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般,脸色瞬间发白,“我见过她们用那种东西,扔出去之后冒黑烟,把狼都弄死了。”

    “你在哪儿见的?”

    流浪汉半晌不说话,小皇帝丢了个砚台砸的他脑门鲜血直流,他才道,“我打猎遇到了狼,是她们救了我。”

    说罢,见小皇帝不理他,流浪汉慌忙辩解道,“皇上,九千岁,草民句句属实,她们是一群可怕的女人,还有几个小孩,根本不像人,像是山里跑出来的妖怪……”

    “荒唐!”韩谨一拍桌子怒道,“你的意思是逍遥王可以号令山妖?”

    流浪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一个劲磕头求饶,小皇帝问,“那你怎么确定是逍遥王?”

    “回皇上的话,草民见过逍遥王剿匪,带着的几个女兵就是救了草民的人。”

    小皇帝下意识和韩谨对视一眼,韩谨又问,“还有什么证据没有?”

    “有,有。”流浪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碎片,“这是草民捡到的。”

    韩谨接过一看,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外壳,但其中用了铁是必然的,朝廷禁止私自开采铁矿,她的铁从何而来?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她必定早有反心。

    韩谨想到三年前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证人,无力感渐渐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想起匈奴来使对她闻风丧胆的样子,他的直觉不由得冒出来,斗不赢她,斗不赢她的。

    斗不赢她的。

    小皇帝让人把流浪汉看住,又遣人去沈府看看沈星星还在不在。

    他揉揉眉心,回到了寝宫,对唯一一个他信任的小太监道,“李一,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是想要我这皇位吗?”

    李一给他脱靴子,不答。

    小皇帝翻了个身继续自言自语道,“可她连身份都是偷来的,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必定引起势力内部恐慌,届时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拿什么争?”

    李一想起帝陵关着的那位真逍遥王,轻轻点了点头,“皇上永远是皇上。”

    小皇帝翻了个身睡过去。

    明云绯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简单锻炼之后才去吃早餐。

    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脸上并未做遮掩,在此地,她是女军的元帅,而不是虚假的逍遥王。

    她花了半年收服军队,不过卸下伪装这事比想象中容易些,因为劭翼和李容扩招军队时,从不说她们食禄逍遥王,只说她们会跟着一位伟大的元帅,去争取自由。

    “今日还打不准的,绕山跑十圈。”明云绯淡淡道。

    她根据现代枪的结构,制作出了火|枪和简易版手榴弹,使军队的力量大大得到提高。

    众人干劲十足,齐声道,“是。”

    又过了半个月。

    明云绯觉得北疆准备的差不多了,得回京一趟,调离她一手培养出来的镇北军,免得到时对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边还只是心里想想,就收到了沈星星十万火急的信。

    ——元帅,小皇帝和韩谨让容宜去匈奴和亲,容宜不想去,和他们吵了一架,然后被抓起来下大狱了。卫燕说要去救人,结果失踪了,我严重怀疑她卷钱跑路了,京城的铺子都关了,分明是早有预谋。我也被皇宫的人监视了,不知道是韩谨还是小皇帝,总之元帅我现在咋办啊!!!!!

    明云绯揉了揉眉心,现在不回去也得回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沈星星聪明,朝廷中也有人暗中帮她,脱困不难;卫燕性子跳脱又倔,肯定舍不得京城的金山银山,就是不知道是自己跑了还是被抓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几人被抓,他们搞这么一出无非就是逼她回去,所以几人目前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不过她得想办法带她们出京。

    “我得回京一趟,你们把家里看好了。”

    话说回几天前。

    匈奴来使,小皇帝主动提出为表两国邦交稳固,不如和亲,匈奴使节也表示赞成。

    宫中适龄公主也就三两位,除了容宜之外都定亲了。

    当晚,赐婚圣旨就到了容宜宫里。

    容宜小时候就是个跋扈的女孩,即便长大后收敛许多,但发起脾气来,也是六宫都不敢惹的存在。

    她气势汹汹去了皇帝寝宫,质问他和韩谨什么意思。

    韩谨说,“这是你身为公主该尽的义务,不然皇室养你这么大做什么?”

    小皇帝说,“这是维护两国邦交的大事,荣誉加身,功德无量。”

    容宜一听就知道两人打的什么算盘,摔了碟子,一个一个骂,“皇室养我这么大,那还养你了,韩谨你10岁进宫,如今都二十年了,养得比我还久,你怎么不去?”

    “十三弟,荣誉加身,功德无量,恰恰是你这个皇帝该干的事,你怎么不去?”

    “你身为公主,对得起天下百姓吗?”小皇帝问。

    “你身为皇帝,强收苛捐杂税,大兴土木,和死太监弄权祸国,最对不起天下百姓的就是你。”

    她战斗力之强,一时骂得小皇帝和韩谨无力还口,两人随手拿起东西要打,反被容宜收拾了一顿。

    “给朕拖下去,择日处斩。”

    明云绯刚到京城,就听沈星星绘声绘色讲了这个故事。

    明云绯:……

    怎么和记忆中的容宜不一样?

    但是……

    是传闻中的容宜没错。

    “所以她人呢?”明云绯问。

    “不见了。”沈星星道,“你未婚妻带人劫法场,人不见了。”

    “她们很熟?”

    “何止?”沈星星啧啧两声,“卫燕把容易当亲妹妹,容宜喊卫燕嫂嫂,两个人从早到晚。”

    明云绯:……她现在知道容宜胆子这么大和谁学的了。

    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起还了得,翻天了简直。

    怪不得城门口戒严强了不止一倍。

    明云绯猜不到两人此时在何处,只能派人出去打听。

    “元帅,听说太后在御书房跪门口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救下容宜,她这次真的闯大祸了。”沈星星盯着她看,道,“比起逍遥王那个怂货,我怎么感觉你更像她亲姐姐?”

    “你的意思是我也这般鲁莽?”明云绯淡淡道。

    “如果她死在了断头台上,那叫鲁莽,可如今她没死,那就叫年轻气盛、不畏强权、有勇有谋,和你一模一样。”沈星星笑眯眯道。“其实我觉得她说得也对,匈奴早已投降,皇帝这会儿提出公主和亲,不是膈应人是什么?要去他怎么不自己去?”

    “那就让他去。”明云绯平静道,“姻亲确实是暂时维护和平的一种手段。”

    沈星星眼里冒精光,凑近她悄悄问,“元帅,那边准备好了?”

    “尚可。”明云绯轻轻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叫我们的人也盯紧点,一旦发现她们,就原地保护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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